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端茶送客的样子,半垂着眼帘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管岫筠顿时碰了一鼻子的灰,不过很快忍住了心底的不快:“顺路来看看,这丞相夫人是不是像人说的那样子,总是不给人好脸色看。甚至连自己的婆婆都顶撞了,换做谁家都是犯了七出之条的。”

“多谢王妃提醒。”管隽筠抿嘴一笑,拈起一枚梅子送进嘴里:“如意,送王妃出去。”

“是。”如意从游廊上过来:“奴婢送王妃去老夫人那儿,王妃这边请。”

管岫筠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样,却比自己要强硬许多的脸,忽然觉得要是自己做了丞相夫人,同样被那个人宠着的话,是不是也会是这副形容。是她,把那个人从自己手里毫不犹豫地抢走了,而那个薄幸人,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对她居然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她一直都是见了人还要害羞不已的,说两句话就想着恪守闺训。没想到这次回来,居然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原以为还能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儿,此时才知道她有多难说话。

“仙儿呢?”看着管岫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马上问道。

“小姐。”仙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应声出现在左右:“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老夫人在皇太后跟前说的,要亲大小姐到咱们相府来赴宴。只是没说是老夫人宴请,皇太后听见这话,还当做是丞相跟小姐相邀,只是不好在皇太后面前请旨,所以马上就准了。”

“这样子?”有点不相信,这件事如此简单:“那边贞娘不会忘了她该要怎么做吧?”

“小姐放心就是,就是席间多了只虫子都会有人说与奴婢。”仙儿自信满满:“大小姐想着从老夫人那儿听到什么,然后再来让您生气。依着奴婢看,都是白搭。”

“怎么讲?”管隽筠又拈起一粒梅子放进嘴里:“她还会当面应下什么话不成?”

“小姐难道忘了当年大小姐在皇后面前说那些话的情形了,在皇后面前都能说。在老夫人面前益发是没有顾忌的,奴婢倒是担心老夫人原本对小姐就是一肚子的不高兴。这些话听了,还不来给小姐找些烦恼,就算是丞相护着小姐,可是谁架得住天天被人找气生。”仙儿站在她身边:“小姐,要不干脆把这件事一了百了得了,只要小姐到皇上面前求个情,还有不准的。”

“胡说什么。”管隽筠瞥了她一眼:“打量着还是没出阁的时候,有什么都不打紧?如今即便是不为自己想,还有丞相跟稚儿。况且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去求皇上?”

“小姐想好了?”仙儿压低了声音笑道:“可是说接下来小姐会有什么好法子?”

“再说吧,我乏得很先去睡会儿。”管隽筠嘴角微微一翘,这种事还用得着出头露面?上次王涟漪不是倚仗着王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就在相府坐着称王称霸的梦,这回只怕管岫筠虽不想要称王称霸,也是不想自己过好日子的。既然是这样,大家干脆都别想好过了。

“有事儿,奴婢给小姐看着就是。”仙儿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小公子这两日都在果儿小姐那边,小姐也放心?”

“果儿是他亲姑姑,难道还能怠慢了他?再说果儿也是个喜欢孩子的,这么久都没有喜讯。央告我,说什么都要让稚儿去住上几日。我还能驳了她不成?”管隽筠歪在软榻上:“丞相倒是不答应,可是这话也不能说。索性就让把稚儿接了去,还好乳娘都跟着呢。”

“也只有小姐才能做丞相的主,旁人但凡是有这个心思也说不得。”仙儿笑着给她盖上薄被:“这几日也够小姐忙的,多少庄子上的事儿都在这些时候出来了。”

“嗯,还有忙的在后面。”朝里面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仙儿放下绣帏退了出来,叫人拿来一个锦墩在廊下坐着。虽然已经是出了阁的侍女,不能在小姐房中伺候,但是这些差事管隽筠是不放心交给除了她和绮媗意外的任何人,只好是守在廊下做着两件针线。

绮媗从垂花门处进来,一眼看到仙儿坐在这边。笑着过来拍了她一下:“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空儿,在这儿做什么大家小姐的派头。”

仙儿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做了个噤声的举动:“小姐歇下了,你说好好的怎么就让大小姐到这儿来了?”

“这个来者不善的事儿,小姐会不知道?再说小姐会让这件事就这么了了,那也太小瞧我们小姐了。”绮媗撇嘴:“我看大小姐整个是把身边的人都得罪光了,听何熙说,原本这次回来,南王都不预备叫全副銮驾伺候,只是绮娟说了不少好话,还说要是不让銮驾伺候的话,日后绮娟自己都不好做人,已经是夺了宠爱,这要是让外人看着连王妃气派都没了,岂不是要让人戳绮娟的脊梁骨,南王这才应下了。其实大小姐心里清楚得很,回来又端着个架子。还要来找小姐的晦气,哪有这样做姐姐的。”

“不就是为着气不忿。”仙儿放下手里的针线:“小姐也说了,叫她不要多做纠缠,可就是不愿意。”

“小姐饶是好性儿,被他们逼急了也好不起来了。好容易丞相如今跟小姐不再跟从前一样,难道大小姐就是容不得这个?她真以为丞相会为了她跟小姐闹翻?”绮媗很是不平:“还真把自己当做是天下第一的女子了,咱们小姐不是比她好得多?”

绮媗话音未落,贞娘从月亮门处沿着花石子路一径过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是第一次,仙儿有些意外,大白天贞娘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就敢往这里跑?

“怎么了?”两人一起迎上去:“这会子不在上边伺候,到这儿来做什么?”

“老夫人请夫人过去陪着一起用饭。”贞娘落落大方说道,后面的小丫鬟始终跟着紧紧地,没有丝毫懈怠。

“这会儿夫人刚睡下,说是乏得慌不叫人吵闹了。”仙儿看了眼后面的人:“你们到外边去,夫人不喜欢院子里这么些人站着。等会儿梳洗好了,就跟着贞娘姐姐一起过去。”

“是。”小丫鬟每月都是在仙儿手里支领月银,听她发话谁也不敢耽搁,都散开了。

贞娘压低了声音:“那位王妃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老夫人面前说了好些话,直说是自家教导无方,冲撞了老夫人,还要老夫人看她三分薄面别跟夫人计较。老夫人索性就把前面几次的事儿都给翻了出来,我就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不省事的人。嫡亲的姐妹用得着使这些招子?”

仙儿跟绮媗互看了一眼,拉住贞娘的手:“难为姐姐处处想着夫人,夫人一定不会辜负姐姐的,这会儿我去请夫人出来,一道过去。要是去迟了只怕人生疑。”

贞娘点头,看她起身便坐在先时她坐的垫子上,跟着绮媗一起做那未做完的针线。

仙儿进去,管隽筠熟睡未醒。轻轻咳了两声:“小姐,可醒了?”

“嗯,什么事儿?”翻了个身,语气中有着很多不耐烦:“刚睡着。”

“贞娘过来,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一处用饭。”仙儿斟酌着说话,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惹得她生气。

“还有呢?”宴无好宴,这个主意多半是管岫筠的意思:“没说什么?”

“说是大小姐一个劲儿跟老夫人赔不是,家中教导无方冲撞了老夫人,看她的薄面就不计较了。老夫人索性是把前几次的事儿都说了。”仙儿蹲下身给她穿好鞋袜:“小姐也别为了这些事儿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才懒得生气,一天不生事就不痛快。”管隽筠披好外衣下榻,在妆台前坐下:“告诉贞娘,我必然不负她就是了。”

“奴婢已经说了,贞娘一个劲儿说不敢当呢。”仙儿帮着她慢慢梳头:“小姐,等会儿去了别跟大小姐一般计较了,这才是真的不计较。”

嘴角微微一翘:“我不计较她就不计较了?不过是想着在人面前多多显示自己有多贤惠懂事罢了,我就闹不明白了,既然是千万般的贤惠,怎么就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回来,那位南王连这点颜面都不给她?”

仙儿没敢接话,跟在后面帮着她换了件厚实的桃红色灰鼠褂子,看她在首饰匣子里翻检出一对莹润的翡翠耳坠戴上:“走吧。”

“是。”仙儿答应着跟她一起出了房门,外面绮媗和贞娘都是站在一侧等着。看她华丽光鲜的出来,比起管岫筠的王妃大妆一点也不逊色,贞娘甚至觉得这姐妹俩生来就是为了互相克制才有的。

做姐姐的当面想要给人难堪,恐怕又是一场白忙活。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就知道这个做妹妹的不是好惹的。想要得到什么好处益处,颇有些白日梦。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十章没讨到好

王夫人院子的花厅里,花团锦簇正在大排筵席。而管岫筠居然就让王夫人做了首席,自己在下相陪。一副谦恭谨慎的样子,眉间带着安和的笑意。管隽筠有些觉得陌生,只怕这样子平时在人面前都是做惯了,一点都不觉得生疏。

“给您请安,王妃万福。”依旧是平时的样子,福了一福就退到一边。

“看到王妃来了,就叫王妃孤零零一人在这儿坐着,也太失礼了。”王夫人声音僵直得就像是一条直线:“不知道的,还当做是咱们相府素日也是这么没规矩。”

“王妃是婆婆宴请的上宾,媳妇岂敢僭越。”管隽筠在一边立着,看着丫鬟们往来把盏上菜,一股腥气扑鼻而来。换做平时早就叫人撤下去了,不过还不想叫人看出什么来。管岫筠做梦都想要有个孩子,如果知道了岂不是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这件事连诸葛宸都还瞒着,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咱们亲姐妹哪有那么多虚礼?”管岫筠从椅子上起身,过来亲热地攀住她的胳膊,管隽筠往后面微微一退,撇开她的手。

如意在旁边有点心急,自从上次她的胳膊受伤以后,诸葛宸就交代下去,不许再有人碰她这只手,就连小公子都不许要夫人多抱,王妃这样子碰她的胳膊,看着就叫人触目惊心。

“王妃垂爱,臣妾不敢当。“管隽筠推开她的手,依旧在原处站着。不肯往前走一步。

王夫人冷眼觑着两姐妹,这做姐姐的不知道有多贤惠可人,当初也是一念之差就把这么好的一门姻缘给断掉了,而这个小的除了尖酸刻薄不说,还是一口的大道理,在婆婆面前除了依礼行事,多一句的奉承都没有,就跟那个白眼狼的儿子一样,眼睛里除了富贵两字以外,什么都不要了。

“寻常过日子,哪有这么多礼数?”管岫筠依旧是有些不死心,用力去拉她的手。

“放手。”有些吃痛,管隽筠皱着眉头推开她:“王妃请归位,如此亲密确属不该。”

“论理,我不该说你这些。”管岫筠被她的冷漠弄得很不高兴:“老夫人跟前,难道素日也是这样子冷淡不堪?做人家媳妇的,哪有这样子不懂事的,被人知道了还不嘲笑我们家家教无方?”

“什么时候又变成我们家了?王妃素来都是皇太后之女,这么尊贵的身份可是寻常人可望不可即的。王妃如许说,倒是叫臣妾无地自容了。”在一侧侍立着,从不会想到她还会纡尊降贵到坐在王夫人下手,还要处处仰人鼻息。这绝不是管岫筠的作风,除非有求于人,否则绝不会放下她长公主的架子。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咱们不都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姐妹?”被人当面戳穿自己的谎言,很有些尴尬。

管隽筠抿嘴一笑,明知道是假的还能说的振振有辞,甚至让别人听了,都会觉得她是真的在关心妹妹,这样的姐姐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王妃说笑了,臣妾焉敢高攀。王妃是皇太后膝下娇女,臣妾出身焉能比得。王妃出身高贵,满朝上下谁不侧目?还请王妃不要再多推辞,也免得臣妾落下一个目无君上的名声,那就是王妃体恤臣妾不易了。远比王妃说臣妾与王妃同出一母要好得多。”一席话不卑不亢,说得上面坐的两个人都有些挂不住。

王夫人平日给惯了颜色她看,细想想反倒是有些后怕。这张嘴说到谁身上都不好听,尤其是根本就不怕人,凭你坐的人是谁,只要是想说就不害怕,还真不是寻常女子可以办到的。

管岫筠僵硬着脸笑笑:“这么说,倒是我失礼了。”

“王妃焉有失礼的时候。”不辨是非的笑容看起来很无辜,只是比起管岫筠那种洋溢着大家风范的神情,更加凛然不可侵犯:“自然是臣妾失礼,臣妾告退。王妃婆婆慢用。”转身带着如意出去。

“王妃可别见怪,她就是这么个性子。”王夫人有些坐不住,遇到这样不省事的儿媳妇真是家门不幸。别说在人前长脸,不丢脸都不行。

“自家姐妹难道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倒是老夫人担待她太多了。也亏得是老夫人大人大量,换做别人还真是不好说了。”管岫筠回过神:“老夫人方才说的事儿,我也知道是她不对。自然是不该这么做,这涟漪妹妹到底是自家人,说什么都是自家人好。老夫人别急,万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那可就是全都要仰仗王妃做主了,日后必然有重谢。”王夫人一心想要王涟漪进了相府,万事还不是自己做主。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说动诸葛宸休掉那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到那时相府依旧还是自己这个老封君说了算,什么夫人不都是王家的人。至于眼前这位王妃,真要是摈弃王妃之尊不要,来这相府做个平妻未尝不可。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觥筹交错间,显得格外骨肉情深,好像是嫡亲的母女都没有在这样深情款款的说笑。外面站着的贞娘几次探头进来,看到这个样子都有些不过眼。只好是依旧侍立在帘下,预备王夫人叫她。

诸葛宸晚间回来,听到何熙将整件事说了一遍,脸色铁青。原本想先到外书房去的人,来不及换了朝服,就赶到了内院小书房。

管隽筠在书案前翻看庄子上送来的年下孝敬的单子,诸葛宸哗啦一下推开门倒是把人吓了一跳:“回来了,怎么也不换了大衣裳?”转身取下紫檀屏风上挂着厚袍子:“这衣裳也不觉累赘?”

“管岫筠今儿来了?”诸葛宸看着她跟平时一样的脸:“谁又想出来的新奇点子?”

“早间来的,说是婆婆在皇太后面前请旨,皇太后以为是我请她过府赴宴,想也没想就应了。”给他束好腰间的玉佩和绦子:“刚走不过一个时辰,闹得我脑仁疼。”

“没事吧?”诸葛宸看她脸色比平日差了不少,一下触碰到冰冷的指尖:“炭盆挺暖和的,又是这件褂子,怎么手就冷得这样?”

“方才拿着笔写字儿,就冷了。”管隽筠笑着给他倒了盏热茶递到手里:“等会儿有空,去把稚儿接回来?”

“几天就想得这样,怎么没见你这么念着我?”诸葛宸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继而正色道:“是不是又说了那些有的没的的话,非要给人添堵才放心?”

“也不是第一次了,一些时候说话不那么痛快,难得痛快一次。罢了。”给他整好脖项上的毛领:“大节下,就别跟婆婆别扭了。有多少事儿,非要赶在这时候?”

“不行,这次说什么都不行。”诸葛宸摇头:“我在家的时候都能这样,万一哪天不在,岂不是要翻天了。要真是这样子闹下去,干脆搬回乡间好了。一了百了,来得清净痛快。大家省心。”

“要真是让婆婆回了乡间,传将出去我成什么人了。”管隽筠用火筷子拨弄着炭盆里熊熊燃烧的木炭:“是婆婆容不得媳妇,还是媳妇容不得婆婆。总是我不好,原就有人说我的不是了,再多这一条,就可以马上休回家了。”

“胡说,这话是谁说的?”诸葛宸喝了口茶:“少听那些没舌头小人的话,难道我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准谱?”

“偏生这话是管岫筠说的,还是当着几个大丫鬟的面,就在花厅外训我。”语出无意的口气,其实说出来的时候心底还是不平的。即使跟她已经没有姐妹之情,可是体内到底留着父母的血脉,就是这个人,非要当着人的面说自己犯了七出之条。

“七出之条?哪七出?”诸葛宸脸色阴郁,语气淡的没有道理:“我就不清楚了,自己已经是下堂妇,还能在这儿说旁人。要不是为着她长公主的身份,只怕从她离开南中的时候开始,休书也该一并带来了。”

管隽筠看他恼怒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是不是这休书一并带了来,也省了好些事儿?”

诸葛宸扭过脸看着她:“又想说什么?难不成又要编派好些新奇话来说我不成,这么个不省心的女人,真要是在家里,我成日家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都收拾不过来,哪里还有工夫去管里里外外那么多的事儿?也只有你会说我这些话,偏生我对你就是生不起气来。”

管隽筠‘嗤’地一声笑起来:“要不去给母亲请安过来,再用饭。我都有些想稚儿了,晚饭后没事儿,去把稚儿接回来?”

“你都安排妥当了,还来问我?”诸葛宸放下手里的茶盏,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有了,怎么不告诉我?”

“谁说有了的?”管隽筠推开他:“这可是没影儿的事儿。”

“你少蒙人,成日梅子不离手。加上有事没事就爱找地方躺着,这不是跟怀着稚儿的时候一样,还说没有。”诸葛宸笑起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也不许人给你受冤枉气。况且纯粹是闲老婆舌头,没事儿找事。”

“由着你吧。”几个小举动就被他看出来了,看来这个男人每天在自己用的心还真是不少。所有悬着的心也因为这些话,放回了原处。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十一章大家清净

贞娘看到诸葛宸阴沉着脸到了门外,心中暗叫不好,这下子肯定是要出事的。一定是白天的事儿发作了。哪怕是夫人不说这话,难道丞相身边的人就是吃粮不当差?何况荣立跟何熙两个,娶的都是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丫鬟,这些话还用得着夫人说?

“给丞相请安。”贞娘福了一福,抬头看时诸葛宸已经大步进去了。想跟在后面进去,又担心出了事没人报信,又是一桩麻烦。

“母亲。”诸葛宸压抑着火气请了个安,王夫人刚预备用晚饭,看到他进来略微点点头:“回来了?”

“是,听闻今儿母亲这儿有客,没想到还是回来晚了,贵客也没见到。”诸葛宸在一旁坐下,如意甚至怀疑是不是方才看错了,怎么丞相一下又是这么好的脸色?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贵客,是岫筠。论理也是我的私心,想着当初要不是你媳妇横插一杠子,哪会有如今这么多事儿。闹得家宅不宁,吵闹不休。这都是主妇无德的缘故,一母所生的姐妹,怎么就是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想着要让她姐姐来教导一番,总比我这个外四路的婆婆要好得多。”王夫人借机看了一眼诸葛宸,面色还是跟先时一样,到底是跟管岫筠情分不一样,看来其间还是有迹可循的。要不怎么会这么安静听人说?

贞娘先时还觉得惊诧,猛地一抬头,诸葛宸捏着茶盏的骨节有些发白。眼睛盯着氤氲的茶雾,也不抬眼皮:“母亲说的是,儿子不知母亲觉得如何?”

“我自然是替你着想,你父亲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子息太过单薄。你二叔更是无所出,好容易有个青鸾承欢膝下,偏生又被你媳妇打发到那么远的地方,一生不许进京。想想还真是叫人不舒坦,也不知道诸葛家是犯了什么忌讳,娶回来这么个夜叉星。”王夫人看他始终无举动,说话就忘了忌讳,越说越起劲。

诸葛宸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几案上:“来人啊,即刻收拾车马送老夫人回去。贞娘,给老夫人收拾物件,今晚就走。”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王夫人霍然而起:“我是你母亲,你居然撵我走。这是谁教的?可见是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成亲才多久就被人教得这样了?”

“母亲?”诸葛宸冷冷一笑,转过脸看着她:“除了抚育过诸葛果,您也是无所出。我父亲子息单薄,不也是为着您不能生养?当初父亲之所以保全了您,也是看在您抚养果儿的份上。要不是为了这个,会有后来的丞相夫人?”

王夫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你,你,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要是您今儿不说这些话,只怕一辈子我都不会提这件事。哪怕您是我父亲的续弦夫人,总是抚养了果儿的继母,便是为了这个也要敬重孝顺您一辈子。只是您,太不懂得惜福了。我媳妇是什么人?”诸葛宸直视着她:“且不论她的出身,就是诸葛氏宗族来说,也是三媒六聘娶进诸葛家的嫡妻,更有嫡子护身。这一点,除非是我母亲在世,否则谁也不能动她分毫。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尤其是您更应该清楚。没想到您比所有人都糊涂,还想要我把什么王涟漪娶进府做平妻,王涟漪什么身份?您比谁都清楚得多,不过是白丁之家的女孩子,能进了相府的大门?做一门亲戚,都上不得场面。余下的还要我说吗?”

王夫人倒退了好几步,手指着诸葛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贞娘好像是木雕一样站在旁边,还从没见过诸葛宸发这么大脾气,不是说宰相腹中能撑船的,可是看样子今儿是不打算要乘风破浪了,反而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悄悄拉过一个小丫头:“快去后面请夫人来,要紧要紧。”恐怕只有那位夫人能挽回丞相的火气,要真是大节下把老夫人送回乡间,还不知外面会有多少风言风语。虽然午后那么多话都是碍语,总是比这样大闹一场好得多。

小丫头看贞娘神情凝重,又在外面隐隐听到丞相跟老夫人母子俩针锋相对的话语,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想想还真是只有夫人能解了这个局面。

“小姐?”绮媗和仙儿两个恰好都在管隽筠身边,每日晚饭之前只最后核对一天账目的时候,听到小丫头结结巴巴的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看着管隽筠。

管隽筠端着梅子茶在那里出神,小丫头的话一个字儿都没有漏掉。要是去的话,未见得能够解了这场僵局。说不定还要让王夫人一张老脸挂不住,到那时候把一腔怒火都发到自己身上,岂不是自讨无趣。

再说王夫人这么久已经给自己添了无数烦恼,自己不去完全说得通,不是想要闹个天翻地覆吗?那就尽情闹好了,诸葛宸是知道要做到什么样才能解恨,那就顺着他心思好了:“我知道了,你先过去。过会儿,等我看完这笔账目就过来。”

“是,奴婢告退。”小丫鬟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去。管隽筠朝绮媗招招手:“你叫人去给丞相回个话,就说我身子乏得慌,先睡了。”

“是。”绮媗点点头:“奴婢自己去跟丞相说。”

“去吧。”管隽筠微笑着点头:“叫丞相别急着过来,我睡会儿就好了。”

“奴婢晓得该怎么说,小姐放心就是。”绮媗看这情形也知道里面有多少故事了,看样子要有好戏看了。

仙儿看着绮媗走远了,忍不住笑道:“小姐,丞相是该过来还是不该过来?”

“那就要看老夫人是走还是不走了。”管隽筠顺了顺裙裾:“贞娘还不糊涂,别叫她搅和到这里面就得。赶明儿安排两个妥当人到老夫人跟前,余下的事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姐,大小姐那儿已经有咱们的人了。”仙儿伏在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管隽筠想了一会儿:“都是蛮邦的人,难道不会露出马脚?”

“小姐说的何尝不是,只是这世上没有不爱财的人,就算是蛮邦的人,也知道白花花的银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不论是蛮邦还是咱们这儿,都是要用银子买东西的。见了自然都是高兴地,何况大小姐几乎是人心丢尽,谁还乐意为她卖命?”

管隽筠笑笑:“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两个丫头,不过也不错,知道别人最缺什么就送什么。荣立是不是也这样子说你?”

“哼”仙儿气呼呼地哼了一句:“说我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媳妇儿。我问绮媗来着,没想到何长史倒是夸奖得不少。奴婢就奇怪了,怎么小姐被丞相夸个不住,绮媗也一样。唯独我,就要天天被他数落。”

管隽筠笑得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要是换了个人,你看他数落不数落。”

“丞相可是没敢数落小姐呢。”仙儿没敢大声说,管隽筠听见不妨事,等下要是那位大丞相进来听见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听见数落不一定是件好事。”管隽筠眼神闪烁了一下:“一旦管岫筠有什么动静,我要第一个知道。”

“小姐放心,那些人远没有咱们顾虑周全。只要是大小姐跟前的事儿,不论大事小情马上就会有人来报信了。”仙儿自信满满,只要是敢收了她的银子和珠宝,就是一定会给她办事的人。

“那就好。”管隽筠重新拿起册子翻了翻:“今年虽说年景不好,这银子倒是比上年多了不少,看来发放年例的时候,都是要拿上上份儿的。你们自然要比旁人多不少,我看啊也是该得的。”

“小姐,奴婢倒是有点担心。”仙儿看着她:“老夫人跟大小姐这样子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您不能总是在这中间周旋,难道为了他们就不过安生日子了?”

管隽筠有些怔怔的,很快就回过心神:“我倒是想过,只是她们不省事我也没法子。至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是叫我光受气不还手?”

“小姐,丞相倒是尽数向着小姐了。”仙儿收拾好书案上的东西,低低道。

“倘或不向着我,我就要自己向着自己了。”管隽筠看了眼仙儿:“要是你跟荣立也这样子,怎么办?”

仙儿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我婆婆敢这样子糟践人,荣立要是再不向着我,我就闹得他们家宅不得安生。不闹个天翻地覆,让这街坊四邻都看看他们家是怎么欺负人的。”

管隽筠看着仙儿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知道荣立做什么那么着埋怨你了,换了谁家都受不得这个。不过你这样倒是好的,不受这些个冤枉气。”

“以为别人不做声,就都是好欺负的。好像是小姐,平日中规中矩在面前都不知道收敛一二。只要是小姐拿出点手段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想着吃柿子干软的捏?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仙儿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欺负管隽筠,让她受冤枉气。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十二章通天了

“以后都不会了。”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要想我还跟从前一样,做不到”

“小姐说的是。”小儿拿了双软底凤鞋过来给她换上,绮媗打起帘子进来:“小姐,奴婢去的时候,丞相还在发火。奴婢悄悄回了丞相,丞相命人去请太医来诊脉,这会儿就到了。”

“嗯。”要的就是太医来,诊脉说是有了身孕岂不是锦上添花:“那边闹得怎么样了?”

“丞相叫人准备了车马,还有人给老夫人收拾了细软衣服,恐怕今晚就要回去。”绮媗看她有些倦怠的样子:“小姐,真是要让老夫人回来?”

“丞相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传出去说是我这做媳妇的不贤惠,那就不贤惠了。”横下一条心,还要说话外面何熙已经带着太医过来:“回夫人的话,太医来给夫人诊脉。”

“好。”仙儿跟绮媗放下两侧的珠帘,用丝帕给她遮住了手腕。太医这才进来,坐在安排好的杌子上,绮媗跟仙儿都在旁边守着,外面荣立和何熙站在门边。大约是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医面露喜色:“给夫人贺喜,夫人有了两月的身孕。只要好生将息必无大碍。”

“有劳了,请到外面书房写下脉案。”管隽筠点点头,门外的何熙跟荣立跟在后面送太医出去。

“小姐,您知道自己有喜了?”绮媗前后想了一下,这件事不会这么巧,除非是两口子都知道了。要不小姐不会冒这个险,毕竟要把王夫人在年下赶回去不是一件小事,只要是管隽筠有喜就能掩盖一切,而诸葛宸在前面的雷霆震怒,也是因为这时候来了个孩子,就显得更加有力。

“扶我过去。”管隽筠搭上绮媗的手:“咱们到前面看看去,总不能说闹得沸反盈天了,我都不去看看。”

“是。”两人跟在后面,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走。

诸葛宸站在正院大厅中,王夫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样,呆呆地坐在一旁的交椅上。看着丫鬟们来回收拾东西,管隽筠慢吞吞到了门首,荣立耿耿诸葛宸说完她怀孕的事情。

“夫人。”看到管隽筠,荣立一如既往肃立着。诸葛宸背着手对着外面,听到声音马上转过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说是不舒服的?”

“过来看看。”管隽筠微微一笑,看到丫鬟们来来往往:“这么早挪屋子?不是说到了腊月里再做这些事儿的?贞娘呢?”

“奴婢在这儿。”听到叫她,贞娘赶紧过来:“夫人。”

“这是做什么?老夫人这边一向都是最后才挪屋子,今年这么早做什么?”看了眼坐在交椅上的王夫人:“母亲,暖阁里头暖和,干脆到那边去歇着?”

“这会儿你得了意了,等我走了你就住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啊丞相夫人?”王夫人大**份地冷笑。

“您既知道何必多言。”诸葛宸冷然道:“原本就该是住在这里,敬着您是长辈才能这样子,既然是您不能享这个福,那就不必了。”

“怎么了?”管隽筠故作不知地看着诸葛宸:“出什么事儿了,母亲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