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别赶奴婢走。奴婢不是有心的,从没想过要跟丞相怎么着。小姐,您就饶了奴婢这次吧。”仙儿看到她出来,哭声在大雨中显得越发凄凉:“奴婢真不是有心的。”

“妈,抱抱。”一天都没看到母亲的稚儿从回廊那边歪歪斜斜跑过来,伸着小手,虎头鞋上面的银铃叮当作响。

“乖乖,来。”在儿子面前永远都没有生气的样子,蹲下来抱起儿子。稚儿手里不知道捏了个什么,在母亲面前摇晃着。

“手里拿的什么?”一下看到儿子手里的玩意儿,管隽筠伸手接过来:“这个是能玩的?”两枚连环玉扣被他捏在手里,摇晃个不停。

“叮铃铃。”稚儿学着玉扣撞击的声音,在母亲脸上亲了一下:“姑姑走了,妈不理稚儿。”

“娘怎么会不理你,小家伙。”管隽筠把儿子抱着进了屋子:“下雨了,要不我们到荷塘去看鲤鱼,好不好?”

“鱼鱼咬手,稚儿怕怕。”稚儿坐在母亲腿上,拍着小手:“娘,亲亲。”

“稚儿,要是你爹来接你回去,去不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管隽筠问出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来。

“稚儿要娘。”稚儿本来坐得好好的,因为这句话一下站起来:“稚儿乖乖,娘抱稚儿。”

管隽筠一下沁出泪,把儿子抱得紧紧的:“乖乖,娘只有你,不把你给人。”

绮媗在门口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端着膳盘进来:“小姐,您跟小公子都还没吃呢,不如趁着这时候吃点可好?今儿有有冰糖莲子粥,还有荷叶豆腐羹,都是小姐喜欢的。”

“去叫她起来,换了衣服来见我。”管隽筠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绮媗赶紧把膳盘端了进来,一样样摆在桌上,稚儿看到新摘的鸡头米鲜梗,这个那天吃过一次以后,只要看到就会要拿在手里。这次又是伸手过去拿,管隽筠已经在儿子面前拿过来,递到儿子手上:“慢点吃,等会儿又要多喝水。”

“娘,吃。”稚儿递到母亲嘴边,管隽筠笑着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稚儿自己吃,娘也会吃。”

“小姐,您不跟仙儿生气了?”绮媗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我还想看着稚儿长大,气死了怎么办?”管隽筠摸着儿子光光的小脑袋,在上面亲了一下然后看向绮媗:“从我八岁开始,身边就是你们陪着,已经是一双手了。哪怕如今有了稚儿,我也不会砍掉自己的手,不是么?或者你们就因为这个才会这么做,试试我是不是真的可以狠心把你们赶走。”

第二卷变故第三十五章丞相来了

绮媗还没说话,外面仙儿听见了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这样子对奴婢,奴婢辜负了小姐,奴婢该死。”

“好了,先去换件衣服。”管隽筠摆摆手:“这样子冻病了,我还得给你去请太医来。不知道的,只怕要说我又在这边做张做智了。”

仙儿抽噎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红着眼睛退了出去,绮媗也是红着眼睛过来,乳娘不在身边,想要接过孩子让管隽筠好好吃顿饭,稚儿连连摇着小手:“不要绮媗,要娘抱。”

“说过了,只要是我在这儿,谁也别想抱走他。”管隽筠胃口不怎么好,但是面对一向喜欢的冰糖莲子粥,还是忍不住多吃了两口:“我昨儿让她去找荣立来,看样子又是白搭了。看看谁有工夫,去府里叫他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是。”绮媗答应了,外面有小丫头说话的声音:“绮媗姐姐。”

“什么事儿?”绮媗应声出来:“怎么了?”

“丞相从府里过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小丫头诚惶诚恐的模样,才看见夫人身边的仙儿跪在雨地里整整一天,身边这么亲近的人夫人都不留情,要是下边的小丫头们出了什么错儿,那只怕就没有转圜了。

绮媗愣了一下,转过脸。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不是瞧着日子过得太平过头了,非要弄点麻烦出来。

“小姐?”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脸看看身后的人,早已经是一肚子气。不过是因为孩子在身边,加上仙儿就如她说的,太亲近了。所以不能把是非计较的太多,可是那位爷就不是这两条了。一两月没见,好像比从前过得好多了。笑脸都比在相府的时候多了。

“问问用饭不曾,到外书房摆了饭。吃完叫人送回去。若是不回去,让仙儿过去伺候。”管隽筠把自己的莲子粥喂着宝贝儿子:“问起来,我跟稚儿睡下了。”

“是。”绮媗答应着,这也是最好的法子。有时候想想,要是小姐真的放下一切跟丞相吵闹一次,把这些事儿都说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她做不到,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那么做。

“丞相。”走到门口,诸葛宸已经顶着蓑衣雨帽站在院子里,脚下还踩着木屐子。真的是要两人这样难堪?福了一福,没敢把刚才交代的话说一遍。还是带着小丫头跟在诸葛宸后面,在旁边的耳房里换了干爽衣服。

等诸葛宸进屋的时候,稚儿已经吃饱了,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继续玩弄那个玉扣子。管隽筠坐在桌前吃着莲子粥。

也不说话就在桌前坐下,桌上清淡而精致的几碟小菜,母子两个还真是悠闲得很。绮媗端了盏碧螺春过来:“丞相,传饭可好?”

“嗯。”诸葛宸点点头,管隽筠好像没看到一般,慢条斯理吃莲子粥。稚儿手里的玉扣掉在地上,小家伙趴在软榻边看着圆溜溜的玉扣,小胖手够不着,想要下来又不敢:“娘,娘。”

“怎么了?”听到儿子叫人,放下手的碗箸,低头一看笑起来:“还真是有能耐,该叫你自己下来拣才好。”嘴里说着,还是俯身给儿子捡起来,待要递给儿子,诸葛宸已经把稚儿抱起来:“会叫爹了?”

“娘,娘。”稚儿摇动着小胳膊:“娘,抱抱。稚儿要娘。”

“怎么还不会叫爹?”诸葛宸探询地目光看着儿子,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做父亲的看在眼里,一心只要站在旁边微笑着的母亲。在这个女人这里似乎总也不会有自己要的答案:“预备什么时候教他?都会叫姑姑了,叫一个爹的很难教?”

“不难,只是不想。”实在是懒得解释,一直放在手边的偈子正好给他:“想来丞相也看到了,要不是有个严谨的娘家,我已经可以被休弃了。不过丞相苦心维护真正的始作俑者,看来还是要严惩。否则不能平民愤,倘或被监察御史参奏一本,没有人能够宛转。”

“我只是想来休息一下,接连一个月我没有好好歇歇,能不谈这些?”诸葛宸看向管隽筠:“该怎么发落,你清楚得很,我不问你。”

“既是丞相要歇歇,这就要人去张罗下处。”管隽筠福了一福,朝儿子拍拍手:“宝贝儿,过来。”

“娘!”稚儿奶声奶气叫着,然后手脚齐动往这边奔。诸葛宸却不放手,只是看着管隽筠:“我在你这儿歇歇都是多余?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不别扭,丞相想在哪儿都可以。”管隽筠反而不抱儿子了:“那就在这儿吧,我先下去了。”转身要走,稚儿急了:“娘,娘。”

诸葛宸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这么久不见,你就连点好脸色都不给我?”

管隽筠盯着他的手:“我并不敢,只是不敢扰了丞相歇息。”劈手夺过儿子,被诸葛宸反手抱进怀里:“就这一次,别闹了。我真的很累,姜辉都撑不住,我让他在家里歇两天再走。今儿,你就容我歇一天成不成?”

管隽筠抬眼看着他,又黑又瘦,胡茬冒了出来:“丞相既是累了,就该找人好好伺候,我让仙儿过来。”

“我就要你在边上,很难?”诸葛宸压低了声音,不想吓到在母亲怀里就是自得其乐的儿子。

管隽筠微微一笑:“我不想在丞相身边,仅此而已。”抱着儿子缓缓出了房门,诸葛宸看着她鹅蛋青的背影,脸色莫名难看。

“小姐,奴婢真不是有心的。奴婢发誓再也不往丞相身边多走一步。”仙儿跪在管隽筠脚边,乳娘把稚儿抱下去哄着入睡,管隽筠木着脸坐在小庭院里。

“事情过去了,就甭提了。”良久才挤出几个字,叹了口气:“小书房那里有人没有?”

“奴婢去的时候,就是闻到一股怪异的香气,没别人。”仙儿羞得脸涨红:“丞相好像是喝醉了酒在里头,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那儿。”

慢慢摇着手里的团扇:“迷香,这又是新花样了。”听说过这种东西,没想到会有人敢在相府里面用这个,却是坏了用香人的好事,反而是把仙儿弄了进去:“仙儿,你要是想的话,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小姐,我,我不要。只要一辈子伺候小姐,什么都不想。”仙儿抽噎着:“奴婢让小姐为难,也让小姐伤心,奴婢再也不敢了。”

管隽筠摇头:“何苦呢,自己委屈自己。”扇柄上的流苏和扇坠在手背上摩挲着:“行了,我知道了,你好好去睡吧,别想了。”背着手在窗下站了良久:“绮媗,让荣立来见我。”

“是。”绮媗一直守在门外,看着仙儿哭红了眼出去。

“属下见过夫人。”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荣立在回廊上迎上了管隽筠。目光一改从前的冷静幽深,隐隐带着躲闪的神情。

第二卷变故第三十六章病了?

“城里一直都在流传着那张偈子上说的事情,虽说跟我没关系,却跟相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去查查是什么人做的,偈子上面说的丞相夫人兄弟欺男霸女,逼死人命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轻摇着团扇:“不要声张,知道内情就来回我知道。”

“这件事属下也听说了,偈子上说的丞相夫人其实就是青鸾姑娘。说她的兄弟,乃是青鸾姑娘的嫡亲兄弟。虽然青鸾姑娘当年成了二老爷的螟蛉义女,却也没有断掉跟自己家的往来。如今就是因为这个,便有了这个兄弟。欺男霸女说的是祖茔周围一家张员外,张家有个女儿名唤张五姐,自幼跟姑表兄弟订了亲,两厢情愿只等着到了年纪就能成婚。没想到被青鸾的兄弟看上了,一定要张家退亲,又怕张家不依,就来跟青鸾说了。青鸾姑娘倚仗着是相府的人,做主强行退了亲。没想到这个张五姐跟她姑表兄弟都是有气性的,两人在退亲的第二天就双双投河自尽了。”

“还敢做出这种没王法的事儿!”管隽筠眉毛隐隐跳动着:“丞相知道?”

“丞相责成京兆府尹敬谨办理,青鸾姑娘跟她兄弟也被送到京兆府尹衙门去了。”荣立半垂着手:“夫人放心就是。”

管隽筠站了一会儿:“丞相很忙?”

“是,忙着赈灾的事儿。两处洪水泛滥,丞相已经半月没有回府。”荣立不知想到什么,说话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

“行了,我知道了。”管隽筠摆摆手:“歇着去吧。”

“属下告退。”荣立躬身退下,管隽筠望着阑干外的雨幕,越下越大了。

“小姐,今晚歇在哪一处?”绮媗看她进了小花厅,跟着进去:“那边伺候的小丫头说,丞相用过饭已经歇下了。”

“我带着稚儿睡。”管隽筠慢慢摇着团扇:“知道是谁惹的祸?青鸾还真是小瞧了她去,还有个什么娘家的亲兄弟,没想到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都弄出人命来了。”

“啊!”绮媗唬了一跳:“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就罢了不成?”

“丞相把她跟她兄弟交给京兆府衙门,我倒是担心别人徇私舞弊来着。”管隽筠摇头:“一旦被御史衙门知道了,可是大罪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谁都知道的事情。”

“小姐还是放不下。”绮媗忍不住笑道,嘴上恨得了不得,心里没有不挂着绊着的。

“株连九族,妻族不能免。我们家,人丁单薄。禁不起折腾。”管隽筠低垂着眼皮,把玩着团扇柄上的流苏穗子:“稚儿还小,又不被人看中。只能我护着。”

“其实丞相也疼小公子的,从前有两次看见丞相在老夫人那边抱着小公子,爱不释手的样子跟小姐是一个样儿。”绮媗亲眼见过诸葛宸抱着孩子疼爱之至的样子:“小姐也是忒认真了,小公子这么大了,话也会说人也会叫,就是不会叫爹,丞相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痛快,反而是每次都跟小姐笑着说这些,多少还是知道不对不能强求。”

“你倒是跟着人来编排我的不是了。”管隽筠端起手边的荷叶茶抿了一口。

“奴婢哪敢编排小姐的不是,只是替小姐心疼。还是奴婢从前跟小姐说的,要是当初咱们家将军替小姐寻一门好亲,真心待小姐,就是没有今儿这份尊贵也比什么都好。看看小姐把自己扔在这儿,早知道就别像刚嫁过来那时候,只怕还要好过些。”一路走来,看得很清楚,小姐也曾经想把自己依附在人身上,最后落得什么也只有自己知道。

“再说这个就是笑话了。”管隽筠轻轻扯掉衣袖上的一点线头:“我也就这样了,只是盼着你别跟我一样,若是觉得何熙好,我替你去说这话,如何?”

绮媗一跺脚:“真是的,每次说到正经事,小姐就拿这些话支吾。”

“这还不是正经话?!”管隽筠挑眉微微一笑:“仙儿只能这样子,就是我想做什么都不行了。”

“小姐,真不和仙儿生气了?”绮媗也是闹心了整整一天,本来就是一脑门子的官司,还要多出这个枝节,是不是要把人急死。

“生气,就是生气也不是仙儿一个人的错。我倒是希望仙儿能有个名分,只要她要我就给她。”说不恨是假的,只是不会为了只老鼠伤了玉瓶。若是仙儿能争气,就让她去相府跟那些女人闹个天翻地覆,不管闹出什么乱子,都给她撑腰做主,看看是谁家天下。

绮媗笑着铺陈好被褥:“小姐,我让熬了酸梅汤,已经冰镇着了。等会吃一盏最是消暑祛湿的。”

“送些过去,别说来一趟还落个不自在。”管隽筠点点头,已经从抽斗里拿出东西开始盘算这半年以来的账目,看着无话绮媗便退了出去。

稚儿在身边睡得很安稳,这些时候母子两个倒是常常睡在一处。稚儿越来越依赖母亲了,小手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襟,好像一松手母亲就会离开了似地。

“小姐,小姐。”隔着绣帏,绮媗压低了声音却又急切地叫道。

“怎么了?”昏昏欲睡的人睁开眼睛,不想吵醒了儿子,低头一看小家伙睡得很香。

“丞相病了,这会儿正发热呢。荣立在外头叩门,想请小姐过去看看。”绮媗这才撩起半侧绣帏。

“去传太医。”冷冰冰吐出一句话:“天晚了,我就不过去了。”

“这是别院,就是传了太医来只怕也就天亮了。”绮媗到了身边:“小姐,还是看看去吧。说是都在说胡话来着,若是小姐不去看看到底说不过去。”

“没得麻烦。”管隽筠不耐烦地转过身,小心翼翼挪开儿子的小手:“看着稚儿,我就来。”

“是,我跟乳娘都在这儿。”绮媗拿过紫檀架子上的外袍给她罩上:“荣侍卫在外头候着,奴婢已经把羊角灯交过去了。”

“多事。”管隽筠系好衣带,睨了绮媗一眼:“让乳娘过来,你哄不好他的。”

“乳娘在外头守着呢。”绮媗猛地点头,谁不知道床上睡着的这位小公子,比起谁的面子不大了好多去。

“怎么回事?”回到自己平日起居的屋子,两个小丫鬟在那里吓得魂不附体:“丞相怎么了?”

“丞相用过晚饭,只说是乏得很想要早点歇着,刚过了二更就说不舒服,奴婢们过来看着,丞相额头滚烫。”有个年纪些微大些的,仗着胆子过来:“丞相不叫奴婢们在跟前伺候,奴婢只好去跟荣侍卫回话,这才惊动了夫人。”

“东西给我。”看到后面小丫鬟手里端着的水盆和帕子:“去后面去一套干净的寝衣过来。”居然会不要小丫鬟伺候,这里又是柳下惠了。

“是。”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一样,小丫鬟飞也似地跑开了去。

另外一个小丫鬟不敢让夫人拿着水盆手巾进去,跟在后面把东西放到屋里,这才掩门出来。

第二卷变故第三十七章荣立说的真相

床上那个人呼吸沉闷,还未靠近就觉得一股炙热。这两个丫鬟还好不笨,知道端了盆冰水进来。在冰水里绞了块帕子敷在额头上,嘴唇有点烫得起了泡。是瘦了不少,脸颊又是陷了下去,嘴唇紧抿着。下颌还有冒出的胡茬,每次到了这种时候都是拷问自己真心的时候,真的是放不下,要不也不会一退再退。已经是没有后路了,只剩这个远离是非之地的别院,若是这里都不能让自己栖身,还有哪里可去?

额头上的帕子很快就热透了,给他换上另外一块。这下比方才敷上去的时候要好些了,最起码还知道皱皱眉头。真的是忙得狠了,连最起码的休息都没有?既然是这样,仙儿又是怎么回事?实在是懒得追究这件事,问得多了会说自己妒忌不能容人。可是哪有这样的,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仙儿性情娇憨,绝不是那种有意勾引人,不知轻重的轻薄丫头。自己一味容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纵容丫头勾引主子的尴尬人,真是这样的话大可以自己出面去勾缠住他,要做到这一点的话,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子。

他睡着始终不踏实,眉头皱得紧紧的。生病的时候,男人比女人要脆弱不少。前些日子,自己病得连话都不想说,只是靠在床上睡了三天。醒了以后还不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手边有一盏不算太冰的荷叶茶,拿过来看他能不能喝些下去。把水端到嘴边喂了两口,流出来不少,叹了口气决定放弃。床上的人却是翻了个身,头上的帕子也掉了下来。只好放下茶盏去捡帕子,过了水给他敷上。

“别管我,你去睡吧。”这一下凉浸浸的感觉,倒是让床上那个人睁开眼:“荣立真是麻烦,又去把你闹过来。都这样好几天了。”

“怎么不传太医?”扭过脸把茶盏端过来:“这个清热泻火还不错。”

“根本没那个功夫,每天能睡足两个时辰就不错了。”好像是杨枝甘露一样,一盏茶瞬间告罄。看出她的刻意敷衍,也不想深究下去:“忙着赈灾,还有很多事情都是焦头烂额。”

“倒是可以腾出功夫来生病。”起身又给倒了一盏茶过来,放在他手边。起身想离开这里,压抑沉闷的屋子会把人闷疯的。

“陪我坐会儿?”诸葛宸够着身子拉住她的袖子:“不说话,就是坐会儿。”滚烫的手心让人心里发燥,管隽筠想要挣脱,可是这病人的手居然挣脱不掉,被他拖拽到床边坐下。

还跟以前一样细细捏着她纤纤十指上的每一寸关节,诸葛宸也不说话,只是把手贴在脸颊上,下颌上细密的胡茬在上面慢慢磨蹭着。

一下想到仙儿的事情,还有外面沸沸扬扬青鸾的事情,一颗心又被拽到谷底,柔和下来的脸又冷了起来。想要抽回手,他的手已经是把手钳制得紧紧的:“你弄痛我了。”

“松了手你就走了。”诸葛宸靠在枕上,没有松手的意思。

“不松手,坐在这儿有什么意思?”管隽筠只好仍由他拽着手,眼睛看着远处:“就这么拧着,丞相觉得有意思?”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拿出来说?”说话的时候,诸葛宸的声音很低,有一丝妥协的意思:“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这话很早就说过。”

“丞相是哪种人,我不知道。至于我想的哪一种,丞相就更加不清楚了。”用了点力,非要抽回手,就这么一推一送之间,白皙的手背上被抓出了好几条红痕。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诸葛宸并没有起身去拽她,只是盯着手背上的红痕:“弄痛了?我不是有心的。”

“别说了。”管隽筠打断了他的话,气恼地起身:“丞相能说这么多话,可见是痊愈了。我该走了,等会儿稚儿醒了,见不到我该闹了。”

“难道我死了,要你多等一下都不行?”诸葛宸坐起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走了几步的管隽筠立住脚,纤瘦的背影凝滞了一下。诸葛宸光着脚下床从后面抱住她:“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丞相还是回去躺着吧,这样子只怕受了凉。”转过身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任凭他从后面抱着,没有一丝动容。

对上这张脸,诸葛宸不仅不着恼,手反而是抱得越发紧了:“不走,就在这儿好不好?”

管隽筠抿着唇不说话,转脸看着帏帐边垂着的流苏。诸葛宸用了点蛮力把她抱到床上,好不容易才好些了,这一下又气喘吁吁起来。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我病着,别跟我计较?”

“丞相还是好好歇着。”良久管隽筠才算是迸出一句话。

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看着她的侧脸:“想着你在别院住了这么久,该好些了。没想到比先时更甚?”

管隽筠给他掖紧被子:“丞相该给仙儿一个名分,虽然仙儿是我身边的丫头,只是这酒后乱性的事儿到底传出去不光彩。不如依了我的,就把仙儿收房好了。”

“你在胡说什么!”诸葛宸看着她平静地五官,不知道那平淡的下面还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情绪:“什么酒后乱性?收房,又是什么收房?”

“或者丞相自己根本不知情,至少有人在相府用迷香也未可知。仙儿是就算是个丫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能为了这种事坏了她的名声,这叫她以后怎么做人?”管隽筠抬起眼帘,已经收拾好自己所有的情绪,不管这个男人怎么说都不从心底过,只是把自己要说的都说给他听。

“好端端的又是什么迷香,你在这儿住着有多少事情是千传万传以后,才到了你耳朵里。这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有酒后乱性的事儿?”诸葛宸涨红着脸,不知道是因为发热还是生气。

“难道丞相非要跟仙儿当面说,才罢了?”话说到这里,管隽筠很有些着恼,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他还在乎这种事被人知道,委屈的是仙儿。好好的女孩儿家,清白给人毁了还不当面承认,怎么说都不是大丈夫作为。

“好好好,你去叫她来。”诸葛宸气急,别的事情闹别扭也就罢了。这种事拿出来,还说是自己酒后乱性,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既然是说我酒后乱性,那就问个清楚。我是把她怎么了,要是是我做的,我也不至于藏着掖着。既然是做了,我没有不承认的道理。”

管隽筠甩开他的手,起身开门。荣立立在门外,脸上跟平时判若两人:“夫人?”

“怎么了?”管隽筠冷冷道。

“那件事不是丞相所为,是属下毁了仙儿姑娘的清白。”荣立嗫喏了一会儿,说话的时候很有些停顿不前。

“你倒是会替他开脱。”管隽筠冷笑着:“这么说,我倒是相信你说的话,至少这样就不会让丞相背负始乱终弃的名声了。”

“夫人明鉴,实在是跟丞相没有干系。”荣立低垂着头:“那天夫人让仙儿姑娘回府办事,属下奉丞相钧命回府取东西,在小书房里闻到一股异香,便有些混沌不堪起来。正好仙儿姑娘进来取东西,当下没能控制住自己,毁了仙儿姑娘的清白。夫人明鉴,此事实在是跟丞相不相干,而且丞相始终不知情。属下也想向夫人说明,任凭夫人责罚。仙儿姑娘若是不嫌属下身份低微,属下情愿用这一生来赎罪。”

第二卷变故第三十八章真病假病?

管隽筠看了他一眼:“仙儿来了,你们自己当面对质。你就是要给丞相被这个黑锅,我也不能说是你的不是。”

“夫人,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况且此事真不和丞相相干,夫人还请详情。”荣立跪在管隽筠面前:“仙儿姑娘是夫人身边的侍女,属下实在不该冒犯了她。请夫人饶恕。”

仙儿站在不远处,管隽筠一抬头便看到了她:“仙儿,你来。”

“小姐。”仙儿红着眼睛过来,看向荣立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泪水止不住往下掉。管隽筠看着她:“仙儿,荣立说的话你听见了?”

“是。”仙儿点头,脸颊羞红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小姐,仙儿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总是自己糊涂了。给小姐闯祸,丢了脸也失了自己的清白。”

荣立听到这话,自己也是涨红了脸,欲言又止看着仙儿,转脸看着管隽筠。管隽筠抿着唇站在廊下:“仙儿,这件事究竟如何只有自己清楚。你说的跟他说的都有理,我辩不出其中的是非,你还记得别的什么,说出来看是不是能辨出谁是谁?”

仙儿看了管隽筠一眼,飞快低下头,没继续说话。“仙儿,丞相是要给你一个名分的,只是又说这件事是他所为,你是唯一知情的,不管你说是谁,我都不会怪你,都会给你做主。你知道我的性子,从不打诳语的。”

仙儿迟疑了一下,涨红着脸:“我隐约看见,那人腰间有一块红痣胎记。好像是一枚红豆样的胎记,记不清了。”

管隽筠踌躇了一下,自己不可能去看荣立身上是不是有胎记。就连诸葛宸身上是不是有这块胎记都记得不清楚了。转过身,诸葛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门口:“荣立,你来。”

“是。”荣立点头答应了,管隽筠见状未免冷笑了一声,这一看便是没有也有了。何况荣立跟随诸葛宸多年,方才说的话还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为了给诸葛宸遮掩住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

“仙儿进来。”诸葛宸对管隽筠熟视无睹,朝仙儿招招手:“你来看看。”

“是。”仙儿涨红着脸跟在后面进去,管隽筠站在廊下,看着紧闭的房门。倒是要看看诸葛宸用什么法子,能够把这段公案了结。不过他能平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宰相不就是调和鼎鼐吗,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只不过芥豆之微了。

只是半柱香以后,仙儿已经红着脸出来。荣立也是跟着出来,管隽筠抱着双臂看着诸葛宸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释然。管隽筠冷然一笑:“仙儿,看好了?”

“是。”仙儿点点头:“是仙儿看错了,不是丞相。”

“好。”管隽筠没说话,转脸看着诸葛宸:“不愧是调和鼎鼐的百官之首,换做别人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