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了,还能这样子贫嘴。”笑着推了他一把,如意已经带着人进来摆饭。几样新鲜的时蔬还有管隽筠每顿必须有的红稻米粥:“夫人,今儿有庄子上新送来的几样小菜,奴婢们想着丞相跟夫人好些时候没能一处用饭,还叫人做了一碗火腿鲜笋汤。夫人看看如何。”

“放那儿吧。”管隽筠给他拨了半碗饭,用鲜汤给他泡了饭:“这个只怕你还能多吃些,要是平时哪有时间安安生生吃饭。”

诸葛宸吃了两口,看她还是慢吞吞地吃着粥:“你每日都吃这些,是不是太少了?”说着还夹了一筷子荠菜鸡丝到她碗里:“吃了这个才行。”

“丞相,有新到的军报。”刚吃了两口饭,荣立在外面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诸葛宸皱着眉,如意已经拿着军报进来:“丞相,荣侍卫在外面。”

“嗯。”诸葛宸放下碗筷,接过如意手里的军报抽出来看了半晌,眉头紧皱着:“备轿,我要马上出去。”

管隽筠跟着也放下了碗筷:“先吃完了再说,用不着那么急。”接着又把筷子送到诸葛宸手里:“你要是饿着肚子出去,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到嘴里。”她心里太清楚,要是这样子饿着肚子出去,恐怕接下来到了晚上都不能吃。

两人这才坐下吃完了饭,诸葛宸看她始终不放心的眼睛:“就是到兵部去一趟,你在家好生歇着。别管我了,到晚上记着吃饭,没事我就回来了。”

“嗯。”管隽筠点头,忍不住又笑起来:“我又不是稚儿,你还要叮嘱多久?”

诸葛宸在兵部跟几个留守在京中的将军,把行军布阵图和新到的军报全都摊开放在一起,随时看看挂在墙边的挂着各色箭头的地形图,若有所思。

“丞相,丞相。”外面传来荣立急促地声音。

“什么事?”诸葛宸不耐烦地回头,荣立这样不顾规矩还是第一次。

荣立忘了平时规矩,推门进来:“府里走水,好大的火。”

“什么?”诸葛宸恍惚了一下,没听清荣立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哪有白日走水的事情”

“已经是二更了。”被诸葛宸在里面拘束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官员们已经是饥肠辘辘,听到这话早有人下意识看看外面,天全都黑了。

“去看看。”诸葛宸脸色陡变,相府失火?她出来没有,火烧了多大?来不及坐轿,飞快从兵部马厩里牵出一匹快马,加紧马肚子狠抽了两下鞭子,一路疾驰。

冲天大火映红了黑暗的天空,不住传来噼啪作响的声响,很多人都在府外看着。何熙在府外指挥着人进去出来搬东西,诸葛宸目光飞快梭巡了一遍,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夫人呢?”

“夫人还在里面,属下已经命人进去找了四次了。”何熙同样是一脸惊慌,因为每次进去的人都是一无所获,哪怕连平日他夫妇平日燕居的屋子和后面的院子都找过了,还是没有看到夫人的人影,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却找不到夫人的一点踪影。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二章失明

“混账”诸葛宸铁青着脸,也不管火有多大转身冲进火海中。荣立急了,抢过身边两个人身上沾了水的油布,一块披在自己身上,另一块冲上去披在了诸葛宸身上,跟在后面冲了进去。

“筠儿?”诸葛宸凭借着自己对于相府路径的熟稔,来到小书房的位置:“你在不在?”

“丞相,里面没人。”荣立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护卫丞相夫妇的安全是皇帝离京前一再嘱咐的事情,没想到就出了这么大事情。

诸葛宸不罢休,推开门进去,几乎是摸索过每一寸熟悉的地方,都没有想象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手全都被燃烧的火焰燎伤了,甚至都顾不得。他必须要找到那个女人,那是他的妻,绝不容许她出任何纰漏。

“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诸葛宸冷着脸问道,其实荣立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找到,不过依照何熙方才只言片语的描述中,想象着除了花厅以外应该都是找过了:“丞相,不如到花厅那边看看?”

“走。”诸葛宸不等人跟上,已经快步往前走。火焰跟青烟不住往上冒,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花厅里除了火焰的噼啪声以外,任何声响都听不见。诸葛宸毫不犹豫地撞开门,大步进去:“筠儿,你听到我说话就回答我。”

没有任何声响的回复,诸葛宸继续往里面走。浓浓的烟气一阵阵腾起,烧灼的热气蒸腾的人睁不开眼睛。荣立一刻也不敢离开诸葛宸身边,身上裹着的水布已经开始发烫。荣立想到刚刚有孕的仙儿,心中一阵不忍。要是自己出了事,他该怎么办?只是诸葛宸往里走,不也是为了寻找有孕在身的夫人。

都是浓到化不开的牵挂,想到自己身上肩负的职责。只能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诸葛宸身后,不论他要走多远都要继续走下去。

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荣立猛地一抬头看到花厅硕大的横梁被烧裂开一道大口,眼看就要砸下来,荣立来不及多想就冲上去猛地推开诸葛宸,没想到被脚下烧焦的猩猩毡地毯给绊倒在地:“丞相,小心。”还是忍不住叫出声,只是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道横梁打在了诸葛宸身上,炙热的火焰烧灼着人睁不开眼睛。

好在后面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荣立硬撑着自己残存的意志:“丞相在这儿,丞相在这儿…”

张莲刚刚用过午膳,扶着小宫女在昭阳宫看着那几只暹罗进贡的短腿猫在那里打架:“别让这几只扁毛畜生闹得太厉害,等会儿伤到人就不好了。”

“娘娘,出事了。”香儿带着小黄门太监匆匆跑进来:“长公主在碧云寺被人掳走,正要人去救。没想到丞相府又起了大火,两厢照顾不及。丞相担心夫人在火场中,急急进去找寻夫人。被横梁砸到,还不知如何。丞相夫人被人找到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已经小产了。”

“什么?”张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三件事没有一件叫人放心。尤其是皇帝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仰仗诸葛宸在处理。好不容易听到皇帝得胜即将班师的消息,丞相府却出了事。

而管岫筠前次跟自己说要去碧云寺小住,多多嘱咐她要仔细。驻跸之处必须有御林军值守,她反倒是不在意。没想到真的出事了,被人掳走?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可知道掳走的这个人是南王妃又是长公主?

“立即着人去寻找长公主,再派太医到相府去给丞相和夫人诊治。”张莲想了想:“这件事先瞒着皇太后,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着急上火呢。对了,这相府只怕已经是一堆灰烬。看看先将丞相和夫人安置到城外的别院去,让工部的人去看看,赶在皇上回京之前能够将相府重修起来。”

“是,奴婢这就去传娘娘口谕。”皇后说一句,小太监答应一句。听完便跪倒在皇后脚边:“奴婢告退。”

张莲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这才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原先想着皇帝不在京中这么久,一直都是平安无事,尤其是管岫筠姐妹互不见面,也是一桩好事。

自从知道皇帝的心思之后,就算是对管隽筠心存芥蒂,也不好当面再说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事情。若是真如皇帝所愿,日后还是儿女亲家在里面。这个太子妃只要是皇帝愿意给了恩典,那么就是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外家了。何况这个外家又有可能是太子太傅,这个荣耀在自己家就没见过。不如尽弃前嫌,诸葛宸身为宰相辅佐自己的儿子也是推脱不掉的。

“来人啊,去看看宫里还有什么滋补的药剂。丞相夫人小产,需要吃些温润滋补的东西。若是太医院没有什么好的,就把宫中的拿去。”张莲如是吩咐:“吩咐太医,小心仔细给丞相和夫人诊脉,本宫日后自然重赏。”

“是,奴婢遵旨。”香儿赶紧答应了,这又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些时候不是对丞相夫人百般忌讳的,哎,皇家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诸葛宸躺在别院的卧榻上,试图睁开眼看清身边的一切。好像有一团迷雾挡住了自己所有的视线,除了细碎的声响以外,什么都不能纳入脑海中。只是那天隐隐听说,丞相夫人安然无恙。而住在郊外碧云寺的长公主为贼人掳去了无音信。

“谁?”听到有脚步声临近,诸葛宸压抑着声音问道。

“是属下。”荣立简短有力的声音一如既往:“属下带着太医来给丞相请脉。”

“夫人怎么样了,那天在火海里根本没看到夫人。”诸葛宸缓缓道。

“夫人无碍,只是…”太医代答,有些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诸葛宸的心提到嗓子眼,她是有了身孕的人,无恙自然是好。只是当初生稚儿的时候有些伤了元气,两人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过错,所以一直巴望着这次能平平安安,谁想到又出了这件事。

“夫人小产,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太医机械地说道,诸葛宸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夫人如今在哪里?”

“夫人就在丞相旁边的屋子里。”太医继续说道。

荣立狠狠瞪了太医一眼,前面诊脉的太医一致说诸葛宸此时不能再受刺激,他的眼睛被浓烟熏坏了。而且那边的人根本就不是夫人,虽然容貌一模一样,放在任何一个常在相府内院走动的人来看,都不会是平日所见的丞相夫人。可是转念一想,丞相此时不能受刺激。若是再知道夫人出了事,毫无音信,岂不是比知道有个假夫人的存在更加棘手?

有时候左右顾忌是这么困难,至少自己暗地已经派人出去各处寻找,这半月来还是没有夫人的任何小心,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相府的火场里,找到一枚金丝琉璃指环。仙儿为此真的是哭坏了眼睛,没想到几日不到夫人身边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嗯。”孩子小产了?诸葛宸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只怕是伤透了心了。虽说当时要这个孩子的时候,有些是自己为了唤回她的心。可是百转千回之后,她还是满怀着欣喜要了这孩子。甚至比谁都用心,为此甚至都不怎么让稚儿碰她,担心的就是伤到了孩子。没想到会出这么大变故:“去给夫人诊脉了?”

“已经去过,夫人六脉安和。”太医点头:“微臣给丞相请脉。”

诸葛宸伸出手腕,任凭太医诊脉。荣立没有挪开半步,手紧握着剑柄,若是再有疏漏,只怕自己回来无法回复圣命,同时也辜负了诸葛宸夫妇对自己的一项信任。要不是夫人帮忙,且不说娶妻置家,恐怕现在空顶着一个四品护卫的虚衔,余下的什么都没有。

“丞相万安。”良久,太医松了手:“只是丞相在火场之中受了烟熏,双目失明。微臣已经跟同僚们赶制熊胆明目散,等丞相按时服下便可无碍。”

“双目失明?”诸葛宸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荣立却对这个词不陌生了。在诸葛宸昏迷的这段日子里,这句话听了无数遍。每一次看到曾经精光四射,明察秋毫的双眼就会让人不寒而栗,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要收敛一二。最近看到的都是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道迷离:“会要多久?”

“丞相安心养病,自然是会有痊愈的一天。微臣已经给皇上写好了奏报,皇上君威大张,惨败西羌小国,不日就会班师回朝,丞相放心就是。”荣立拦住了太医还要说下去的话,诸葛宸双目受损,皇帝知道以后心急如焚。接二连三的折子回来,严令彻查。这还是不知道丞相夫人出事的缘故,否则不只是皇帝就是领兵在外的骠骑大将军都要立马回京了。

诸葛宸没说话,睁开了毫无神采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瞪着帐顶:“知道了,去开方子好了。”转了个身:“荣立留下。”

“是,微臣告退。”太医由门外守着的小厮带了出去。

“姜辉回来了?”很久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只怕那个做娘的也想得紧。没了腹中的孩子,或者见了儿子会高兴些:“什么时候把稚儿送回来?”

“荣立擅自做主,请果儿小姐和姜将军把小公子带到边塞去了。丞相与夫人最近身体不好,若是小公子见了恐怕哭闹不止,丞相与夫人俱是不能劳神的。”荣立单膝跪下,如果此时把稚儿送回来,最难受的不只是那个孩子,恐怕是躺在病榻上的诸葛宸。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三章真做了南王妃

物是人非,至于旁边那间屋子里的人,也不会真心对孩子。还不如让孩子在亲姑姑那边住着,反而会让孩子好受些。仙儿刚刚有了身孕,推己及人也要为诸葛宸多着想一番。至于寻找夫人的下落也是急不来的事情。

“也罢了。”诸葛宸良久方才说道,好像是想了很久:“你们在火场哪里找到的夫人?”

“就在水榭边的亭子里。”荣立缩瑟着心,幸亏是诸葛宸的眼睛看不见了。否则说什么都瞒不过去,丞相夫人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居然是那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严命身边所有人不得透露内情,美其名曰丞相受了伤,不能再承受丞相夫人无故失踪的刺激。仿佛她早就知道夫人会出事一样。

荣立心中也盘算过,最棘手的事情就是两件:医治好诸葛宸的眼睛和寻找夫人的下落。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这一道道谜团,是有人在里面捣鬼了。说不定还有人引为内鬼,否则一向门户严谨的相府不会失火,而且失火的缘由居然是一瓶火油。这火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相府内出现的东西。

刚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裙裾摩擦的细碎声响。荣立看向诸葛宸,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听觉变得异常灵敏,梭巡着声音的来源,诸葛宸扭过头失神的眸子转向声音的来源。

又是那个跟夫人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贞娘和如意两个每日跟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也被留在了相府废墟中,说是要收拾东西等着重修相府,恐怕最担心的还是不想有人掀开她的真面目吧。

“夫君,今日可好些了?”管岫筠毫无忸怩之色,平静地问道。

诸葛宸嘴角抽动了两下,很快平复下来:“好多了,太医诊脉说是比先前好很多。”

“那就好,这可叫人放心多了。前两日夫君不好,我也不得安生。”管岫筠警告地目光盯着荣立,似乎是在提醒他叫他不要乱说话。荣立微侧着脸,不跟她有目光的接触,但是诸葛宸脸上再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遗漏掉。听觉这么灵敏的诸葛宸怎么会对这个声音毫无异状,他不会听不出夫人的声音?

“你刚刚小产,怎么就四处走动了?如意,你们是怎么伺候夫人的?”诸葛宸没来由地大声道。

没有人回答,只是寂静得出奇,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诸葛宸却转过头,跟先时一样盯着帐顶。

“如意和贞娘我都让她们留在城里了,那边还要收拾了以后才能重修府第。”管岫筠看躲不过,终于说道:“我身子不碍事,夫君还要好生修养。太医说夫君的眼睛只有好好服药,总会好的。”

“那就好。”诸葛宸嘴角微微一扬:“让你担心,终究是我的不是。我这儿没事了,你还是好生歇着,别伤了身子。”

管岫筠没想到诸葛宸的反应大出意料之外,一直以为他在听到自己声音以后会有什么举动,因为太医一再说过,丞相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听觉异常灵敏。而自己跟管隽筠容貌虽然一样,但是声音绝对不同。他是真的听不出来,还是装作一无所知?或者是平日对管隽筠也不过是面上的好,心底还是在挂念着自己?所以能够如此安之若素,泰然受之?

“你安排的这么好,我也安心了。”诸葛宸缓缓说道:“回去歇着吧,等好了多少事情料理不得?总是这样不得安生。”

荣立站立的位子正好可以看到诸葛宸的脸,平静无波好像他没有任何起伏的眼眸。平日看着他跟夫人何等恩爱,居然能转变得这样快“荣立,送夫人回去休息。”诸葛宸转了个身:“太医煎的药马上拿来。”

“是。”荣立答应了:“夫人,属下送您回去。”

“不必,好生照顾丞相。”管岫筠起身的时候,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原来男人的心是很好哄转的,先前不是对管隽筠深情款款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换了个样子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消失无影,诸葛宸的脸迅速冷下来。毫无聚焦的眼睛盯着帐顶,神情越来越深邃。

颠簸的马车好像行进了很久,一路上总有人在身边看着自己。唯一记得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答应过不伤害小姐的,不许出尔反尔。

声音好像是出自绮媗的嘴里,难怪最近总是觉得奇怪,绮媗怀孕了每次让太医去诊脉却没有下文,仙儿偏生在这时候也有了身孕。两个人总是不得见,何熙来复命的时候总说很好,也好像是有难言之隐。想要问反而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车内昏暗的光线依稀可以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下意识抬起自己的左手。那枚琉璃指环好像在相府起火的一瞬间,在急匆匆出门的瞬间遗失掉了。是他套在手上的,说不论怎么发脾气生气都可以,也可以摔了。就是不许伤害自己。猛然间想到腹中的孩子,慌忙用手去抚摸隆起的腹部。感受到一丝丝胎动,他还是好好的在那里。

“孩子,娘跟你一定要撑下去。不论到了哪里,我们都要撑下去。你爹不会不管我们的。”管隽筠靠在一侧厚实的褥子上,这辆马车的终点是哪里?

或许是绮媗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主仆多年的情意,车厢内的布置很舒服。甚至连自己平时顺手拿的东西也都是放在原处,水还有食盒应有尽有。就连后面的靠褥都是精制的羽缎,手边还摸到了一件厚厚的狐皮大氅。这么多的御寒之物,难道是要把自己送到南中去?

心里不住盘算着,很想掀起旁边的窗帷看看外面,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干脆还是继续靠着好了,端起手边水壶里的茶水抿了一口。兴许是方才打过尖,水很热也还适口。应该是不会置人于死地,否则不会有这么精细的安排。看着食盒里的精制点心,拈起一枚放进嘴里。如今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还有孩子的性命,送自己到南中去,或者就是做了某人的替身罢了。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换了回来。可是心却再也换不回来了,那个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就真的甘愿自己被换走?或者这对于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稚儿呢?还那么小,那个女人是不会善待稚儿的。她根本就不能生养,稚儿的将来会这样?

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眼角,一滴泪水挂在那里。飞快地擦掉,孕妇不能流泪。腹中的孩子是能够知道母亲的喜怒哀乐。不能让孩子未出世就感知人间的悲欢离合。

“王妃,已经到了。”外面是不辨四声的说话声,紧接着就有人撩起一侧的车帏。

管隽筠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一副南中人的面孔:黝黑而粗陋,若不仔细是很难发现原来是一副女子的尊容。

“嗯。”王妃?显然是把自己当做管岫筠了,看来李代桃僵的事情,管岫筠真的是很有心思在做,尤其是把这件事再次放到两个人当中的时候,她很愿意继续这件事。

任由丫鬟们扶着自己下了马车,果然是另外一幅景象。人来人往,说着自己根本就不懂的话,看样子是到了一个市集,繁华不亚于京城。只是细看之下,方外之城的话语果真不是虚传。难道这里会有南中的王宫?

宽大的衣裳遮掩住自己隆起的腹部,唯一想的就是不许有人伤害到自己的孩子。这是答应了诸葛宸,两人重新来过才会有的小生命。这么久以来的小心呵护,不就是希望孩子平安无事?

到了这个蛮荒之地,哪怕是再多繁华却连一句汉话都听不到,也不知道到了南中的王宫,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境遇,因为很早就知道管岫筠跟南王孟优已经是恶劣到形同路人,那样的话,只怕等待自己的也不会是什么好果子。

“王妃,大王命你在宫外住段日子。侧王妃就要生孩子了,大王不想侧王妃生气。”在街头站了半晌,终于听到一句生硬的汉语。扭过头,仿佛是阉人的样子。管岫筠在南中真的是很不让人喜欢。

“嗯。”不见面不进宫最好,不论那位侧王妃是谁,她都取代了管岫筠的地位。这个姐姐,真的是做了太多叫人说不出口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刚要往前走两步,马上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女过来掺扶着。抬起头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幢颇为壮观的住宅,这里应该不是南中的都城。否则不会有这么高大的建筑,却看不到王宫的影子。

高高台阶走上去有点吃力,若是在家里,车舆是可以径自进了二门的。想想却又笑起来,这里怎么去跟家里相提并论。膝下没有了那个叫嚣不停,非要跟娘亲亲的儿子了。更不会有那个要把金丝琉璃指环套在自己手上的男人了。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四章两两相隔

很奇怪的,这幢住宅显然不是为管岫筠单独预备的。里面还住着至少有一户人家,因为里面的人显得诧异,两个婆媳打扮的妇人一脸质疑的神情,盯着自己。

“王妃住在这边。”扶掖在身边的南中女子指着第二进院落:“大王吩咐,王妃在这里先住下。前面住的那户人家,是王宫中的侍卫。会说汉话,王妃有什么尽管吩咐好了。”

“嗯。”看来孟优设想的很周到,既然是王宫的侍卫,就是担负着守卫和监视的职责。不想太多表露自己的情绪,管隽筠很平静地点点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跟管岫筠的声音不同,若是被人听出来恐怕还会有麻烦。尽量少说话,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听来像是武将的步伐。从小就听惯了二哥的脚步声,也是这样子急促而有力。只要是听到这种脚步声,就知道是二哥回来了。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却又觉得好笑,真的是糊涂了。二哥怎么会在这里,若是二哥在这里,还会容忍人欺负自己?

没想到果真是个武将打扮的少年,看样子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没有南中人的那种粗陋,反而是汉人的勇武过人。怎么会觉着这人有些熟悉?来不及去想这种熟悉从何而来,哪怕是在南中,也要仔细男女大防。

缓步进了二进院的正房,屋子里的陈设粗犷有力。柞蚕吐丝织就的粗布上面绣着忍冬的纹饰,管隽筠有些发愣。上次皇后命人送来的赏赐,恰好就放在花厅里面。急急出来的那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就是把些忍冬纹饰的东西待在手边的一个荷包里。来不及放回去,就这么一路带着了。袖袋里装了满满一荷包,是不是真的有未卜先知?

“王妃,过会儿就有人送晚饭来了。”高大的侍女不知道请安,只是很僵直地一福:“我是您的新婢女,您可以叫我卉吉。”

果然是跟中原女子的名字不一样,罢了卉吉就卉吉吧:“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像是在都城。”试探着问问,看看自己想的对不对。

“是不在都城,王妃是第一次到这儿。”卉吉点头:“是在南中跟西羌的边城,大王说王妃在都城住得不惯,还有多多的气生,不如到这里来散心。”

“边城?”管隽筠愣了一下神,二哥的驻军应该就这里这儿不远的西羌边界。要是有人能帮到自己的话,恐怕事情就有转机了。

可是这种时候多走一步都觉得气喘吁吁,怎么去找二哥呢?算了,还是先让自己安定下来,毕竟还有个没出生的孩子在腹中。不论将来会怎样,都不容许再出事。稚儿已经是早产,调养了好久才有了这孩子,说什么都要他安安稳稳的。

腥膻难闻的东西让人食不下咽,换做以前是厨娘们一定会想尽方法做出更多适口的食物,可是这里只有牛羊肉。看着就不想吃,想想前些时候吃的那些素食,没有一样能够激起食欲。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强迫自己吃了太多不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也要适应下来。

“我是来给王妃送午饭的。”陌生的汉话在屋外响起,管隽筠捂着嘴巴起身到一旁干呕了许久。抬头看看门外,是前院住着那家人。年长的妇人应该是婆婆,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卉吉挡在门外:“王妃不能吃你们做的东西。”

“让她进来。”实在是不想再看这些腥膻的食物,起身到了门口。妇人手里端着一碗白绿相间的食物,看得就叫人垂涎三尺。

“这是什么?”卉吉不敢违逆她的意愿,只好放任那个妇人进来。管隽筠好奇地看着妇人手里的东西。

“粗陋得很,王妃别嫌弃就好。”妇人纯正的汉话,听起来有点回到中原的样子:“做了一碗拨鱼儿,加了点自家种的青菜。”

“正想吃这个。”管隽筠点点头:“多谢了。”

“王妃若是觉得可口,改明儿再送来。”妇人将自己预备的碗筷放到桌上,干净的瓷碗说不上多金贵,只是看起来就有些回到中原的样子。南中的东西一看就不是自己用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多喜欢。

拿起筷子轻轻划动,一股清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略略尝了一口,几乎要把舌头吞了进去。先时还想着浅尝辄止,不知道是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东西,还是这一碗拨鱼儿勾动了乡愁,居然将一碗拨鱼儿吃得干干净净。

不论是换做谁都会大吃一惊,什么时候都没有这么好的胃口。放下碗筷的时候,有些羞赧:“让您见笑了。”

“王妃喜欢再好不过。”妇人似乎比管隽筠高兴很多:“您这时候是该要多吃些,若想吃什么叫卉吉姑娘跟我说,能预备的尽力给您预备。”

管隽筠抿嘴一笑,卉吉有些不耐烦:“王妃吃完了,就该走了。王妃还要好好休息,不能多说话。”

不是这家人是来监视自己的?怎么卉吉会如此不耐烦?管隽筠扬起下颌看向卉吉:“我想出去走走,屋子里闷气。”

卉吉狠狠瞪了眼妇人,却不敢不过来。跟过来扶着管隽筠:“王妃,大王一再嘱咐这儿是两国边境,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难道王妃忘了中原正在跟西羌起战事,这么不小心自己。奴婢也不好回复大王。”

“我只是在院子里散步,也不成?”转过脸的时候,管隽筠收敛起方才对着妇人的笑意,冷肃的神情在管岫筠脸上是看不到的,哪怕是对着人发火都会笑意吟吟。管隽筠冷下脸却很不好看,卉吉见状不由后退了两步:“奴婢扶着王妃出去。”

“嗯。”扭头看到妇人还在身边:“这儿风沙大,比不得中原。”

妇人笑起来:“王妃到了南中这么久,说的还是中原的话。”显然没人知道早已是李代桃僵,不过这样也好。瞒过了所有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被他们知道,说到孟优那里,恐怕自己就不能这样平淡地过日子了。

卉吉扶着她跟同妇人一起到了院中,几株从未见过的花卉在墙角盛开:“这是什么花,没见过?”

“王妃裙角上的忍冬到了南中西羌这边,就是这样了。只是听我们当家的说,中原那边叫做金银花。”妇人跟在旁边:“想来王妃在中原的时候,多是把这个当作药引子的。”

“哦,不过是拿来泡水喝。”管隽筠点点头,这就是那缠缠绕绕的忍冬:“您在这儿住了很多年?”

“很多年了。”好像是勾引起许久以来的心事,妇人马上掩口不语:“出来久了,等会儿媳妇该找我了。王妃少走几步,多多休息才是。”

“嗯,我知道。”管隽筠笑笑,在院子里慢慢着走。仰起头看到天际一队大雁,要是能够鸿雁传书的话,该写信给谁?每过一日,就在桌上划一道线,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再过上几个月就该临盆了。不知道那时候是谁给自己接生,也不知道京城中会是怎样的变故。

诸葛宸手执一根酸枝木的手杖坐在凉亭中,水榭里的游鱼和潺潺水声没有一丝能够逃脱他的注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根本看不见已经孟春的景色,所有对外界的关注,都是来自灵敏的听觉。

“丞相。”荣立拿着一摞邸报过来,诸葛宸看不见了,依旧是耳聪心明。军报和邸报还是依旧送到相府别院里,荣立一字不漏念给他听:“皇上班师的谕令已经到了京城,说是下月班师。”

“下月就该到了南中的寒冬,还是提早班师的好。”诸葛宸面色沉稳:“管昕昀的军报如何?皇上得胜班师已成定局,只是西羌局势不稳。若是不仔细,恐怕再起争端。御驾在外,多多小心为上。”

“是,属下如是回复。”荣立把奏报送到诸葛宸手里,诸葛宸在后面用指甲划了一道印痕:“府第重修如何?”

“建好了大半,皇后口谕皇上班师回朝之前,务必要让丞相和夫人搬回京城。”荣立无形中也习惯称呼那个女人为夫人,甚至想要从自己的称呼中看看诸葛宸有什么反应。只是诸葛宸的平淡无波让人摸不着头脑,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缘故。

“嗯。”诸葛宸点点头:“仙儿几个月了?”

荣立愣了一下,诸葛宸从来不问这些,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想了想:“该是三个月了,属下也不清楚。”

“哪有你这样糊涂的爹,还不回去看看。”诸葛宸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做爹了就跟从前不一样了,稚儿在果儿家好?”

“小姐来信,小公子好得很。跟姜将军学着要舞刀弄剑,怕伤到了他只让看着不许动。”荣立想要把诸葛果的家信给他看,拿出来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只好拢进袖袋中。诸葛宸已经是很倚重他,很多东西都是他在经手,却不多说什么。

“不说了。”诸葛宸忽然抿住嘴,荣立抬起头远远看见那位丞相夫人从远处过来,原来诸葛宸的听觉已经敏锐到这样了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五章新丞相夫人

“夫君,家中怎么如此缺银子?”管岫筠一脸愠色在旁边坐下:“几卷簿子上,都是前后不搭,还有什么额外的庄子,也没见有收益。”

诸葛宸想起有一次说的话,说要把家中的银子都分开放置。就是这别院中也要好些地方都放着那些田庄的进项册子,没想到还真是这样。那样的话,明面上的银子就少了很多。虽说不是怕人查到了贪墨,不过相府太过招摇总是不好。没想到会出来这样的故事,不过这样也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些事原不急,况且那场大火把东西也烧掉了不少。总是难免的,钱财乃是身外物。这也是夫人常说的话,何必急成这样。不值当。”诸葛宸对着潺潺流水,慢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