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娘儿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也别那么大礼数。就像平日里,你见了四婶儿一样。自自在在说会子话。”皇太后笑着吃了两口银耳羹:“昨儿见了你婆婆,怎么这些日子他都在外头碧云寺住着,别扭了?”

“稚儿在家聒噪,婆婆觉得闹腾。”管隽筠微微欠身答道:“跟婆婆说了几次,也是说碧云寺里清幽得很,没那么多事儿。”

“哀家问她,也是这么说。”皇太后点头:“稚儿这小子哀家倒是欢喜的很。很有一股子伶俐劲儿,日后只怕还有大造化。”

“是皇太后皇上的恩典。”面上的礼数大得很,又不能有丝毫懈怠。管隽筠事先听绮媗提起的事情,不论皇太后说什么,都是为了后来的事情先找个帽子扣上。所以说什么都是一副官腔的口气,皇太后在深宫里遇到的不正是这样的吗?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三章她要回京?

本来就不是皇帝的生母,母子间没有真话。跟张莲也是面情上过得去的婆媳,甚至比自己跟王夫人这样,已经是望影互避的婆媳还要叫人难堪。不过是皇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婆婆,这些数不清的儿媳妇来的亲近巴结也就在所难免。

“有件事儿,哀家想着总是要跟你商量商量。”皇太后擦拭着嘴角:“岫筠大婚这么久,嫁得那么远,咋咋离了我还真是舍不得。你们姐俩,就是哀家的一双手。没了谁都舍不得,这会子她写家信回来,说是想要回来看看。想想,你们姐俩自小没了娘都是在我边上长大,看了这信儿,哀家的心都觉得酸。皇后他们也是舍不得,只说是要岫筠回来住些日子散散心、。”

“是,太后恩典。替姐姐谢恩。”管隽筠毫无起伏的声音,一如没有变化的表情。

“不过是一句家常话的事儿,还用得着做张做智的谢恩?”皇太后笑起来:“你二哥不在京里,到时候只怕你也要多加费心,姐妹俩这么久不见,只怕想得慌。”

“还好。”管隽筠端坐在一旁,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子,眼帘低垂着:“只怕是皇太后还要想得紧。”

“都一样。”皇太后亲热地拉起她的手:“一些日子不见你,哀家也是念着想着。总是觉着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在哀家身边扭着腻着。就像是哀家自己生的一样。”

“这原是皇太后满心疼我,是隽筠的福分。”这些话总会让人觉得不是出自本心,不过是为了让坐在上面的人高兴,至于别的是没有用处的。

“皇上。”张莲回到寝宫,皇帝坐在窗下的书案前,看着手边厚厚的一摞奏折。时不时用朱笔在上面做着记号。

“嗯,这些时候忙得很,朕也没过来看看你。”皇帝放下手里刚看完的一本奏折,扭过头:“到皇太后那边去了?”

“是,筠儿进宫来给母后请安,臣妾过去正好遇到了。”张莲打量着皇帝的神情,她已经试验过无数次,只要是听到跟管隽筠有关的事情,皇帝一定会凝神细听。这一次还是一样,皇帝眉目间的专注,是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

“嗯。”皇帝淡淡答应了一声:“说是岫筠要回来?”

“说了好些日子了,母后倒是一心想着她。正好写了信回来,也就允准了。还说等明日皇上去请安的时候,正好跟皇上提提。”张莲偷觑着皇帝的脸色,皇帝脸色出奇平静:“嗯,准了她。难得回来一次。”

听到这话,张莲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皇帝正是时时处处在找诸葛宸的错处,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对于管隽筠不可抑制和改变的感情,而管岫筠一旦回来,恰好又跟诸葛宸旧情重炙的话,岂不正好给了皇帝一个最好的机会。

后脊梁顿时嗖嗖往外冒冷汗,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想到管岫筠回来,能够锉锉她的锐气,如今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丞相夫人精明能干,而丞相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就连老夫人都要退了一箭之地,甚至要避其锋芒,住到城外碧云寺去。当初不是有人说,诸葛宸对管岫筠,就仿佛是皇帝对她一样不得忘怀的。

难道这个看上去清清淡淡的管隽筠,真有什么旁人无法比拟的魅力和谁都学不到的手段?

“行了,时候差不多了。”皇帝摆了摆有些酸胀的手臂,根本无视于张莲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径自进了里面的寝殿。张莲踌躇了一下,跟着皇帝后面进去。

诸葛宸推开小书房的门,管隽筠还在书案上忙着看东西,忍不住笑起来:“我都忙完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一点事儿,马上就好。”管隽筠手里还在认真地写写画画,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儿我进宫去,皇太后说管岫筠要回京了。”

“哦。”诸葛宸答应了一声:“怎么了?”

“皇太后说,我二哥不在京里,这件事少不得要**心。”手里的笔没停:“想着要给我哥写信,毕竟这是家事。”

“怎么说?”诸葛宸坐在她对面的紫檀交椅上:“倒是该要他知道。”

“我想,管岫筠回来了总是一桩大事。毕竟她是南王嫡妃。”管隽筠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看着诸葛宸:“到时候丞相替我见她?”

“什么?”诸葛宸看着她:“好好的,又来了。”

“你跟她见了,还有话说。而我,无话可说。”管隽筠把信递给诸葛宸:“你说过,没有你准许的信笺是不能出京城的,看看没什么就让人送走好了。”

“我跟你之间,不用这些。”诸葛宸看都没看,亲手给她封上了火漆蜡封:“她回来不回来,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你也不过是面情上过得去,就行了。至于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管隽筠愣怔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掠着额前的乱发。诸葛宸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抵着她的额头:“别乱想,我答应你的事情说什么都会做到。你要给点信心我。”

低垂着眼帘,管隽筠没说话。门哗啦一声被推开,管隽筠忸怩不安地推开诸葛宸,定了定神才发现是稚儿一脸得意的笑容:“爹,娘,你们都不理稚儿。”

“谁说不理稚儿了。”诸葛宸笑着把儿子抱起来,转手又把孩子的娘拉到怀里:“稚儿,刚刚娘说稚儿今儿很听话,咱们明儿去郊外围场打猎好不好?”

“打猎?”稚儿含糊不清地看着父母:“爹,什么叫做打猎啊?好玩不好玩?”

“肯定好玩。”诸葛宸抱着儿子亲了一下,转过脸想亲孩子的娘,被她躲过了。笑着还是把女人拉到身边:“去了围场打猎,然后咱们再去别院住上几天。天气一天天凉了,只怕事儿就多了起来。想着猎回两条好狐狸,给稚儿做件坎肩。你要是能加上一条狐皮围脖就好了。”

“多得是好皮筒子。”管隽筠嗔道:“这围猎的事儿,我看你们都是欢喜得很。从前不论是四叔还是哥哥,总爱往围场跑。”

“你的马骑得也不错,我抱着稚儿,岂不是都能看看?”诸葛宸把儿子抱得紧紧的,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些日子没吃那些药吧?”

“吃什么药?”话刚出口,马上意识到不妥,赶紧闭了嘴:“胡说什么呢,当着稚儿的面,越说越不像话了。”

诸葛宸笑起来:“还不是想着再给稚儿多个伴儿,要不总是跟在咱们后面,对他也不好。没有同龄人在一处,孤单得紧。”

管隽筠没好意思笑起来,拧了一下诸葛宸一下:“我就没见过,这样子贫嘴烂舌的人。”

“还有更多的都是你没见过的。”诸葛宸笑着把她环在怀里,稚儿仰起头看到父母亲昵地靠在一起:“爹,不要稚儿粘着娘的。爹还在粘着娘呢”

“你母亲是爹的媳妇,等你以后有了媳妇也可以粘着不放。”诸葛宸抱着儿子,微微泛青的胡茬在儿子脸上磨蹭着,稚儿扭着脖子:“稚儿要粘着娘,等稚儿有了媳妇,可以给爹。”

诸葛宸脸黑了一半,管隽筠笑个不停:“是不是,这就是素日说话不仔细,都被孩子听了去。如今有样学样,该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吧。”

“没错,就这样才好。”诸葛宸始终不承认错处:“小孩子呢,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面把儿子抱起来,跟他蹭起来没完。管隽筠看着玩闹到不堪的父子两个,摇摇头也不断人的是非了。

初冬的西郊围场显得萧索异常,除开围场外常绿的树木以外,反倒是那些泛红的枫树红得叫人不忍挪来眼睛。

管隽筠围着一件不算单薄的夹棉披风,看着父子两个在马上笑个不停。忍不住拉下风帽的一角:“难道我就不能也骑在马上?”

“哪有骑马穿这么多的,你还是在马车里呆着好了。”诸葛宸笑着给她拉好风帽:“别逞能了,等会儿自己难受。”

“如意。”管隽筠摆摆手:“我也是带着利落衣裳出来的。”话音未落,已经从如意手里接过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包袱,随后放下车帷不让父子两个看到。

片刻之后,管隽筠一身缀着金色如意绦子的火红色衣裙,翻身上马。诸葛宸被她上马的身段惊了一下,这样子干脆利索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夹紧马肚子,随即勒紧了缰绳,向前疾驰而去。

“爹,娘的马走远了。”稚儿急了,指着前面大叫。诸葛宸抱紧儿子,马上跟了上去。好久才算是隔了一个马头:“这可是真的会骑马,还真是没有蒙人。”

“以前小时候学着骑马的时候,就为着拿鞭子不对上马不对,被四叔说了好多次。”管隽筠笑起来:“好在学得还算瓷实,有模有样的。”

“岂止有模有样,比这些人都要好。”诸葛宸笑起来,担心落后被人笑话,策马的时候把儿子护得紧紧,稚儿大叫,兴奋得小脸涨红。

两匹骏马一黑一白,加上马上的人衣饰精致鲜艳,不知道的人会觉得这是一幅只在画上可以看见的景象。诸葛宸先前没想到,看上去娇怯怯颇有些弱不禁风的女人,能够驾驭一匹烈马,除了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外,什么都是多余的。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四章隐瞒的故事

“我看以后还要看紧你,要不骑马飞了我可追不上。”诸葛宸笑道:“还以为可以在你面前露一手,没想到你骑马比我好得多。”

管隽筠把儿子抱在身前,稚儿看着前面不远处奔跑的野兔:“娘,兔兔。”

“看你爹能不能猎到。”管隽筠笑着搂紧了儿子,搭弓射箭嗖的一声,野兔应声而倒。诸葛宸惊愕地看着她:“这个你也会?”

“跟二哥学的,他常说我手快。”管隽筠笑起来,策马过去一手就把野兔拽起来:“乖乖,咱们有兔肉吃了。”

诸葛宸无奈地摇头,眼瞧着一只火狐从一边钻出来,搭箭刚要射管隽筠却挡了过去。诸葛宸一惊,赶紧收了回来:“差点射到你身上,怎么了?”

“你看。”管隽筠骑马过来,怀里是兴奋不已的儿子:“那是一只母狐,射死了它狐崽怎么办?”火狐后面跟着两只幼崽,原来这只火狐是出来探路的。预备带着狐崽出来觅食,管隽筠摸摸儿子的头:“乖乖,咱们把兔肉让给它们?”

“那稚儿吃什么?”稚儿不懂把兔肉让给别人是什么意思,不过小家伙历来是要什么有什么,也不在乎一旦少了东西是很严重的事情,只是在想要吃什么。

“多得是稚儿喜欢的。”管隽筠抽出羽箭,把还未断气的野兔扔到距离火狐一箭之地的地方,勒紧了缰绳带着儿子回到诸葛宸身边。

诸葛宸看着母子俩,无奈地摇头:“要是学你这样子,再好的骑射都没用。”

“又不是专为了猎到什么,不过是带着稚儿出来看看。”管隽筠亲亲儿子的小脸:“我哥说过,我这人最见不得这些东西。”

“我看也是。”诸葛宸避开母子俩的视线,转眼就射到两只野兔收入囊中:“回去烤野兔,你不能再在这儿看下去,要不还不知道要悲天悯人到什么时候。”语毕,从她怀中接过儿子:“稚儿,等会就有兔肉吃了。”

“是娘射到的,不是爹。”稚儿看着两枝羽箭:“是不是啊,爹。”

“是,包括你爹都是你母亲猎到的。”诸葛宸看向身侧的女人:“是不是?”

“我不知道。”管隽筠抿嘴一笑。

脂香四溢的兔肉夹杂着松木特有的香气,弥漫在用两人合抱不拢的松树枝干搭建成屋子里。稚儿吃了两块后腿肉,拍拍圆滚滚的肚肚,很高兴地在母亲拍哄下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诸葛宸喝了两口暖酒,跟随的从人都在周围的小屋里住下。偌大一间屋子里只有一家三口,看着一边的女人忽然感慨道。

“把我从府里带出来,只怕是为了什么。”管隽筠并不吃打来的野味,只是浅浅喝了两口稻米粥。

“我怕你受委屈。”沉默了一回,诸葛宸淡淡说道:“母亲那个性子,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涟漪的事情,今日过去了,以后怎样谁也无法预料。我说这话,就是不想你多想。”

“若是管岫筠不回来,只怕也不能想着跟我说这些。”盯着熊熊燃烧的炭火,管隽筠似笑非笑:“是不是想着到时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会跟你别扭?”

“是,我不想你多想。”诸葛宸抿了口酒,撕了一点兔肉到管隽筠嘴边,不等她拒绝就喂了进去:“有些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对你怎样,再对你姐姐怎样。”

管隽筠不耐烦地咀嚼了一会儿,直到把兔肉咽下去:“这么说,只怕真有什么。”

“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诸葛宸笑着叹了口气:“我真能跟她有什么?就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也不跟我相干。你真是要把我一点事儿全问出来就好了。”

“我才不问。”管隽筠不着痕迹地一笑:“只是丞相心里存不住话,都说了。”

“以后不许说是丞相,只要听到这个,我就知道你在给我打官腔,凡是都要依着规矩来,是不是?”诸葛宸把她环在怀里,两人相依着坐在暖融融的火堆边:“难道说别的就这么难?”

“不知道该说什么。”管隽筠垂下眼帘,这确实是困扰了很久的事情,不过也没想过还有什么合适的称呼。

“好吧,你想怎么着都依你好了。”宽厚的手掌覆上平坦的小腹:“这件事可是你要依着我的,不能只有稚儿一个。是不是?”

“若是只有稚儿一个,又当如何?”管隽筠始终提不起兴致,上次的记忆太过深刻。

“如果命中只有一子,我无话可说。”诸葛宸正色道:“这件事不得强求。”

“好吧。”管隽筠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看着男人不知道是承认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诸葛宸好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她的下颌:“你愿意再试试,权当是给我一个再来的机会?”

管隽筠点点头,没说话。诸葛宸喜出望外,看向后面熟睡的儿子叹了口气:“这小子,鬼精鬼精的。”

“合该被他看着。”管隽筠听出他的无奈,忍不住笑起来。

王夫人冷眼看着来请安的管隽筠,直到管隽筠直起身才算是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大冷的天,带着稚儿走那么远。要是有个闪失,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是,让您担心,实在是不应该。”管隽筠侧身立在一旁,等着上面的老太太再说话。

“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说的这些话,也是我自己多事儿。”王夫人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我知道,你们都是多嫌着我。想着也是,要是没了我在你们跟前碍眼,那么有这么多的事儿。只是怨我,偏生这么常德明。要是早点去见老丞相也是好的。”

管隽筠半垂着眼帘没说话,只要是顶撞了半句就是自己不懂事。到时候再传将出去,只怕真是难得做人了。

“我总是要讨你们嫌的。”说过一遍的话又讲了出来:“还是你这做媳妇的有本事,这才多少时候,就是什么都听你的了。真是白养了这个儿子。”

“母亲这话倒是让我长了见识。”诸葛宸掀开门帘进来,第一句便听到这句:“也不知道是儿子做了什么,让母亲觉得是白养活了儿子。”

“你这是和我说话呢这样子不是白养活了,什么叫做白养活了?”王夫人冷冷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叫做孝顺,只怕你这个身为一朝宰辅的宰相也是忘到脑后去了。娶了媳妇忘了娘,可真是叫人长见识。”

“母亲如是说,也就只好如此了。”诸葛宸冷淡一笑:“只是当年,祖母也曾这样跟母亲说过吧。怨不得这话这般耳熟。”

“宸,你就是这样跟我回话的”王夫人气得手指乱颤:“早知道这样子,就该让你跟着他一块去。”

“母亲别忘了,要是没有我父亲,也就没有您的今日。要不是当初我娘辞世太早,焉有您做了丞相夫人”诸葛宸沉默了一下,说出让管隽筠觉得石破天惊的话来。

“你,你就该跟你亲娘一样。”王夫人脸色顿时血色全无。

“母亲,我该说的全都说了。您要是还这样子的话,我想相府是容不下的。”诸葛宸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管隽筠:“说到身份尊贵,只怕您还是退了一箭之地。毕竟只有是从相府中门迎进来的,才算是相府的夫人。”

王夫人气得把手里的茶盏淬到地上,诸葛宸冷冷一笑,转身拉着管隽筠的手:“只怕稚儿又在到处找你了。”

“好。”管隽筠看到他眼中隐藏着刻意压制的怒火,答应了一声跟在后面出去。

王夫人屋内砸东西的声音传出好远,管隽筠觉察到始终紧握住自己的手,力道很大,但是从掌心到手指都是冰冷的。

管隽筠把儿子哄睡着,乳娘在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好几句才往小书房这边走来。

推开房门,诸葛宸靠在软榻上闭目不语。反身闩上了门,伸手试了试诸葛宸的额头。又抽回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才放了心。诸葛宸睁开眼,她的焦急纳入眼中:“我没事,只是睡会儿。”

“方才在母亲那边说的话,可是真的?”其实前后想了好几回,有些可循的蛛丝马迹便漏了出来,譬如年终祭祀宗祠,从没见王夫人进过里面。前面的蒲团也是并排放着两个,若是寻常人家,必然会是前面放着一个,后面再是并排两个。还有就是诸葛宸跟诸葛果兄妹间并不亲密,而这兄妹两个跟王夫人也不过是面上能够过去而已,至于诸葛果每次归宁反倒是跟这个做嫂嫂的亲近得多,而王夫人对她也只是了了而已。

“嗯。”诸葛宸把她的手贴在脸上,胡茬有些扎人:“她是父亲的续弦,我母亲在生诸葛果的时候难产而亡。当时祖母也是久病沉疴,担心诸葛果日后没人抚养,而父亲正当中年,没有正妻也说不过去。为了给祖母冲喜,就草草订下家世清白的王家。”

难怪上次说到王涟漪,他始终都是一脸的不屑。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嫌弃生母出身不够显赫。诸葛宸不会不懂这个礼数,说出那样的话确实让人生疑。听到这个原委,才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番叫人捉摸不透的话了。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五章别样兄妹

“冲喜?”有些奇怪,老丞相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

“是,冲喜。”诸葛宸点头:“说来也巧得很,父亲娶了母亲之后,祖母倒真是好了很多。只是始终跟祖母不对榫,祖母也是出身名门的,我娘在的时候,婆媳和睦得很。那时候我还小,常看到祖母跟娘说话都是带着笑意,后来却发现祖母不喜欢母亲到上房去,由此就听见那句话:娶了媳妇忘了娘。父亲在祖母面前长跪不起,原因就是让祖母偌大年纪还在怄气。没隔多久,祖母就去世了。当时母亲一再跟父亲说,要把诸葛果嫁给他的娘家侄儿。父亲没有答允,只说是果儿早早定亲,定的是姜辉。幸而诸葛果没有嫁到王家,她的侄儿在果儿出阁头一年病死了。想想还真后怕,若是诸葛果真的订了这门亲,岂不是要做望门寡。”

管隽筠沉默不语,手被诸葛宸牢牢握着。要不是被他说起,怎么会知道还有这番原委。诸葛宸忽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诸葛果还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是母亲所生。当初祖母也没想过要告诉她,担心诸葛果心里存不住事儿被她知道,反倒是显得生分。所以不论是谁,都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过。就是这样子,还是不歇心。”

“如果是要瞒着果儿,就瞒一辈子好了。”良久,管隽筠仰起头看着他:“你呢,一直都在祖居中长大,而不是在京城?”

“偶尔来住上几日就走了,我不能不叫她母亲,只是我知道我的生母是别人,所以诸葛果常说我跟她不亲近,也不亲近母亲。”诸葛宸磨蹭着她的脸:“这些事,没有人可以说。父亲为此也懊悔了很多年,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祖母。毕竟祖母是为了婆媳不和,才生的气。”

管隽筠警觉有些不对劲,想要抬头却被诸葛宸把脸牢牢埋在肩上:“怎么了?”

“没什么,想要你。”诸葛宸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管隽筠对上他黝黑的眸子,有点心惊,平时都不是这样的。

“这是在外头。”轻轻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带着强占性的吻问弄得不知所措起来,除了两人别扭的时候,他是不会这样的。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诸葛宸没说话,手反而是一刻没停解掉她的全部衣物,片刻之间就是裸裎相对。火热的手掌好像是带着一团炙热的火焰,游走到哪里就燃烧到哪里。胸腔里的氧气已经被他的欲望燃烧殆尽,忍不住低低呻吟着。

“宸。”没有预兆的,管隽筠叫了一声。

“怎么了?”诸葛宸愣了一下,俯下身看着她微睁的星眸,里面满满的欲望。修长的手指滑过细腻的肌肤,管隽筠的喘息声随之溢出来:“别折磨人好不好。”

“怎么就折磨你了?”诸葛宸含住艳丽的胸珠:“这才算是,对不对?”

“你就这样子不叫人安生。”管隽筠捏紧他的肩胛,凤仙花染过的艳丽残存在上面。有了前面的经验,诸葛宸早早就给她修剪好了指甲。不再担心修长的指甲会掐进去,疼得人忍不住一次次冲动不已。

“这一下两人都安生了。”在她耳边呢喃着,直到带着她攀上欲望的巅峰。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地颤栗,管隽筠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灵魂出窍,被他yin*着,却又心甘情愿臣服于这种快感,直到跟他融为一体。两人彼此交缠着,不愿放开纠葛不清的手,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沉溺其间,乐此不疲。

诸葛宸脸色接连几天都是阴沉沉的,不少朝臣来相府都碰了不小的钉子。荣立看着有点不对劲儿,平时不论什么时候,至少对这些同僚都还是有商量可打,只是这两天倒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悄悄问了仙儿,以为是跟以前一样和夫人呕了气,仙儿眼睛一鼓说了句话:你以为我们家小姐就那么爱生气?荣立顿时不语,这话要是传到丞相耳朵里就是**烦。

“夫人。”荣立值守在诸葛宸的书房外,女眷是不到这边来,偶有例外的也就是丞相夫人。

“丞相在里面?”微微一颔首,管隽筠手里拿着一件家常的青布氅衣。

“是。”荣立点头,也不叫人插手便伸手推开书房大门。诸葛宸坐在书案前专注地看着刚送来的邸报,手边的茶盏空空。

不想打搅他,给他续了杯茶把氅衣放在一旁转身就走。“来了就走?”诸葛宸端起茶呷了一口:“没事儿不会到这儿来。”

“只是听人说丞相火气大得很,过来看看。又担心冲撞了丞相,没事早些出去。”管隽筠站住脚,转手把氅衣给他披在身上:“天冷了,总是这么大火气,我看都不用火盆了。”

“没事,就是事儿多,心里燥得慌。”诸葛宸脸色不好,带起头看着她已经是收敛了很多怒气。

“回禀丞相,有急报。”荣立轻叩着门环。

“拿进来。”诸葛宸答应了一声,荣立赶紧拿了进来。诸葛宸抽出信看了半晌,放在书案上的一角:“你姐姐要回来了。”

管隽筠愣怔了一下,本能地推开信笺:“自然是要回来的,在皇上跟前都请旨了。”

“嗯。”诸葛宸点头,荣立早已退了出去。便把身边的人拉到旁边坐下:“我知道你忌讳这件事,只是该来的终究要来。若是能够不见,自然是最好。见了,你也别生气。她自她,你自你,能有什么相干。”

管隽筠摇头:“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她跟我不像是孪生。”

“孪生?”诸葛宸笑起来:“看来,我的火气也就是你能辖制得住。一肚子气都没了。”看着干涸的砚池:“烦劳夫人帮着研墨,让为夫把这点事情做完。咱们再慢慢掰扯接下来的事儿。”

管隽筠很有样子地研墨,清水变得混沌不堪起来。诸葛宸蘸了蘸墨:“前次看到你写的字儿,只怕是小时候被师傅打过板子的。至于她的,就是工整而已。”

“嗯,二哥说看清楚就行,不强求。”管隽筠看看自己的手掌:“那时候小呢,念书倒是不叫人押着才肯,唯独是描红这件事,写不好的话,只怕先生就打板子了。才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就是兴趣来了就来坐坐,没兴趣就走了。”

“我记得父亲当初可是真的教过书馆,不过是在入仕之前。若是看到你这样的女学生,只怕父亲还是很愿意教的。”诸葛宸笑笑:“我念书,反倒是二叔教的。二叔是私塾先生,教书的时候格外用心,只要是一点错儿,那个戒尺是少不得的。”

“被打过?”管隽筠挑起眉:“只怕挨打的时候,青鸾就在旁边陪着淌眼抹泪了。”

“这种事儿,哪有她跟着的道理。”诸葛宸摇头:“你就是喜欢琢磨这些。”

“要是没有这些,怎么能说跟丞相一处长大?”管隽筠笑道:“以前我哥哥在先帝跟前念书的时候,嫂嫂偶然一次看到就定下了终身。”

“你也不错,当初不就是一个青团子。”诸葛宸笑起来:“我倒是没想到那时候会发生后来这么多,况且那时候都还小得很。”

管隽筠没好意思侧过脸:“都多久了,还说这话。被稚儿听见了,以后跟着学舌有意思?”

“贼小子精着呢。”提到儿子,诸葛宸的脸色好了很多:“上次拿回来的狐皮做的坎肩很不错,一定都是你自己做的。”

提到儿子,管隽筠却想到了诸葛果身上。早间接到的家信给了诸葛宸:“果儿写来的家信,说是姜辉一直都不许她怀孕。是不是当年的事情没有瞒着他?”

诸葛宸没接信,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父亲没有瞒着姜辉,所以姜辉一直心有余悸。这件事诸葛果早晚会知道,父亲当年请人给诸葛果算过,姜辉害怕一语成谶也就只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