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昕昀一早接到南中密报,南中王宫夜间失火,说是被老鼠碰翻了灯油。这几天都没有妹妹的任何消息,甚至就连管安平跟妹妹一起回去以后也是了无音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诸葛宸,自从那天两人深谈过以后,对他已经灭有什么误解不误解。目前唯一担心的就是诸诸葛宸也为此担忧,这几天稚儿都不理人。诸葛宸即便是看不见,但是心里始终都是明镜一般,发生了什么事,他比谁都清楚。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管隽筠一扭头看到诸葛宸摸索着进来:“怎么了,你来得这么早?”

“不早了,原本就睡不着。”诸葛宸在他对面坐下:“有南中的消息?”

“是,南中王宫昨晚起火了。不过没有任何人出事,只是一场虚惊。”管昕昀背着手起身:“我想这不该是一场虚惊。”

“是她弄出来的,是要叫人知道她在王宫里。”诸葛宸面色凝重:“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这两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否则不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先前是失火这次又是。”

“你是说筠儿在王宫里。”管昕昀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我大哥始终都没有消息?”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要是两人都在一起也还罢了。若是她一个人,那就要出麻烦了。”诸葛宸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夜:“要是可能的话,能够进南中一趟最好。只要是到了那里,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管昕昀抿着唇没说话,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他们不会出事。多出一个大哥,妹妹平安无恙,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叫人期待的?已经给管锁昀写了信,告诉他这件事。很冥想的,管锁昀不在京城,对于这件事就是兴奋异常,而且还说这件事绝对是比什么都来得避人高兴。

没有告诉他接下来的事情,要不说不定他会冲到京城就出管岫筠,问过诸葛宸的意思。诸葛宸只是要暂时稳住管岫筠,让她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这样的话皇帝就能叫人盯住她,知道她所干的一切。国法家规,没有一件事会放过她。

一开始管昕昀也觉得这件事有些残酷,毕竟管岫筠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是当诸葛宸拿出一封密报的时候,管昕昀的脸比什么都难看。管岫筠居然跟南中王宫所豢养的死士勾搭成了自己的面首。

南中固然是蛮荒之地,只是管岫筠做的这件事还是叫人说不出口,孟优对她的不可容忍也是一个男人说什么都不会原谅的。那天看到这里,管昕昀气得一天没说话,没想到会这样不知廉耻。诸葛宸面色反而很平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的女人不是她。

这比什么话都难听,诸葛宸先前不是一直对管岫筠都是赞赏有加的,只是此话一出,那种难堪是无法言语的。就好像是吞下去一只苍蝇更在嗓子眼里,吞不进去吐不出来,作为一家之主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堪了。

“将军,大公子来了。”胡炜掀开帏帐进来:“还有好些人,就是没有小姐。”

“请进来。”管昕昀看了眼身边的诸葛宸,他说对了,要是筠儿不是跟大哥在一起,目前处境就很危险。既然是大哥一人回来,那么带来的人应该就是大哥的家眷,说到底就是素未谋面的大嫂。管晋捷已经见过了,想想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这场战争还要把谁牵涉进去?

“大哥。”管昕昀刚要出去相迎,管安平已经带着人进来。管昕昀的目光落在管安平身后的那个婴儿身上,这难道就是晖儿?

“这是你大嫂。”管安平指着身边的贺锦:“为了避开所有人,我们绕了很远。”

“筠儿呢?”管昕昀只是跟贺锦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她出事了?”

“那日我们刚刚进了南中边塞,就被孟优派来的人给发现了。筠儿被人误认做王妃,跟着他们一起去了都城。”这几天管安平无数次在心里自责,要是自己能够跟着一起去,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可是那个地方真的是自己能够去的?

诸葛宸的脸瞬时难看极了,预料中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她真的在南中王宫,而且不知道要在那里困上多久。孟优为人阴鸷多疑,那女人又是个不会跟人讨饶的。宁可自己固执到最后片体鳞伤,也不会说出半句软话。

既然是这样,这场火就是她再告诉别人,不要轻举妄动。难道她不知道她这样会让所有人都担心不已?诸葛宸冷淡地看着不远处,即便是目不能视也还在努力寻找着光亮。要是自己早点用药,是不是能都单人独骑去把女人救回来。世事无常,自己顾虑得太多,没有想到后面还有更多叫人目不暇接的事情贺锦怀里的孩子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四周,不安地哭闹起来。诸葛宸的冷凝脸瞬时柔和下来:“晖儿?”

贺锦起初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听到这两个字马上转眼看去,跟隽筠同样清瘦的男人,丈夫说他是一国宰相。看去果然是气度不凡,哪怕是目不能视,还是一样。

“给我抱抱。”诸葛宸摸索着伸出手,贺锦把孩子递给他,有些担心会把孩子不小心碰触到。没想到诸葛宸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就跟隽筠抱着孩子的时候一样,夫妇俩还真是一样的脾气。隽筠跟他应该是绝配的,隽筠清冷孤傲还有着一丝自矜,只有这个男人才能跟她在一起。

睁着大眼睛的孩子,有些不习惯被别人抱着。出生以后除了母亲就是舅母带着,晖儿有些哭闹起来。换做是以前的话,只要是听到他哭泣,管隽筠一定会马上抱过来,拍拍哄哄肯孩子马上就会不哭了。贺锦这两天跟孩子在一起,只是这孩子还是不那么安分,很多时候都像是在找人,大眼睛四处看,不知道是在找谁。但是谁都知道,他亲娘要是在这儿什么都会不一样了。

“哦,乖乖不哭。”诸葛宸在儿子脸上亲着磨蹭着,泛青的胡茬将粉嫩的脸蛋带出一片红色:“爹抱抱,我们去找你母亲。”孩子有力的哭声好像是说明他生得甚是强壮,母乳和羊乳的哺育让他比同母的哥哥更加强壮。

“这孩子比稚儿小时候还要沉手。”诸葛宸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是他的儿子,虽然跟预期想的不一样,两人一直都说要个女儿的。有个儿子就是稚儿的帮手,昨天跟稚儿说有个弟弟,稚儿正在为那天母亲不要他了,几天都是很不高兴,见了人都不说话。忽然多了个弟弟,不高兴就省掉了很多。

贺锦还没见过这么宠儿子的男人,以前还总是觉得自己男人已经是把儿子宠得没边了,管晋捷根本就没有任何负担的长大,男人也从来不说要他去力图上进,这两天才知道,自己家的男人真是到了富贵已极的人家,看多了见多了,甚至是捡回的一条性命。所以才会想让儿子毫无任何担忧长大,这家的男人真是奇怪。

管昕昀也跟着过来:“我看看,这孩子跟稚儿还是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兄弟两个,恐怕筠儿什么事儿都是依着孩子的,要不也不会这么娇气了。”

“不娇气,这孩子乖得很。”管安平接过话茬:“这几日他娘不在,都没怎么吵闹。而且会很是乖巧伶俐。只要是饿了,能给他吃饱就行。”

诸葛宸把儿子抱得很紧,不想再放手给任何人。要是那天自己不放手,而是执意要把管隽筠留下的话,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么多事情。管他什么西羌和南中,也不要管什么胜负,只要她在就行。现在什么都不在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她是不是安然无恙都不知道。

“她被南中人带走的时候,说了什么?”诸葛宸抱着儿子淡淡问道,始终不愿在别人面前袒露出自己的软弱,即使面前的人是她的亲哥哥。

管安平见过他一次,当时就说他跟他父亲是一样的。只是想到他好歹是管隽筠的夫婿,也就没怎么动气。因为父亲在日是很不喜欢诸葛氏一家的,就算是一朝宰辅也一样。这次这样说话,管安平很有些着恼:“你这么挂着筠儿,怎么不去找她回来?”

“我会的。”诸葛宸把儿子抱在怀里想要出去,管昕昀拦住了他:“你这样子抱着孩子出去,等会儿要是稚儿过来了,怎么办?”没打算接过他怀中的儿子,想想也不会放手。

“怎么样?”胡炜拿着东西刚好是到了帐外:“有什么新的举动?”

“西羌跟南中真是起了纷争,一大早就听说南中边城的士兵把对侧西羌的军民都伤了,死了好几百人。”胡炜把手里的军报递给管昕昀:“看样子是真要的出事,只是没人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有小姐的消息?”管昕昀接过军报草草看完:“南中都城应该是有消息的。”

“已经有人去打探了,说是南王跟王妃都好得很,没有因为那场大火而出大事。”胡炜抿了抿唇:“我想应该会有更多的消息。听人说孟优有痼疾,小姐是不会不知道的。”

诸葛宸冷着脸,抱着孩子在不远处坐下,脸看向窗外,似乎那边会有什么值得让人期待的东西。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二十五章一样的花

管隽筠不论是走到哪里,身后总会有人跟着。这些人或者惊慌失措或者面无表情,在他们看来,自己就是王妃,因为没人会分得出真真假假。只是觉得王妃这次回来跟以前不一样,王妃不发脾气不说话,对什么人都是淡淡一笑,神情间带着一丝冷意的恍惚。

“小姐。”绮娟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好像那一长串无所不在的尾巴一样,一定要跟着她盯住不放好像才算是做到了孟优说过的话。

“怎么了?”管隽筠故作无意间看到她一样,手里还拈着一串盛开的忍冬,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花的香气。每次嗅到,就好像是到了药铺里,闻着永远都没有尽头的中药味。

“奴婢有件事要跟小姐说,只怕是小姐知道了不欢喜。只是若一直瞒着小姐,有于心不忍。”这次是衔命而来,孟优居然想要断掉她回中原的心,这是孟优对自己说的原话。只要她一心一意留在南中,什么都答应。

好像是找到绮媗也变成了芥豆之微的小事,上次说起来的时候,孟优一脸不屑。口口声声决不愿插手中原的任何事情,但是时隔数日以后,就变成了只要管隽筠肯改口留在南中,所有的一切都能依了自己。

“说吧。”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有什么是听到会有不欢喜不高兴的,一切不都是听凭上天的安排?就是自己想要争想要去改变,也必须要看老天高兴不高兴,开了一线之恩的话,什么都能做到。若是不高兴,恐怕一切都是徒劳。

“奴婢听说,丞相的眼睛再无复原之日。皇上找来所有的名医都治不好这个痼疾。”绮娟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平淡的说出这番话:“反倒是大小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仙方良药,居然有了身孕,这一下都有了两个多月了。看来是铁定了心肠要跟丞相过日子了,唉大小姐在南中这么久,都没有怀孕的样子。怎么刚回了中原,就有了好消息了。算算日子,倒好像是丞相的孩子。”

“是么?”管隽筠漫不经心地扯下一支忍冬花扔在脚边,厚实的鞋子踩上去瞬间化为泥土:“这是极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高兴?如今她可是丞相夫人,诸葛家的后续香烟都在她的身上。应当如此才算是对得起丞相的一片厚爱,不是人人都有这段大福的。”

太医已经说过,管岫筠想要怀孕不吝于难于登天。至于诸葛宸恐怕还在军中呆着,就算是有喜也不会是诸葛宸的,说不定就是她身边那两个死士中的某一个的。

反倒是绮娟方才说的那句话,他的眼睛再无复原之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一生都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度过,那会是怎样的难过?

想起那年怀着晖儿的时候,他跟自己半夜里睡不着。坐在屋子里等着人送来一碗暄软可口的清汤面,两人说说笑笑的情形,一切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下意识抬起手,看着光秃秃的手指,本来应该有一枚流光溢彩的琉璃指环,匆忙间就那么遗失无踪了。若是时光能够倒转,那时候就不要跟他别扭,只要是他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好像当初发火的时候,毫不犹豫将第一枚琉璃指环摔成了粉碎,然后一切都是置之不理,甚至见他不想了,任凭他病着或者软语哀求,或者是用强都懒得理他的情形,都变得异常珍贵起来。

绮娟见她在这里默默发呆,想着有些话一定是听了去并且记在了心里,可见自己的计策还是奏效了。只要她听进去,那么就对中原会自然而然的心生厌恶,到时候再被孟优软语慰藉的话,是不是真的答应留在南中。

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下溅,本来一个丫鬟想要越过主子小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话,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又想那个男人一心对自己,甚至还要什么都能答应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可是为什么自己不能要这个?

真心不知道为什么,孟优会对二小姐这样子。一直孟优对所有女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而且二小姐也不是那种轻薄之人,哪怕有时候跟孟优说话看上去笑语喧喧,其实那都是装出来的。那种笑容里面除了敷衍塞责以外,什么都没剩下。难道就是这样,孟优才会觉得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如果说二小姐对孟优是敷衍的话,那么还有谁被她放在心里?是诸葛丞相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二小姐也没有想象中的愤怒,还是淡淡中带着默默发呆的样子,无穷无尽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这偶尔的恍惚是因为什么?

“奴婢倒是替小姐不服,怎么会出了这种事?”绮娟试探着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丝愤怒或者有意要挑拨她的不高兴:“一母所生的亲姐妹,何至于此?”

“各归各位,挺好。”管隽筠微微一笑:“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个?还有什么,能让我不高兴不欢喜?这个可不算。”

“奴婢听说的时候已经是气得了不得,小姐还能这么大度。奴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是小姐觉得这件事无所谓的话,奴婢也就是无所谓了。”绮娟有些颓然,说的话居然一点效用都没有,她还是这样一幅平淡到了极致的样子。

以前管岫筠就常说,她好像是天生就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不论身边发生了什么,他都能够稳如泰山。然后就是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和淡漠。像这样的人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生的木讷还是没有感情可言。

“生气有用吗?”扔掉手里的忍冬花,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簇盛开的英雄花上面,孟优对这个英雄花可算是爱护备至,只能远远看着。要想走进一睹究竟,一定会被周围的执戟侍卫严厉喝回,别人倒还好说。就是绮娟所生的两个孩子,他目前唯一的骨血想要靠近都不行。

一下又想到从前在家的时候,稚儿想要的东西,哪怕诸葛宸再宝贵再珍视,只要是稚儿喜欢,没有丝毫迟疑都会给了他。即使是转瞬间被稚儿抓过去扔在地上,或者撕个粉碎都不打紧。那个人常说,只要能换来你跟稚儿的欢喜,什么都不算是宝贝了。

想到这里,嘴角不经意间泛起一丝笑意,男人很多时候都是不一样的。只是说过无数次,不要轻易再去想他念他,就放任他跟孩子们留在心底,偶尔进到心底去看看的时候,会看到他们鲜活的存在就够了。至少这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回去。

若是一生都要被锁在这儿,岂不是跟那位从未谋面,最后被刺骨寒风冻死在露台上的母亲一样,只能是在午夜梦回去看看自己的亲人。因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生模样,记得大哥说过,他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把他交给了娘,然后终其一生再不复见。好在亲娘对大哥一向视如己出,也算是感激母亲当年所做的一切。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这个境地,不过自己比那位母亲有福气。至少跟看着稚儿长到两岁,又能跟晖儿相处那么久。要是还有什么奢望的话,就是既然做了母亲,为什么不让自己陪着孩子一起长大?

若是老天听到自己的心声,就让自己跟那个人有一天能够重相见,哪怕他一辈子都要在黑暗中度过,也会陪着他一辈子。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也不要那些封妻荫子的爵禄之位,只要能够相守,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就比什么都有用绮娟看她愣愣的,不知道方才说的话到底是听进去没有:“怎么会不生气,要是我夫君也这样,只怕奴婢早就气坏了。”

“你气坏了,还要替南王来做我的说客?”管隽筠悠悠转身:“你要说什么我清楚得很,别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我还是我,就算是做了南王妃也还是一样。我说过各归各位,只是这各归各位不代表我会做那些为人所不齿的事情,你可以将我说的话告诉南王,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自己看着办好了。”

绮娟愣了一下,看看左右的人,几乎都是听不懂汉话的南中土人。一下捋衣跪在管隽筠面前:“小姐,奴婢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跟姐姐做的这些事情,小姐宽宏大量不跟奴婢计较,奴婢除了多跟小姐磕头以外,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不必说这些。”管隽筠一摆手:“这世上还有什么花,能够开得跟那英雄花一样好看?”

“有,曼陀罗和虞美人。都能够开出这么艳丽的花朵,特别是虞美人。除了没有英雄花那种能够治病止痛以外,所有的一切都跟英雄花一模一样。”绮娟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

“虞美人?”管隽筠看了绮娟:“哪里有这种花,我很是喜欢英雄花,偏生大王不许人碰。若能有了虞美人的话,我也就不会眼馋肚饱了。”

“这个好办,只要小姐一声令下,明日自然会有人弄来小姐想要的虞美人。”绮娟自忖,要是孟优知道她要什么,还会不随了她的心?

“你替我去吩咐吧,最好是能够跟这花圃种颜色一样。”管隽筠一脸不胜其烦的样子,仿佛是不想再提起这里头的任何事情,而这花的事情也不过是偶尔提起而已,只是喜欢跟不喜欢而已。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二十六章废黜妃位

孟优听到绮娟的话果然是很高兴,马上叫人四处搜罗跟花圃中一模一样的虞美人遍植在管隽筠居住的寝宫周围,好像一片花海一样。

推开窗,管隽筠就能看见各色争奇斗艳的虞美人。那一片云白色的虞美人跟孟优的英雄花挨在一起,都分不出彼此来。看着这样的一片花海,管隽筠忽然童心大炙。换上一条同色的长裙在花海中来回穿寻,好像是又回到了中原一样。至少只有在中原才能见到如此璀璨的花海,南中却是第一次见到。

一直都是守在管隽筠周围,奉了孟优之命来监视管隽筠的内侍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花儿。这花儿不像是大王的英雄花那样不许人靠近,反而这位王妃可以自由自在在花海中来回走动,大王会站在不远处看着,有时候甚至会笑出声来。

一向对大王和王妃畏惧甚深的内侍们,看到两人如此轻松的神情,都有些松了口气。只要大王对他们不加以责罚,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这种事一向都没有什么大福分可以沾到,能够遇上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管隽筠尝试着摘了一朵虞美人,放在鼻翼边嗅着。仔细打量了一番手中的虞美人,果然是跟英雄花一样,同样也没有香气,如果是不认识这种花的人,很容易将两种花弄混。即使认识这种花的人,就是在转瞬之间,肯定也不会认出来。尤其是在月色下面,更加不容易分辨了。

“王妃,大王请你过去。”孟优身边粗通汉语的内侍弓着腰前来。

“好。”将虞美人掖在衣襟上,原本有些粗陋的衣裙顿时显得不一般。

孟优背着手站在大殿外的甬路上,听到脚步声一转眼就看到衣襟上盛开的虞美人,原本有些冷冽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些:“喜欢这花?”

“很好看。”管隽筠点头:“多谢大王。”

“你喜欢就好,一点花草值得道谢。”孟优汉话怎么进步这么快,说得流利极了。也不像前两次那样冷硬得很:“有我问你件事,我想你是知道的。”

“大王请问。”管隽筠还是依礼一福:“若是知道,一定告诉大王。”

“在我南中跟西羌交界不远处,有座孤坟。我听人说你在那边眺望过那座孤坟,难道这坟冢中的人,你认识?”

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不过还是要仔细掂量一下。因为这么问必有所谓,说不定就是南中跟西羌交战在即,而那座先人坟墓恰好就在两国交界处。即使是蛮荒之国也知道不得私自盗掘先人坟墓,难道是西羌人已经忘掉了当初先王宠姬带给先王的愤怒?

“只是听说那座坟冢里埋葬的也是一位汉人女子,同乡之谊故而眺望。”管隽筠想了想,这似乎是个很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要是和盘托出就会把大哥一家全都暴露出来。大哥到了二哥那边尚且能够自保,若是没去岂不是害人不浅。

“嗯,这样。”孟优点点头:“如今两军开战在即,这坟冢只怕留不住了。既然埋葬的是汉人女子,你看是移回中原还是怎么着?”

“些许小事,何劳大王挂心?”管隽筠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只是既然大王有怜悯之心,不如放她回归故土。狐死尚且首丘,何况是人?恐怕生生世世都要感激大王的恩德。”

“好,即日就叫人起了坟冢棺木送往中原。”孟优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西羌屡次挑起战端,你说的话还真是应验了。果真是他们在背后捣鬼,要不是你提醒本王的话,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叫人当猴耍。”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管隽筠指着衣襟上的虞美人:“大王给我这么好看的虞美人,已经是很好的赏赐,竟比在中原见过的各色花卉要好看的多了。”

“你喜欢就好。”孟优笑起来:“我越来越觉得管岫筠做了一件好事,这是自从本王认识她以后第一次觉得她也会做好事,那就是把你从中原弄到本王身边,不论她的本意如何,都让本王觉得你们家还是有跟她不一样的人,不是每一个都是跟她一样面目狰狞可恶的。”

管隽筠想笑却笑不出来,当管岫筠被否定的时候,不止是她一个人,甚至她背后的一个家族都被全部否定了。不会有人想到她是不是皇家亲封的长公主,毕竟她还是姓管。这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

“那我也觉得自己做对了,至少大王不觉得我们家都是不令人喜欢的。”管隽筠不**份地笑笑:“这就够了,余下的事儿我也做不了。”

“你跟她还真是不一样,我想诸葛宸要是知道管岫筠是什么人,然后把你活生生的放走,我想他就是悔青了肠子都追不回来了。”孟优再次露出森森白牙,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管隽筠似笑非笑:“南王倒是真会替人着想,难道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后悔就能追回的?若是管岫筠不好,我主也不会把她许嫁南王您了。可见很多事情都是见仁见智的,诸葛丞相日理万机,在儿女情长上也是淡泊得很。”

要是自己心里也这么想就好了,只是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里萦之绕之,片刻不忘。相信只要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绝不会退缩半分。这一次就是要让管岫筠知道什么叫做罪无可恕,她造的孽,不会因为她是自己亲姐姐就一笔勾销。她做下的丑事,让地下的父母颜面尽失。这难道是个女儿应该做的?至于一心置人于死地,恐怕也就是因为妒恨交加才做的吧?这样看来,人还是不能太好欺负了。

“上次你对本王说,要废掉嫡妃之位。为什么?”孟优对这个女人越来越感兴趣,比起那个叫人望而作呕的管岫筠,两人好像是天渊之别。

“大王既然是纳我为妃,就该废掉先前的王妃。”管隽筠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妃身份,而不是管岫筠的替身。我想大王也不期望以后还有人说我是管岫筠,那样不只是我就是大王心中也不舒坦。”

“这话有理。”孟优实在是厌恶了那个名字,每每提起就会想到太多叫人不愉快的记忆。希望以后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有:“马上叫人诏告天下,自然也应该叫中原的皇帝知道,我废了他的长公主妹妹。”

“多谢大王。”管隽筠微微一福,衣襟上的虞美人随风起舞飘逸非凡。

“孟优废了管岫筠的妃位?”皇帝在御书房打开手边奏本,第一条就是这个。最近光顾着诸葛宸跟管昕昀在前线的战报,一直都是好消息。昨晚最好的消息是南中跟西羌起了战端,只要时机合适管昕昀就会一举歼之,把帝国最大的毒瘤和心腹大患永远去除掉。

没想到石破天惊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管岫筠被软禁在相府不得离开半步。都说这是诸葛宸走时立下的家规,如今相府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至于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面。

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诸葛宸离京之前也曾经说过,这件事就这么先搁着。只是担心她在京城会有什么举动,还请让禁军时时看守新修好的相府,不许离开半步。没想到诸葛宸会跟她彻底翻脸,不是常听人说,她跟管岫筠是怎样怎样的好,还有一段旧情在此。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了?

不过早就说过了,再不去问他们夫妻间的事情。现在管昕昀信中提到最多的事情,也是期望管隽筠能够平安无事,上次有人说她还活着。只是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管是谁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但是南中的这份奏报无疑是打破了暂时的宁静,是谁在后面做了最后的推手。让孟优彻底废掉了管岫筠的嫡妃之位?这是要做什么?就是要向本朝示好,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何况上面还写明,是长公主的嫡妃位子。肯定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这人是谁?

皇帝想了想:“汪灏,相府那边有什么消息?”

“回禀皇上,相府守卫一早来回报。昨晚丞相夫人在相府内大排筵席,喝了个酩酊大醉。而且是跟那些侍卫们混作一团,已经是不堪入目了。”汪灏为之咋舌,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人。已经是丞相夫人一品诰命,以前那位怎么就没见做这种没天理王法的事情。

“嗯,叫人继续盯着好了。”皇帝摆手,这件事也不说是第一次见了。诸葛宸在京城的时候,还算是有点忌惮不敢胡作非为,这一走就是原形毕现了。看来人不可貌相是对的,还真是想念那个口齿伶俐却又叫人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管隽筠来。

诸葛宸在奏报中只字不提,这也就罢了。怎么管昕昀也没有说过一个字,这就叫人很是奇怪。因为管昕昀对这个宝贝妹妹是时刻不忘,最近没有一句话说到她岂不是叫人生疑?

皇帝手里的御笔在朱砂砚中点了点,将这封信写了几个字后亲手封好:“送到军中交给管昕昀,只说是朕已经看过了。”

“是。”汪灏弓着腰接过信退了出去,皇帝坐在那儿微微发了一会儿呆,要是废掉她的妃位能够换回那个人的话,恐怕早就废了。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二十七章再去南中

管昕昀念完手中皇帝的亲笔书信,面前做的两个人管安平跟诸葛宸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管晋捷有些按捺不住:“二叔,难道是姑姑让南王废掉妃位?”这是个很好推想的事情,只要是知道管隽筠在皇宫的人,都会很清楚这件事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办到。

“没有第二人。”管昕昀点头,转眼看向诸葛宸:“至少说明筠儿无事,而且好好的。否则孟优不会答应她废掉管岫筠的妃位。”

“你觉得我该怎么说?”诸葛宸声音沉闷:“难道是要我去找了她来,问清楚?”

管安平摸着两侧的髭髯,沉思良久:“孟优为人多疑阴鸷,很少听信人言。”

诸葛宸的手杖砰一声掉在地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他看不见周围人,浑然不觉自己的失态。管晋捷走过去拾起手杖递给他:“姑丈,姑姑没事儿的。”

诸葛宸扬起脸,虽然目不能视,那张脸上满是颓然的黯然神伤:“我想她也是没事的。”说完摸索着起身,拄着手杖出了大帐。不会有人懂得,曾经一个无比自信的当朝宰相,再出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尤其是失去了双眼以后还能保持从前那种安静平和的心,恐怕是不能的。

即便国事上面能够为君王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能仅仅是听凭身边的念诵奏本,就能知道身边这些人在想什么,还有最好的办法去对待这些事情。但是自己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让那个女人平安无恙留在身边。

她叫人把孩子送到身边,难道是预示着两人再无任何将来?孟优跟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管安平在南中数十年,对于孟优为人可算是了若指掌。说起此人只有阴鸷莫测四个字,越是这样,心中就越没有底了。在抱起晖儿柔软身躯的一霎那,忽然知道她所受的委屈和磨难已经远远大于旁人,而自己是她的结发之人,每次在她遇到任何困苦的时候,不但不能施以援手,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很多时候自己还是始作俑者之一,给她增添了无数痛苦。

“爹,爹。”稚儿穿着厚实的狐皮背心跑过来,牵着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舅舅说你不能伤风的,要不眼睛就好不了了。”

“稚儿,我们去找你母亲好不好?”诸葛宸蹲下身,单手把儿子抱起来:“以后要是爹都看不见了,还有你母亲能够看着你和弟弟。”

“爹,稚儿再不闹了。娘会回来的,娘舍不得稚儿和弟弟也舍不得爹。”稚儿趴在父亲怀里,很灿烂的笑容:“那天是稚儿不乖,要不娘就不会走了。舅舅说娘会回来的。”

“我们去把你母亲找回来。”诸葛宸摸着儿子的头发:“要是那天爹跟你一起拦着你母亲不许她走,她就不会走了。如今我们要去找她回来,好不好?”

“爹,我们去了弟弟怎么办?弟弟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要是没有羊乳的话还会哭,我们也不能丢下弟弟不管。”稚儿很懂事地看着父亲脚底下,这段日子要是不被父亲抱着,就一定会牵着父亲的手慢慢往前走,告诉做爹的什么地方要等等,要迈步。

管昕昀见了都说是外甥这段日子很明显懂事了不少,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只有诸葛宸自己心里明白,那天做娘的走了以后儿子每夜都会做噩梦,非要人拍哄着才能入睡。后来管安平抱着晖儿来,得知自己做了哥哥,非要拿出个做哥哥的样子来,好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少。

没想到自己会让儿子担负这么重的重任,看来那次说的话到真是应验了。稚儿身上所担负的重任,的确是作为嫡长子应该有的担当。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来得如此之快,儿子还小,稚嫩的肩膀是不是可以担负与他年纪不相称的重任呢?

当初父亲要自己介入仕途,先帝在新皇登基的时候也说过要自己辅佐新君,父子君臣好像是一辈子都应该有的榜样,都被自己一家还有皇帝先帝做到了。只是稚儿不应该像他抓周那样,早早就把所谓的相印和帅印抓在手里,他还小。

要是不能让女人回到自己身边,不说是做为一朝宰辅就是一个男人也不能坐视不顾。她虽然做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可她也还是个女人。不能让她一个人独自涉险,有什么都应该是夫妻两人共同面对的。

管昕昀听诸葛宸说完要做的事情,在大帐中来回踱着步。诸葛宸说的在情在理,不止是担心妹妹的安危,西羌南中交战在即,要是不能去南中看个究竟的话,恐怕后来就会没有章法。依照妹妹的说法,当然是希望西羌南中能够自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之时再来个坐收渔人之利。

只是她在南中都城无人以为援手,真要是有了什么连个传书递简的人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呢。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诸葛宸双目不明,固然是可以扮作打卦算命之人混入南中,可是谁能带他去见管隽筠,这都是叫人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况且诸葛宸是一朝宰辅,稍有不慎失陷南中,就会更棘手。

管晋捷看了眼父亲:“二叔,要不我陪着姑父到南中去吧。父亲在都城认识的人不少,若是父亲去了自然是异常招摇。若是跟姑父同去,还能扮作是姑丈身边的小书童,也能遮掩一番。一定能够将姑姑接回来。”

管安平不等管昕昀反对,已经开口了:“干脆就让晋捷跟着一处去,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当初就是因为去得晚了,才有多少后悔之事终身莫赎。这种事不能再在家中出现,我不懂中原种种人情规矩,却知道不能再让管家任何一个人身陷逆境。要是我那天执意带走妹子的话,恐怕也没有如今这么多瞻前顾后的麻烦了。”

“大哥,您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管昕昀看到管安平的脸,那次管隽筠回来将这件事说清楚以后,就知道当年自己承袭父亲爵位也好,还是作为一家之主也好都有责任将那位母亲的坟冢移回中原跟父亲同葬。哪怕管安平是父亲当年不告而娶所生下的庶长子,他都是无可争议的长兄。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哪怕管安平禀性淡泊,从不因为两人的兄弟之分而有所鄙夷,但是有了个大哥在身后,忽然就有了一种依靠在身边。这是自从自己到了京城以后,从没有过的心绪。那时候还小,还不知道一家之主是什么意思。可是真的走下来才知道,这个一家之主是不好当的。很多事情必须要自己拿出主意来,而有些事情恰恰是自己这个阅历不具备的,能够有个商议的人,很难。

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能有个长兄来跟自己一起担负这个重担,可见老天还是在厚待管家的。

“怎么过关?”管昕昀看向管安平:“晋捷有腰牌倒是不要紧,但是宸手里没有,大哥的腰牌能够用吗?”

“我的腰牌只要露面,立马所有人都知道了。”管安平摆手:“晋捷也不要带上自己的腰牌,既然是装作算命打卦的前去南中,怎么会有腰牌?上次我跟筠儿过关的时候,筠儿甩给人两片金叶子也就顺利过关了。如今征战在即,那些守城的将士未见得都想要一付生死。只要有明晃晃的金叶子,加上这算命打卦中的危言耸听,足够瓦解军心。还用什么腰牌?”

诸葛宸赞同地颔首:“这话极是,攻心为上。我倒是不想闹到人尽皆知,既然是要打仗就由着他们去打好了。哪怕是全部夷为废墟也不要紧,我只要她好好回来就足够了。稚儿跟晖儿就交给二位兄长了,若是我夫妇都回不来还请兄长善加照顾。”说着已经单膝跪地:“诸葛宸无以为报,只能是以此为礼算是谢过。”

“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个会好好的回来的。”管安平跟管昕昀兄弟两个一同上前扶起诸葛宸:“稚儿和晖儿你就安心好了,这两个孩子平素就是跟着我们的。晋捷,跟着你姑父要处处小心谨慎。凡事不要擅做主张,一定要时时处处听姑父的。不准许在外惹祸。”管安平看着独子:“见了你姑姑,也不要多说什么。她如今身处险境,见了她只要她安安稳稳回来,别的事情等她回来再说都行。”

这话既是嘱咐儿子,又是在叮嘱诸葛宸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意气用事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省得,您放心就是。”管晋捷很小心地答应着,从小到大还没敢跟父亲说过一句忤逆的话,就算是自己错了也会很小心翼翼取得父亲的原谅。这是父亲从小教给他的道理,父亲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太过严厉,但是很多事情一定是要他做好才行。

第四卷祸起萧墙第二十八章算卦

粗犷华丽的马车四周为着绣着忍冬纹饰的苎绢车帷,车檐下垂着密密麻麻的流苏跟硕大明珠。车辆过处,无数的都城军民纷纷驻足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