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二章见兄

管隽筠摇头:“此次出门非比平时,我不能让晋捷涉险。”

“这是什么话,晋捷是个男人,日后总要出去做他自己的一番事业,哪有担心涉险就时时处处退缩的道理。”贺锦拍拍她的手:“要是你担心他毛手毛脚,就两人一起去。这儿的人认得他,都知道是南中太守的公子,凡是也好办些。”

管隽筠低头想了想:“嫂嫂,我会没事的。”

“那也不行。”贺锦连连摇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是不许一个人出去的。要不我怎么跟你哥哥交待,别说中原娇滴滴的女子,就是南中这儿的也没有那个女子独身一人往外走的。要是你觉得跟晋捷一处不放心的话,索性两人都是男装打扮。也就省了很多麻烦,先说说你要去哪儿?”

管隽筠抬起头:“我要去西羌,见我二哥。”

贺锦惊得倒退了两步,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哪是个女子该做的事情。尤其是管隽筠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是还在哺乳的母亲。

“你怎么去?”贺锦满是担忧,难怪男人走的时候会说,不论是管隽筠说什么都要跟着她。说不准就生出什么心思来,到时候不可收拾可怎么好。没想到还真是这样,一开口就是两军阵前。

“就如嫂嫂说的,女扮男装。”管隽筠必须要走一趟,只要二哥不出兵,静观其变就一定会有大收获。而且还有事要二哥给自己做主,不会是吃了亏就这么忍着的。

“好吧,只是要晋捷跟着你。”贺锦无比坚定地看着她:“你若是应准,我就让你去。中原有句话,我是听你哥哥说的,长嫂如母。我不敢自称是长嫂如母,只是你要认我这个嫂嫂,愿意听我的话,我才能放你走。”

管隽筠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把晖儿托付给嫂嫂。”

“放心,我会像是从前看着晋捷一样,你放心就好了。”贺锦接过管隽筠手里的晖儿逗弄着,好在还小,还不知道认人,否则就丢不开了。

管隽筠一身南中男人常穿的狼皮长袍,胯下一匹千里驹,跟管晋捷几乎是并驾齐驱,看来大哥并没有放松过儿子的骑射。

管晋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姑姑上马的姿势相当娴熟。尤其是策马前去的时候,一看就是被人好好教过的。

“姑姑,哦,叔叔。”有些不习惯,已经叫错了好几次。管晋捷看着面容清瘦单薄的管隽筠:“这已经是到了西羌边界了,父亲曾说过,这里常常会有西羌死士来回看着,稍有不慎就不会被当做细作带走。”

两人一路上不敢多做停留,除了每天夜里的打尖住店,余下的时候都是在路上。管隽筠到了西羌境内的一件事却不是急着赶路,而是带着管晋捷到那座孤坟前,焚掉了几枚纸钱,磕了几个头。替父母替自己也替兄长,坟冢里的人没见过自己,更没见过身边的孙儿。但她是母亲,是父亲亏亏欠了一生的女人。

“我们要小心些,你别说话说漏了。”管隽筠低声叮嘱着:“这儿咱们人生地不熟。”

“什么人?”话音未落,已经到了城池交界的关碍处。两个执戟的侍卫横着寒光闪闪的方天戟,指着两人。

“我们是过路的行商,这是南中太守的令牌。”管晋捷拿出太守府的令牌递过去:“这是南中边城太守的令牌,军爷过目。”

“嗯。”看了看令牌,南中西羌两国互为友好,所以查得不严。管隽筠微微侧过脸,不叫人仔细看自己。

其中一个士兵看着管隽筠:“你,你的令牌呢?”

“这儿。”管隽筠沙哑着嗓子:“看清楚。”她的腰牌是管安平的腰牌,放到哪里都是平安无事。不过这也不是硬气的时候,随手甩出去两枚明晃晃的金叶子:“大爷赏你们喝酒。”

“多谢大爷。”见了金叶子没有不放行的道理,打仗是国家的事情,自然有大人们跟君王操心,下面守城每月只有那么点可怜兮兮的散碎银子,俯身去捡金叶子,两匹良驹已经走出好远。

“叔叔,你在中原也这样?”管安平看到管隽筠眼角的轻昵之色,纯出自然。一定是从前就这样,才会游刃有余。

“中原?”好久都没有想过中原,已经走得太远。从中原到南中,再从南中到西羌,以前都不许男人亲临战事。没想到有一天会是自己一身男装到了这儿,而且是要做男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在那儿,我可不用去做这些。”

“姑姑,姑丈是谁?”管晋捷对这些亲戚都不清楚,不过这些称呼还是听人提起过。

“他,他是个官儿。”管隽筠迟疑了一下,没说完。隐隐看见前方旌旗猎猎,这一路上经过无数关碍,就连每个关碍处守了多少士兵都记得清清楚楚。日后平掉西羌,这都是用得着的。

今日所承受的一切,日后会让人百倍偿还。不论这个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管晋捷策马紧随其后:“叔叔,那边像是汉人的军队。你看旌旗上好大的管字。”手里的马鞭直指旌旗,管隽筠定睛一看,果然是二哥的亲兵,没想到刚才过了关口就会遇到。二哥如此涉险实在太不应该。

“小心,越是临近边塞就要越发小心。要是有丝毫懈怠被人带走,就是输了。”无时不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谨慎小心。不能再让自己出事,这是唯一的底线了。

“你们是谁?”看到有人靠近,管昕昀身边的胡炜已经按住剑鞘过来。

管隽筠看看左右,又看看来人:“是我。”摘下头上的风帽,露出清瘦的脸颊。

胡炜定睛看了半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些时候管昕昀收到京中来信,不知为什么丞相夫人变成了大小姐,二小姐不知所踪。将军为之大怒,一直认定丞相跟这件事也有牵连。后来才知道称丞相因为那场大火,双目失明。

为此,将军只想要尽快剿灭叛军早日回朝。当时将军说了一句话,总是要清理门户的,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在家中发生。

“是,是小姐?”有些结结巴巴,跟平时的为人处世好像是换了个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管隽筠摆摆手,胡炜抬起头看到她身后的人,比方才见到管隽筠更是吃了一惊,倒退了好几步:“这是,这是大公子?”

管隽筠扭头看了眼身边的管晋捷,一直都不觉得他跟大哥很像。怎么胡炜会这么说?胡炜跟他父亲是一直都在父亲身边的,所以对大哥的印象反倒是比他们兄妹深刻很多。才会脱口而出:“我们进去再说。”

“是。”胡炜点头,小姐平安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怎么还会有个跟当年大公子一样的少年,以常理来说,大公子去世那么久,就算是当年少夫人有遗腹子,也不会是这个年纪。怎么会是个跟小姐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

管昕昀背着手看着悬于帐中的行军布阵图,最近西羌的蛮夷安分守己,以前还会出来挑衅一番。这最近十几天没有任何动静,打仗打的就是粮草和银子。若是粮饷不到手,士兵就不能安心守城。还好每次筹措粮草都很得力,只要是要的东西都会最快到手。

皇帝回京之时一再叮嘱,放心留在军中,什么都不会缺。这样子耗下去,总有一天会得胜。可是不想再耗下去,家中的事情叫人揪心。管岫筠居然敢要下此毒手,那可是亲妹妹。以为没有人会为筠儿出头吗?这次回去就不会饶了她就是背负杀掉亲妹妹的骂名,也不会留着她了。

“将军?”胡炜带着人进来。

“嗯,什么事?”管昕昀没转身,依旧是看着那幅行军图若有所思。作为一个军人,必须要旗开得胜,这是一雪前耻的机会。有什么好法子才能让西羌出兵?

“管将军可是忙得很?”管隽筠微微一笑:“可还认得我这个故人?”

管昕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转过身:“筠儿?”

“二哥就不认识我了?”管隽筠不好当着人的面解下外袍,松开头上的风帽,露出五官:“我不过是换了件南中的衣裳,仅此而已。”

“筠儿,二哥没有看错?”管昕昀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管隽筠面前:“真的是你?”

“是我。”眼睛红红的,忍了好久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有别人在眼前,却不愿当着人的面落泪。

管昕昀摆摆手,来不及去追究管隽筠身后的少年是谁,挥挥手:“都先下去,一会儿再来。”

“是。”胡炜虽然对管隽筠身边的少年满是疑惑,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下文,干脆再等等好了。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是不会让人叫外人知道的。

管晋捷有些不放心管隽筠,母亲再三叮嘱不能让姑姑出事。踌躇了一下:“叔叔,哦,姑姑。”

管昕昀听到这话,立马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你叫她什么?”

“姑姑。”管晋捷脱口而出,管隽筠笑起来:“还不见过二叔。”

“二叔,侄儿见过二叔。”管晋捷不知道汉人礼节如何,不过知道汉人最讲究的就是当面一跪。想也没想就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筠儿,他是谁?”管昕昀一头雾水地看着妹妹:“咱们家几时多了这么个少年?”

“晋捷,我跟你二叔有事要商量,等会儿就叫你过来。”管隽筠看着他:“放心,到了这儿咱们都能松口气了。你先去换身衣裳,这些日子都累了。”

“是,侄儿告退。”管晋捷跟在胡炜身后退出了大帐。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三章诉苦

“筠儿,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那个少年又是谁?”管昕昀让她坐下,亲手给妹妹倒了杯清茶。

从前不太爱喝茶的管隽筠,好像是见了杨枝甘露一般。一抬手将一盏茶饮得告罄:“每日都是对着那些腥膻难闻的东西,我都快成了蛮夷之人了。”说着泪水就再也忍不住,好像滚瓜一样落在茶盏里。

“傻丫头,哥哥这儿你还有什么要忍着的。”管昕昀一把将妹妹抱进怀里:“筠儿,委屈你了。你有什么尽管跟二哥说,二哥一定给你做主。”

管隽筠把脸埋在管昕昀怀中,哭了好久:“哥,你看方才那个少年是谁?”擦干了眼泪,缓缓问道。

“瞧着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管昕昀抚摸着妹妹的青丝:“这里头必然有大缘故。”

“大哥并没有死。”管隽筠拿出那块过关的腰牌:“他在南中,是南中边城太守。我被姐姐用一辆马车送到了边城,跟南中的一家人住在一起。没想到这家人就是大哥一家,要是没有大哥的照顾,我活不到今天。大哥带我去看了一座孤坟,就是咱们都知道的那个故事。父亲当年不忍大哥死在军中,让大哥换上一个死去士兵的衣服,混迹于难民之中逃了出来。”

管昕昀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你没看错?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故事?”

管隽筠看到那把镶嵌着羊脂玉环的佩剑:“这把剑,大哥也有。”

“是的,大哥也有。因为上面的玉环是用同一块羊脂玉雕琢而成。”管昕昀定下心想了想:“若真是大哥,或者会记得当年家中的事情。若不是,就是知道那件事也不是。在西羌这边,传闻是很多的。这件事知道的人不是少数。”

管隽筠略微踌躇着,抬起脸看了管昕昀一眼:“二哥,我们都是设防的。除了咱们兄妹间,好像没人值得信任,不是吗?我在想,大哥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底设了一堵墙?如果是这样,他还会让晋捷跟着我来?难道答应让晋捷出来,就因为我把孩子放在大嫂那里,大家彼此牵制?”

管昕昀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孩子没事吧?是男是女?”

“那天夜里我听到大哥在那里吹埙,出去看的时候没留神跌了一下。大哥吓得了不得,然后就把我抱进去。是大嫂替我接生的,生了个儿子。”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提及别人的意思。

“筠儿,相府失火的时候,丞相以为你在府中,进去救你被烟火熏坏了眼睛。已经双目失明。”管昕昀主动提到诸葛宸:“你嫂嫂写信来说,稚儿一直都在姑姑家,出事以来没有见过父亲。”

“他?”管隽筠脚下趔趄了一下:“他双目失明?”把稚儿交给诸葛果实在是最好的去处,没有人敢欺负孩子,只是孩子可怜而已。可是那个人双目失明,怎么会这样?

“太医诊脉,只说是受了烟熏。无数太医用药,都没见好转。”管昕昀点点头:“我想恐怕不是药效没到,而是他自己在延迟用药。因为皇上也赐了很多清肝明目的珍贵药材,光是熊胆就给了三次。不会没有效果,只有是他自己不愿而已。”

管隽筠侧着脸没说话,不能去想这件事:“二哥,我易装而来,是有件事要跟二哥商量。”小心翼翼从袖袋里取出那封羊皮信:“二哥,我们家跟西羌还有南中的冤仇算是结下了。你跟西羌对峙这么久,没有任何进展。不能这么等下去,而且南中还在暧昧不明。一面跟西羌勾结,一面又跟我朝示好,不过是在看哪里能够得到最好的收益。”

管昕昀点头:“你说得很是,我也想到了。”慢慢看着那封信,这是管安平的字迹。因为少年时看多了这样的字迹,人会变字不会:“只是没有想到其中还有什么可寻之处。”

“二哥难道忘了赤壁之战中,最有名的蒋干盗书,周郎反间之事?”管隽筠淡淡笑道:“那可是哥哥在先帝跟前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篇章。常说那时候英雄辈出,真是应验了那句: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名句。”

“就属你知道的多。”忍不住笑起来,这话是当年常在家里念叨的话。少年时念书,就被这丫头缠住不放。所以不论是写字还是念书,绝不是泛泛之谈。只是还真没想到妹妹会有这样的谋略,居然会想到三国时候著名的赤壁之战。

细细想了一遍,确实可行。尤其是她所想所见的事情,就是西羌跟南中面上互为表里,内里确实破绽百出的实情。

“筠儿,你想的固然是。只是谁能去做这个盗书的蒋干?”管昕昀再次前后想了一遍:“若是不能信任的人,就不能将这么要紧的事情托付出去。这也是必须要顾虑到的。”

“这并不难。”管隽筠将一路上所绘制的地形图和关隘守将的人数,所罗列的大致情况全都交给管昕昀:“这是从南中到西羌一路上的关隘情形,此时或许用不着。不过接下来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并不急于一时。”

“筠儿,你该来做这个大将军。”管昕昀最近半年以来第一次露出轻松的笑容,没有什么比得上妹妹在身边来得有用,这份兄妹亲情不是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的:“你说的事情,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行事。我要问的还是你的事儿,这件事比什么都来得要紧。你预备什么时候回去?”

“孟优一日不废掉王妃之位,我就不能走”管隽筠很平静地看着哥哥:“既然是要把当初错嫁的人换回来,那就换回来好了。这个王妃之位我不稀罕,那么废掉也不可惜。至于京城中错掉的,已经回来了,那就由着她去好了。”

“我不会任由岫筠胡闹的,你放心就是。二哥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管昕昀知道执意废黜王妃之位,一定还有更要紧的缘由,不过是不好当面说出来而已:“这件事,只要等着我回京城,管岫筠的所有一切都将会大白于天下。”

顿了一下:“哥,你若是回了京城,让他好好服药吧。说是为了我,就是为了稚儿。稚儿没了娘已经够可怜,再没有了父亲疼爱,会叫人心疼坏的。”

“他不肯服药,或者是为了避开岫筠的纠缠。眼睛看不见是一个很好的借口。”管昕昀从前为了诸葛宸对妹妹不好,跟他十分不对榫。有几次恨不得要好好收拾一顿才能解了心头之恨,这些时候京城的来信。不论是家信还是皇帝的折子里,多多少少提到这些事情。诸葛宸对妹妹的心思还真是不一样。

男人间的心思不及女人的细腻,却也是有自己的处置方式。只要他对妹妹一片真心,从前的事情化作烟消云散也未尝不可。

管隽筠略笑着摇头:“哥,那个人是我亲姐姐,她一次又一次害我。甚至是要折磨我,不死不罢休。难道就是为了要跟他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难道我夫婿由始至终就应该是心中只有别人,而这个人就应该是我姐姐?”

管昕昀沉默半晌:“岫筠自小就习惯了被人捧在手心里,所有的东西只要是她欢喜就应该是她的。你跟她,却是自小截然不同的性子。她在皇太后身边长大,习惯了张扬跋扈的做人。皇太后没有儿女,对她是视如己出的。所以凡是依从,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见到你,跟她一样。当然想要抢阳斗胜,你比她好她心里自然容不得。”

泪水不听使唤地从眼角滑落,原来她容不得就要这么做,自己也就必须要割舍掉一切吗?难道这个割舍还要有自己的家,夫婿甚至是儿子?从小就被她欺负惯了,她就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要是让着她,由着她?这一次一定不会遂了她的心,哪怕最后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再由着她欺负下去。

“二哥,先别说这些琐碎事情。方才二哥也看见了,晋捷是咱们家的孩子,我总说他比我小不了几岁,却要叫我做姑姑,有些不惯。只是这原是说笑,大哥也只有这点血脉。既然认回了自己的骨肉,总要替他的将来打算一番。”说这番话的时候,俨然还是京城中威风八面的丞相夫人,没有一点哭过的样子:“我倒是想让他留在军中效力,只是不知道大哥大嫂愿意不愿意?”

“这事容易,叫胡炜去将大哥一家接来就是。”管昕昀不以为意:“咱们家两个世袭的爵位,该有一个是大哥的。我倒是不稀罕这个,皇上前次还说,若是这次得胜回朝,该封个什么官儿。我说已经到了王爵,要不起了。这下好,又有了一个。”

“大哥不会来的,甘受风吹雨打那么多年,为的就是守住母亲的孤坟。他说当年到了西羌,看到的就是一座孤坟。若是来得早些,是不是母亲就不会寻了短见,或者能够见上一面也未可知。嫡亲的母子,从大哥出生那天起就再没见过,我是做娘的,知道有多痛。”管隽筠颤抖着说出这番话:“哥,我们付出的都已经够多了。不用再让咱们家的人,多多蒙受这样的苦痛。就算是富贵已极,终无意趣。”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四章叔侄

“等我见了大哥再说吧。”管昕昀摆手:“你的心思,倒是叫人益发琢磨不透了。这些念头也不知道是哪儿琢磨出来的,单是着让人措手不及的计谋,就是个须眉男子也未必能胜得过你去了。”

管隽筠沉默着,仰起头看向帷帐上的小窗。一队雁群往南飞去,不知道会飞到哪里。这鸿雁传书到底是不能出在自己身上。

“二叔。”管晋捷跟着胡炜进了大帐,胡炜从一见他开始就知道这必然是管家的血脉。比之于管昕昀兄弟俩清癯俊秀的长相,管安平更像是老王英武雄壮的大将风范。

“别拘束,这儿只有我跟你姑姑,坐下说话。”管昕昀笑笑,打量着一脸腼腆的管晋捷。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做二叔的命,很久以来都是在背负着长子必须要光耀门楣,不能给父亲抹黑的心思,所以把很多担子全都压在自己身上,陡然间多出个大哥来,虽然不能减掉自己身上的担子,只是这一家人能够有今日的相聚,实在是意外之喜。

何况又多了个侄儿,一向都说自家子嗣单薄,管隽筠也是如是说。好像是应验了父亲当日在沙场上厉兵秣马,所以才会有这种于子孙不利道的传言。于是所期望的事情,就是自家能够如瓜瓞绵绵般,子孙繁茂昌盛。

“晋捷,我先回南中去。你在这儿跟着二叔,可以么?”管隽筠还是男装的打扮,不想让人看出她的身份来。一旦恢复女儿妆扮,恐怕很多事就会露出端倪。

管晋捷摇头,中原的酒比之于南中可以说是没有酒味,除了一点点辣口以外,居然找不出任何可以称之为酒的味道。只是面前这桌酒菜,看着就叫人无法下箸,只有那么一点点,够谁吃?姑姑跟二叔,怎么都只吃那么一点?父亲常说,驰骋疆场的武将,就是酒肉豪迈的,二叔领兵不少,怎么跟姑姑一样斯文?

“侄儿跟随姑姑来时,父亲母亲都有交代,必须跟姑姑同去同归。不能让姑姑有丝毫闪失。”管晋捷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姑姑回去还是有人护着的,方才送你进来的人,就是姑姑的侍卫。”管隽筠终于在暌别中原几乎是半年以后,吃到了属于中原的饭食。要不是素习惜福养身的性子,恐怕还能吃一些。

“侄儿答应了父母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二叔这边多的是文韬武略的将领,晋捷是肯定不行的。所以还是回到爹娘身边好了。”管晋捷一点都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看上去尽是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点都不像是大将的中军帐。

管昕昀不信还有人会对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拒之门外,实在是看多了这样那样的权势倾轧,难道这个少年一点都看不上即将到来的高官厚禄。或者说,这原本就应该是属于长兄的。他当年跟随父亲所立下的战功,是四叔常常会为之感慨的。

“不只是姑姑,过些时候你爹娘也要一同到这边来。你先留在这儿,未尝不可。”管昕昀飞快看了眼妹妹,止住了她即将说出的话:“你先要习惯中原跟南中不一样的人情,你是管家的子孙,是不能流落在外的。”

“晋捷不懂二叔的意思,爹娘也不会如同二叔所说到了中原。南中的边城就是晋捷的家,晋捷也会一生守在边城。爹爹是南中边城太守,从小教导晋捷的就是,人在城在。”

管昕昀的脸因为这句话,瞬时变得很难看。这句话已经是听得太多了,少年时的记忆涌到眼前,父亲当年就是固守一个承诺,后来的事情变得无法预料。

还要说话的时候,胡炜撩起帷帐进来:“启禀将军,京城有人来送皇上的谕旨。”

“知道了。”管昕昀点头:“到大帐去,小姐在这儿不便接旨。”

“人已经离此不远,将军若是定要来人到外头去,恐怕不妥。”胡炜就好像是相府的荣立一样,说话多半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小姐原是男装打扮,恐怕来人认不得。”

管昕昀看看一边不语的妹妹:“筠儿,你看如何?”

“就这么着吧,一动不如一静。”管隽筠点点头,管晋捷有些不知所措地样子:“姑姑,我该怎么着?”

“不妨事,就是见到你也不要紧。二叔会替你说话。”管隽筠笑笑:“这些人多半是负责传话的侍者,你见了就当作没见着就行了。”

管晋捷还是那副腼腆的神色,每次看到这样子,就会不由自主想起稚儿来。还好,没有让稚儿跟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稚儿不会叫她的。那样子,稚儿会吃好大的亏。

“奴婢汪灏参见骠骑大将军。”汪灏手擎着明晃晃的上谕进了大帐,管隽筠先自愣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自忖不会有人自己。就是汪灏也一样,他不会认出自己的。

“大总管如今是钦差之责,岂能给末将行礼。”管昕昀也怔了一下,想要挡在管隽筠面前,又担心因为这个让人看出端倪。不如不动还要好些:“这是我派往南中的细作,今日回来,不想就遇上了。”

“这是大将军顾虑周全,皇上命奴婢前来,是有件小事要告诉大将军知道。丞相不日亲临前线,皇上请将军略微留意,丞相夫人随同照顾丞相。只是一家骨肉至亲,但愿是皇上多虑。”汪灏手里的圣旨原来只是幌子,皇帝担心的就是管岫筠到了前线,兄妹见面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管隽筠微微侧着脸,当做是没听懂汪灏说的话,南中细作跟西羌细作一样,在中原最被人看不起。

“有劳总管,往这边歇着去。”管昕昀却是满腹的心事,要是管岫筠到这边来了,方才计划好的事情就要更加缜密。管岫筠此人一向只是看着一己私利,凡是对她不利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要是知道筠儿还好端端活着,再下杀手也未可知。

汪灏不经意间一扭头,看到管昕昀身边那个清癯高瘦的南中汉子,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即使是眉宇间英气勃勃,长相也跟身边的少年有些许相似,只是总会给人一种错觉,下意识去看他的耳朵,居然有耳环痕。不过南中人一向都是蛮夷之邦,说不准就是这个风俗。

有些不放心,难道是管昕昀有了断袖之癖。看样子也不像是,不免下死眼多看了管隽筠两眼。阉人宦官在后宫中呆久了,看多了太多的后宫妃嫔。是不是女人一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是个比后宫妃嫔还要娇艳的女人。

没想到面上看上去循循君子一样的管昕昀还喜欢这个调调儿,也不知道皇太后的宝贝侄女儿知道还是不知道。

“大将军倒是跟咱家客气起来,将军跟皇上一处长大,奴婢在将军面前可不敢有什么钦差不钦差的身份。”汪灏自以为知道了管昕昀的秘密,说话就有些没规矩上下了。

管昕昀是个好修边幅的人,平素从不跟这些人来往。除了看重自身规矩身份以外,就是这家人天生倨傲不逊的脾气,尤其是他跟管隽筠兄妹两人更是如出一辙的脾气。

听到汪灏这话,平时绝不会轻易说笑。不过倒是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事情,少见的一笑:“打从京城过来,丞相的眼病如何?”

“嗐,将军再别提起。丞相住在别院,宁可每日早早进宫上朝也不愿住到新府第。那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就拄着一根酸枝木的手杖在朝房内照常理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丞相安然无恙。只是咱家知道,丞相那眼睛是真的看不见了。就是万岁爷相劝都没用,丞相都不肯用药。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其实见过丞相夫人的人都知道,这压根就不是二小姐。丞相就是要冷着淡着,也犯不着拿自己的眼睛作伐子。哎,这可是说什么好哦”太监很少有全心替人打算的,没想到会说出这种真心话。

管昕昀皱着眉没说话,管岫筠做出这种事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她的不是?是诸葛宸在暗地维护不成?

侧过脸,妹妹一脸无动于衷的神情。还是那副微微侧着脸,眼帘低垂的神情。实在是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等我见了再说吧。”管昕昀叹了口气,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妹妹妹婿之间,以前未出阁的时候还能说上两句。如今都是两个儿子的父母了,也不是闹别扭致气这么小的事情,其间还夹杂着那么多是是非非。

最不放心的就是管岫筠,非要到这里面来插上一杠子?难道妹妹过得不好,她就真的好过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一定要有个最好的法子来消除。防患于未然,已经发生了就要斩草除根才行。

“筠儿,要不还是在这儿歇一晚上?这时候赶回去,就算是路上再过熟悉,我也不放心。”外面彤云密布的天空,恐怕会有大雪。

“回去晚了,晖儿会闹腾。”管隽筠收拾了些东西:“趁着雪不大,马上就走。”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五章懂事的儿子

“二哥,我跟晋捷这会子就走了。”退无可退,只能一走了之。见了不如不见:“等些时候,我就让晋捷送信儿来。”换了件黑色的狐皮大氅,把原本自己穿的那件狼皮袍子给了管晋捷:“你身上这件太过单薄了,先用我这件好了。”

“那天听姑姑说男女之间授受不亲,我不能穿姑姑的衣裳。”管晋捷嗫喏不清地说道。

“晋捷,你…”管隽筠哭笑不得:“我说的跟你说的不是一件事,再说我是姑姑,怎么扯到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上去了。”

管昕昀本来是满腔的心事,也被这句话说得笑起来:“谁跟你说的这些话,要是被人听见还不笑坏了。哪有说姑姑跟侄儿之间授受不亲的话,下次再不许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哪里说得哪里说不得,上次姑姑跟南王说话的时候,就曾说过这话。”管晋捷真闹不明白,汉人的规矩哪里就这么多。

“好了不说了。”管隽筠拦住了他:“二哥,耽搁了好些时候。我若再不回去,恐怕大嫂一人看不住晖儿。”话未说完,已经把马鞭挽在手里。

“好吧,由着你好了。”深知劝她留下来是不行的,与其最后不欢而散不如顺了她的心思:“想要带些什么,只要是我这儿有的,都拿去好了。”

“茶叶。”管隽筠毫不犹豫:“我再也不想喝那些牛乳羊乳,终于知道为何从前稚儿最不喜欢喝牛乳了。”

管昕昀顺手拿出两个裹着上等绫罗的竹筒递给她:“这是上等的碧螺春,你自来胃口不好。不能多喝茶,这个虽不多,依着你的性子还能喝上不少时候。”

管隽筠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好小气,就这么点儿。”说着揣进了袖袋里:“行了,晋捷我们走了。”

一个鹞子翻身,管隽筠已经翻身上了马,矫健得叫人以为就是个男人在面前。转眼间两匹快马绝尘而去,遥望着烟尘起处,管昕昀心中满不是滋味,若是管岫筠真敢来这儿,必定是不会饶了她。

诸葛宸闭目坐在安稳的马车中,没有让管岫筠跟着一起往军中去。却叫人暗中去边城接回了稚儿,前面不远处就会见到许久不见的儿子。或者儿子会认不出这个做爹的了,大半年了不只是把做爹的看不见儿子,还把儿子的娘弄丢了。

汪灏到军中去,事先并不知情。皇帝担心的事情,不过是管岫筠到了军中于战事不利。管昕昀会不会饶过她,也未可知。到底是嫡亲兄妹,哪怕是偏疼小的也不会对大的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