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昕昀带着一丝欣喜,不过一缕阴云马上涌上眉间。没有事情的话,她是不会轻易回家的。如果是所有人一起回来,另当别论。只是带着女儿回来,要么是出了麻烦,要么就是两口子闹别扭了。不过依照妹妹的性格,就是闹了别扭也不愿叫人知道。

“稀客稀客。”管昕昀没有想去打破这个闷葫芦,是跟吴纤雪一起过去:“这可真是难得一见,怎么今儿回来了?”

“把稚儿跟晖儿送到军中去,索性回来走走。”给哥哥嫂嫂福了一福,管隽筠笑笑:“这就是依依,哥哥还没见过。”

“嗯,就跟我从前看到你的时候,一个模样。瞧这小姑娘生得,真是漂亮。”吴纤雪接过依依:“来,让舅母看看。还真是姑舅姐妹,臻臻小时候就是这样子,见到谁都是一脸的笑。”

“臻臻呢,怎么没看到?”管隽筠环顾左右,确实没看到侄儿侄女:“怎么都没看见?”

“如今我们这做爹娘的都不够瞧了,昨儿说要到三叔家去,接着就是兄弟姐妹几个都没了影子,在这儿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闯祸。至多就是踩坏了谁的庄稼,说上几句好话也就罢了。”管昕昀走在前面,几个人说笑着往家走。

“哥,让依依在家住几日。我有些事儿要办,不想依依哭闹。”回到家里,只是喝了口水,管隽筠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又出什么岔子了?”管昕昀慢慢啜饮着茶水:“难道是你们又别扭了?”

“嗯。”管隽筠看着吴纤雪,这一次夫妻俩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插手,弄得两个人自己过不好,还惹了不少麻烦。可就是这样,也没落到什么好处。最后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预备把依依在外头扔多久?”吴纤雪发觉他们家孩子,不论是谁都不会认生。要是换了自己的女儿,早就哭得不亦乐乎。可是依依,除了不会叫人,就在自己怀里嬉笑自若,手里抓着奶酪摇个不停。

“我也不知道,我想着依依在哥哥嫂嫂这儿,总不至于受委屈。”管隽筠也不说是为什么,说多了就没意思。何况二哥也绝对是会说自己的不是,有些事本来就不值得一提。

“委屈她,我可舍不得。”吴纤雪笑笑:“要是你忘了,就让依依做我女儿。”

“她忘了,还有人忘不了。”管昕昀也看出来了,这次诸葛宸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揽月楼外,管隽筠没有梳髻,一身翠绿的暗竹叶纹长裙,站在门口仰头看看门匾抬脚进去。

门口守着的几个人已经拦在她面前:“这儿不接待女客,请客官不要坏了规矩。”

“那就请你们老板出来。”管隽筠还是进了大堂,就连那几个膀阔腰圆的男人在她面前都有些力不从心。

“这可是可笑得很,老板怎么会轻易见你。”掌柜的见事不妙,听到动静已经跑了过来:“这儿不是您待得地方,这会儿先回去。要是等会儿被您家人瞧见,我们这儿还做不做生意了?”看样子也知道是大家闺秀的身份,就是身上那件裙子,要不是名门望族,这种颜色的衣料也置办不起。

“我有事儿见你们老板,这些话跟你们谈不上。”管隽筠从袖袋里掏出一小锭银子,当的一声扔在桌上:“够吗?”

“够了,够了。”看到银子,这些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大掌柜马上去上面请老板下来。

听到大掌柜的报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翠姐愣了一下神,瞧这说的形容,是谁家的夫人娘子来闹事儿了?最近是有个大人物到了这儿,不过也没见人家夫人到这儿来闹个不休。这一位是谁呢?

不过还是不敢怠慢,谁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下雨哪块不下雨,再说京城里这些离奇人物也不少。说不定就是哪位闹别扭的夫人到这儿来找茬的。

拿着一把垂坠着艳红流苏的团扇,翠姐到了楼梯口,一眼就看到坐在最中间桌边的丽人,怎么也不像是掌柜口中说的那样,不过掌柜有句话说对了,通身的气派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

“都围着,不用做事了?”翠姐娇滴滴却又是不容置疑地声音骤然响起,几个还预备看热闹的人赶紧都散开了,管隽筠坐在桌前,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鹅黄流苏。

“我这儿虽然是京城的第一酒楼,只是从不接待女客。”翠姐在她对面坐下:“这位姑娘在我这儿,岂不是要砸我的招牌?”拿不准该说是姑娘还是小姐夫人,只是没梳髻看起来也不过是双十的年纪,就算是叫声姑娘,也不为过。

“这儿人多嘴杂,说话倒真是不方便。”管隽筠抬起眼帘瞥了她一眼:“换个清静的地方可以?”

“行,到我屋子里去说。”翠姐不由自主答应了,看看那双浑若白玉的纤纤十指,还有手上那柄象牙团扇,这人是谁啊?

“姑娘,你到我这儿来砸招牌的话,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真要是有什么你可担待不起。”翠姐咀嚼着槟榔,旋即吐出一堆血红的渣子。

“我自卖自身,到你这儿做姑娘,算是砸你招牌?”管隽筠轻摇着团扇:“只卖艺不卖身,赚的银子全是你的。不过见什么人,怎么招呼都要听我的。”

第七卷宰相夫妻第二章绿缘

翠姐在生意场上游走了这么多年了,见过不少难伺候的主儿,京城勾栏里都说,再不好调教的姑娘到了翠姐手里也能调教好。

翠姐调教这些人很有一手,难伺候不就范的姑娘送了来,翠姐从不让人打脸或是指着脸骂,打坏了脸就没了吃饭的碗,骂多了日后更加不听话。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就是在女孩子的裤腿里装一只小猫,摁住裤腿打猫。猫在里头又叫又挠,被折腾的女孩子再难缠也从了。

但是遇到管隽筠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翠姐算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就是看不出眼前这个丽人的来历。难怪大掌柜会说来头不小,她身上那件绣着竹纹的绿色长裙,在京城中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能有的。还有手腕上那副如同一汪春水的翡翠镯子,透着古怪也流露出身份的不寻常。

“我做什么要听你的?”心里泛着嘀咕,嘴上还是不饶人。翠姐摇晃着手里的团扇。

“不听我的也行,只是你揽月楼想要继续坐下去,就先看我答应不答应。”放下手里的团扇,起身捋捋衣袂:“这话听在你,不听也在你。”

“我翠姐可不是在吓大的,这话你去唬别人去。”翠姐也跟着起身。

管隽筠扬眉一笑:“这话说得好,过会儿有人封了你的铺子,别说我事先没告诉你。”

翠姐先前还不怕她说什么,想想多半是那些命妇们出来吓唬人。可是管隽筠起身的时候,露出手腕上系着的一根丝绦,才算是不做声了。鹅黄色的绦子,身份非同小可。真要是封了酒楼,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行,姑娘,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翠姐留神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想想自己也不会亏多少,就是这么个形容身段,还有这通身的气派,就是当红的那位红线姑娘也输了一箭之地,况且卖艺不卖身,岂不正是招揽生意的活招牌?

‘当’一声,管隽筠扔出一个小金元宝在红木桌上:“我不会叫你吃亏,这锭金子先拿去。就是在这儿赚了银子,我也不要一分一厘,全是你的。不过丑话我说在头里,要是不照我说的办,我封了你揽月楼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姑娘,你真要封了我揽月楼,到哪儿去吓唬我翠姐去?”少见的金元宝,翠姐眉开眼笑:“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我照办就是。”

管隽筠轻摇着团扇:“你这最好的屋子得要给我一间,所有的东西都要是最好的。至于吃的用的,我没什么挑的。只有一点,见什么人接什么客,要听我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这个容易,翠姐心里盘算好了,红线屋子旁边那间就好,什么都是最好的,吃的用的,她从不克扣人。只要是能赚来白花花的银子,这点破费算什么?何况这位主儿,能扔得起金元宝,还会小气不成:“问问姑娘,怎么称呼?”

“绿缘。”思索了一会儿,管隽筠缓缓吐出两个字。

“绿缘?!”翠姐笑起来:“这感情好,跟我这揽月楼还真是有缘的很,我们这最红的红线,跟你还真是约好了似地。恰好,我把你的屋子就安排在她隔壁了。”

管隽筠侧过脸看向翠姐,微微一笑没说话。翠姐看到这笑容顿时愣住了,先时她流露出的笑意,或真或假,带着嚣张和自矜,很叫人心中不安。当她淡然一笑的时候,别说是男人,就是自己这个做了多少年迎来送往,勾栏瓦舍的老鸨子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男人谁还不会拜倒在石榴裙下?

第一次没有在相府过夜,反而是在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中,挨着当红头牌的屋子,管隽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手边有翠姐叫人精心准备的各色零食,还有上等的好茶。看来,真是要把自己当做摇钱树了。

自卖自身,要是被哥哥知道这件事,还不暴跳如雷。不过总有人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哥哥以为自己回相府了,那个人以为自己在哥哥家,这还真是有意思。不知道过两日看到在这儿,他会想什么?

依依在二嫂身边会不会很乖?有自幼的嬷嬷跟着应该没事,她不像是儿子们,还算是有乳娘,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眼睛,这一下恐怕真要不惯了。

传来一阵阵悠扬的琵琶声,应该是隔壁屋子里的动静,管隽筠撩起一边的珠帘,站在窗边,月光直直照在身上,这里可以看到隔壁屋子的景象。

怪不得有人神魂颠倒,果然是个美人。一笑一颦都能够吸引男人的目光,看来自己做那只在井底的青蛙已经太久了,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要是不出来见识见识,日后就是被人给踢出门,都不知道源头在何处。

轻摇着团扇,伫立在窗下听着那段琵琶曲。这是昭君出塞的调子,以前在家的时候,二哥找人教过。不过觉得女儿家学到了琵琶到底不算本事,何况自幼最喜欢玩弄那只古埙,只是学了两天就扔掉了。

和衣靠在宽敞的雕花大床上,想到这里到底是青楼,还真是毛骨悚然。说什么都不敢安然睡下,倚在床栏上昏昏沉沉间,才和上眼皮。

“姑娘,用饭了。”晌午,有两个刚留头的小姑娘,分别推开管隽筠和旁边红线屋子的门:“这是翠姐特意叫人做的。”

管隽筠看看膳盘里的食物,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小丫头。好像来了这几日,都是她在做着琐事。听她那天说过,似乎是叫小螺:“小螺,每日都是你来送饭?”

“是,姑娘。”小螺笑得眉眼弯弯:“我伺候姑娘,隔壁的红线姐姐,是小凤伺候。”

“我吃不了这么多,你跟我一起吃好了。”大概翠姐以为她是大肚子弥勒佛,每顿都有这么多的饭食,从来在相府,再好的肴馔,都只是两样清淡精致的小菜,加上半碗紫米粥或是红稻米粥就够了,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压根就不动筷子。

“小螺可不敢,被掌柜的知道,奴婢就惨了。”小螺慌不迭摇手:“等会儿后面还有吃的。”

“当做是我吃了好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吃了。”管隽筠拉着她坐下:“这些东西,我也不爱吃。白扔了怪可惜的。““这还不爱吃啊。”小螺瞪大了眼睛:“这么好的东西,见都没见过。听小凤说,那边的红线姐姐都能吃完呢。”

“你要是喜欢吃,全吃完了也行。”管隽筠笑起来:“过来坐下,慢慢吃。”

“谢谢姑娘。”小螺看她不像是哄人的样子,又扭头看看屋门确实关好了,不会被人看到去告诉大掌柜的,才敢在对面的小椅子上坐下。

管隽筠浅浅吃了两口粥,筷子在两样小菜里头点了点便放下了。抬起头看到小螺吃的有滋有味,忍不住笑起来:“饿成这样?怎么,到这儿来就没吃饱过?”

“姐姐们说,要是吃胖了以后接不到客,会被掌柜的骂,翠姐说不准就不要我们了。到时候到哪儿去找地方吃饭呢?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红线姐姐那么好命,能被那位大人给包了。不论怎样都是好的。也不像是姑娘,翠姐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好吃好喝伺候着。要是红线姐姐接不到客,掌柜的还会说两句。可是姑娘您,就不一样了。”小螺嘴里包得紧紧的。

“是哪位大人把红线给包了?”本来就想知道是谁,听到她这么说就来了精神,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

小螺摇头:“只是听小凤说,那位大人架子大得很。不过刚才送饭的时候,看到小凤一脸喜滋滋的样子,说不定今日就要来。”

“今儿什么日子?”管隽筠心底盘算了一下,初一十五宫里有事儿,初二十六也未必。今儿恰好是初十,往日这时候多半闲着。不会就是今日吧?要真是这样,看来攥在手里的那根线也太松了。

“今儿初十。”小螺想了想:“姑娘,你到我们这儿这么些时候了,一个客人都没有。姐姐们说,要是过了今儿还没客人的话,只怕大掌柜就要骂人了。不能总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光吃粮不当差啊。”

“不急,会有的。”走到窗边,正好看到那边的红线吃饱了在妆台前梳头,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不假。可是看的人都没有了,还要给谁看?

小螺吃饱了,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看看管隽筠没怎么动的膳食:“姑娘,你怎么都不吃啊?”

“不好吃,吃不下。”管隽筠轻摇着团扇,听到外面喧哗的动静:“这么大动静,谁来了?”

“肯定是红线姐姐的恩客。”小螺自信满满:“好大的官儿,还有人跟着呢。”

“开门我瞧瞧。”放下门后的珠帘,管隽筠来了兴致:“倒是要瞧瞧,是多大的官儿。”

“诶。”小螺赶紧答应着,打开了屋门。

用团扇遮住半边脸,就算不是那个男人,二品以上的官儿都是认识自己的。二品以下不入流的,算什么大官?

一眼就看到跟着男人寸步不离的荣立,这次居然连仙儿都瞒过了?难道是荣立来这儿?如果是这样,张夫人何必去提醒自己?而且荣立只是站在楼梯上,没有上来的意思。看看隔壁的门,开了一扇旋即关上。这里头的事儿不用人教了。

第七卷宰相夫妻第三章卖艺不卖身

“小螺,你去告诉楼下站的那位爷,本姑娘要见他。叫掌柜的叫牌子。”来这儿好几天,知道这儿的规矩。管隽筠转身进来,往身上加了件同色的云肩:浅绿色的羽缎上,起着无数的云纹。

“是。”听掌柜的吩咐过:绿缘姑娘接客,卖艺不卖身,而且想要见谁就见谁。当时掌柜的还说,这样子做生意,一辈子也开不了张。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见大掌柜那个谄媚的嗓子尖叫:“楼上绿缘姑娘见客了。”

隔着珠帘看到荣立被三四个彪形大汉驾着往这儿走,荣立几乎变脸变色,这种事说什么都不会做,其中一个大汉嘴里说的话,倒是有意思:“大爷,您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们这位绿缘姑娘可是头回开张,就遇上您了。还不去看看去,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等会儿只怕您还舍不得走呢。”

荣立行武出身,这几个大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看这架势,恐怕等会儿恼了要砸场子,到时候岂不是前功尽弃。

管隽筠撩起一侧珠帘,摇着团扇款步出去,站在楼梯口:“这位客官,何不到小女子房中一坐?”轻笑着放下团扇。

荣立看到她,脸色顿时变了。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旁边先前跟他拉拉扯扯的人都讪笑起来:“瞧瞧,还不去呢?这都看傻了,哈喇子都下来了。”

一楼底下站了无数的恩客,看到楼梯上的管隽筠,也都傻了。跑到大掌柜面前,争先恐后要拿绿缘的牌子,听见有人叫:“这可比红线标致多了,我下五十两定金,要跟这位绿缘姑娘说话。”

“是。”荣立愣了一会儿,看到管隽筠转身进屋,心底一阵发凉。踌躇了一会儿,拖着脚上楼。身后传来那些人阴阳怪气的笑声:“这一下魂儿都没了。”

“关上门。”管隽筠背对着他:“别叫人看见。”

“是,属下见过夫人。”荣立不等她吩咐,赶紧关上了门行了一礼。

管隽筠放下手里的团扇,那天请翠姐帮忙弄来一只埙,吹过一次音色还不错。拿在手里把玩着:“这件事儿,多久了?怎么认识的?”

“是上次丞相去锦乡侯府赴宴,锦乡侯安排的。后来才知道是揽月楼的当红姑娘,不过丞相每次来只是闲坐坐,喝杯茶就走。”荣立头皮发紧,这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仙儿昨天还说要去接小姐回来,都出去好些时候了。这要真去了,找不着人那可怎么好哦?谁知道会在这儿撞见,丞相来会当红的红姑娘,丞相夫人就在隔壁,还是卖艺不卖身?这是什么事儿啊!

“怨不得总说这位侯爷好,闹半天是这么个好法儿!”管隽筠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瞒着我做的好事儿。”

“属下不敢瞒着夫人。若是丞相真有什么属下一定告知夫人。只是丞相每次都是坐坐就走,绝不耽误时候,更没有做过越轨之事,夫人明鉴。”荣立觉得这话自己都信不过,不过诸葛宸确实只是来坐坐,就是今日来之前还说,这种地方有伤官体,以后都不来了。

“这他都不瞒着你,我信?!”手里的团扇狠狠摔在桌上:“就连晖儿都知道,爹下了朝,绕了好大一圈儿才回去。”

荣立没敢吱声,站在一边。侧耳听到那边屋子传来阵阵说笑声,不一会儿悦耳的琵琶声便传了出来。

管隽筠想了想,拿起埙缓缓吹奏着。荣立不大通,但是这首曲子他知道,是十面埋伏。心底颤了一下,这可真是应景。原本悦耳动听的琵琶曲,居然被埙的音色给弹压了下去,好像是置身于重重叠叠的高压之下,不得不收敛一二。

“夫人?”荣立试探着问了一句,这要是被仙儿知道自己到了这里,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难道说是夫人在里头?家里那个女人会信?

一曲终了,管隽筠起身拉开门:“客官走好!”外面已经站满了人,就是起身开门的一瞬间,隔壁屋子也开了门,亲眼看到那个男人从屋里出来。

门外无数双流露出艳羡目光的眼睛,从荣立身上转移到管隽筠的身上。管隽筠微微一笑:“小女子每日只款待一位客官,各位明日请早。”

荣立站在门口,抬眼看到那位铁青的脸色还有足以杀人的目光,知道这回真是麻烦大了。

先时听到埙的声音,诸葛宸就有些奇怪。不过说什么都想不到会有什么关联,而且红线还笑说,身边的护卫都找到了红颜知己,而且还是跟她同挂头牌的女子,当时心里还在嘀咕,荣立只怕回去难得交差。

十面埋伏出自青楼女子的吹奏,诸葛宸心中全是感慨。没想到看到那张脸,还对着这么多垂涎三尺,等着寻欢作乐的男人们。顿时火冒三丈,拨开人群到了女人面前:“今儿我全包了。”

“小女子恕不奉陪!”管隽筠挑起一侧眉头:“大掌柜的,给我轰走了。”

大掌柜早就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厚厚一沓银票,这可都是等着跟这位绿缘姑娘说话谈心的人,下的定银。怎么又把那边红线姑娘的恩客,这位惹不起的大爷给牵扯进来了?不过绿缘还算懂事,知道不要横刀夺爱?谁不知道红线卯足了劲儿,想着给那位大爷做个偏房侧室,也就一辈子安享富贵了。

“大爷,今儿绿缘姑娘客满了,身子也乏了。您明儿明早成么?”不敢高声说话,大掌柜满脸堆笑:“绿缘姑娘要歇着了。”

“她的以后我全包了。”诸葛宸压住火:“多少银子都有。”

众人一片哗然:“就你有钱,这绿缘姑娘又没答应你,怎么叫做你全包了?

管隽筠嘴角微微一翘:“这位大爷,小女子可没答应你。要说银子,这儿谁都有,也不比你少,说别的,就更谈不上了。您明儿也不用来了,本姑娘不伺候!”

一席话说得那些人在旁边鼓掌叫好,红线正好站在门口,撞上管隽筠的眼睛。管隽筠仰着下巴瞥了她一眼:“本姑娘不缺这一个!”

“进去。”诸葛宸气得脸都青了,逼视着管隽筠。

“进去?!进去做什么!”管隽筠顺顺衣袖,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让旁边的红线花了眼睛,忍不住款步过来:“姐姐,何必呢。不就是跟这位客官喝茶聊天,也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别闹得不能收场叫人看笑话。我可不会吃这个飞醋!”

“那就让你陪着好了,我不稀罕!”管隽筠手指上的琉璃指环在诸葛宸眼前掠过:“这位客官,我们红线姑娘有情,您可别让人家久等了,我担待不起。这个飞醋,可是叫人家吃不得!”

捋下琉璃指环,在空中转了一圈:“这是暹罗国的金丝琉璃指环,我戴着腻了。大家看看,谁要,我给谁!”说着就要往外扔,红线伸出手:“我要我要。”

“天下人都要得,你要不得!”管隽筠看着红线一脸急切的神情:“摔了,也不给你!”

诸葛宸眉目崩裂,拦腰抱住管隽筠不顾多少人看着,踹开门进去,反手将门重重关上。荣立只好再次充当门神的职位,压住所有恨不得冲进去的人。

“到这儿来做什么?”诸葛宸多下她手里的指环,要是不拿下来,说不定等会儿又摔了。

“开门做生意,要不这些大爷们怎么寻欢作乐?”管隽筠轻摇着团扇,站在珠帘下:“再说这儿不都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诸葛宸没敢高声,说话的时候尽量带着小心翼翼。

“什么画?宋徽宗的花,赵子昂的马,全是好画!”团扇下流苏的珠子敲得叮当作响:“我要歇着了,客官请出去。”

“回家去,有话好好说成不成?”诸葛宸赔着笑:“我真没做什么,你别动气。”

“回家,回什么家?”管隽筠放下团扇:“开门做生意,这儿就是我的家。若是客人多的话,只怕就不止是卖艺不卖身了。”手指轻轻敲着,染着红蔻丹的指甲异样晃眼:“隔壁红线姑娘还等着客官呢,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夺人所好。更别说抢别人的入幕之宾,传出去只怕要说我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拉开门,门外站满了人。荣立有些抵挡不住的样子,还是挡在门口不许人进来。大掌柜在楼下满脸堆笑:“绿缘姑娘,明儿这么多人都等着跟你喝茶说话。翠姐吩咐了,说是不能让你太劳累,每日只许有三个人来。所以在我这儿拿着排队的号已经到了十日以后了。”

“嗯,你看着安排好了。”管隽筠轻摇着团扇站在阑干边,红线的头牌先前还是跟着不少人的,这一下人全都空了。孤零零的放在那儿,不过诸葛宸那个没有写字的牌子还留在那儿,管隽筠的脸顿时耷拉下来,转过脸看着脸色铁青的诸葛宸:“客官,方才在里头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是不是该给银子了?”

第七卷宰相夫妻第四章有钱好商量

“你要多少?”诸葛宸咬着牙:“说话。”

“谁嫌银子多?”管隽筠抿嘴一笑:“自然是越多越好。”

红线想起方才诸葛宸打赏了五两银子,难道还会给她比自己多?诸葛宸在袖袋里摸索了一回,拿出两锭小金锭子放在桌上:“今晚上我包了。”

出手如此阔绰,所有在外围观的人都跟着唏嘘不已。红线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盯着那两锭金元宝的眼睛一个有了两个大。

“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早就说好了。”管隽筠拿起两锭金元宝,扔了一个给大掌柜:“今儿所有客人的酒,都算在我账上。”

“多谢姑娘赏酒。”楼下的客人纷纷鼓掌,还有人大声吹着口哨起哄。诸葛宸的脸色越发难堪,荣立只好走到管隽筠身边,压低了声音:“夫人,爷的脸都变了。”

管隽筠笑着转过脸:“这位客官有何见教?小女子洗耳恭听,只是先时就说好了,卖艺不卖身。这位客官原就是红线姑娘的恩客,奴家怎敢夺人所爱?传出去,岂不是要说奴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

“这也是江湖规矩,做我们这行的虽然低贱,只是不能为了银子钱就黑了良心。”翠姐一身红衣从楼上下来。

原本在楼上看热闹,越多人来越多人花银子她就越高兴。红线攀上的高枝她也知道,这人是谁都得罪不起的。来历不明的绿缘才第一次叫牌子,马上就惹了事。只是看得明白,不像是绿缘有意惹事,而是红线那位恩客有意纠缠不休。两锭金元宝,这可是赎身才有的价钱。

翠姐这番话好像是火上浇油,诸葛宸脸色阴沉着:“给我堵了她的嘴。”

荣立答应了一声,管隽筠到了翠姐身边:“翠姐,这位客官一定要包了我。您说说,这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我们绿缘姑娘卖艺不卖身是早就说好的,客官不要强人所难。”翠姐转过脸,冲着楼下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自己人被欺负了,还在这儿看热闹?白养活你们了!”一手叉腰,涂得鲜红的嘴唇好像是裂开的石榴:“方才绿缘姑娘请你们喝酒,就都丢了魂儿了!”

“是!”翠姐骂人谁都招架不住,几个人拨开人群,隔着所有人让管隽筠跟着翠姐上楼。

诸葛宸气得手指乱颤,预备像平时那样吩咐荣立叫人来处置、荣立却知道这件事不能意气用事:堂堂宰相要是在这儿发火,一定会泄露了身份。到时候被皇帝知道的话,恐怕就会招来无限的物议。

“丞相,若是这样子僵持下去毕竟不妥。”荣立看看周围:“再说时候还多着。”

“那就让她在这儿闹下去?”诸葛宸紧抿着唇,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她待的地方?”

“您劝也劝不回去,等会儿夫人要是嚷起来可不少好玩的。”荣立也是没办法了,要是别的地方还能让仙儿来说和,可是这地方,要是被仙儿知道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脱身。

诸葛宸扭过脸:“叫巡城御史来把这儿封了,有伤风化!”

“丞相,这可是万万不妥。”荣立紧跟在诸葛宸身边:“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来得好,夫人那儿还是慢慢宛转才好,倘或真把张彬弄来,也会是闹得满城风雨。”

诸葛宸脸色铁青:“我们走。”在众人的瞩目下,气哼哼带着人离开了揽月楼。

管隽筠坐在翠姐房里,看翠姐在那里翘着指甲嗑瓜子,劈啪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管隽筠抿着嘴不说话,手里的团扇轻摇着,下面两个硕大的珠子轻撞着,时不时传出一声脆响。

“说吧,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吐了一地下的瓜子壳,翠姐起身掸掸裙摆上遗落的瓜子壳:“红线那位恩客,是当朝宰相。您这样子得罪了他,我这生意只怕也做不长久了。”

“不会的。”管隽筠笑笑:“顾及各自名声,他不敢封了你的店。”

“你怎么知道!”翠姐惊愕地看着她,方才就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