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管隽筠坐在窗下吹着自己那只从小到大不离手的埙,吹出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悠扬的曲调在夜间听来格外动人。

“绮媗,你找什么呢?”抬眼看到绮媗在屋子里不住翻腾找东西:“又是什么搁得忘了地方?”

“前两日放在案上的那个檀木匣子,小姐不是说要把那个收起来。奴婢明明收到柜子里了,怎么一下就没看见了。”绮媗扭过头,手还在不住翻腾着。

管隽筠放下手里的埙,起身过来:“你可记着是收到哪儿去了?”

“明明是放在柜子里的。”绮媗还没见过管隽筠对物件上过心,再精致的东西都只是一笑置之。只是这个匣子,有点不一样。

仙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两人都在屋子里找东西:“小姐,这是找什么呢?”

“就是那天放在柜子里的匣子,也不知道这一下收到哪儿去了。”绮媗翻腾得有些气喘吁吁:“你瞧见没有?”

“我收在里间的柜子里了。”仙儿放下水盆,跑进去打开柜子把匣子拿出来:“那天大小姐来,小姐不在屋里。柜门也没关好,大小姐瞧见这个匣子足足盯了一炷香的功夫。奴婢想着大小姐但凡是瞧见小姐有点好东西,就会想法子要了去。虽然这匣子不值要紧,只是不想被大小姐拿去。索性就拿到里头收起来了。”

绮媗长长吁了口气:“可是吓死我了,收起来也不跟我说一句。害得小姐也在到处找东西。”

管隽筠望着仙儿:“姐姐真是瞧见了这个?”

“是,足有一炷香的工夫。”仙儿猛地点头:“也不知道一个木匣子有什么好看,平日大小姐只有是看到那些好东西才会这么用心。一个木匣子怎么入了大小姐的眼?”

管隽筠看看匣子又看看两个丫头:“姐姐问你这东西是哪来的没有?”

“大小姐看到奴婢进来,只是问小姐到哪儿去了。奴婢说小姐到夫人那边去了,大小姐很奇怪地笑起来,然后就出去了。小姐知道的,大小姐素日从来不跟奴婢们说笑,就是这一笑,还是把奴婢给吓坏了。”仙儿收拾出两件寝衣放在榻上:“这是个什么缘故啊。”

“我如何知道是个什么缘故。”管隽筠紧抿着双唇:“以后咱们屋子里的东西都收好了,幸而是你收起来了。要是真弄丢了,可就麻烦了。”

“是。”两个丫头看她有些着恼的样子,不像平时那种温柔可喜的神情,都不敢说话,只是赶紧低头答应了。

第一卷成婚第五章初见

吴纤雪看了眼闷坐不语的夫君,从相府回来以后就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掌灯以后回房还是闷闷不乐,最近这段日子他总是这样。尤其是今日回来,嘴角抿成一条线。方才用饭的时候,看着管隽筠用饭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更是叫人心焦。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打从回来以后,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儿说出来也能叫人心里别总是这样子牵着绊着,让人惴惴不安。”吴纤雪也不叫人在屋里伺候,自己沏了盏热茶过去。

“没事,你有了身孕就别张罗了。”管昕昀回过心神:“一点小事,不值紧要。”

“方才用饭的时候,我瞧夫君看着筠儿好久,筠儿是有什么不妥,让夫君放心不下?”吴纤雪不会忽略掉他的每一点不同,从幼年时在宫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这样了。

她是皇太后的内侄女,皇太后是先帝的第三位皇后,在前面两位皇后相继仙逝后正位中宫,却无所出。吴纤雪在皇太后身边长大,颇有些像是如今管岫筠的样子。管昕昀在先帝身边的时候,两人两小无猜一处长大,少不得两情相悦被先帝临终前许以婚事。

在八九岁上就瞧中的夫婿,心里有没有心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说话的时候也不需要顾虑许多,只要是说出自己的心事就足够了。

管昕昀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却又放下来,抬眼看着一脸焦虑的吴纤雪:“你听见了不许说出去,我有点拿捏不准。预备让锁昀回来一趟商议着办。”

“怎么又牵涉到三叔身上,出了什么大事?”管锁昀是管昕昀唯一的兄弟,镇守边关官至节度使。因为有件事忤逆了先帝的意思,哪怕是子侄至亲也不愿他留在身边。不过这也是为了保全跟公公之间的兄弟情义,毕竟公公只是留下两双儿女。

管昕昀拿捏不定的大事一定干系非小,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在里面。

“诸葛宸跟我谈及和番之事,朝中为了跟南中战事屡屡出兵。如今有意求和,只是南中首领孟翰尚无王妃,诸葛宸跟皇上谈及是否能将宗室之女许配孟翰。他跟我说起的时候,已经很明显是在说咱们家这两个了。为什么不说别家,也是有缘故的。三叔家出了皇后和贵妃,四叔没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出了岫筠和筠儿以外还有谁?”管昕昀手里的茶盏落在桌案上:“诸葛宸的心思,肯定是要筠儿和番。他跟岫筠不过是还没说明罢了,就是皇太后心里也是清楚地。但是筠儿,我说什么都舍不得她去。”

吴纤雪睁大了眼睛:“筠儿?!那怎么行,筠儿那个性子,真要是到了蛮荒之地,可是怎么好?”

“只是这件事到底是皇上跟皇太后做主,我就是要去皇上面前讨个恩典,也未必有岫筠在皇太后身边的面子大。她若是撒个娇,皇太后断无不允之理。”管昕昀捏着下颌,几天之内为这件事已经是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所担心的不过是小妹若真是嫁到不毛之地,被人轻视欺辱,说什么都不愿她落得这个境地。

吴纤雪却不担心这个,女人的心思会比男人细腻很多。尤其是筠儿还有一道护身符,这是皇太后都无法逾越的:“夫君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夫君别忘了,岫筠固然是有皇太后护着。难道筠儿就没有人护着了?护着筠儿的这个人,就是皇太后也要退避三分。”

“不,我不想这个人出来。”管昕昀摇头:“我只希望这件事最好是我跟锁昀去说情,让筠儿留下。不想那人出来公然护着筠儿,否则就会后患无穷。”

管昕昀心里所期望的不过是给筠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找到一个人真的会对筠儿好,两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足够了,像自己这样的人家,难道还有什么大的富贵没有经历过?没想到的是,看上筠儿的居然是皇帝。筠儿不可能像岫筠那样,八面玲珑处处逢源。她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大家小姐,她也只需要继续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少夫人就行了。此时看来,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会化为泡影。

吴纤雪先前还没想到这件事,被夫君这么一说顿时了悟。要是真的动用了那人的话,筠儿最后不会和番,却有可能被纳入深宫。皇后和贵妃是亲姐妹,就算是曾经跟筠儿情同姐妹,一旦涉及到内宫恩宠,只怕两家的世交情谊和曾经的父辈交情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可真是叫人进退两难。”吴纤雪微微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管昕昀:“夫君,论理两人全是妹妹,固然是性情不同。这手心手背,少了谁都疼。只是真要把筠儿嫁得那么远,别说是夫君,就是我也于心不忍。”

管昕昀背着手踱步到了窗下,能瞧见不远处绣楼里透出的光亮:“筠儿不能去和番,说什么都不能去。我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两个妹妹。只是岫筠既然自认为是皇太后的女儿,我就顾不得她了。筠儿是我唯一的妹妹。”

吴纤雪叹了口气,谁说男人不记仇的。管岫筠在皇太后面前承宠时说的话,传到这个做哥哥的耳朵里,当时只是淡然一笑什么都没说,谁也没想到会应到这个局面上。

端阳节下所有命妇都要进宫给皇太后贺节请安,依旧是两辆鞍车一前一后到了大宫门。宫门外的执戟侍卫恪守职责,盘查着每一辆进宫的车辆。

管隽筠摇着手里的团扇,借着窗帷被微风吹拂起来的空当,看看外面不一样的风景。一匹黑色的骏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很快在宫门外勒住。马上是一个清癯俊朗的男子,目若朗星气宇非凡。一袭长袍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真不知道什么人居然可以在宫门外骑马。

前面鞍车是吴纤雪和管岫筠的华丽鞍车,一只浑若白玉的手掀起车帷,管岫筠娇艳无虞的脸露出来:“丞相也在这儿?”

“原来是你,我说呢。”骑马的人是丞相诸葛宸。常常能够从二哥嘴里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虽然二哥从不夸赞他什么。只是能够承继与乃父执掌相印,可见此人绝非一般:“怎么这时候进宫?”

“过两日不是端阳佳节吗,跟着嫂嫂还有妹子一起进宫给皇太后贺节。哪知道这么巧就会在这儿遇到丞相。”管岫筠美眸流盼,笑意盎然。她是个对所有人都能笑脸相迎的,哪怕是个乞丐,只要遇到了都会从精致的荷包里拿出银锞子赏人。不会有人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嫌恶和不满,只是回家以后那张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谁也没见过的另外一个人。

第一卷成婚第六章择媳

管隽筠看着不远处那张跟平日大相径庭的笑脸,笑容中带着一丝腼腆和得意,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红红的,带着少女的羞涩。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但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会说她大方得体,绝不会有羞涩二字属于她。怎么此时看到的管岫筠,却与平时经惯见惯的人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绮媗看她瞄向窗外,眼睛都不眨一下。顺势也跟着探出头去,旋即一笑:“小姐,说不准日后诸葛丞相还是您的姐丈呢。这可不是外人。”

“什么?”管隽筠惊讶地看着绮媗:“你是说他跟姐姐?”

“可不是,谁都知道。要不是这样的话,您想想夫人就在大小姐身边,怎么会放任大小姐去跟一个陌生男人这样说笑?”绮媗一脸见怪不怪的笑容:“就差有人来跟将军提亲了,哎!也只有小姐对此事一无所知。满朝上下,只怕皇太后都知道这件事。”

管隽筠猛然想起某天,哥哥抱怨诸葛宸事多的时候,嫂嫂曾笑言过,早晚都是一家人的戏言。当时只是听见,没有去想过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此时才知道,这句话是应验在姐姐身上,看来哥哥嫂嫂也都是默许了这件事的。绮媗说得对,要是哥哥嫂嫂不默许,说什么都不会放任身为大家小姐的姐姐,当众去跟陌生男子说说笑笑。谨守闺房之礼,是嫂嫂每日都在教导自己的规矩。

难怪,从不会对人有任何谦卑之色的管岫筠会对这个人这样热络。只是能有这样一根高枝让她一辈子长长远远占了去,也算是遂了她一生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愿。不枉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甚至连母亲都可以不要的谬妄。

皇太后居住的长信宫应该每天都是花团锦簇的,那么多的宫娥彩女还有后妃嫔御都需要到皇太后面前承欢嬉戏。尤其是到了大节下,朝中命妇都来磕头请安,更加是锦上添花了。

管隽筠跟在吴纤雪后面依礼请安行礼,管岫筠再次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她在皇太后面前无人能及的恩宠,对于在场的每一位命妇都能准确的称呼,甚至用不同的态度来对待每一个人。这一点就是六宫之主的皇后张莲都自叹不如,至于张薇见到了不过是微微一笑,走到了管隽筠身边:“筠儿,跟我一处坐着。二嫂有身孕呢,你总是在二嫂身边,还要人看着你呢。”

“去吧,我都把你拘束坏了。”吴纤雪笑起来:“等会儿四婶那儿只怕还要找你过去说话呢。”

“是。”管隽筠答应了一声才跟张薇一起到了那边坐下。

皇太后左手边第一桌上坐着两位服色高贵的命妇,管隽筠认得其中一位正是自己的四婶,赵夫人孙氏。而另外一个年届不惑却依旧美艳的妇人,却是眼生得很。

“筠儿,连老丞相夫人都不认识了?”张薇看出她的疑惑:“真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这将来只怕还是岫筠的婆婆呢。”

“啊?!”一天之内接连听到两次这样的话,管隽筠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多余。

张薇看她这样子,反而不好继续说什么。毕竟像这样的女子不多,当初自己在家的时候不也是想要像这样吗?可是事与愿违,自己倒了这个地方,少不得把自己的本性深深隐藏。笑着把一份蜜汁杨梅放到她手边:“这个味儿不错,是御膳房做的最出色的零嘴。”

管隽筠拈起一枚咬了一小口:“好酸。”说着就放下了,管岫筠已经端了一碟零嘴到了那边一席,微笑着给四婶和老丞相夫人,也是她未来的婆婆面前布菜。

“筠儿,怎么都不过来?”赵王妃孙夫人一眼瞥见管隽筠跟张薇坐在一处:“跟贵妃娘娘在一处说体己话,就没瞧见四婶在这儿?”

“是。”张薇不等管隽筠答应,已经替她答应了:“四婶可是再圣明不过,筠儿最会偷懒托赖,这就叫她过来。”

赵王妃忍不住拉着身边的老丞相夫人王氏笑起来:“还跟小时候一样呢,从前在家的时候贵妃就跟筠儿在一处,淘气无所不至。简直比亲姐妹还要好呢。”

“筠儿?”王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管隽筠:“跟她姐姐生得还真是一模一样。”顺便看向在皇太后身边游刃有余的管岫筠,两人纵然是容貌相似,只是这性情为人倒真是差了不少。皇太后言语中,隐隐透出的意思不是不明白,若是真的给自家选一个儿媳妇的话,可不是要一个千金万金的腼腆小姐。

独子是百官之首,位列首相。身为丞相夫人所要做的事情绝不比自己的夫君要少,甚至很多时候所起的作用比自己的夫君还要要紧的多。这件事旁人不知道,却没有一个人比王夫人更清楚。将近二十年的丞相夫人,所经历的风浪不是外人可以理解。

那么未来的儿媳,必然是要一个能够八面玲珑,精明能干的女子才能让诸葛氏一族长保恩宠不衰,毕竟诸葛家父子两人共掌相印多年,皇帝对于诸葛氏的忌讳绝不会少。若是未来的儿媳能够承担起相夫教子的重任,将这层层关系处理得无可挑剔,那么对于诸葛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不远处的管岫筠身上,她恰好就是这个人。能够在皇太后面前言笑自若,就是皇后都退了一箭之地。这样的儿媳是可以让人放心的,而且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就连皇太后对此都有戏言,只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若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天随人愿。想来儿子定然是愿意的,至少管岫筠是儿子在面前唯一夸赞过的女子。

“给母后请安。”皇帝满腹的心事不好露出来,在御书房跟诸葛宸等大臣已经是商议了整整一下午,就连晚膳的时候都还在谈这些事情。整个脑子里想的就是关于公主和番的事情,这件事来得并不突然,已经是在暗地里谈了好久,都没有被拿到上面来说。

“皇帝脸色不好,是有什么大事让皇帝心烦?”吴太后点头,让皇帝在手边坐下。皇后这才在皇帝下首坐了,此时皇太后的长信宫里只有帝后二人外加上皇后身边最贴身的侍女秋儿,就连皇太后最信任的管岫筠都被请了出去。

“儿臣有件事想跟母后商议。”皇帝看了眼皇太后,这不是自己的生母。有时候名义上的母子看起来和煦得很,内里却是说什么都不能一条心的。

第一卷成婚第七章议婚

“皇帝,祖宗规矩**不得干政,你是知道的。若是不该被哀家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让哀家坏了祖宗规矩。”皇太后看了眼皇帝又看看坐在一旁的皇后:“有什么事儿,朝中那么多能干人,还不能商量出个主意。”

“若是别的事,断乎不能来扰了母后。这件事说到底还需要从母后这里讨个主意。”皇帝看了眼皇后,笑起来的样子有些不好看。

“这么说的话,皇帝就说来听听。”皇太后笑起来:“皇帝可别想着哀家能给皇帝出了什么好主意。”

“南中蛮王多次兴兵犯境,母后是知道的。如今南中有意求和,只是上了道折子说是南王求着咱们准许公主和番,从此就是世代交好,再不兴兵。”皇帝用最简短的话语说出这番话,皇太后能听懂多少他并不在乎,就是要把什么人选出去也有了人选。但是这个人只是自己私心如此,还不能诉诸于外。只有在皇太后这里准了,才能有更好的话去应对那么多的人。

“和番啊!”皇太后惊讶了一下:“这事儿先帝倒是提过,只说是若是谁家的女孩子要真的被选中了去,可就是一辈子都没有回娘家的日子。可是一桩苦差事,谁家舍得把好好的女孩儿家送到那种地方去。”

“母后说的何尝不是,只是这件事干系到社稷安危,哪怕是舍不得还是要舍。”皇后倒是顺着皇帝话头说了下去。

皇太后点点头:“话倒是正理,只是这和番的女孩子要是公主。皇帝并无姊妹,你们小夫妻成亲也才多久,别说没有,就是有也是舍不得。”沉默了一下,皇帝若有所思地神情收入眼中:“皇帝跟哀家商量这个,莫不是想到了谁家?”

“宗室里倒是有年纪相当的,及笄之年的也有了。”张莲点点头:“只是素日都是一家子的亲戚,这话到底是说不出口。况且和番的公主,必定要是口齿伶俐为人机敏。稍稍差点,只怕在外面受了委屈,还叫人笑话咱们公主甚是不济。”

这话皇帝倒是事先没跟张莲提过,他甚至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对于她的一片私心。张莲能有这番见识,也是中宫皇后该有的见识。

“皇后这话说得在理,只是哪里去找这样的公主?”皇太后看着默不做声的皇帝:“只是看常在哀家身边的几个人,皇后跟贵妃倒是好的,偏生都是咱们家的媳妇儿。”手边的团扇是管岫筠方才落下的:“剩下的几个,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就是不懂事儿,身份也太低。只有你二叔家的姊妹两个,岫筠自小在宫里长大,礼数人品都是好的。只是偏生跟诸葛丞相两个…”皇太后顿了一下:“剩下筠儿,除了腼腆些想来也是不错的。这孩子不大到我跟前来,也看不真。”

皇帝沉着脸没说话,兀自用指头把玩着腰间的玉牌。细细摩挲着上面镌刻的字迹,先帝当初在玉牌上镌刻的名讳如今一人一块,不知那个人会不会知道其中的涵义。

“筠儿倒是好样的,只是说到精明能干还是岫筠好些。母后方才不也说,这时候若是女儿家自己不够出息,只怕去了会受委屈。”皇后想起那天在皇太后跟前的情形,还有素日知道的点点滴滴。若真是筠儿和番的话,恐怕真的会受委屈,只有是能够时时处处独当一面的岫筠,或许能够担此重任。

“皇后说的是,只是她跟诸葛宸的事儿,只差了一个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那日老丞相夫人还跟我提这件事来着,说是都不小了也该议亲事了。”皇太后想了想:“再说岫筠在我身边久了,一会儿离了她还真是舍不得。”

皇帝的脸色变了变,片刻间已经转圜回来。张莲听皇太后如此说,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平时听吴纤雪的口气,反倒是管隽筠要贴心的多。其实管岫筠那个脾气,也只是皇太后才能欢喜得紧。老太太们都是喜欢被捧在云端的,只是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牙齿不打架的。若是时时处处捧着惯着,还真是没法子过了。

“谁在外头?”皇后眼角处看到低垂的珠帘动了动,秋儿赶紧过去看着。已经没了影子,只是听到环佩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一下打断,皇太后原本要说的话反而没办法说下去。皇帝提起的话头,听人说了不少,他自己反倒是没什么可说。先帝在的时候,皇帝跟自己就不是十分热络,不过是名分相关才有了供养长信宫的太后身份,要是说多了反而不美。

管岫筠一路从长信宫跑到了自己住的偏殿,要不是赶着回去拿遗落的团扇,肯定是不能听到皇太后还有皇帝皇后说的话。

和番,居然要在自己跟管隽筠中间选一个。而且皇后还会说要把自己嫁出去,甚至皇太后说的自己跟诸葛宸的婚事都不顶用。要是皇上真是听信了皇后的话,把自己当作公主和番的人选,可怎么好?

虽说这件事是要听朝中大臣的建议,只是论起来公主和番还是家事。少不得要问问二哥的意见,二哥素来宠筠儿。一定是会把自己推出来,皇后跟二嫂走得也亲近,要是听了二嫂的话。只怕最后这件事真的要落在自己身上。

一路小跑过来,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看着石桥下水中的倒影跟自己的心一样跳跃不住,心里想着日后能够嫁给诸葛宸的,两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皇太后方才不是说,要把自己许配给诸葛宸,就连诸葛夫人都知道了。还想着要人去家里提亲的,决不能让自己出嫁外藩。真的要和番也应该是筠儿的事儿。一母所生的姐妹,难道谁还能轻贱了她不成。

不由想起那天在她柜子里看到的那个紫檀木匣,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当时就在想,这东西像是大内之物。家中有一两件大内之物并不奇怪,只是那只檀木匣子不寻常。

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是在哪里见过。管岫筠习惯性去摇团扇,手里空无一物。想起来还留在长信宫皇太后的寝宫里面,方才正是为了取团扇才听来的这话。皇上?!管岫筠突然想起来,那只匣子是在皇帝御书房见过的。还是当年在先帝身边的时候,常常见到先帝御书案上面见到的,却不会是先帝给筠儿的。哪怕先帝对筠儿再喜欢也不会把象征着嗣君身份的檀木匣子给她。

难道是皇上!管岫筠也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可是除了皇上谁又能将这檀木匣子拿出去赏人?不要命了么?难不成是皇上对筠儿动了心,若真是如此,皇后可真傻。居然想着把自己嫁出去,而是要把筠儿留在身边。岂不是给自己找来一生的不痛快?

管岫筠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总要替自己想个两全其美永绝后患的法子。筠儿,可千万别怨姐姐。咱们两个到底是不能两全其美的,只能是留下一个的话,那也不会是你。

第一卷成婚第八章各有心事

皇后张莲在长信宫伺候完皇太后的晚膳,跟张薇一前一后的走着。皇帝说的要在管家姐妹中选一个和番南中的事情,她还没跟妹妹提及过。张薇从小就跟管隽筠一起长大,两人之间的亲密就连自己这个做亲姐姐的也未必比得上,要是跟她说起来一定是说管岫筠更合适。

“岫筠?!”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妨前面影影绰绰出来了一个袅娜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一身妃红色宫衣的管岫筠:“好端端的怎么站在这儿?”

“没事儿散步到了御花园,没成想遇见了娘娘。娘娘万福。”管岫筠微笑着:“今儿十五,您跟贵妃侍膳,就让我得了空了。”

“可不是,方才母后才说少了你就少了人说话,都嫌着冷清了。”张莲笑起来:“还没用膳呢?跟我一起到昭阳宫去,薇儿先说过去的。没想到万岁爷传她过去侍膳了。”

“娘娘不多嫌着我才是好呢。”管岫筠摇着团扇跟在皇后身边:“前儿端阳节的时候,筠儿进宫来给母后和娘娘请安。后来听嫂嫂说,筠儿回家还在说娘娘好来着。”

“筠儿自来腼腆的性子,到底是大了也开朗些。”张点头:“偏是薇儿跟她说得来,打小儿一处淘气来着,如今大了,还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

管岫筠抿嘴一笑:“可不是,在家的时候常常说起从前跟贵妃在一处玩的事儿。可是比我这亲姐姐还有热络的多。那日我还在筠儿屋子里瞧见一个檀木匣子,远远看着就像是御制的。”

“檀木匣子?”张莲先时还在笑,不过这檀木匣子却不是寻常的物件。别说是张薇,就是她也未见得能有那东西。看上去一个小巧的木匣子不值什么,里面装的却是錾着皇帝名讳的玉牌,是先帝传位皇帝时候装着传国玉玺的匣子。里面的玉牌是皇帝的生母甘皇后留下来的,皇帝从不轻易示人。

“可不是!”管岫筠笑起来,大眼睛在皇后脸上转了几下。皇后的神情告诉人,还真是要紧得很:“等我过了一日再过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没了。先时还想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要不怎么就没见到第二次了。”

“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玩意儿。”张莲心里瞬时打翻了五味瓶,比当初知道要把妹妹纳入深宫做贵妃还要难受:“再说筠儿跟薇儿两人在一处,什么淘气古怪的事儿做不出来。也就见一半不见一半好了。”

管岫筠有点失望,但是这种是失望不能在张莲面前露出来。里面还把张薇牵涉在内,张薇可不像是她的性格,有什么绝不会藏着。万一被张薇知道,自己在后面说什么。恐怕叫嚷出来被皇帝知道,那自己就是得不偿失了。

“只怕晚膳已经预备好了,咱们回去就能吃了。”张莲扭头看着管岫筠的时候,脸色已经比先前好多了。说话的时候依旧是带着平淡和煦的笑容:“有刚进贡的云腿,很不赖。叫她们做了汤,一定要多吃些。”

“是。”管岫筠答应了,脸上同样是跟张莲一样的笑容。

“皇上,您这玉牌从不拿出来戴着的。怎么这些时候常见您拴在绦子上了?”张莲一眼瞥见皇帝腰间系着的玉牌:“臣妾记着是应该是成对儿的,怎么只看到一块了。那个檀木匣子也没见了。”

“嗯,朕拿出去赏人了。”皇帝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看着手中诸葛宸写来的奏本。朝中诸臣关于和番的人选都定在了管家姐妹两人身上,诸葛宸并没有在奏本中写明是谁,不过诸多分析,都是要将筠儿嫁出去。

“什么人这么好福气?”张莲明知道结果是谁,但是还不愿从他口里听到那个名字。一直都是拿着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尤其是在亲妹妹跟自己共事一夫之后,越发觉得筠儿的可贵。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走到薇儿的位子。

“那天在长信宫说的事儿,朝臣们都有折子上来。那天朕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你说说这个人该选谁?”皇帝看完手里的奏本,捏着鼻翼间颇有些疲惫不堪。

“臣妾可不敢妄言国事,只是母后对岫筠还真是片刻都不能离了。若是冒冒然将岫筠嫁出去,只怕母后舍不得。”张莲斟酌着不知该说出些什么,才能让身边的男人不生气。他不只是夫君,也是帝王。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可是自己不可能亲手再送一个女人到他身边。

“家国大事,不是儿女私情所能替代的,母后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单单一个舍不得就把社稷安危置于不顾,朕做不到。”皇帝放下奏本:“管昕昀也跟朕说过,朕问他该选谁、他告诉朕。不论是选谁都是义不容辞。朕也想了好久,这件事总是要有一个决断。不论是岫筠还是隽筠,都要面对这个选择。”

“皇上说的是。”张莲想了想:“若是选中姐妹中一人的话,另一人也该要指婚了。女大当嫁,都不小了。”

“这事儿都要你操心。”皇帝玩味地一笑,她其实是个贤妻。只是自己对她除了夫妻之情,男女之爱很难。哪怕是对张薇,都不一样。唯有筠儿,让人挥之不去。只是腼腆地一笑,就能叫人着迷。

“是,臣妾记下就是。”张莲甚至怀疑管岫筠说的话是真是假,至少皇帝没有说出到底是谁要真的出嫁南中。

“二哥,二嫂。”管岫筠风风火火从外间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好像是皇宫里特有的香气,吴纤雪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闻到这股香气还是觉得不舒服。

管隽筠刚刚从绣楼出来,穿着一件鹅蛋青的宁绸长裙,看起来清秀飘逸。比起管岫筠那身紫红色的长裙,显得凉爽多了。

“筠儿也在这儿,可是巧得很。”管岫筠在管隽筠起身相让的位子上坐下,端起冰镇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明儿咱们一起进宫去,皇太后和皇上要见咱们。”

咱们?!管隽筠抬起头看着她,很久她都没有这么说了。好像说起这种话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大家都小得很。

“好好的,进宫做什么?”管昕昀抿了两口酸梅汤,看着妻子牵着小女儿出去:“若是有什么你知道了,回来告诉筠儿就成。从前不也是这样?”

管岫筠抿嘴一笑:“这事儿我哪知道,二哥就是偏心护着筠儿,总怕人欺负了她。”一面说一面拿起管隽筠放在一旁的团扇:“难不成就只有筠儿是妹妹,我不是?咱们筠儿的绣工越发好了,这团扇绣得真好,从前都能看到针脚。如今可是瞧不出阵脚了,颜色也鲜亮。不如给我好了。”

“姐姐喜欢,拿去好了。”管隽筠看着那身紫红色的衣裙,管岫筠永远都知道怎么让自己引人瞩目的,但是这身衣裙实在不适合她。

“筠儿大了,越来越会说话了。”管岫筠看到妹妹上下打量的眼神:“这身宫衣是皇后给的,她撑不住这个颜色。索性给我,说我穿得不赖。”

“真是不错。”管隽筠付之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裙角。

第一卷成婚第九章斗智

管昕昀颇有深意地看了眼管岫筠,转脸看着管隽筠:“明儿就是你们俩进宫去?”

“太后谕旨,让哥哥嫂嫂与我们一起去。朝中所有的文武百官也要去,谁知道是为了什么。”管岫筠将饮罄的茶盏放在一侧:“只是听说最近皇上为了边疆不靖的事儿很是恼火,跟人商议说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有了公主和番的意思。这事儿,哥哥可听说了?”

“我许久都不在京中,这些事儿如何知道。”管昕昀心底泛起一丝冷意,到了此时此刻她都没有想到过面前坐的人是她的亲妹妹:“反倒是你,日日在宫里自然知道的比我们都多些。”

管岫筠抿嘴一笑:“还不是哥哥多嫌着我,要不也该是我在家里长大。”停了一下:“只怕选中的人会是筠儿。”

管隽筠每次听到这些闲话的时候,多是神游天外,绝不会把这些事情跟自己牵涉到一起。但是管岫筠的一席话,愣是把她刻意远离的思绪拽了回来:“姐姐如何知道?”

“咱们这些皇家宗室女子不都是要走这一步的,并不奇怪。”管岫筠一脸事不关己的笑容:“真是这样的话,你可就是南王嫡妃了。日后别说是你,就是哥哥嫂嫂见了你也要请安行礼。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这话你听谁说的?”管昕昀挑起一侧眉头:“诸葛宸?!”

“二哥!”管岫筠脸色羞红:“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管隽筠第一次从二哥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充满了轻蔑。看向管岫筠的神情也很奇怪:“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除非是诸葛宸,否则不能有人妄揣圣意到这般地步。居然连是谁和番都能预料到,到底是百官之首的宰相。若是换做第二个人,就要治罪了。”

“我在宫里住着,怎么能见这些相干不相干的人。”管岫筠脸色由红转紫,跟她身上那件袍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既然见不着,如何知道和番的人是谁?又如何知道明日进宫究竟是为了何事?”管昕昀放下手里的茶盏:“岫筠,你是个女孩家。又是皇太后的义女,不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不能说你。只是在我心里,你到底是我妹妹。子不教父之过,父母早丧我说你两句,就是不好听也没法子。女孩儿家到底要有女孩儿家的尊贵,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能胡乱打听。这点规矩,在宫里那么多的嬷嬷都是会教的。你能够得到皇太后的欢心,各色规矩自然是熟稔于心。不用我多说,你就知道了。”

“是,哥哥说的是。原是我失礼了。”管岫筠从没被人沉下脸训斥过,当下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捋了捋裙角,立在一边。

管隽筠已经被那句或许是她和番的话搅得颜色尽失,此时看到管岫筠起身,也跟着起身低垂着头不说话。

“筠儿,明早还要进宫去。早点回房去歇着,别误了时候。”管昕昀心下泛起不忍,总是这样怎么会不被人欺负。

“是。”管隽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绮媗在门外站了好久,听到里面的对话。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和番,看到管隽筠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好事儿:“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们回去。”管隽筠摇摇头,一步一顿回到自己的绣房。

“小姐,这么早就起身了?”绮媗推开门,看到管隽筠坐在妆台前,一言不发地梳着头发:“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外头下了一宿的雨,睡不着。”管隽筠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选中的人偏偏是她:“你不是每日也起得比所有人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