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立很久都没有展颜笑过,此时却有些忍不住。诸葛宸真的是不知道吗?要是真不知道的话,绝对不是这种神情。刚想要笑,抬头看到管岫筠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就收敛住。丞相目不能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钱财乃是身外物?”管岫筠喃喃自语,这个家是怎么当成了这样子。一丝多余的钱财都没有,这几日都在翻看那丫头留下的东西,衣服头面首饰倒是不少,可是好东西真没有多少,且不说是堂堂丞相夫人,就是出阁的时候管昕昀给她的妆奁也不少,怎么会一点都没看见?

都怪自己太心急,只记着要人纵火。忘了要在相府后院抄拣一番,若是先前就翻了一遍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好东西。真不知道是怎样当的家,弄得一丝盈余都看不到,就这样还好说是钱财乃是身外物,也亏得诸葛宸把这个家交给了她。

诸葛宸又是这样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每次跟他说什么都是这样。一脸的无所谓,加上那根本看不见的眼睛,猜不透他心里在琢磨什么。想要问,反倒是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还有差使要办,先把邸报送到城里。”诸葛宸淡淡吩咐道。

“是,属下告退。”荣立答应着退出去,诸葛宸似乎懒散了很多。

有时候他一个人会对着棋称下起盲棋,黑子白子争雄之间,分不出胜负。只有黑白子落下的声音,不知道短短的思绪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偶尔一道奏本打动了神思,他会留下拿到奏本。一个人在书房内默然许久,第二天叫人拿去交给该部大臣。看过上面写的东西,不像是双目失明的人写的。所想的事情更是叫人刮目相看,有人怀疑他没有失明不是没有根据。

身边没有多余的声音,这样的静谧很容易让人有了一丝错觉。尤其是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极其容易想到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次为了她生气,最后一定要搬到别院来住。自己借着生病的由头也跟着过来,闹过了吵过了,夜里用强非要在一处。

拧不过的事情好像是历历在目,倘或眼睛还能看见是想不到这些事情的。失去了才知道曾拥有的美好是多么宝贵,同样失去了眼睛,也看到自己以前说什么都不会看清的东西。很多东西根本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内里有多肮脏,看清了就会觉得恶心。

管隽筠由卉吉掺扶着到了院中散步,月余相处下来,发觉卉吉虽是南王派来的。可这南中的女子虽说是性情粗陋,说话也不如中原女子宛转可听,却也没有中原女子那么多的心思,性情纯朴得多。你若是对她好,她也不会起下什么害你的心思。

“王妃,起风了。”卉吉四声不分的汉语好了很多,也不像是刚开始那样直着嗓子乱嚷:“回房去歇会儿?”

“不累,外头爽利些。”管隽筠第一次看到那位给自己送过拨鱼儿的妇人,身边还有个中年的硕长男子:“那是这家的男主人?”

“是,他原是大王身边的侍卫,因为上了年纪不能在宫中当差,又自愿到这边城来做个太守,所以大王就让他全家到这儿来了。如今是他的儿子做了大王身边的亲随。”卉吉毫无隐瞒地说道,兴许是看着王妃并不像是传说中的那样骄横跋扈,反而对人总是温厚平和,并没有所说的朝打暮骂,也就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她听。

“看样子像是中原人。”拢拢身上的狐皮大氅,这儿这样的皮桶子还真是用得上。是不是被人送上马车的一瞬间,绮媗有些过意不去。给自己车上还夹带了那件海龙皮的大氅,所以不用担心会受到这里的寒风肆掠?

“听说是中原人,很早就投亲到了南中。”卉吉点头:“我听说他还跟王妃一个姓,姓关。”

关管不分,明明是姓关到了卉吉嘴里就是姓管了。这也是那天偶然间听到那位关夫人说起来,还说是有缘的很。

“哦。”管隽筠忍不住抿嘴一笑:“这倒是巧得很,也真是难得。”男女有别,看到有男人回来,管隽筠转身就要回去。只是一转身的瞬间,看到那人腰间挂着的佩剑,顿时愣住了。这是管家人才能有的东西,别人不认识她却再清楚不过。尤其是上面嵌着的那块羊脂玉,跟二哥三哥佩剑上的如出一辙。

不可能的,这世上只有两把剑嵌有羊脂玉的配饰,不会再有第三把。这是二哥告诉自己的话,那时候淘气非要拿着二哥的佩剑看个不停。二哥说这是家传的东西,上面的羊脂玉就是管家人专有的东西。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太阳晃花了人的眼睛。

似乎觉得有人在看着外面,那个人也转过脸。硕长高大的身躯还真是虎贲中郎将的样子,只是那五官真的是见过一般,仔细在自己记忆中梭巡着这个人,没有丝毫的记忆。怎么会这样?

那人也注意到了管隽筠,同样报以疑惑的眼神。甚至比管隽筠的疑惑更深了一层,想要走过来。迈步到了二进院门口却止住了,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这个眼神也是见过的,管隽筠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二哥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二哥很多时候都带着一副天潢贵胄的样子,不像是这个人纯粹是武将的身份,看人的时候隐隐跳跃着闪烁的火焰。那是专属于武将的火焰,好像是枕戈待旦一样。

管隽筠心中满是不解,却不好在院中继续走下去:“卉吉,我们进去。”

“好。”卉吉扶着她慢慢走上台阶:“王妃,晚上想吃些什么?”

“只怕等会关夫人会送来的,你不是说中原的东西也好吃?咱们一起吃。”管隽筠笑笑,意料之中的事情,绝不会有错。

“王妃怎么知道关夫人会送来?”卉吉好奇地看着她,越来越觉得这个王妃有意思了,说话每次都会验证。不像是王宫中那些人传说的,王妃何其暴戾,瞧不起南中人。说话行事更是张狂跋扈,张口就骂伸手就打。弄得大王见了她就心生厌恶,这段日子跟王妃相处以后,甚至觉得王妃很好说话。

“看看我说得对不对。”管隽筠没说下去,扶着腰缓缓进了屋子:“那天我没做完的针线呢?”

“在这儿。”卉吉拿出一个粗藤编好的绣箩:“王妃手巧,做的东西真好看。大王不是说王妃不能生养的,若是王妃此次生了个小王爷,只怕侧王妃就不能得偿所愿了。”

管隽筠笑起来,南中人还是心无旁骛。要是放在中原,遇到这种事就算是心中明白,也不会有人说出来,这个是给自己招祸的根由,但是卉吉一个小丫头就敢这么说,可见这儿的风俗还真是淳朴的很。

“大王喜欢谁,自然是会把谁的孩子立为王储,这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管隽筠看着绣绷上栩栩如生的虫草:“孩子只要能平安无事长大,谁还想以后会这样。”

卉吉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深意,只是点点头。一股诱人的香气从门口飘来,下意识扭过头看到前院那家年轻的媳妇,手里端着一只托盘。盘中放着两个大碗,看来香气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王妃,今儿我父亲回来了。母亲做了中原汉人常吃的鸡丝汤面,也请王妃和卉吉姑娘尝尝。”年轻的媳妇笑吟吟地过来,一看也是中原汉人的样子。平日都是她婆婆过来,管隽筠此时一见,想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一直也没有搭话,此时见了只是抿嘴一笑算是谢过:“劳烦夫人记挂着,实在是过意不去。”

“母亲说您要是喜欢就好,手艺一定是比不上中原的。”小媳妇笑着放下托盘:“您慢慢吃,过会儿我来收拾。”说完就退了出去。

卉吉惊讶地看着她:“王妃,您还真是说对了。”一面感慨,一面将碗筷摆放好:“王妃,这就是你们中原的饭食?”

“这东西要是家中有要紧人回来才做的,谁家天天吃这个?”吃了一口面条,鲜香适口好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也不过于此。一下想到以前稚儿最喜欢吃这个,只要是鸡肉粥或是鸡丝汤面,就能多吃一些。好久都没见到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泪水顿时在眼圈里打转,几乎要滴在面条上。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六章再生子

卉吉第一次吃到这些东西,吃得头也不抬。没看出管隽筠的异状,管隽筠鼻翼间窸窣作响,放下碗筷深深吸了口气,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去想这些,否则心会静不下来,那样的话会出很多自己无法预料的事情。

眼看着月份一天天大了,只有孩子平安降生以后才能去想别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把心定下来,就算是做个懵懂人都行,就是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几乎是一口一顿才算是把这碗面吃了大半,喝了两口汤再也吃不下去。抬头的时候,看到关夫人站在门口:“这面是我跟媳妇一起做的,不知道合不合王妃口味。”

不等管隽筠说话,卉吉抢着答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没想到中原人吃东西这么多讲究,看来以后我要去中原看看。”

一席话说得两人都笑起来,管隽筠扶着腰起身:“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错。跟我在中原吃的一样好吃。”

“王妃在中原知道吃的东西比这好多了,这是宽我的心。”关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我们当家的回来,只怕是在院子里看到王妃了,说是极眼熟的样子,仿佛是在哪里见过。这话岂不是好笑,王妃还是第一次到这边城来的。”

“是么?”管隽筠故作无意地样子:“我还没见过关将军,不知这眼熟从何而来。”

“我也是这么说,只是我们当家的说巧得很,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当做是笑话说的好了。”关夫人收拾好碗筷:“天气渐渐冷了,只怕王妃受不住这儿的寒冬,还要早点歇着才好。”

管隽筠笑笑:“是啊,这刚吃过夫人送来的鸡丝汤面,说会儿话也该歇着了。”

关夫人看她无话,便拿着东西退了出来。卉吉看看管隽筠有些泛红的眼圈:“王妃,你怎么好好的,眼睛就红了?”

“方才你不是说这中原的东西好吃,我也想到中原了。我家就在中原。”管隽筠抿嘴笑道:“我看你也不大,你家在哪儿?”

“我是西羌人,是我朝大王送给大王的婢女之一。”卉吉一点都不在乎说自己的身世:“我们西羌人跟南中原本就是一家子,什么人来人往全不在乎。前些年还听说我们西羌王宫有一段故事呢,等会儿我给王妃说说。”

“好啊。”管隽筠点头:“等会儿咱们闲着没事,你给我说说。”起身到了水盆边,慢慢匀脸盥沐。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儿呆多久,若是住得久了只怕真的要做跟关家一样的南中人了。到时候想要见见稚儿,比登天还难。

飘舞着鹅毛大雪的露台上,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青丝随风乱舞有些凌乱不堪。极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仿佛在眺望着远方的什么人。渐渐地,一缕鲜红的血渍从嘴角渗出来,黝黑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微弱的气息慢慢消失掉了。只是嘴角带着的笑意始终不散,最后凝固在嘴角。

“不要“惊叫着从睡梦中醒来,管隽筠几乎是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汗水和泪水湿透了贴身的寝衣,心头还在乱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境?自从听卉吉说过那个来自西羌王宫的故事以后,这个梦境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总会有那个红衣女子在梦中出现。一直都是在飘雪的露台上,就那样穿着轻纱红裙任凭生命耗尽。总在眺望着远方不会出现的人影,她在等谁?

卉吉说那个人也是中原女子,是西羌先王的宠姬。但是心中却始终只有中原的汉人,后来听说了那个汉人的死讯,穿着孝服至祭被西羌先王知道,也知道这个女子在到西羌之前曾经跟那个中原人有过一个儿子,而这个女子始终不愿为西羌先王生儿育女。最后惹恼了羌王,羌王就让她穿着中原人的衣裳,被活活冻死在露台上。

这个故事很像自己听过的一件事,怎么会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难道是在印证什么事情?再也睡不着,披了大氅下床。到了这里不像是在家里,偌大的屋子里不会有别人。南中人不会派太多人在主人屋里守着,也就给了自己自由做梦的机会。

湛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外面好像不是太冷。已经是睡不着了,干脆披上衣裳出去走走。拉开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阵悠远的曲子传来,是埙吹奏出来的声响。以前自己也有一个吹玩很久的埙,二哥常说在父亲这么多子女中,自己是唯一一个会玩埙的人,若是父亲在的话一定喜欢。

没想到在这远离中原的地方还能听到这熟悉的曲子,管隽筠有些听住了。本来埙吹奏出来的曲子就是清脆悠远,深夜听来却显得凄凉冷清,说不出的难受。

循声望去,又是那个中年男人,他怎么会吹埙的?管隽筠满是疑惑,看着这人在月下身影,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浮上心头。怎么会这样?那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这个人的背影居然是像极了父亲,难怪会觉得眼熟。这个人是谁?

管隽筠被自己心底的疑惑吓住了,就连二哥都不是那么像父亲。这是四叔常说的话,二哥若是在京城呆久了,很多人就不觉得他是个领兵上阵的将军,更像是天潢贵胄的世袭王爷。三哥在边塞呆久了,风吹日晒的还像个将军。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像是父亲那样驰骋沙场的勇将。

轻轻叹了口气,究竟是在想些什么?难道是被最近接踵而至的噩梦吓到了,还是因为就要临盆,所以心神不属,想这些全没来由的事情?

“王妃该歇着了。”那人缓缓转过身:“深夜风凉,南中始终不比中原温暖。”

“你是谁?”本来想说别的,没想到张口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这个人身上似乎有太多的谜团,他怎么会跟自家有太多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人轻笑了一声:“王妃觉得我是谁,这话倒是有意思。”

“我想我们应该见过。”管隽筠没想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就这样迈出了步子。一个趔趄就要已经坐在地上,刀绞般的疼痛从下腹部传来:“不,怎么会这样”呻吟声夹杂着隐隐哭音,却再也站不起来。

“该死”那个人扔下手里的东西,很快过来。试图扶起管隽筠:“你,你没事吧。”

“我肚子疼。”管隽筠忍耐了很久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么久以来让自己委曲求全地活着,就是为了孩子没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居然让自己摔倒。如果没有了孩子,以后还怎么活下去?

“别怕,不会有事的。”那人毫不避嫌地抱起管隽筠,没有到二进院而是转身到了自家的院子,撞开门:“锦儿。”不知道这个锦儿是谁,脱口而出的亲密不该出自男人的口中。

“怎么了?”出来的却是关夫人,她看着男人又看到在男人怀中的管隽筠,有一丝惊愕很快镇定下来:“出什么事了?”

“王妃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看看要紧不要紧。”说着把管隽筠放到一旁的软榻上:“我到外头去,有事叫我。”

“好。”关夫人点点头,看向管隽筠:“王妃有几月身孕了,瞧这样子只怕也是快要临盆了。”

“原先就是这几日的,是我自己不仔细摔了一跤。多亏关将军。”管隽筠硬撑着说道,这件事必须要说清楚的。

“只怕王妃是要生了。”关夫人经验老道的样子:“别着急,我给人接生过。说句王妃不高兴的话,就是我们家马驹也是自己接生的。这里比不得中原,有自家的稳婆。王妃忍耐一下,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管隽筠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没来由多了几分勇气。既然注定要受太多磨难的话,那就来吧。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就好,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奢望。

还好这个孩子没有让她承受太多的磨难,天边泛起第一丝光亮的时候,孩子响亮的哭声已经响彻在屋子里。

“王妃,是个男孩儿。”关夫人包裹孩子抱到管隽筠面前:“这孩子生得好相貌。”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管隽筠看着儿子:“稚儿做哥哥了。”

“什么?”关夫人好奇地看着她:“王妃说什么,谁做哥哥了?”

管隽筠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怀中的孩子。生得好像那个做爹的,他总说要是个女儿就好了,有人在身边陪着,不像是稚儿那样跳荡不羁。这回又多了个儿子,会怎么说?高兴还是不高兴?皇帝说过,丞相娇女要到宫中做太子妃的,这样子看来是不用了。

“王妃,已经有人把王妃生了小王爷的事儿,写信给大王了。”卉吉端了一盏羊肉汤进来:“王妃,把这汤吃了吧。”

“给大王写信了?”管隽筠刚在拍哄身边的孩子入睡,听到这话扬起脸:“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那天王妃生了小王爷以后。”卉吉想要抱抱管隽筠身边的孩子,可是下一刻管隽筠已经把孩子放到了里面。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七章人心

管隽筠看着油腻腻的羊肉汤,没有半点食欲。这里是容不得自己挑食的,若是她不吃孩子就没得吃,就算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也要往肚子里咽。捏着鼻子把一盏羊肉汤吃了大半,就再也不想动了。

南王孟优从自己到了着南中开始,根本就没有露面过。有人说他跟管岫筠到了望影互避,甚至是相敬如兵的样子,看样子还真不是虚言。只是管岫筠把自己弄到这里,而绮媗又跟她怎么会走到一处,串通好了来施展手段,一直是这么久没想通的事情。这里面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皇帝回京后没有见到诸葛宸,从皇后命人送到手里的奏本上已经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其间一定有别人不知道的内情,诸葛宸也没有在进宫谒见。说是伤到了眼睛,究竟是伤到了什么程度?

“万岁爷。”汪灏跟在皇帝身后:“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丞相跟夫人都住在城外的别院。城中相府还未竣工,而且丞相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因为没有进宫给皇上请安。”

“嗯。”皇帝转过身:“给朕换件便服,朕要去看看。”在军中这么久,诸葛宸批复的各项奏本和下达的政令,桩桩件件都是叫人满意的。尤其是黄河两岸的旱灾也处理得很好,丝毫看不出他眼睛有任何不好。

至于管岫筠在碧云寺被掳去的事情,管昕昀也知道了。当时正好两人在御帐中商量事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管昕昀默不作声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蹦出几个字:人不能和命争。后来听说管隽筠小产,管昕昀的脸顿时很难看,立马写了家信让吴纤雪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吴纤雪是怎么回信的,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想来也不好,她一向是把孩子看得很重很要紧的。这一下两相打击之下,只怕两口子都不好过。

汪灏迟疑了下,没敢违拗:“奴婢伺候万岁爷更衣。”

“不叫人知道了,只是让一队御林军便装护卫。省得招摇的无人不知,明儿那些御史们又是一道又一道的折子写上来,看得人心烦。”皇帝摆摆手,转身进去换了便服。

诸葛宸坐在外书房的书案后面,提着笔在砚池中点了点。眼睛看不见周围很久,好像已经适应了漫无白昼的黑暗,除了有时候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人扶持以外,甚至连写字都不成问题。

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是可以看到。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抱着孩子坐在很遥远的地方。只是不论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目前身边这个口风很紧,居然有几次还在试探自己是否知道她变成了她,每逢这种时候总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不这样怎么叫人暗地查访?

皇帝已经回京,荣立来回报说,皇帝这几日都在查阅不在朝中的时候,京中所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会有下文了,这些都不用人操心。唯一费脑子的事情:管岫筠是怎么把她弄出了相府甚至是京城,若是没有内应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相府中没有人敢于靠近她,而且这些人对她都是恭敬敬畏,虽说素日持家甚严,却从不与人为难。这些人怕她却也服她,除非是很亲近的人。

亲近的人?诸葛宸思索很久都没有过最后的决断,两人身边所用的人都是极其信任的。不过…那天荣立回说仙儿知道夫人出事,自责不已,说是几日不到小姐身边,怎么就出了这些事。而何熙那边,没听说过什么。绮媗也是她自幼的丫头,不会不知道。

只是有一点是自己所忽略的,唯一跟南中有牵连的人就是绮媗。女人说过,管岫筠当年陪嫁的丫鬟里面,绮娟跟绮媗是亲姐妹。难道是管岫筠利用了这一点,胁迫绮媗帮她?若真是这样子,那么她就必然在南中。这是最有可能的事情。

由远而近的声响是陌生的,诸葛宸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这脚步中带着从容不迫,更有着君临天下的气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会有这样的脚步声,皇帝到底还是来了。

“微臣诸葛宸接驾来迟,皇上恕罪。”脚步声在门口停住,诸葛宸已经摸索着在正中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狠狠惊讶了一下,不是人人都说诸葛宸双目失明。是怎么知道自己到这儿来了,难道这个失明是装出来的?

“此乃私室,丞相不必行此大礼。”皇帝摆摆手:“平身吧。”

“谢皇上。”诸葛宸摸索到常用的那支手杖,缓缓起身。

皇帝对上他的眼睛,先时明察秋毫的眼睛毫无神采。伸手在面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诸葛宸笑起来:“皇上不必试探微臣,微臣已经久不能视物了。”

“那你怎么知道朕来了?”皇帝看他一脸轻松的神情:“岂非奇事?”

“自从微臣失明以后,听力反倒是比从前好多了。皇上脚步中依旧是九五之尊的气势,普天之下除了我主,还有谁人有此气魄?”诸葛宸从容答道。

“既是在丞相书房,也不必拘礼。汪灏,扶丞相坐下。”皇帝在诸葛宸常坐的椅子上坐下,环顾着一尘不染的四周。砚池里居然还有满满的墨汁,面前放着饱吸墨汁的笔和一张摊开的薛涛笺:“丞相预备写什么?”

“只是闲暇无事,吟成一律却不知如何下笔,故而作罢。”诸葛宸很平静地笑笑,皇帝摆手命汪灏退了出去。诸葛宸听到后退的脚步声,意识到整个书房只剩下君臣二人:“皇上得胜班师,微臣未能给皇上贺喜,请皇上恕罪。”

“此次朕在军中,京城多亏丞相坐镇,朕还没想到如何酬谢丞相,何况丞相身患眼疾,如何谈到怪罪。”皇帝看他还是平时那样子,心里还有件事:“夫人小产,如今可好些了?朕回宫之后,听皇后如此说,颇有些放心不下的意味,只是皇后自己也是有妊在身,不能亲临看顾。”

“区区小事,岂敢劳动皇上皇后垂问。”诸葛宸想起以前说的话,皇帝总是把她挂在心头,比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楚。如果皇帝此时见了那个女人,恐怕当场指证也有可能,决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诡计已经败露:“微臣夫妇实不敢当。”

“这话说得有些牵强了。”皇帝笑起来:“怎么不见稚儿?”

“稚儿淘气得很,这些日子微臣夫妇身体不好,便将他送到臣妹家中了。”诸葛宸笑答道:“还好不认家,要不也是不得消停。”

皇帝始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尤其是诸葛宸这种淡然懒散的神情,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是顾虑重重不好说而已:“朕回京之时,叮嘱管昕昀需要在边疆多待些时候,西羌之心不死,终要多多预防才是。”

“皇上顾虑周全,微臣拜服。”诸葛宸提起笔,在薛涛笺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见怪不怪?抬头看到一袭妇人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汪灏瞪大了双眼看着来人。

“臣妾给皇上请安,听人说皇上莅临,接驾来迟,皇上恕罪。”管岫筠盈盈下拜。

皇帝愣了一下,诸葛宸已经把薛涛笺接过去藏于袖内。皇帝微微皱了皱眉,想起那四个字:“朕是过来看看丞相跟你的,既然是无碍朕也就放心了。”

“是,臣妾实在不敢当皇上这番话。”管岫筠抬起眼,看到诸葛宸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就是皇帝也没有什么异状,心底泛起一丝疑窦。若说是诸葛宸没发觉还能自圆其说,他毕竟目不能视。只是皇帝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跟那丫头的区别,居然还能这样子毫无动容?

“有什么不敢当的,朕跟你这么多年的情分,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皇帝语带双关地说道,这就是先前发现的异状,诸葛宸是在刻意隐藏的一个大秘密。眼前的人就是谜底,那那个人去了哪里?失踪的人找到了,小产的到哪里去了?

“皇上谬赞,臣妾不敢。”管岫筠松了口气,皇帝这种皮里阳秋的语气一如既往,说明皇帝是瞒不过了。既然是都知道,那就做睁眼瞎好了。

“朕还跟丞相有国事商议,你这丞相夫人是不是也要听着?”皇帝淡淡一笑,居然跟诸葛宸的神色如出一辙。

“是,臣妾告退。”管岫筠微微一福,退出了书房。

皇帝转过脸看着诸葛宸:“丞相知道?”

“微臣知道什么?”诸葛宸微笑着,分辨不出淡然的语气中有什么不同:“微臣的妻室,岂会分辨不出?微臣虽然眼睛瞎了,心还没瞎。”

皇帝笑起来:“好个眼睛瞎了,心还没瞎。”

“皇上。”诸葛宸听到脚步声渐渐远离,书房门也关上了。方才跪倒在地:“微臣请皇上暂且将今日所见视若无睹。”

“你要做什么?”皇帝冷着脸坐下,跟方才的笑容满面已经是换了一个人。

“皇上所见,微臣早已知晓。”诸葛宸压低了声音:“不会有人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是谁,只是微臣尚不知妻儿身在何处,是否无恙。只好虚以委蛇,皇上替微臣敷衍些时候,自然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皇帝对上他毫无神采的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朕派人去查?”

“微臣不敢劳动皇上,只要瞒住那个人就行。只当是微臣都不知道就行。”诸葛宸微微一笑:“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这样他们母子就能安全很多。若是不曾流产,微臣又做父亲了。”

“你倒是知道如何宽慰自己。”皇帝没想到诸葛宸心中对那人的眷恋如此之深:“行,朕会替你瞒着。她这么做,自寻死路。”

“且容她一段日子好了。”诸葛宸淡淡道:“不会太久的。”

皇帝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这个举动诸葛宸看不到,皇帝手指骨节捏得发白。两人或冷淡或淡然的脸上,所露出的杀气是一样的。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八章南王孟优

把刚睡着的孩子放在榻上,盖上厚实的海龙皮氅衣。这里太冷,换做中原应该是在盛夏的时候,这边已经是寒冬腊月。真应了那句‘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旧诗,屋子里有个很大的火盆,总算是减少了些寒意。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哐当’一声巨响,转眼时看到一柄黑铁弯刀扔在面前。抬起头一个黑瘦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黝黑的五官上露出浓重的杀气。身上套着一件厚实的兽皮,卉吉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参见大王。”

这就是南王孟优?管隽筠缓缓起身,原来这就是管岫筠所嫁的男人。怪不得总想要把自己取而代之,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给大王请安。”

“哼你做的丑事,还生了个野种。自寻了断还是要本王动手?”兴许是南王的缘故,汉语说得比卉吉等人要清楚很多,目光中带着野性的杀气:“回了中原一趟,就带回一个野种,是在考验本王的耐性?你容不下绮娟,如今本王已经封她做了侧王妃,就为了这个你就生了个野种?”

汉语虽然说的清楚,只是前后颠倒,而且说起来极不连贯。

管隽筠朝卉吉挥挥手,示意她不要留在这儿。卉吉本来就怕极,看到她的示意马上飞也似地跑出去。

“你一向最会说话的,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孟优看着管隽筠:“说,这个野男人是谁”

“我不是管岫筠”管隽筠一字一句说道:“南王,请你看清楚。”

孟优显然没想到等来的回话会是这个,倒退了两步看着镇定自若的管隽筠:“你少来这套,装神弄鬼的事情做得还少?以为跟本王说一句你不是,本王就能饶了你?本王知道你在中原有相好的,这次回去不就是为了这个。在你们汉人眼里,我们南中人都是野蛮人,这也不能说都是傻子。一句你不是,就想糊弄了本王?”

管隽筠看看熟睡的孩子,俯身捡起地上的弯刀,有些沉手拿不起来只好作罢:“难道南王不知道,管岫筠有个孪生妹妹?若是南王不知道,您那位侧王妃是知道的,不如叫她来认认,我可是您的王妃”

“你到了南中这么久,任何人叫你是王妃,你都答应了。本王来了,你却不说,以为本王是不懂事的娃娃?”孟优根本没有信她的意思:“若是你肯自刎而死,本王就给你个全尸”

管隽筠淡然一笑:“我从中原出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只是若要我盯着管岫筠的名头死,就是变成乞丐,我也不答应”

“那你究竟是谁?”孟优也有些疑惑了,面前这个女人虽然跟管岫筠是一样的容颜,说话却是冷静自若。

“我是她妹妹管隽筠。”管隽筠很久都没有这么清楚的说过自己的名字了,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忘掉了真实的自己:“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南王要我死,总要还我一个公道。至少让我知道,我是怎么好端端从中原到了这不毛之地”

孟优审视了她好一会儿:“你果真不是她?”

“南王若是不能断定,可以让你的侧王妃来认认。”熟睡的孩子有些不安神,担心吵醒了孩子。转身抱起孩子,在怀里轻轻拍哄着。

“去请王妃。”孟优转过身,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衣饰粗陋的从人,答应着出去。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一个挺着大肚子**进来。脸上一脸惊惶至极的神情,这种神情管隽筠太熟悉了。以前绮娟看到管岫筠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只怕自己有一丝错处,接下来就是逃脱不掉的责罚。

绮娟惊讶于管隽筠怀中的婴孩,抬起头的时候,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小姐,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说着就要跪下,孟优一把拦住她:“跪什么跪,为何总是这么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