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点头:“朕若是领兵在外,朝中之事尽付与你。如有疏漏,为你是问。”

“臣不敢,陛下信任微臣乃是微臣之幸,实是不敢自专。”诸葛宸如是答道。

“只是提提,到时候确如其事再细谈。”皇帝摆手:“也罢,今日总议了有一个时辰。还没出月半,只当是朕跟你闲谈而已。”

“是,臣先给皇上贺节。”诸葛宸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止住:“今晚城中有花灯,只怕要出来看灯?”

“今年臣妻有孕在身,臣已在家中着人扎了一只走马灯,算是应节。”诸葛宸笑笑,母子两个这两天夜里都围着那个走马灯看,尤其是儿子,大有不看灯就不睡觉的样子。幸亏是早就预备下这么个去处,要不天天晚上要出来看灯那还了得。

“嗯,这个心思倒是有趣。皇后也是一样,索性朕的御花园干脆全是花灯。省了许多心思。”年前见了管隽筠一次,当时跟她说那是最后一次相见,从此以后君不见臣妻。

颇有些狠不下心,每次想起她都会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痛,只有这样才能割断,想想,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哪怕身为帝王,也有无可奈何地时候,尤其是当深爱的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把她的心交给你,即使是身为天子,也是一样。

“爹,那是什么?怎么三个人打一个人?”稚儿指着花灯上的一幅图画大叫:“爹说过,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的。”

“还知道胜之不武?”诸葛宸笑着拧了拧儿子的小脸:“这个是三国时候的故事,叫做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刘关张三人对阵吕温侯,也只是平平而已。”

“哦,稚儿懂了。这个叫做以弱胜强。”稚儿拍着小手:“爹也教过稚儿的。”

“你爹教你的东西可真不少,就连以弱胜强都知道了。”管隽筠笼着一件大红羽纱的狐皮斗篷,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父子俩身后:“自从有了这架走马灯,稚儿每天夜里就睡得迟多了。”

“今儿都是最后一晚上了,爱玩就让他玩好了。”诸葛宸看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等他大些就要进学读书,到时候就是想要这样子无忧无虑的,也不能够了。”

“这可不是我宠坏了他,丞相也有份的。”朝儿子招招手:“早间跟娘说要吃梅花糕的,如意叫人去拿了来。晚上也没好好吃饭,等会儿多吃些。”

“娘也多吃些,稚儿要做哥哥了。”稚儿指着母亲隆起的腹部:“娘,稚儿做哥哥的时候,是不是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一样啊?”

“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稚儿都是哥哥。”夫妇两个都笑起来,管隽筠给儿子整整头上的小帽子:“你还能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做哥哥就要有个做哥哥的样子,不能说自己淘气还带着弟弟妹妹一样淘气。”

“稚儿不淘气,娘都说稚儿不淘气的。”很喜欢母亲摩挲自己的手,稚儿笑嘻嘻地从装着梅花糕的小碟子里拈起一枚花糕:“娘先吃,稚儿喂娘吃。”

“只要是你母亲在你边上,不论别人对你多好都是白搭。”诸葛宸坐在凉亭中,四周梅花盛开,冷香阵阵。面前一碟甜香适口的梅花糕和应时应景的梅子茶,身边还有娇妻爱子相伴,好像做神仙也不过如此。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三十七章家中的秘密

“叫人做了汤圆,你们都喜欢吃这个。”管隽筠看父子俩根本就不像是吃过晚饭的样子,尤其是儿子接连吃了两块梅花糕,哪怕是小小巧巧的。这么点孩子能有多大的胃口,本想拦着儿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小家伙这个年过得有些憋屈,每日都要随着父母四处贺年,根本没有机会让他像个孩子似地,快快活活玩一场:“稚儿,等会儿还有梅花汤圆,甜甜糯糯的。”

本来还要吃第三块梅花糕的稚儿,听说有梅花汤圆马上放了手:“稚儿不吃梅花糕了,留着肚肚吃汤圆呢。”

“倒是不肯吃亏。”管隽筠忍不住笑道:“这脾气还真是一模一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不想叫人听见,侧过脸一看那人也是一脸笑意:“不像我,像谁?”

“就不能像我?”抿了一口梅子茶,旁边的小风炉咕嘟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梅花酒:“今天咱们家里的梅花可都是做成了肴馔,是不是有些煮鹤焚琴?”

“梅花入馔可是古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况且我夫人做的也都是最精致的吃食。只能说是锦上添花,怎么能是煮鹤焚琴?”诸葛宸抿了口酒,比之于平时的那些佳酿要好得多:“这是竹叶青?”

“嗯,庄子上送来的。看看还是五年的最好,颜色也好。”管隽筠点头:“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我哥哥也是喜欢这种。常说不论是是什么样的,除了汾酒以外,就是这个好。”

“如你这么说,那魏武王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算什么?”诸葛宸慢慢品着酒:“这就不是牧童遥指杏花村了?”

“我可没说,只说是在如今看来送来的各色进贡的酒里头,反倒是这两样能拿出来待客。”管隽筠抿嘴一笑:“从前我哪儿知道这些,还是后来每日看这些数目字还有各色贡品才明白有什么不同。”

“还当做是上次喝了酒,就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了。”诸葛宸不着痕迹地笑笑:“稚儿,要不要试试爹的酒?”

“不要。”稚儿马上用小手捂嘴:“酒不好,辣。”一面说,还要嘶嘶地倒吸两口冷气,这样子越发是让人笑个不停。

“稚儿怎么知道的?”做娘的挑起一侧眉头,肯定是事先偷着喝过,要不然以儿子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玩意的性子,焉有不试之理。

“下午稚儿看到爹娘都不在,就偷偷试了一口。辣坏了,以后都不要喝。”稚儿连连摆手:“喝了还站不稳呢。”

管隽筠笑得把儿子搂进怀里:“乖乖,以后不许做这种啥事了。要吃什么喝什么,跟爹娘说,切不可自己在胡乱试。还好只是酒,换了别的就要出事儿了。记下没有?”

“记下了,以后都不会乱试了。”稚儿猛地点头,看向一旁的父亲也是一脸的笑意:“娘,为什么爹不怕辣?”

“你爹喝酒喝多了,就不怕了。”管隽筠亲了亲儿子,如意带着人端来热气腾腾的梅花汤圆:“夫人,汤圆煮好了。”

“行了,都放在这儿。你们也去吃点,这会子吃热的暖和。”管隽筠微笑着点点头:“要是等会儿晚了,明早收拾也不迟。不要在这儿守着了,天冷的利害。”

“是。”如意福了一福退下去,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有折返回来:“回禀丞相,大内的汪总管提着一个食盒到了。”

“这时候来做什么?”诸葛宸把刚刚咬了一口的汤圆放下,过来牵着儿子的手:“稚儿,跟爹出去看看。”管隽筠跟着起身,却被他拦住:“你别跟着去,汪灏不会到了内院。慢慢吃,不急。”

“有事儿你慢慢说。”管隽筠想了想:“既然是提着食盒来,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诸葛宸无奈地一笑:“我知道,带稚儿过去就是要他知道怎么接旨,怎么受礼。日后这些事情说不定还要这小子替他爹出头才好。”

片刻之后,诸葛宸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稚儿一蹦一跳地过来:“娘,那个人说话怎么跟咱们说话的声音不一样?”

“这你也知道了?”刚刚喝了一口热汤,就被儿子说得呛了一下:“拿的是什么?”

“内造的元宵,说是让咱们尝尝鲜。”诸葛宸抬头看看天际边的圆月:“难得下了这么久的雪,反倒是今儿天晴了,都能看到大月亮。看看是什么馅儿的,要是喜欢就尝尝。不喜欢索性供在那儿好了,明儿还要去谢恩。”

“那就去谢恩好了,我一向不欢喜大内的东西,华而不实惠而不费。也难怪以前先帝总是找我父亲喝酒。”这些小事也是听哥哥说起才知道:“听说以前还跟公公一起用膳?”

“我没见过,那时候我也不住这儿。”诸葛宸摇头,顺手掀开食盒的盖子,除了几碟精致的元宵以外,还有一封蜡封得好好的信笺:“这是什么?”拿起来剔开封口,是皇帝亲手写的东西,草草看完眉头皱得紧紧的:“真是想要清闲一天都不行。”

“怎么了?”喂儿子吃了两个小汤圆,小家伙有点腻了,溜出去研究他的走马灯了:“这是什么东西?”

“皇帝明日早朝要说领兵出征,要我不要一意孤行,劝阻君王。”诸葛宸把信笺放到桌案上:“绞尽脑汁的事情,我已经是烦了好久了,不想继续头疼下去。”

“那就留到明早去烦好了,到时候劝阻君王应该不止是你一人的事情。何况天子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真要御驾亲征,就是天下大事了。”管隽筠摩挲着隆起的腹部:“很多事情都不是你一人能决定的,我不想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放在自己身上。”

诸葛宸叹了口气,想把信笺扔到手边烫酒的小炉子里烧掉,转念一想是皇帝的手信,又不敢这么做。只好是放到一边:“想得多了,事情多了。自然责任就跟着多起来,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累得慌,撂挑子都想。只是不行,从我执掌相印以来就不容我有推脱的心思。好像你二哥,他领兵出征为什么?我想他最清楚,不止是一个军人的责任,国仇家恨哪一笔能勾销?”

管隽筠默然不语,要是没有那场杀戮那场战争,很多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子。要是父母长兄没有殉难,二哥跟三哥或者都是真正的膏粱子弟。或者旁人会觉得膏粱子弟是一个很不光彩的称谓,但是真正出身再这样一个家族中,才知道能够做到膏粱子弟,一辈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真的很难。

父亲和长兄的功勋足够让所有人为之侧目,哪怕父母在世的时候,长兄永远都只是父亲的义子。长兄的身份是不能公诸于众的,二哥说那是一段属于父亲的传奇。要是没有那场战争,属于父亲的故事也不会有人知道。父亲都把那件事隐藏得很好,没有让别人知道。

二哥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也很偶然,先帝不无遗憾却又很无奈,那件事父亲没有瞒着先帝,先帝也没有瞒着二哥,那段传奇也因为这个才能流传了下来。

“想什么呢?”诸葛宸推推愣怔着没有说话的女人:“从园子里回来,你都没说话。就一个人怔怔地坐着,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分寸,知道要怎么做。”

“不是,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叹了口气,又会在不知不觉中想到这些。二哥不许这件事再告诉人,这个别人是管岫筠。兄妹四个,只有她不知道。二哥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她知道,最后只会有更多的人这件事。

父兄去世日久,这件事若是翻腾出来,又不止是对父亲清誉有损,还有更加一层不为人知的隐情。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关乎到另外一个人的秘密。或者父亲这一生都想做的事情,必须交由儿女去完成。

窗外,新年的第一轮明月清辉遍洒。不知不觉之间被诸葛宸硬拖着回了房里,稚儿被乳娘抱回了属于他自己的屋子。诸葛宸看着心神不属的女人,有点心焦:自打腊月开始,她就总是这样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想问反倒是不知道从何问起。

“三更了,睡吧。”诸葛宸不放心地把她摁在被子里:“我还有事,别等我了。”

“还有什么事儿,难道这个上元节都不要你好好过?”回过心神的管隽筠有点不高兴:“一大早就看你进宫去了,难道二哥那边有了新军报?”就算是国家大事,诸葛宸也不背着她。

“嗯,我还要写个节略,一大早进宫就要用。”诸葛宸点头:“是有些事,你知道的。”

管隽筠微蹙着眉头:“这些东西不是写了好多次了,总是片刻不让人安生。明儿开印,恐怕比先前还要忙乱。罢了,忙完早点歇着。”有孕在身的人,深思倦怠比平时更甚。说了两句就依偎在被子里不想说话了。

“我知道,你先歇着去。”诸葛宸点点头,起身吹熄了桌上的幽幽烛火。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三十八章深宫

皇帝看完诸葛宸先行呈递上来的奏本,半晌没说话只是把奏本摊开放在书案上。“启奏万岁爷,时辰到了。”汪灏弓着腰进来:“都在外头候着呢。”

“嗯。”皇帝沉吟了一炷香的功夫:“诸葛宸早朝以后,到朕的御书房去。”

“奴婢遵旨。”汪灏在皇帝身边日久,以前只是觉得皇帝对丞相夫人也就是管二小姐不同,什么事只要是她来了就会很不一样,怎么最近对一向忌讳的丞相也变得不一样了?就连上元佳节都还记着放赏,要知道就是后宫妃嫔,除了几个亲近的以外,别说吃就是看都看不着,谁想到单单相府就拿去了不老少,可见帝王心思是最难琢磨的。

皇帝一掸衣摆,大步出了寝殿。诸葛宸不会在百官面前有任何异议,甚至会全力支持御驾亲征的决定,但是他写上来的节略中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写了出来。还有很多别人预料不到的事情,他几乎是事无巨细全都想到了。看来亲临前线的时候,把这些事情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

“微臣参见皇上。”下朝以后,君臣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御书房。诸葛宸袖子里还隐着两份早间刚到的军报。总不能说皇帝方才说完要御驾亲征,紧随其后就是兵部告急的军报吧。这不只是让皇帝颜面无存,更让那些心怀叵测的阴险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坐下说吧。”皇帝看他一脸郑重:“又有军报?”

“是,两份六百里加急的折子,都是前线军报。”诸葛宸把奏本呈递到皇帝面前:“请皇上御览。”

皇帝接过奏本飞快看完:“这是昨晚到的?”

“是,刚打过四更天就到了。”诸葛宸点头:“微臣誊写奏本的时候,还不曾收到。及至收到已经写完,只好把折子面呈皇上,请皇上圣裁。”

“你怎么看?”皇帝眉头紧皱:“已经下发谕旨,即刻筹备不日发兵?”

诸葛宸略微沉思了一下:“皇上,这出兵之事非比寻常。从长计议也还从容的很,就是大将出征也要再三斟酌。何况是君王亲临,固然是鼓舞士气。只是皇上圣躬康泰才是最要紧,哪怕迟延一两日也比不上圣躬无恙。”

皇帝显然没想到诸葛宸会说出这番话,脸上虽然还是无动于衷的神情。不过先前跟他之间那些龃龌倒也随着很多事情淡散了去。

“这件事容朕再想想,有军报再说吧。兵者,国之大事。”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有些事情,还要斟酌。”转过身看着他:“时候不早了,先退吧。”

“是,微臣告退。”穿着厚实的狐皮大氅,外罩着朝服。虽然还是正月十六的朔风,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皇帝看着书案上满满摊开的奏本,昨晚跟皇后说起出兵之时的情形在眼前闪过。张莲的反应是很大的,一向四平八稳就是中宫皇后身份的她,第一次说话都不利索,差点就要让眼泪夺眶而出。说了很多话,放在从前说什么都不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听到了。

‘皇上,亲临阵前固然是好事,只是天子是万乘之尊。就算是国家大事,也该有臣子来与主上分忧,岂有天子亲临战阵的。’张莲哆嗦着嘴唇,说出来的话显得很不连贯。但是隐隐含着的泪水,还是可以看出内心的恐惧。

十五岁开始两人就在一处,十来年夫妻。当时在东宫之时,虽然没有易储之忧,加上先帝的宠爱,两人一直都是和睦相处。要在民间说起来,真的叫做举案齐眉。她不像她妹妹那样,什么事都会摆在脸上。皇太后有一次说她,很是一副国母的样子。或者是女人太端庄了就不会惹人喜欢了,想想也是:她所担负的事情太多了。只是这么多的后妃嫔御,真正有事还是要跟她商量。

“到昭阳宫去。”皇帝大步出了御书房,径自往前走。汪灏赶紧跟上去,看样子又是出了大事,最近这位主子不知道是怎么了。跟从前都不一样,要是以前只怕是去贵妃的建章宫。这些时候宫里总有些风言风语出来,说是贵妃跟皇帝闹了点别扭。

看样子也有点,不过汪灏也学得聪明起来。贵妃风光的时候,曾经说要汪灏把皇上的事情多多告诉她。所以皇上跟管家二小姐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传到了建章宫。要是贵妃因为这个跟皇上别扭,那就真有点不值当了。

管家二小姐早已是丞相夫人,再说汪灏在皇帝身边这么久,要是这二位有什么的话,第一个瞒不住的就是他。可偏偏就是没有蛛丝马迹可循,不论是皇帝还是丞相夫人,始终都是以礼相待。

偶然听到皇帝提及的只言片语才知道,这里面有个绝大的妨碍是在长公主也就是管家大小姐身上,看得出来皇上非常恼怒她,只要是跟她能扯上关系的事情,皇帝眉宇间总是带着不耐烦。

比如说昨晚吧,本来说的好好是在御花园看花灯,皇后有了身孕自然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皇后身上。当长公主姗姗来迟的时候,本来还是言语间和煦的皇帝马上面露不悦,接着关心皇后的机会,略略说了两句,就跟皇后一起回了昭阳宫。剩下长公主跟一干低级嫔御留在那儿吹冷风。

“汪灏”皇帝不耐烦地声音传来,一个劲儿还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汪灏马上回过神:“是,奴婢在。”

“传太医给皇后请平安脉,顺道去贵妃那边看看。要是贵妃闲着没事,就说朕在昭阳宫。叫她过来。”

“奴婢遵旨。”汪灏忙不迭地答应了,把手里一直握着的拂尘插在腰间,转身就往太医局跑去。

皇帝背着手慢慢往前走,除了呼啸的北风还在不住刮过,根本看不出还在正月里。“你是那个宫里的?”前面一个小黄门太监在那里探头探脑,皇帝的骤然出现吓得小太监几乎跌倒在地:“皇…皇上,万岁万万岁。”

“哪个宫里的?”忍不住再问了一句,皇帝脸色始终冷凝着。

“奴婢是长公主宫里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磕了个头:“奴才奉了长公主的口谕,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帝早就听说管岫筠在宫里住着,颇喜欢跟张莲姐妹来往。甚至有些到了谄媚的地步,虽说从前就认识,而且走得很近。只是说起来,还真是不如她妹妹来得亲近。皇后曾经在面前对那个人赞不绝口,却始终没有给过管岫筠一句好话。只是后来管岫筠出阁的时候,才算是说了两句周旋的话,怎么这次回来就变了样子。可见人心不可测。

“长公主在哪里?”皇帝望着远处,要不是因为她惹下这么大的麻烦,这次的亲征或可避免,管昕昀也不至于在军前吃紧。亦不会有两下夹攻的事情发生,以前都说管岫筠识大体,就是宗室里差不多的郡主都赶不上她。可恰恰就是这个最识大体的管岫筠,惹下的祸事是谁也比不上的。

“回万岁爷的话,长公主方才伺候皇太后用过午后小点。在自己寝殿里做针线呢。”小太监在皇帝面前不敢说瞎话,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回话。

“传朕的话,让长公主到皇后宫里去,朕有话嘱咐她。”皇帝背着手,想了想:“什么都不许胡乱传话,若是皇太后问起来,就说朕留长公主在皇后那边用晚膳。”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磕了个头,慌不迭往长信宫那边跑。

皇帝脸色冷凝,缓缓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张薇带着小宫女也急着到皇后那边去。刚进了后宫大门,迎面遇上皇帝:“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管是冷彻肌骨的石子路,已经跪了下去。

“起来回话,地上凉。”皇帝立住脚:“纹纹呢?”

“纹纹跟殿下一处玩呢,臣妾这就叫人去把纹纹接来。”张薇好些时候没见到皇帝,看到皇帝和颜悦色跟自己说话,鼻子都有些堵住了,说话急促而缩瑟。

“晚膳时候再过来,朕有正经事要跟你们姊妹说。”皇帝摆手:“怎么着,朕听皇后说你病了。好了?”

“着了风寒,吃了两剂药好多了。”张薇跟在皇帝后面,微微低着头往前走。

皇帝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很久以前她就是这样子跟在自己后面,甚至会扯着自己的袍袖,说要到东宫去玩,后来真的就跟着去了东宫。只是等她到了身边的时候,已经不是东宫太子了。

一下站住脚,张薇没注意顿时撞到皇帝身上,猛地抬起头看着皇帝:“皇上?”

“想什么,这么出神?”皇帝望着若有所思的张薇:“朕倒是很有些时候没见到你这样子了,从前你倒是常这样发呆。最爱坐在东宫书房里,手边必然有一碟你最喜欢的零嘴,是不是?”

“皇上还记得?”张薇眼圈红了,以为自己在皇帝这儿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瞩目。至少自己不是皇后,不能像姐姐那样拥有至高的权利,也不像是那些嫔妃,可以不顾身份,在皇帝面前谄媚邀宠。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三十九章雷霆震怒

就算是生儿育女都是后退了一箭之地:姐姐生的是皇帝的长子,还有后面的妃嫔也都相继生子,只有自己生的是女儿,哪怕皇帝很宠爱女儿,可是后宫中还是只有儿子才靠得住。

更要紧的是,自己原来只是被人的替身。是皇帝始终以为那个跟自己在一处玩耍的女子,与自己一样。所以才会把自己纳进深宫,不论在什么时候,自己都只是别人的替身。

“朕有那么健忘,还是你觉得朕已经老到那种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皇帝看她一脸委屈莫名,却又无法述说的样子,本来有些恼她的心思,看到她红红的眼圈,也扔到爪哇国去了。

“不是,是臣妾不好,才会惹得皇上动气。这个年过得都有些憋屈。”想起这个年,皇帝始终没有好脸色。就连在姐姐那儿都没见他对自己略加辞色,可见是真的发火了。一直以来都觉得皇帝对谁都是那种温和却又冷淡的神色,有时候笑笑旋即收敛住。不过对于那个人还是不一样的,听汪灏说过,皇上见了丞相夫人,总是和颜悦色的,仿佛换了个人。

“朕哪有闲工夫跟你生气,都是做了娘的人,还跟个孩子似地。难不成以为朕跟你一样,还能有工夫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气?”皇帝握紧她微微颤抖的手:“好了,朕还有正经事要跟你和你姐姐说。”

“臣妾听姐姐说起过,皇上要御驾亲征?”张薇远没有张莲对于皇帝亲征的反应来的强烈,或者说她心里所想到的只是皇帝出征会有很多麻烦,却不知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嗯,先这么说着。”皇帝点点头:“朕要是不在宫里,你姐姐眼看着月份大了,皇太后那边还有宫里的事儿,你要多用心。”

“是。”张薇猛地点头,皇帝也曾经这样说过自己。那时候是担心自己不懂事,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会吃亏。总是护着自己,有时候错了规矩。姐姐沉下脸来的时候,反倒是皇帝笑着打圆场。可是这种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皇帝叹了口气:“你在跟朕闹生分,是不是?”

“臣妾不敢,臣妾怎敢跟皇上闹生分,原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懂事,惹得皇上生气。”张薇又要跪下请罪,皇帝却把她的手牢牢抓住:“地上凉,哪有动不动就下跪的?朕跟你好好说话,没有这么多礼数可讲。”

“是。”张薇一下没忍住,哽咽了一下:“臣妾知道自己不好,皇上宽宏大量不跟臣妾计较。”

“是不是,这又来了。”皇帝携着她的手转眼进了昭阳宫门:“等会儿到了你姐姐面前,要是这样子,仔细她又该说你了。”

“姐姐这些时候精神短的很,总是躺着歪着。”张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像是臣妾,没心没肺的。”

“胡说,你姐姐那是有身孕了。”皇帝忍不住笑起来:“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怀着纹纹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多少人笑话你来着?”

这句话才算是把张薇逗笑了,再次抬起眼睛看向皇帝的时候,已经是换上了轻松的神情:“这么久了,臣妾哪里还记得,只是臣妾没福罢了。”

“是想这时候就有,还是等着朕回来?”皇帝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道:“要是这时候有的话,朕回来可就有两个皇子了。”

张薇红了脸,想要推开皇帝却又不敢,只好是低垂着头不说话。皇帝笑起来:“朕也知道你是为什么不欢喜,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朕只想等朕回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你们跟从前一样和睦。”

张薇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帝:“皇上,您这是说的什么啊?”

“你会明白朕说的是什么的。”皇帝依旧是一脸的笑意:“你姐姐在里头看着朕和你,真还有事儿要跟你们说,外头怪冷的。”携着她的手进了寝殿。

张莲刚笼着海龙皮的大氅起身,看到皇帝跟妹妹携手进来,笑着迎了上去:“刚刚在说,皇上跟薇儿总有一个先到,没想到一块儿来了。”

“今儿好些了?太医诊脉说什么?”皇帝在一旁坐下,打量着张莲隆起的腹部:“朕回来的时候,只怕就能见到大胖小子了。”

“说不定是个公主呢,那天还跟薇儿说,纹纹一个女孩儿太孤单了。要是多个妹妹就好了,要不总是哥哥兄弟只怕没意思。”张莲大度地笑道。

“方才朕还说,要是这会儿她也有了,那可就热闹了。”皇看着张莲坐下,又转脸看着张薇:“这儿可用不着你立规矩,坐着岂不是省事多了。”

“是,谢皇上。”张薇告座后,在一旁的锦墩上坐下。

皇帝端起手边的猴魁抿了一口:“朕今儿是要给你们俩说件事儿,皇后也知道这个年,朕过得忙乱不堪。今儿一早上朝,前线军报不断。虽说是祖宗成例,后宫不得干政。只是朕领兵出征这件事,不止是国事还有家事。你是皇后,民间的说法,是朕的结发妻子。朕不会瞒着你,这件事儿朕要告诉你知道,至于薇儿,朕也是摆脱不掉的。”

姐妹俩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皇帝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请安的声响:“岫筠给皇上请安。”

“叫她进来。”本来还是一团和气的皇帝,脸色马上冷凝起来。寝殿中的气氛也随之变得干冷起来,跟外面呼啸的北风一样叫人难受。

“皇上万岁万万岁。”管岫筠一身海棠红的常服跪在帝后面前,张莲刚要起身却被皇帝拦住:“皇后万福。”

“嗯。”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起来说话。”

“谢皇上。”管岫筠起身后退了半步:“不知皇上宣召岫筠,有何吩咐。”

“朕可不敢吩咐你什么,这会儿朕还在跟皇后和贵妃说起,不日朕可要到南中去给你收拾烂摊子。这可是说什么都叫朕想不到的。”皇帝把玩着手里那只犀角茶盏:“都说你识大体,会行事。可是你瞧瞧,自打你到了南中给朕招来多大的麻烦?这次领兵在外的是管昕昀,他是你什么人?你几乎是把他扔到火炉上去炙烤,西羌和南中两路夹攻,你还真是识大体啊”

管岫筠退缩在一边没敢接话,张莲也是第一次听到皇帝这样说话。从来都只是看到皇帝平稳安和的性子,哪怕是再大的事情,皇帝都是不动声色。但是语含讥讽,不留余地的说话,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岫筠不知自己哪儿错了,求皇上明示。”管岫筠明明双唇:“皇上,岫筠出阁以后自诩并无失德之处。怎么是岫筠不识大体,岫筠真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非要朕当着皇后的面说,是不是?”提起这件事,皇帝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更何况皇帝很多时候也需要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若只是你夫妻间的小事,也就罢了。只是牵涉到国家大事,你都能置之度外。若是这些事被皇太后知道了,只怕皇太后也容不得你的。当初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特旨加封长公主的时候,朕是怎么说的,你做到了几条?给你的尊贵还少?”

“岫筠不敢。”管岫筠涨红了脸,从没被人这样当面指责过。以前管昕昀说自己的时候,也只是背着人说起,还要好言相劝。

皇帝冷然一笑:“别打量你做的事儿朕都不知道,朕不提是为着这里头牵涉了太多事情。你少来考验朕的耐性,若是这次出了任何纰漏,朕到要看看你这个长公主是做得还是做不得”

此言一出,就是张莲都有些坐不住了。依着管岫筠的身份,这会儿两人还是名义上的姑嫂,哪有做兄长的这样毫不掩饰指责妹妹的不是,何况出在皇家,就是再多不是也不能不顾皇室的体面:“万岁爷,岫筠自来就是个守规矩的性子,不过是两国风俗不同,在南中跟南王多有龃龌也是人之常情,少年夫妻,总有言归于好的一天。”

皇帝瞥了一眼:“是么,要真是这样何至于重兵压境?两路夹攻,面上岁贡一分不少,可是内里安的什么心?诸葛宸数次命人去南中跟孟优交洽,落得什么结果?这封印的一个月,你看看谁闲过?虽说这两国交兵,不是一人之过错。可要是她能安抚住孟优,会有这两下夹攻的事儿?”

“皇上,既然是说岫筠千万般不好,又是不识大体。当初又何必要岫筠远嫁南中”管岫筠想也未想就反驳过去。

皇帝脸色顿时一沉,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木机上:“你不远嫁南中,嫁给谁?跟朕再说要嫁给诸葛宸,这丞相夫人还轮不到你来做。真要是等你做了,只怕丞相府也要翻个了。”

管岫筠倒退了两步,抬起眼帘看着说话毫不留情面的皇帝:“在皇上心里,除了管隽筠,这天底下就没好人了。且不论岫筠如何,就是皇后跟贵妃娘娘不也是的。任何人都不能跟管隽筠相提并论。”

第三卷风起云涌第四十章皇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