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带回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管昕昀身边居然多了个女人,担心被人识破只好扮作男装模样,时时刻刻跟在大帐中。这件事除了瞒着将军夫人以外,同僚中已经是传扬的沸沸扬扬。皇帝对此却是置若罔闻,要是别人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马车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听见儿子响亮的声音:“爹,爹。”

“爹在这儿。”诸葛宸试探着伸出手,接下来就是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钻了进来。如获至宝般,诸葛宸毫不犹豫地抱紧儿子:“乖乖,来跟爹亲一下。”

“爹,怎么都不去接我。我想爹和娘了。”稚儿在父亲脸上种种亲了一下,然后在父亲怀里蹭了好久:“爹,娘呢?都没看见娘。”

“稚儿不是要做哥哥了,娘没跟爹出来。等稚儿跟爹回去的时候,就能见到娘还能做哥哥了。”不知道怎么去跟儿子说,他娘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这么小的孩子听见了,恐怕会哭的很厉害。孩子还小,不能让孩子心底有太多伤害。

“爹,爹,你看不见稚儿了?”稚儿虽然很小,还是看出了不对劲。父亲不再像以前那样高举着自己,只是用一双大手在脸上摩挲着,还有手指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许往他脸上看。

“爹的眼睛生病了,以后吃了药就能看到稚儿了。”诸葛宸把儿子抱在怀里,老天怜悯,还让儿子回到身边,好似珠归掌上一般:“稚儿,跟爹到你舅父那儿去。咱们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驰骋疆场,厉兵秣马。”

“稚儿要爹看见稚儿,也要爹看到娘。”稚儿毫无预兆地抱紧父亲的脖子:“爹,姑姑跟姑丈都对稚儿好。稚儿就想回家,跟爹娘在一起。姑丈说爹会来接稚儿,这么久都没来接。稚儿想爹和娘。”

半年不见,儿子好像长大了很多,也懂事了很多。很像当年的自己,母亲过世以后就懂得怎么去看人的脸色。哪怕那时候并没有人敢对自己有丝毫不敬,却也明白不会再有向母亲那样对自己好了。

曾经自诩,有了自己跟女人的全心呵护,孩子们一定能够在父母羽翼下无忧无虑的长大。怎么会给儿子这样的童年?难道管岫筠真以为自己还会为了当年的事情,对她有所牵恋?想到这里,诸葛宸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稚儿,还早。先睡会儿,等会儿到了军中爹叫醒你。”

“爹看不见,稚儿就做爹的眼睛。稚儿不想睡,稚儿看着外面,告诉爹到了哪儿。”两三岁的小娃娃,说话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早熟:“爹,外面都跟稚儿看到的不一样,好多好多的羊儿。”

“那些羊都是别人家里养的,这就是那些人家的吃穿用度。”诸葛宸看不见,听到儿子的童言稚语,就仿佛看到了一般:“等会儿稚儿还会看到更多。”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袖袋中那枚金丝指环,这是荣立在废墟中找到的。应该是急急忙忙放在榻上,紧接着遗落在地的。金丝琉璃能够抗火,所以才没被烧坏得以保存下来。

稚儿还在絮絮说个不停,诸葛宸安安静静地听着。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静了,要是那女人在身边该有多好。

“启禀丞相,已经到了大军行辕外。”荣立被留在京城,命人将何熙绮媗夫妇两人拘在管岫筠找不着的地方,离京这段日子所有的事情都交由了荣立全权处置。管岫筠所有的一举一动,早就有人盯紧了。绝不会再有任何纰漏发生。

“嗯。”慢悠悠地答应了一声,一直都是跳脱不停的儿子,睡熟了好久。以前这小子说什么都不肯亲近自己的,没想到有一天会这么听话,而且是要睡在自己身边。想想也是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专门带孩子的人了。这个丞相要是没有丞相夫人的话,不做也罢。一个男人,保不住妻儿,算什么?

“爹,到了?”马车不再颠簸,稚儿马上醒过来。大眼睛环顾着左右,忽然抱住父亲的脖子:“要下去了?”

“嗯,要下去了。”诸葛宸蹭了蹭儿子的脸:“等下见了你舅父,知道该行礼的?不能把学过的规矩忘了,要不就会笑话稚儿了。”

“稚儿会的,以前舅舅常抱着稚儿的。稚儿认得舅舅。”稚儿口齿伶俐:“舅舅说,稚儿最聪明的。”

诸葛宸笑笑,你母亲带着你回娘家。你舅父会不把你宠上天?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母亲在家有多大的面子,那还错得了?

稚儿也不怕事,一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往前跑了几步,想起什么赶紧跑回来:“爹,稚儿跟爹一起进去。”小小的手拽住父亲的大掌,诸葛宸左手拄着手杖,右手牵住儿子软软的小手,已经安心不少。

管昕昀听人报信,得知管岫筠并没有随同诸葛宸来军,已经猜着大半。诸葛宸对她不会不生疑,否则岂有不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事情,何况还是到这里来。皇帝会有顾虑,诸葛宸又有什么顾虑?怎么想都是她的亲哥哥,自然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舅舅。”稚儿看到他,一下挣脱了父亲的手,张开手臂跑过去:“抱抱。”

“哟,都长这么高了。这才多久不见,看着就到了多少了。”管昕昀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下抱起稚儿:“来,舅父抱你。”

稚儿笑起来,舅父就能像爹从前一样把他举得高高的,忽然又想起什么:“舅舅,我爹眼睛看不见呢。我去扶着爹。”

管昕昀笑笑,放下稚儿。已经看到身后拄着手杖的诸葛宸,还真是跟汪灏那天说的一样。真的是走到哪儿,就把这手杖柱到哪儿。好像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目不能视一样,只是这样对他有什么益处?是不是装作看不见,其实什么都在他眼里。

“稚儿真懂事,都知道要扶着你爹了。”管昕昀迎了过去,伸手扶住诸葛宸:“来得好快,还以为要在路上耽搁一两日才能到的。”

“早来早安心,军报不能耽搁。”诸葛宸脸侧向管昕昀这边:“稚儿懂事不少,一路上非要跟我说他看到了什么,倒是让我听了一路。”

“稚儿是爹的眼睛。”稚儿在两个大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要是娘也在就好了,稚儿好久都没见到娘了,可想娘了。”

想起那天提到稚儿的时候,妹妹故作无意地样子。不是不想,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好把所有的事情先放到一侧:“你母亲在哪儿?怎么不跟着一路来?”

“爹说娘病了,在家里歇着。等稚儿跟爹回去的时候,就能见到娘了。舅舅,舅舅。”好像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爹说,等稚儿回去的时候,就要做哥哥了。”

“嗯,你爹说的没错。”管昕昀摸着稚儿的小脑袋:“走,咱们到里面说话。这儿可比不得中原,风沙大得很。等会儿着了风寒就麻烦了。”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六章旧事重提

晖儿在母亲怀里玩闹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说什么都不肯睡觉。儿子不睡,就只好是抱在怀里不住的拍哄。那天在大嫂身边待了一日,回来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肯睡到身边,一定奥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才能安稳睡觉。

这跟稚儿小时候全不是一个样子,稚儿只要是能够看到人就会好好睡觉。最多就是拉着自己的手,然后把脸在身上蹭蹭。亲了亲儿子的小脸,确信他睡着了才能放到床上。

那天回来时的情形还是历历在目,儿子虽然不爱哭,也跟贺锦在一起很乖。可是看到自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小嘴咧得大大的,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当时贺锦就说,这孩子接连两天就是安安静静吃东西,不哭不闹,却没有笑过。

当时自己的泪水根本就忍不住,不止是对面前的儿子,还有稚儿。应该又长高了,而且肯定会说很多话。以前近在咫尺的孩子,想见却再也见不着。

已经给管昕昀写过三封信,每一封信都是按照两人议定的事情办的。新近听管安平谈起西羌跟南中只是似乎没有从前那么和睦,原本就是貌合神离的蛮邦,没想到这次连貌合都做不到了。

“筠儿?“管安平推开门:“怎么又在屋子呆着?眼睛又红又肿,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大哥没有他们有本事,不能帮你什么。只是咱们亲兄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事儿,就是想稚儿。”掸了掸衣摆起身:“大哥,那天二哥也是这么说。日后干脆都到中原去住好了,咱们家现有两个世袭的爵位官职,大哥当年功勋卓著,如今更应该会有一份属于大哥跟晋捷的封爵。”

管安平出了半日神:“筠儿,我要守着母亲的孤坟。母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尽孝过。甚至不能让母亲知道我是不是活着,不能再让母亲去世以后一个人孤零零带着这个地方。就是羌王不许她活着的时候离开西羌,至少还有我在陪着她。”顿了顿:“至于什么世袭爵位,更是没有半点用处。大哥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要是没有这多东西在里头,岫筠会不会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情来?真的是为了谁欢喜谁不欢喜谁?这些比起南王嫡妃等候差了不止一箭之地,真正要的还是江南的繁华,山温水软的地方人人都喜欢。不认命,所以才有太多的心思。做出来的事情,没有骨肉亲情。”

远在蛮夷之地的人是不会有那么多心思的,管安平能够修身养性到这种地步,已经脱去了所有的浮华,只剩下安贫乐道乐天知命的无忧。当年父亲的一点私心,让大哥到了此处,真是菩萨心情。

“大哥的心思,我猜到了大半。”那天跟管昕昀也是如此说,看看管安平一家,淡泊而安逸。这种福气永远都不会有,因为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只想着继续向前走,而不会有急流勇退的心思,谁也不愿意从高山上下来,山顶的风景那么好。谁舍得下来?

“你很聪明,有点像是当年母亲的样子。心里还有母亲的影子吗?”管安平很少跟她谈起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只有五岁。若是见到管昕昀或是管锁昀,说不定还能说些什么。可是她,那可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五岁的孩子记忆应该有不少了,只是兄妹间共同的记忆屈指可数。

“都不记得了,早就忘了娘的样子。那时候小,先帝身边偶然提及的都是父亲。娘,除了四婶偶尔说说,也就不错了。”管隽筠抿嘴一笑:“要是不知道的话,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小时候就知道怎么去跟皇太后,也就是先帝的皇后在一处说话行事。只是我不会,但是管岫筠会。”

“她常在皇太后身边?”管安平也只是从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些,妹妹从不在妻子面前提及这些琐事。想想,妹妹或者真的是很懂事,就算是姐妹间有太多的不是,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跟所有人去说,就算是亲嫂子也不例外。

“她是皇太后的义女,从小就在皇太后身边长大。我跟二哥三哥一起在先帝跟前念书,有时候住在宫里,大多数就回到自己家来,四叔四婶那儿倒是常去。”有些感慨,却也害怕提及当年的事情。小孩子不是没有记忆的,只是因为有些事情在心底始终是不愉快的。只有渐渐淡忘掉。没想到拾起来的时候,却还是鲜艳得滴血。

“一直没有问过你,你跟岫筠之间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管安平始终都不愿相信,嫡亲的姐妹会变成如今这样子,已经是势如水火。

长长叹了口气,管隽筠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太亲了。就算是明知道这一生都不会原谅她,还是不能把她做的种种事情公诸于众。

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久说不出来。抬起头:“好像要说的话,我们都有缘故。只是姐姐要的东西,我占了个全。她嫁到南中始终是不愿意的,而且姐姐芳心暗许的人,恰恰娶了我。”

管安平笑起来:“就为这个?”

“这难道还是小事?”管隽筠看着他:“所托非人,不论是谁都不会心服。”

“这不是小事,什么是小事?”管安平反问了一句:“就是昕昀都不会提起的,除了我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事情,我可以跟你说说。这就是父亲跟我娘的故事,当年跟我说起这件事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母亲。”他口中的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就是管隽筠他们的生母。

哪来这么好的兴致,就是管昕昀都不喜欢别人说这件事。怎么大哥会想着要说这个,难道是因为管岫筠跟自己之间的事情,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了?

管安平淡淡说下去,管隽筠安安静静听着。仿佛是随着他的述说回到若干年前,原来居然是这样一个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故事,转身的时候,眼角已经沁出了泪水。情字伤人到这种地步,试想当初要是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

“我想当年母亲在西羌的日子该有多难捱,还要佯作不知任何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在心底,一定是不甘心的。”管隽筠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父亲跟西羌时有交战,隔得这么近却不能相见。”

“要是换做你们的话,我想最后不会这样。只是这种事没有如果,谁也无法预料最后会这样。只是知道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心。我和你也是一样。”管安平掸掸衣摆:“我们是至亲兄妹,大哥没有经历过你们说的那些事儿,有些事情是不通的。只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向着自己妹子的,岫筠我没见过。只是听你说的这样,我想日后会有个公道还给你。只要结果不好,都是没到最后。不是么?”

管隽筠点点头,信手拆开管安平给她的羊皮卷,只是看了几行,已经是喜动颜色:“大哥,我想南中跟西羌是不是要到最后的时辰了。这个消息可是再好不过了。”

“方才我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只是这信儿要怎么传到昕昀那边,只要是有人能做传书递简的人,两相夹攻之下没有不成的。还真是你说对了,这两国原就是面和心不合,要不谁也钻不进这个空子里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管隽筠微微一笑:“大哥,这次可就要麻烦您了。”

“我去?”管安平没想到自己也被拉了进去,上次只是管晋捷跟着一起去,回来听儿子说起来,原来管家如今的规矩排场如许大。管昕昀已经是骠骑大将军,兄弟之间可比不得兄妹之间好说话。原来也有过封妻荫子知心的,只是在这不毛之地待得久了,能够常伴在生母坟茔便,尽一个儿子的本分就够了。

毕竟这一生都回不了中原了,也不知道中原是不是还有自家的兄弟姊妹。如今见了才知道,即便是父亲亡故,先帝还是顾念着跟父亲的结义之情,没有任何异议就给与了两份世袭爵位。这难道不是父亲当年所期待的?

“是啊,这件事就要借助于大哥南中太守的身份了。有意要让羌王起疑,可是别人都不及大哥的身份贵重,也就只好如此。”管隽筠合上羊皮卷颇为踌躇了一下:“只是有件事,需要大哥依了我。”

“你说。”管安平对妹妹的智计百出有些应接不暇,这些确实是自己不曾想到过的:“还要做什么?”

“大嫂还有晋捷跟凤姐都不能留在南中,否则孟优不会放过的。在羌王知道这件事以后,才能让孟优知道。这样才算是到了点上。”管隽筠笑起来:“只带担心大哥会说我只记着这些事儿,忘了大哥原是要守着母亲坟冢的。”

“大哥依你便是。”管安平出乎意料地点点头:“我也想过了,离开中原这么多年,大哥是要回去看看了。毕竟那才是大哥的家,至于母亲的坟冢。也该要父母同葬了。”

“是,原是这么说。”管隽筠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只是捏着下颌想了想:“这次要是破了西羌,一定要拆了那露台。”绝不容许那露台再禁锢住旁人的魂魄,真的是要锁住谁么?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七章母子

诸葛宸一个人坐在离着大帐不远的一张交椅上,暗自琢磨着一件叫人有些摸不透的事情。以管昕昀的性格,是不会在这儿按兵不动耽搁这么久的。尤其是京中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不会不急着回去。当时管岫筠说要随同一起来军中的,后来确实莫名害怕。就是担心管昕昀不会饶过她,不论是谁都知道管昕昀对自己女人的宠爱是超过了所有的一切的。

既然管昕昀知道,就不会安心在这里呆着。这仅仅只是疑惑之一,还有一条至关重要的事情,隐隐听说西羌南中不合起来,这就是自己所期待的最佳时机。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事,可是千载难逢的。

在朝中看了这么几年,就是希望能有一天,两个蛮夷相互闹起来,然后一举歼灭。直捣黄龙,得胜回朝。管昕昀对此事似乎是稳超胜券的,这在两人第一天商量军中事务的时候就能听出来。

即便是看不见,还是可以从声音里面听出他的志得意满。是谁在帮他?管家人多疑也是知道的,远的不说。单单是自己的女人都是一样,还好对自己不算是太多疑。哎,只要是想到她。所有的心思都会不由自主往那边去,余下的事情也不用琢磨了。

手指在手杖上慢慢敲击着,管昕昀能够相信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而且这个人必然是这次的两个蛮邦翻脸有关,只是不知道此人是谁。在军中多待几日应该就会有下文了,昨晚听管昕昀的口气,似乎是有极重要的人到这儿来。

“爹,舅舅的大帐里有人来了。”稚儿叫嚣着跑过来:“还都是南中人,我要去看。”

“你去那儿做什么?”果然是料得没错,这些人就是跟管昕昀有很要紧的关系。想起朝中流传的那段闲话,总不会是女眷到这儿来了?管昕昀不会这么糊涂的,他绝不会把自己扔到火炉上去炙烤,做出什么叫人诟病的事情。

“我要看看南中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咱们一样。”稚儿在父亲身边刚坐下,又爬起来:“爹,会不会是红眉毛绿眼睛?就跟上次在家的时候,那个跟娘一样的人那样子,见了谁都是凶得了不得的人一样?”

“啊?”诸葛宸失笑,这要是被管岫筠听见恐怕真的是红眉毛绿眼睛了。只是儿子是怎么知道她是从南中来的,那个做娘的不止是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就是她自己都不爱提。除非是真的惹恼了,一定会很大的脾气。

“稚儿见过?”诸葛宸摸摸儿子的头,紧接着又摸摸儿子的小手:“冷不冷?穿得少了些,手都凉了。”

“稚儿把帽子摘了,好热。”稚儿摇晃着脑袋,眼睛却被不远处的人影吸引住:“爹,我娘,我娘在那边。”

“什么?”诸葛宸恍惚了一下,只是怀疑儿子看错了。这小子别是看花眼了吧,要是女人在这儿的话,管昕昀难道会只字不提?只是儿子从小就跟他娘亲近得很,也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生母:“在哪儿?”

“往舅舅大帐去了,还跟别人一起。”稚儿圆嘟嘟的小手指着那边渐渐走远的身影:“骑马来的呢爹,你不是说娘在家里养病的,怎么也到了舅舅这儿来了?娘怎么不知道稚儿跟爹都在这边,都不来看稚儿。”

“乖乖,你去舅舅大帐看看,是不是你母亲来了?爹一会儿就来。”诸葛宸必须要理理自己的心绪,策马而来,显见离此甚远。而且还有人跟着一起来,稚儿必然是不认识这人的,儿子的记性特别好,只要他认识的人就一定可以叫出来。

“好,稚儿马上去。”稚儿一蹦一跳往那边跑去,诸葛宸摸索着手杖起身,这么久不见,要是知道自己已经双目不能视,她会怎样?真是她的话,一定会知道管岫筠跟自己在一处,甚至会觉得是自己跟管岫筠还有什么拧不清的关系,到时候只怕又是一桩公案。

为了这种事两人已经不知闹了多少次,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次似乎是证据确凿了,她能听自己的解释么?不自觉胆怯了一下,诸葛宸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瞻前顾后彷徨不前。真的是太过在乎她,才会顾虑这么多稚儿好像是跟人躲猫猫一样往大帐跑,几个亲兵看到稚儿这样也不敢拦着,谁不知道这是将军的宝贝外甥,将军只要是见了这孩子就是满脸的笑意。而且还是丞相独子,不论是从哪儿看都是身份贵重之极的样子。

稚嫩的小手扒开帏帐的一侧,大眼睛看着帐中说话的人。那个人明明是娘啊,怎么要穿男人的衣服呢?要是不小心看的话,一定会认不出来的。

“娘”稚儿一下冲了进去,拽住管隽筠长长的衣袍。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管隽筠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娃娃。

二哥不是说父子俩是不会过来的,稚儿还在那边跟他爹有说有笑的。而且自己马上就要走,西羌已经得到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了进一步举动,如果在这里滞留不前,恐怕刚刚从南中变成启程的贺锦等人会有危险。

“娘,抱抱。”稚儿可顾不得那么多,拉扯着衣摆不住摇摆着:“娘,娘。”

管昕昀从管隽筠摇手,只要她不说话就可以说是儿子看错了。赶紧过来抱起稚儿:“稚儿,这怎么是你母亲,你看看这人是男的。你爹不是说了,娘在京城家里养病,等好了才能出来。”

“不是,这是娘,稚儿知道。”稚儿拧劲儿上来了:“娘,我要娘抱抱,不要舅舅抱。”

管安平也被这孩子弄了个措手不及,怎么跟那个小晖儿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

泪水就这么轻易被儿子逼了出来,管隽筠毫不犹豫伸出手把儿子抱进怀里。在小脸上亲个不住:“稚儿,娘的乖乖。”

“娘。”好像是受了大委屈一样,稚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娘,你都不理稚儿。爹眼睛看不见了,娘也没看到。稚儿在姑姑家住了那么久,娘都不去接稚儿回来。爹说稚儿要做哥哥了,娘要弟弟妹妹不要稚儿了。”

“没有,娘怎么会不要你。没有”跟儿子的小脸贴在一起,泪水好像是溃堤的洪水一样:“娘怎么舍得不要你,娘的宝贝。”

“娘”稚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娘,稚儿就要娘。”

“稚儿,答应娘一件事,你还在舅舅这儿住两天,等娘办完事儿就来接你好不好?”管隽筠贴近儿子的小脸,亲了又亲:“娘不会不回来,两天之后娘就来接你。”

“不要,稚儿不要。稚儿要爹和娘,娘要是走了,稚儿就没有娘了。”稚儿本能地敌视着一边的管安平,这个人从没见过,怎么就跟娘在一起。而且娘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娘,为什要穿男人的衣服,娘穿以前的一副才好看呢。”

一面说一面眨着大眼睛,眼泪就那样滴下来。看得管隽筠心里酸酸的,只是把儿子抱紧在怀里:“乖乖,娘怎么舍得你。只是娘真的是有事儿,就这一次好不好?”

“不好,稚儿不要娘走。”稚儿用力抱住她的脖子:“娘,你走了就不回来了。稚儿知道,娘一定不回来了。”好像是受了教一样,管隽筠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人背后教了什么。

只是儿子糊满了泪水的小脸,看得人心里发酸。想要丢开说什么都舍不得:“稚儿,娘要怎么说你才会懂呢。”紧贴着稚儿粉嘟嘟的小脸,喃喃自语。

管昕昀走过来:“稚儿,来到舅舅这儿来。舅舅答应你,要是你母亲不来,舅舅带你去找你母亲好不好?我们先让你母亲走,明**母亲就回来了。”

“坏舅舅,坏舅舅。”稚儿不依地摆手,管隽筠看着儿子,已经是哭得不能自已。管安平深知这一下至关重要,护着管隽筠就要走。离开南中的时候,孟优叫人来传信,立马要见管隽筠,要是回去晚了恐怕真的要出事。

“我讨厌你,讨厌你。不许碰我娘”稚儿在管昕昀怀里乱踢,忽然看到管安平护着母亲让她出去,狠狠咬了管昕昀一口,趁着他护疼的瞬间溜下地。管昕昀好气又好笑,这孩子跟谁学的撒娇耍赖,不知道是谁教的。这做爹娘的,还都不是这样的脾气。

稚儿跑到母亲面前:“娘,你要去的话带稚儿一起去。稚儿不给娘惹祸,就是不要离开娘。”紧紧拽住娘的手,管安平蹲下身:“稚儿,你母亲明日一定回来。舅舅不骗你。”

“你不是舅舅,稚儿不认识你。”稚儿推开他的手:“你是坏人,不许你碰我娘。”

“好了,稚儿。来到娘这儿来。”管隽筠无声叹了口气,蹲下身抱起儿子:“娘带你去,不论有什么我们母子都不分开。”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十八章放手?

“稚儿,那不是你母亲。”诸葛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大帐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儿子凄厉的哭声让人听得很清楚,如果不是他娘的话,这孩子是不会这样的:“到爹这儿来,放人家走。”

“那是娘,爹你看不着。这就是我娘。”稚儿大声分辨,管昕昀惊愕地看向目不能视的诸葛宸,这是唱的哪一出?

“要是你母亲的话,会不要你么?”诸葛宸微微笑着,失神的眼眸不知道看向哪里。管隽筠手指僵直着,原本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诸葛宸拄着手杖进来,摸索了一会儿朝儿子伸出手:“来,到爹这儿来。咱们回去找你母亲,等会儿就有车来接我们了。”

“我要我娘,那是我娘。”稚儿不依地叫嚣着,就是这一下管昕昀过来接过他:“来,到舅舅这儿来。别哭了,等会儿嗓子哭哑了。”

“我们走。”管隽筠飞快地擦干净眼泪,转身看着管安平。抓过桌上的马鞭疾步出去。

只是这三个字,诸葛宸很敏锐的知道,这就是他的女人。这段日子里,即便是眼睛看不见,她的音容笑貌已经是无数次在眼前掠过。她的声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难道就是她在弄着西羌跟南中的事情?

另外一阵脚步声是诸葛宸从没听过的,这是个征战多年的沙场勇将才有的脚步声。女人跟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避讳的样子。可见是异常熟识,而且还能够在管昕昀这儿来去自如。管昕昀应该也是知道来认识谁,否则他不会任由人跟在妹妹后面来来去去。

“爹,你骗我,那是我娘,我要我娘。”稚儿不依不饶拽住父亲的衣襟:“你带我找我娘去。我要我娘。”

“稚儿,如果是你母亲,她一定会回来找你。”诸葛宸四处摸索了一下,把儿子抱在怀里慢慢给他擦拭着眼泪:“你是男孩子,不能这样哭,会有人笑话你。不是说你哭了,那个人就会对你好,就会答应你要做的事情。”

“爹,那是我娘,我知道。”稚儿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爹,娘不会不要我的。”

诸葛宸把儿子抱进怀里,管昕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别骗稚儿了,是筠儿。我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只是你的耳朵是很准确的。”

“她身边的人是谁?”诸葛宸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背部,稚儿的抽噎渐渐止住了。靠在父亲怀里,兴许是哭得累了。有些打不起精神:“爹,我要我娘。”

“那个人是我大哥,当初都以为他跟我父亲一起殉国。筠儿被送到了南中,没想到会被安排到跟大哥一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管昕昀很平淡地说起,一直都在疑惑是不是那个人骗了筠儿,谎称是管安平来骗取筠儿的信任。见了面才知道,血脉亲情是不会错的。管安平站在那儿,就是父亲当初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背影。

诸葛宸愣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南中跟西羌的事情是她在做?”

管昕昀没说话,点点头算是认准了这件事,答应了以后才想起来,诸葛宸根本就看不见:“筠儿不想这件事被人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

“她会出事的”诸葛宸急得豁然起身:“匆匆赶回去,若是被孟优的人知道了,是不会放过她的。”

“你别说了。”管昕昀背着手:“她跟我说了很多,大哥也在她身边,大哥不会让她出事的。”

“哼”诸葛宸把儿子放下:“稚儿,你好好跟着你舅舅在这儿,爹马上就回来。”

“爹,爹。”稚儿着了慌:“你也不要稚儿了,稚儿会乖乖的。不会到处走,我们一起等娘回来。爹,不要扔下稚儿。”

诸葛宸一直都是水波不兴的沉稳,此时往前走却是一个趔趄,重重跌倒在地。管昕昀愣了一下,没吱声。妹妹心中是有恨的,始终不提一个字,可见是恨到了心里。要是肯说出来就是平安无事,偏偏不说话。

只是刚才出去的时候,从诸葛宸身边侧身而过,一直都在抑制的泪水就那一下迸发出来。不是没看到他失神的双眸,筠儿一定是想要到不去的。只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人不去做,否则大哥一家人的性命就是在刀刃上打滚。

诸葛宸支撑着站起来,手掌被地上坚硬的石砾刺破了,划出殷殷血渍。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跟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她不能去做这件事。”

“稚儿的弟弟还在大嫂那儿,筠儿放心不下孩子。”管昕昀看他这样子也没了火气:“筠儿在南中遇到很多事,临盆的时候跌了一跤,要不是大哥跟大嫂的话,恐怕就麻烦了。”

“稚儿的弟弟?”诸葛宸恍惚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每次自己都不在她身边,让她一个人去受这些痛苦:“是个儿子?”当初两人一直都是盘算着该是个女儿的,哪怕是皇帝预定的太子妃要不要紧,不要再像稚儿一样去面对那么多纷繁的事情,只要安安稳稳长大就好。怎么会又是个儿子?

“我不会让筠儿出事的,她是我妹妹。”管昕昀将手杖递给他:“手上有伤,先让军医给你包裹一下。这件事不能叫人看出来,必须要瞒着人。”

诸葛宸没说话,坐在一侧闭目想着心事。心底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很多事情,最后都落在她一人身上。仅仅只是家庭琐事也就罢了,怎么还会要把两个蛮邦灭掉的心思在里面。

沉吟了半晌,转过脸:“我们能替她做什么?”

“按兵不动,不能打草惊蛇。”管昕昀虽然行军布阵不输于人,但是说到心中韬略还真不是如诸葛宸。只是诸葛宸此时心绪好像是一团乱麻,根本就没有经历去想那么多事情。将怀中抽搐着睡去的稚儿放到一旁的虎皮交椅上:“筠儿送来的羊皮封,上面不止是布防图。还有敌军粮草库的具体位子。只要两家交战,烧了粮草库那就是胜券在握了。”

诸葛宸静静听着,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很要紧,只是很久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听到布防图的时候,已经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忽然灵光一闪:“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我大哥是南中边城太守,这些东西自然是易如反掌。不论是孟优怎么往外派兵,都要从变成走。筠儿也在边城住着,她心又细肯定是能看出什么纰漏不纰漏的。”管昕昀常常在想,若是妹妹是个男人,恐怕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诸葛宸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这是为了跟人赌气。管岫筠这一生恐怕都胜不她了,这是要把南中跟西羌毁于一旦。而且还听人言,孟优有废掉嫡妃之心,恐怕这也是那女人闹出来的故事。看来这就是寻常人说的,后妈打孩子背地里使劲儿。

嘴角不自觉挂起一丝笑意,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看来接下来很有一番叫人想不到的故事在里头,由着她闹吧。有什么,自己这个盲眼丞相替她挡着就是。不能什么都要一个女人承担,哪怕她再聪明再厉害,再智计百出,都只是个女人。

“稚儿睡了?”听到儿子均匀的呼吸,诸葛宸才算是放了心。

管昕昀想起汪灏说的话:“你这眼睛拖得越久,恐怕要想再看见就麻烦了。那么多熊胆蛇胆,难道都治不好?”

“缺一味药引子,我不想去找。”诸葛宸慢悠悠地说道:“也犯不着告诉所有人知道。”

“什么药引,这么难得?”管昕昀带着好奇,更有关注。这都是浓到化不开的亲戚,妹妹不会不管的。要是能替他找到药引子,就是省了妹妹的麻烦。

“需要我女人手指尖的血,点进我的眼睛。一边一滴就行了,只是没有。”诸葛宸睁开眼睛,黝黑的瞳孔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浓雾遮住,所以看见任何东西:“我想要是她不在了,我就是能看见又有什么用?她在的话,哪怕不知道这个药引子,就是瞎了一辈子我也情愿。”

“这话你留着去跟筠儿说吧,有些事儿你们夫妇两个自己掰扯去,我管不着。”管昕昀摆手,看来不用在这里面瞎搅和了。要是真的知道多了,日后被妹妹知道,恐怕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

诸葛宸坐在大帐内有无数心事要想,已经不仅仅是关系前线军事的事情,还有更国事关系到自己女人跟儿子的安危。要是眼睛不曾失明的话,还能自提一军深入南中,将他们母子不顾安危救出来。如今目不能视,就是想要帮她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是盼望她能够好好的回来,这时才知道她当初担心自己,不许自己到了军中是怎样的心情。

管昕昀背着手慢慢往外走,两人都是各怀心事。管昕昀似乎想得更多更远,管安平这时候回来,对家中来说固然是件好事。只是在皇帝面前怎么说?当初父亲放他的一条生路不是别人知道的,如今传扬出去岂不是将父亲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比什么事都来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