“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季贞儿还是江家的媳妇,那就避免不了要和老太太等长辈接触,江寒之暗暗摇头,住在外面虽自在,可哪家得宠的媳妇会常年住在府外?便是她日子过得再逍遥,这名声也不能不顾啊。低头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家媳妇不是个任性之人,这样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她轻易不会做,江寒之眯了眯眼睛,淡淡问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季贞儿笑嘻嘻的凑近江寒之,“你瞧你家娘子像是那样没成算的人吗?”

江寒之看着妻子的笑脸,心头一松,“臭丫头,看我着急很得意是吧?”

季贞儿呵呵笑了两声,挽住江寒之的手臂,“你放心,若是没有想好退路,我哪里敢这样。”这次,不让老太太吃个大亏,长个记性,她季贞儿从今往后也没脸做人了!

“你想怎么办?也别让老太太太过没脸,毕竟你以后还是要和她相处的。”

“我自有分寸。”季贞儿轻轻撇撇嘴,她不会让她没脸,只会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能耐,以后行事也会有个分寸,知道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却要躲着走!

“说说你的打算?”江寒之不放心的问道,若是她这主意不行,他也好想一些别的方法。

季贞儿低下头,回想了一下昨日母亲寄来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那信的内容其实她并未想过要瞒着,只不过还不等她说,老太太那边便要用午膳,她不耐烦打发人去告假,便将信纸收到袖中准备回来后细看,不成想却被老太太指桑骂槐的训了一通,因此回到枫林苑后便盘算起来。

“圣上下月要奉皇太后出巡,皇后和诸王公随扈。”季贞儿压低声音说道。算算日子,圣旨怕是这几日便要下了,因此也算不得什么机密。

江寒之一惊,怔怔的看着季贞儿,“莫不是…”

季贞儿嫣然一笑,一双明眸亮闪闪的看着江寒之,“母亲来信,目前礼部正在研究出巡路线和安排行宫,圣驾若是途经峦城,或许会停留一日,到时陛下和两位娘娘定会召见于我。若是情况允许,说不准咱们江家还有机会接一次圣驾呢…”

第三十七章纳妾上

那日江老太爷回府后便得知二孙媳妇被老太太气走了,虽然心中埋怨老妻行事没有分寸,可更恼怒季氏落了老太太的脸面。

看到老妻委屈又无措的样子,老太爷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哼了一句,“如今你可满意了?”

老太太双目含悲,委委屈屈的哭道,“妾身算是白活了六十几年了…老了老了,居然被孙媳妇给摆了一道…夫君…现如今我哪里还有脸出门见人啊…”

这样悲伤忧郁的表情,温柔委屈的语调,若是换成妙龄少女,想必会更加招人心疼,便是那年过年过四十的方太姨娘做起来,恐怕也会显出那么一分风韵,可偏偏老太太年过花甲,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这效果可不仅仅是打了折扣那样简单。

老太爷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却在看到老太太眼中的哀求后有些心软,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个女人,当时她也是这样哀求自己为她做主,可惜…

他年轻时曾娶过一房妻子,是平城一户人家的次女,温柔貌美又妩媚动人,他极为钟爱。那时他年轻爽朗,行事不知收敛,也不懂婆媳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纠葛,只一心的疼爱妻子,或许便是这份宠爱,让那女子不容于婆婆。在那女子不慎小产之后,他家老母便寻了借口要给他纳妾,可那小妾进门不到半年便落水而亡,他的母亲将这场意外算到了女子头上,以嫉妒和不顺婆母的名头将她休回家中,而他明知妻子是冤枉的,却无力反抗母亲的决定。从那以后,他再未见过那女子,只隐隐听说她被休之后不得长兄长嫂待见,当夜便被远远送走,从此失了消息。

那时他便决定,再不要品尝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于是他进京赶考,后来得到周家的帮助,高中之后便娶了周家的女儿。那时的江家,在峦城不过是个有些落败的家族,他身为次子想要再娶,往往寻的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可实际上周氏的家世并没有低于他的原配妻子,老太爷心里知道,若不是他当时做了官,怕是娶不到周氏的,因此对于这门亲事,他心中十分满意。

周氏入门第二年便为他生了长子,在他心中更是添了分量。孩子没等周岁,他母亲来信想让周氏领着儿子回老家侍奉,被他找了理由推了,后来轻易更是不带她回去看望婆婆,他决不能让周氏也步上那女子的老路…他让周氏掌家,让她在京都做自己那个小家的当家主母,他把对那女子没有实践的承诺,通通给了周氏。

周氏虽然性格刚强霸道还有些倔强,但对他这个夫君却周到体贴的。他感谢周家的帮助和周氏对江家的贡献,因此时时敬着,便是后来扶了方氏为姨娘,也没疏远了这个正妻。周氏如今不善权谋,未必不是因为他多年的放纵和宠溺。她虽霸道没成算,可毕竟是自己相依相伴四十几年的妻子,对于她的眼泪,他也是不忍的。

老太爷轻叹一声,“既如此,便让那季氏在外头吃点苦头吧…也不必打发人去接,过上两三个月让她自己回来便是了…既然入了江家的门,也要守着江家的规矩…”

老太太听了又惊又喜,原以为说服老太爷会很困难,没成想今日他居然如此好商量。于是说道:“今晚寒之似乎去了庄子…这眼中哪里还有咱们…照我看,都是被那个季氏挑唆坏了…”

“好了,你也别得理不饶人,难不成还真想让寒之夫妻生了嫌隙呀?”老太爷不耐烦的皱眉,“等季氏回来,你敲打几句便是了。咱们不让人接她,已经落了她的脸面,你也别让她太过难堪…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季家几分面子的。”

老太太瘪瘪嘴,欲言又止的看着丈夫,心中不甘。

“那季氏是个有分寸的,除了无子之外倒也没什么大过错。你仔细挑选一房妾室,待季氏回来便让寒之收进房中好了。”

老太太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妾身定会细细挑选,定找个貌美又好生养的。”

老太爷微微点头,“挑个性格模样和季氏相仿的,我瞧着寒之就爱季氏那样的品格。”

“夫君放心,待那女子给寒之生了儿子,我看季氏还要如何嚣张!失了丈夫的宠爱,又没有儿子傍身,就算有个好娘家,也照样要缩头做人。”老太太冷哼,眼前仿佛浮现了季贞儿失宠时的落魄样子,嘴边泛起淡淡的笑容,季氏,我看你到时如何应对。

老太爷暗暗摇头,这样沉不住气,若是没有他护着,只怕早就叫人连骨头都吞了个干净,放下茶杯,站起身子说道,“晚了,你歇着吧。”

老太太一愣,问道,“夫君今日不歇在正房?”

老太爷摇摇头,“听说方氏身子有些不舒坦,我去瞧瞧,今日便在她那睡了。”

老太太看着老太爷的背影,暗暗咬牙,“贱/人,老身早晚要你好看。”

一旁服侍的赵妈妈打了个冷战,撑起笑脸说道,“老太太莫要生气,依奴婢看,老太爷心中最看重的还是您。”

老太太冷笑,“我只恨当年没狠下心,让她生下了那个贱/种。”

赵妈妈顿了顿,“不过是个姑娘罢了,哪里比得上老太太儿女双全。”

“…咱们家这位二姑太太可是个有福的。”老太太重重说道,一双老眼泛着不甘和心疼。

赵妈妈知道自家老太太怕是又想到了嫁到宁城的大姑太太,斟酌片刻才道,“不过是个填房,算什么福气。二姑老爷的原配可是生了儿子的,二姑太太便是再得宠,难道表少爷还能越过嫡长子去?”

“…可是到底有儿子傍身呀…”老太太叹道,她子嗣艰难,一辈子只生了一双儿女,可唯一的女儿还不如她,一生只得了两个姑娘,年纪轻轻又失了丈夫成了寡妇。因为不得婆母待见,分家时作为无子的二房媳妇,所得也是有限,以至于只能依附大房生活,好不可怜。

而那个方太姨娘所出的庶女出嫁后却接连生子,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却已经得了四个儿子。公婆看重,丈夫喜爱,虽是填房,却和嫡长子关系融洽,如同亲生母子,在夫家极有地位,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太。自打她嫁过去,那穆家从一个只有七八间店铺的中等人家渐渐变成如今闻名徽城的木材商人,人人都说小江氏是个旺夫的女人,而自己亲女大江氏所嫁的吴家却日渐败落…

老太太如今只能庆幸,那方家贱/人没生儿子,否则只怕她的亲生儿子未必能像如今这样逍遥…

“老太太宽心,大姑太太虽没亲子,可轻鸿表少爷的生母是咱们家出来的家生子,表少爷从出生便被姑太太接到身边抚养,对姑太太是极为敬重的。”

老太太点点头,“轻鸿倒是个有眼色的小子,知道跟谁亲对他有利,认个下人当娘能有什么出息。”

“如今吴家老太太早已归天,吴家大房又居家迁走,咱们大姑太太可是松了一口气。过去要靠大房帮衬,如今可不一样了,只大表姑娘一个人儿便能顶上两个儿子。”赵妈妈陪笑道。

老太太听了很是得意,“青鸾那丫头倒真是个争气的,小小年纪便能撑起家业,可见是个聪明伶俐的。”

“依奴婢看,这定是随了老太太的那股子聪明劲儿,加上大姑太太的教养,自然与众不同。”

“说起青鸾,我可是整整十年没见到那丫头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如今居然有这样的本事,便是几个大男人都及不上她。”老太太说着说着,突然沉下脸,“若不是吴家那个老不死的,我女儿哪会十年都回不了娘家!”

“老太太莫生气,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吴老夫人如今也去了,想必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这才收了她!”赵妈妈急忙劝道,“如今大姑太太当家做主,老太太若是若是想念,便打发人去将他们一家子接来住些日子,也好叙叙母女之情。”

老太太松开眉头,叹道,“我倒是有这个心,只是你瞧瞧,如今家里这样的状况,哪里是接她过来的时候…季氏,李氏,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便是寒之,如今看来,也是个糊涂种子!”

“二爷只是太过重情。”

老太太不以为然的哼了哼,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了,奴婢服侍老太太歇了?”

“寒之还没回来?”

赵妈妈一顿,“奴婢和门房的人说了,若是二爷回来便过来报个信儿,如今想必是还在外头呢。”

老太太听了怒道,“果然是个糊涂的!”

“老太太息怒,想必是天色晚了,二爷没来得及进城。”

“你告诉门房,明日一早寒之若是回来便让他来见我。”

可惜,第二天江寒之领着自家媳妇去了新建好的宅子,虽想到老太太可能会因他夜不归宿的事情发怒,却没想到老人家居然在上房整整等了一整天,那脸色是越来越黑。

刘氏一边领着两个儿媳妇立在上房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一边打发人去铺子上寻人,却得知儿子压根儿没去上班,不得已,只能悄悄的打发了心腹陪房亲自去了一趟东郊庄子,得知次子居然领着季氏出了门,身边只带了贴身小厮和马夫两个,留守的下人们也不知主子们究竟去了哪里,刘氏又急又怒,暗暗埋怨次子不知收敛。

待到傍晚江寒之回府之时,老太太已经怒不可歇。

“你还知道回来?你眼里还有我和你太太吗?”江寒之刚刚迈进上房,一只茶碗便摔在脚跟前儿。

“老太太息怒,寒之想必是有事情耽误了,您不妨听听他的解释。”刘氏急忙应道。

“你倒真是亲娘,若不是你事事护着,他如今也不会这样不知礼数。”

“老太太莫要责怪太太,惹得老太太发怒,是孙儿一人的不是。”江寒之走到榻前行了个礼,低声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夜不归宿,可是去见那个季氏了?”老太太沉声问道。

江寒之抬眼看了看老太太,笑道,“孙儿知道贞儿惹了老太太不快,因此连夜赶去想问个究竟,想着若是误会便让她跟老太太详细解释一番,不想回来时城门却关了,只得在城外过了一夜。”

“哦?那季氏是怎么说的?”老太太眉头一挑,慢吞吞问道,“如今又在哪里?既然对我解释,为何不见人呢?”

三十八章纳妾中

“贞儿说了,昨日她一早起来便有些不舒坦,当时便想着去庄子上凉快几日,午膳后本是要跟老太太回禀的,不想您心情不好,太太又过于劳累,因此也不敢打扰,又怕天色晚了来不及出城,只得先出了门,待太太歇过乏后叫丫头过去禀告。”江寒之顿了顿,又道,“贞儿得知老太太误会她,心里极为着急,可偏偏天热,她身子禁不起折腾,孙儿不忍让她奔波,又想着老太太昨日说了,让她在庄子上清清凉凉的呆上几日,于是便没领着她回来。”

老太太听了,一张脸涨的通红,怒瞪着江寒之,她昨日说出那话,明明是生气想给季氏一个教训,不让家人去接他,也不过是想让她自己灰溜溜的跑回来给她赔不是,可如今从这个孙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老太太颤抖的伸出右手指着江寒之,嘴唇不停的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寒之见了,惊讶的问道,“老太太怎么了?莫不是也跟着中暑了?这天气确实热的人心慌,老太太年纪大了更要注意身子骨。”说罢脸上布满担心,犹豫片刻又道,“贞儿在东郊的那座庄子极为清凉,不如让太太伺候老太太也去凉快几日?刚好贞儿正在那里,也让她尽尽孝心。”

“呸!你居然让我去住季贞儿的陪嫁庄子?!”老太太怒不可歇,这要是让别人见了,说不定要以为她老太婆是去庄子上给孙媳妇赔不是,接她回家的…老太太越想越气,若不是离得远,那抖着的手怕是已经呼到了江寒之的脸上。

江寒之皱眉,一脸无辜与不解,“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贞儿是咱们家的媳妇,孙儿代她邀请老太太去陪嫁庄子上避暑也没什么不妥呀?”

“咳咳,寒之。”刘氏看着老太太不停颤抖的身子,埋怨的看了次子一眼,“老太太还在生你媳妇的气呢。”

江寒之听后脸上更是迷惑,“儿子刚刚不是已经和老太太解释过了,贞儿不过是去避暑,昨日的事情都是老太太误会了,怎么她老人家还没消气儿啊…”

刘氏暗暗瞪了儿子一眼,另倒了一杯茶送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喝口茶吧,寒之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这不也是怕您中了暑气这才想让您去庄子上凉快几日,您看在他是出于孝心的份儿上,莫要生气了。”

老太太闭上眼,平复心中的怒气,慢吞吞的说道,“…他这份儿孝心我还真受不起…如今不过四月底(农历),哪里就热成那样了,这季氏也太娇气了…要我说,这避暑是假,跟长辈置气才是真的吧…”

“老太太这可真是冤枉贞儿了。往年这个时候,倒也没这样热过,可今年也不知怎么,气候极为反常,热得人透不过起来,可见盛夏真是要到了。”江寒之的眼睛扫向老太太脚踏两侧盛着冰块的铜盆,淡淡笑道,“只看老太太的屋子里就摆了三四个冰盆,这若是到了六七月,还不知会热成什么样子呢。”

老太太一窒,狠狠的瞪向江寒之,她现在是十成十确定这个孙子是在故意给她添堵了…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昨儿老太爷说了,寒之你子嗣艰难,让我帮着选一房妾室,若是你自己有中意的,便告诉我,也免得我再去寻人。”

江寒之一愣,淡淡说道,“不敢劳烦老太太,孙儿如今并无纳妾的想法。”

“那便由不得你了!”老太太冷冷抿起嘴唇,微微闭上眼睛慢慢说道,“好了,既然你自己没有人选,那老太婆就替你挑选一房德容兼备的,绝不会比季氏差,定会让你满意。”

江寒之还要再说,便看得到老太太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江寒之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祖母,真是喜欢无事生非…随即又想到这纳妾断没有瞒着正室的道理,定是要让贞儿点头的,回想妻子昨日说的话,若是圣驾途径峦城,到时老太爷和老太太心中一慌,定没心思想这些事情了…而太后离开之后,只怕他们也没那个勇气再给他们这一房添乱…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可惜,老太太这时候还不清楚皇帝出巡之事,只一心想让季贞儿吃瘪。

老人家左思右想,想让季氏难过,那么江寒之的妾室便要用心挑选,自家的奴婢虽然可靠,可毕竟出身太低,便是以后凭着儿子做了姨娘,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到时别说对抗不了季贞儿,只怕连儿子都护不住。老太太思量再三,决定派心腹下人去媒人那里询问,想找个家世清白眉目出挑的给江寒之说了做二房。

这二房虽也是妾,可她们却和通房丫头抬做姨娘或是买回来的妾有着很大的区别。所谓的二房一定是良妾,而良妾一般都是家族低/贱侍妾所生的庶女或是清白之家的平民女子,她们是过了明路,得到家族认可,是在官府备案有正经妾书的女人。

因为大月朝极为重视正室的威严和地位,所以大户人家极少会让子孙在有了发妻之后另娶平妻,因此这二房便可算是妾室中的第一人。若是得宠又有本事的,府中下人甚至会尊称一声姨奶奶。

二房入门之时往往也会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男方家会给予女家一份财物,虽不像正妻和平妻一样有资格称作聘礼,可到底比一顶小轿摸黑进门要好上许多。她们虽不像平妻一样有资格称呼正室嫡妻为姐姐,可比起其他侍妾,地位却是高上许多的。

那些丫头上位的姨娘,大多都是开脸,给长辈和正妻磕头敬茶便可,若是能在府中摆上几桌酒,那便是极为体面的了。至于买来的妾室,男方家只需给女家几两银子即可,有时甚至会要求对方签上卖身契,并不比丫头收房体面多少。按大月朝的规矩和惯例,这种女人入门后往往都是侍妾,并不会在官府备案,这样的妾室,虽顶着姨娘的名头,可实际上在主子眼中还算做下人,一旦失宠或是犯错,主子或打或卖都是没人约束的。便是女主人打杀了丈夫的侍妾,官府轻易都不会追究正妻的责任。

而大月律上也明文规定,凡以侍妾为妻者,杖一百,并改正。这便足以说明侍妾身份的低下。侍妾极少有机会“转正”,即便以后入了妾藉过了明路,男人也不会将他们扶做正室。就算入门之时便是良妾,也极少有人会冒着被人嘲笑奚落的风险将其扶正,像李秀云生父李老爷那样勇敢的将二房姨娘扶为继室的,在整个大月朝都是屈指可数。

只说服侍了江家老太爷多年的方太姨娘,在女儿出嫁之前,也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妾,后来还是老太爷瞧着小江氏是要给穆家做继室的,那穆家当时虽然只是个中等人家,可小江氏到底也是嫁去做正经妻子,若是经营得好,说不定也能做个体面地当家太太,因此决定给女儿长长脸面,这才不顾老太太的反对让人去官府给方太姨娘办了妾藉。那方太姨娘熬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才挣来这样一个名分,现如今老太太却发话要给江寒之正经说个二房,可见心里是气的狠了。

老太太仔细叮嘱赵妈妈,说虽然是妾,可却是明堂正道的摆酒进门,季氏不能生育,一旦这新姨奶奶生了儿子,便是正室也要退让几分。

赵妈妈得了老太太的意思几日之内往媒人那里跑了许多次,不出十天便闹的整个峦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江家的次子要娶二房了。

“奶奶,瞧这样子老太太似乎是来真的。”李妈妈接过绿衣递上来的锦垫铺在凉亭内的石凳上,扶着李秀云稳稳坐下,四下瞧了瞧,确定无人之后才低声问道,“奶奶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妈妈的意思呢?”李秀云反问。

“依奴婢看,二奶奶和咱们并无什么冲突,相反的对您也算是亲和关照,奶奶不妨卖她一个人情儿…”

李秀云微微点头,思量一会儿才道,“妈妈,李伯什么时候回来?”

李妈妈一听,想到自家奶奶入门之时只带了他们夫妻和绿衣作为陪嫁,如今能在府外随意走动的也只有自家男人,“前儿奶奶的佃户中有一家闹事,他不放心便去看看,估计这两日便会回来。”

“佃户闹事?”李秀云皱眉,她不过陪嫁了一百亩地,佃户也就那么几个,怎么还会闹事?

“奶奶放心,听那报信的人说并无大事,只不过那户人家今年接连死了两个壮丁,日子有些艰难,因此便想求个恩典,偏偏那家的女人又是个不会行事的,几句话便能说明白的事情她却非要坐到门前嚎上两天。”

“既然是家里遭了难,便适当的照顾一些,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不能因为那几两银子闹出什么丑事来。”

“如今不过刚进五月,离收割还要等几日呢,是那家女人太过心急。奶奶不必忧虑,若真是艰难,少收些租子便是,断不会生出什么是非的。”李妈妈笑道。

李秀云点点头,“等李伯回来,你让他悄悄的去东郊庄子把老太太的想法跟二嫂子说了。”

李妈妈点头应道,“奶奶放心,奴婢定会叮嘱他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绿衣在一旁听了半晌,犹犹豫豫的说道,“奴婢听下人们传,这几日二爷日日都是入了夜才回府,定是去瞧二奶奶了,连铺子都不正经去呢…说不准二奶奶那边已经得了信儿呢…”

“傻丫头,这男人都是喜欢偷嘴的猫儿,便是二爷再看重二奶奶,心里头也未必没有其他的想法…何况,这说二房可是跟收个通房丫头不一样,二爷哪里会巴巴的去跟二奶奶说这种事情…让老太太出面岂不是更好?他既得了实惠,又保全了夫妻情义。”

绿衣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便是二嫂子知道了也无妨,我如此做不过是尽了妯娌的情谊,免得她因为不在府中失了防备…”李秀云说完轻轻笑了起来,“我总觉得,老太太如今不过是在一厢情愿的瞎忙活,老太爷让她给孙子纳妾,不代表允许她明目张胆的给二伯说二房…那不是在打季家的脸嘛…我猜,这件事定是老太太自己私下决定的…只可惜,老爷不在家,家中剩下的这些人,没一个敢去找老太爷问个明白…只怕他老人家还蒙在鼓里呢…一旦让他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会无疾而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中的妻妾制度,部分依传统,部分为虚构。本文背景为架空,里面的一些规定是为了配合故事的设定,请童鞋们表深究,谢谢~

第三十九章纳妾下

江家老太太做事,向来是张扬又热闹,这回给孙子说二房,更是恨不得整个峦城都发动起来帮她寻个才华横溢德容兼备的好女子,也好让那季贞儿也狠狠的丢上一回脸。

老人家行事这样肆无忌惮,身在别院的季贞儿自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刚好那日李秀云的陪嫁下人李伯得了吩咐去给季贞儿送信儿,因她并没住在东郊庄子,李伯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消息说给庄子管事听时,彤霞刚好奉命回庄子上办事儿。

那李伯是李秀云在江家唯一的男性心腹,自然是帮着她管着外面的田地和铺子,因此倒是不常在家,可耐不住自家婆娘李妈妈时时在耳边嘟囔,因此也是知道这彤霞乃是江二奶奶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因此,在见不到主子的情况下,便将事情原委和彤霞简单的说了几句。

彤霞现如今虽伴着季贞儿住在城中的别院里,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到底不能时常外出,前几日听玉碗虽然说江家老太太似乎有些动作,可因为自家奶奶神情一派淡然,她也便没正经的当成一回事儿。可如今看来,这流言,似乎越来越大发。彤霞谢了李伯,也不耽误,匆匆上了马车便往回赶,她本是个心思单纯又口齿伶俐的,如今得了江府中详细的讯息,也不在心中思量思量,只一五一十的将李伯讲的通通说给了季贞儿。

“老太太喜欢丢人现眼,便让她闹腾去吧。”季贞儿淡淡说道,嘴角微微弯起。

“…只不知二爷是什么态度?这江家也真是没深没浅,居然想要给二爷说二房,他们眼中还哪里还有奶奶,还有咱们季家。”苏妈妈气的红了眼睛,“二爷这几日过来,就没跟奶奶说什么?”

季贞儿微微一笑,江寒之如今也是气的狠了,昨日回来居然说了一句极为不敬的话,“老太太既然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峦城的笑话,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好拦着!”

想到这,季贞儿忍不住低头笑了两声,见到苏妈妈仍旧一脸担忧,于是安慰道,“妈妈放心,这不过是老太太自己一厢情愿的,不用我们出头,过几日传到老太爷耳中,他老人家便会拦了她。”

“只是听玉碗和三奶奶打发人送过来的消息,这纳妾似乎是老太爷许了的。”苏妈妈犹豫道。

季贞儿摇摇头,“老太爷或许想让二爷纳妾,但在没生出儿子之前绝不会让那女子入妾藉,妈妈只看方太姨娘便知道了,她可是服侍了老太爷半辈子…老太太虽不着调儿,可老太爷却不是个糊涂的,便是为了我身后的季家,他行事也要多加思量…所以,这件事,定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咱们在等等,过不了几天这消息大概就会平息了…何况,算算日子圣旨应该也下来了,不用多久峦城知府应该便能接到消息…”那知府大人,和老太爷可是莫逆之交。

两日后,老太爷不仅听说了二房事件,还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自己那个老妻居然得了个不慈的名声,若不是知府大人即时遏止流言,只怕如今老太太的名声已经要被毁得差不多了。

这天一清早,老太爷还未等用上早膳,便听说知府有急事相邀。于是他匆忙赶去,在那知府的暗示中得知老妻居然想给寒之说二房,心中暗骂老太太糊涂。季氏无子,他们家给江寒之添个通房丫头纳上一房妾室,便是季家不满,也挑不出他们什么错儿来,可正经说二房却不同了,这不是生生在那打安国公府的脸面嘛!

那峦城知府名唤王召,今年刚过五十,本是京都人士,当年也曾做过京官儿,和当时官拜礼部尚书的老太爷颇有交情,甚至在他手底下办过差事。后来老太爷虽致仕回乡,可两人也没断了交情,一直书信往来。前年王召出任峦城知府,和老太爷更是来往密切,隔三岔五便要聚上一回。昨日傍晚王召府中的大管家杜乡突然来见他,因为知道他和江老太爷乃是挚交好友,便将刚刚听说的关于江家的三件稀奇事儿讲给了他。

一件事是江家次子准备说二房,另一件乃是江家二媳妇多年不育的缘由,最后一件,讲的却是老太太不慈,行事刁蛮无礼,家中几个孙媳都被她日日苛待。

这前两条倒是没什么,只这最后一项却让王召听了直皱眉,心中觉得不妥,又一打听得知这最后一条还没传开,或许江家人还不知道。便打算立刻派人将江老太爷邀来详谈,可偏偏天色已晚,他不好深夜打扰,又想着即便江老太爷现在知道了,也不过是阻止流言继续传播罢了,这样还不如让他卖江家一个人情儿。于是吩咐管家尽快将那传言遏止,悄悄儿的不要露出一丁点儿风声,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友的妻子真的名声扫地吧?!

王召命人连夜将事情解决,今日一早便打发了心腹将老太爷请到府中。知府大人不知老太爷压根儿不知老太太给孙子说二房的事情,只以为是江季两家生了嫌隙,这是江家故意在打压季家闺女呢。

念及多年交情,王召有心劝劝老太爷三思而后行,便是他江家想和季家掰脸,也要做好应对不是?江老太爷已经致仕多年,有什么资本和国公府相斗?更何况,那安国公府身后站着的可是皇太后和皇后两宫娘娘,当今圣上的四个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只要不出意外,季家再风光上百八十年不成问题。如今江老夫人苛待人家姑娘,将好好的孙媳妇逼得躲了起来,又趁着人家不在强给孙子说二房,这可不真是落实了城中隐隐流传的江老太太不慈的说法?

不成想,老太爷仿佛压根儿不知此事,反倒将那王召弄得有些发懵。后来还是老太爷寻了心腹下人,才得知事情的原委。其实,在二房这件事情上江老太太倒也没特意瞒着老太爷,只不过,因为她老人家行事太过“光明磊落”,闹的整个江府都以为这件事情是老太爷许了的,毕竟当初老太太说的可是老太爷要给江寒之纳妾。所以,全家也没人敢找老太爷质问,唯一有胆子跟他老人家说话的江岳平和江敏之,却偏偏去了外地盘点铺子,而江寒之和江云之两个对此又是不闻不问,因此,这二房事件便越演越烈。

谁知自打昨日起形势突然逆转,老太爷这个名叫江谈的心腹下人在外出之时突然听到路边两个婆子说江老太太要给孙子说二房,是因为她老人家不慈,行事张扬跋扈又恶毒,对孙媳妇极为苛刻,逼走了二孙媳妇,又事事打压三孙媳妇…这二房,不过是给孙媳妇添堵想出的策略,就连季氏无子,也有了新说法…

那江寒之当年坠马受伤,生命垂危之际来了一个老道,为他治了病后又算了一卦,说他身带煞气,需要时间来化解,因此年轻之时不宜生育,否则子孙体弱不说,更是会伤害长辈的福祉,小夫妻俩都是至诚至孝之人,宁可信其有,便商量着暂时不要孩子,老太太明知此事,不说感激孙媳识大体,反倒将无子的名头按在她身上,可见不是个慈爱的。

江老太爷听到这里,气的浑身发抖,对着心腹质问道,“如今城中传出这样的消息,为什么你们竟不肯告诉我?”

那江谈诺诺的不肯应声,后来还是见老太爷气的狠了,这才说道:“老太爷息怒,小的也是昨日才听说了这件事,因怕老太爷问起不知如何回答,便在城中悄悄儿的打听了,如今除了咱们府中几个婆子之外似乎并没外人知道,而府中太太昨晚已经下了令,想必下人们也不敢再传了。”

“你在路上闲逛都能听到他人闲话,如今居然还敢说没外人知道?”老太爷大怒,“你昨日便知道消息,明知事关重大,为何当时不来回禀?”

江谈看着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老太爷,心中一慌,眼一闭,不管不顾的说道,“小的昨晚听说了此事便想着说给老太爷知道,一回府便打听老太爷的去处,得知您歇在上房,便打发了自家婆娘过去,说有要事回禀,不想老太太房中的马嬷嬷说您已经睡下了,吩咐任谁都不许打扰,小的和媳妇两个心焦又无奈,偏偏又不敢硬闯上房,只得耐住心中的急迫,偷偷叫媳妇去了太太那里,太太先是命人传话让府中众人管好自己的嘴,不得无事生非暗中谈论主子,随后便领着小的媳妇去了上房,没想到…没想到也碰了个钉子,被马嬷嬷拦在房外…小的无奈,便想着今日向您回禀,谁知一大早知府大人便送来帖子,您骑马就走…小的也没来得及说话…”

老太爷听了这番话,心知又是自己那个老妻坏事。他这几日接连歇在方太姨娘房中,昨日好不容易去了上房,老太太自然不想再被别人打扰,这才派了心腹婆子守在门口…

老太爷脸色通红,暗暗埋怨老太太,都一把年纪了,至于这样嘛。又想到刚才得知的消息,又气又怒,这不慈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周氏以后还怎么拿捏晚辈?还什么出门见人?便是他江家的名声也要受到折损。

而坐在老太爷对面的知府王召,得知老太爷并没有与安国公府为敌的意思,心下略微放松,于是劝道,“老大人不必担忧,此事并没有您想的那样严重。下官昨日听人说了之后便命人去探查,谁知有关老夫人的这股儿流言说来也怪,仿佛就是那么一阵儿风,吹过就算。”

王召甚至隐隐感觉,这传言似乎就是说给他听的。后来他又命人仔细探查,关于老太太不慈的传言,除了那一两个江家有头有脸的下人知道外,似乎只传到了他府上这位管家耳中。反倒是那江家二房夫妇因为孝心不肯生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如今几乎全城皆知。这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说不定此事乃是江家内部放出的风声。

而江家老太爷心中也存着同样的疑虑,甚至将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那个二孙子。他虽也怀疑过季氏,可仔细一想,只怕季氏还没那个能力能够放出为了孝道不肯生育这样的传言,毕竟,这种事情只要找江寒之一对质,便可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