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心思,可是到了大哥这儿就不能这么说。虽说大哥做了什么郡王也好,节度使也好,都只是在这小地方转悠,京中究竟如何,他全都不知道,出了点事肯定是着急上火的。要不也不会跟我这个做妹妹的说这么多了。”

“问问,不是什么大事。”诸葛宸同样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看到管隽筠安然的笑容,知道心里也不担心,但是有件事在那儿放着,问问还少好的。

“那天说咱们要回中原去,这一下回去了是回咱们自己庄子上,还是哪儿。要是回自己家去,我就要人在那边先张罗了。”管隽筠想到一个很要紧的事情:“我先问问,没想别的。”

“回自己家去。不能总在别人家呆着,做野人久了,不能丢了祖宗的规矩。”诸葛宸笑笑:“看这样子,我们家管家婆真的要开始管这么多事儿了。也是该问问,弄得一家人都跟方外之人,没得麻烦。”

第九卷终卷第一章回京

诸葛宸看着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缀在深蓝的天幕上,中原的夜空应该也是这种景色。就是在边城的时候都没有看过这样的夜,谁也没想过这么悠闲的生活会有被打乱的一天,要不是姜辉骤然而至的来信,恐怕不会想到朝中大变故。

管隽筠拿了一件青布披风过来给他披上:“不急,凡事总有法子,再说咱们这会儿启程回京,一定来得及。”

“我想的不是这个,皇帝出事不出事尚在其次,姜辉他们两口子会不会有事,才是最要紧的。”诸葛宸转身,把她笼在披风里:“我还是不想你们跟我一起走,在这儿有你大哥不会出大事。可是你们要是一起进京的话,万一也被牵涉进去就是大麻烦。”

“放你一个人去,我能安心?”打从他接到信开始,脸色就没舒缓过,皇帝所宠幸的妃子家居然想要篡位,把皇帝软禁在皇宫中的寒宫里,记得张薇当初就是被关在那里。如果张薇没死的话,应该还在那儿。

“好吧,一块儿回去。”诸葛宸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想起了什么:“这么多年,记得你的人大概都不多了,我好像可以放心。”

“净胡说。”嗔了他一眼,看不到笑意。知道这虽然是说笑,但是也是在宽慰自己,皇帝被软禁的话,那些朝臣只要是跟皇帝一心大多难逃厄运,姜辉若是没出事,就是在虚以委蛇。即使姜辉本人没事,诸葛果跟颢然母子呢?难道姜辉不会为了妻儿,而在敷衍那些人?

“诸葛梓岐渐渐大了,该到他跟诸葛毅兄弟两个见世面的时候了。”诸葛宸忽然冒出这句话,让管隽筠愣了一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是说过不要儿女去跟这些尔虞我诈的官场打搅,好好的怎么把孩子往这上面扯?

“他们能见什么世面?”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希望听错了。不过看这架势。说不定就是要儿子先去看看风头,毕竟那个地方认识兄弟两个的人不多,甚至没有。或者可以说,知道诸葛宸的人有。但是见过真面目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我像这么大的时候,跟在父亲身后学着见世面了。”诸葛宸淡然一笑:“走了这么久,没想到兜了个大圈子,还是回来了。想要走,到了天涯海角,最后还是得回来,丢不开丢不掉。牵涉太广的话,就不想伤筋动骨了。”

“人总是逃不开人情冷暖,好像是你跟果儿,兄妹间看着没多少牵挂,不过是放在心里而已。”两人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样的,没有父母庇护,只有亲兄妹相依为命。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哥哥们都是将关心放在面上。一看就知道疼着自己宠着自己。可是诸葛宸却是放在心里,不叫人看出来,一旦有事绝不含糊。天涯海角都要到她身边。

诸葛宸豁达一笑,把她揽入怀中:“说这么多,不就是说走了这么远,只有你还在我身边,甩都甩不掉?”

“嫌弃我了?”管隽筠笑起来:“就是赖着你一辈子,不许甩了我。”

“舍不得,这才是真的说什么都扔不掉呢。”诸葛宸握紧她的手:“明儿就该启程了,早知道就不少了房子,哪怕就是装作不知道比什么都好。”

厚厚的城墙外全是执戟待命的锦衣侍卫,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甚至连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觉得陌生起来。在南中的时候。很少能看到这么多人,即便是在赶集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人在周围。

“爹,我们这会儿住到哪儿去?”稚儿勒住马,隔着厚厚的车帷低声道:“要是拉着人问的话,只怕被人看到。”

“嗯。找家客栈再说。”诸葛宸掀起一侧窗帷,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你们收拾好了,到相府外转转。什么都不说,记下了?”

“知道,您放心就是。”稚儿答应着,然后看着一边的晖儿:“咱们这就过去。”

“嗯。”诸葛宸放下窗帷,看着坐在身边的母女两个:“先到客栈住着好了,不论是去相府还是西府,都太张扬。一家子衣衫褴褛的方外之人,居然往相府跑,谁见了不觉得奇怪?”

“住客栈也好,我倒是没想要去府里住着。”管隽筠看着女儿:“走的是好很小,回来只怕就不认识了。”

“我记得,那时候可不许我们到处走。每天都是高墙大树大院子,还记得娘都不许我们到了二进门外。说是大家小姐没有到了二门外闲逛的。”诸葛霏抿嘴笑起来:“我都没见过外头是什么样子。”

“别说你,娘小时候跟你一样。”管隽筠笑笑:“等会儿要是有人问起咱们从哪儿来,你就把你从前在南中跟娜桑学说的南中话说出来,别叫人看出来就成。”

“我知道了。”诸葛霏点头,抬头看到一脸莫可奈何的父亲:“爹,怎么了?”

“没什么,你娘心里那么多计较,爹怎么招架得住。”诸葛宸把手笼在袖子里,马车缓缓往前走。马的嘶鸣声夹杂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引起诸葛宸的注意。随手撩起车帷,看到一列巡城的侍卫列队而过。

领头的一人很严肃冷漠的样子,诸葛宸立刻认出来。张彬应该是监察御史,照理说应该是到了位高权重的六部之首,怎么又做回了他的巡城御史?这可是很久以前的官职,难道犯了事?

“停车。”诸葛宸扣扣衬板,马车戛然而止。撩起后车帷出来,看着渐行渐远的侍卫,好像是悟出了什么:“我们慢慢走过去,坐在车上拘得慌。”

“好。”管隽筠答应着,带着女儿一起下了马车。许久不来身是客,即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都快认不出这里的人来人往。诸葛霏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娘,这儿还是我小时候住着的京城啊,以前怎么不觉得?”

“你又没出来见识过。”管隽筠牵着女儿的手,慢慢走着。诸葛宸看看一家人的装束,两个儿子先去安排客栈的下处,这儿只有一家三口在这儿,不担心被人看出异常。路旁有一处叫卖淡茶点心的小店,干脆拉着母女两个坐下。

一壶茶两三样热气腾腾的点心,这在南中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了南中的腥膻,只有属于中原的中正平和。管隽筠好像是看到杨枝甘露一样,先就喝干了自己杯中的淡茶,这才想到不是在南中,中原是不允许女子如此放诞无忌的。

哂笑着看向诸葛宸:“我都忘了这儿的规矩礼数,还以为自己是在南中呆着。什么事儿都是由着自己性子来,只怕是不成了。”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哪有那么多讲究。”诸葛宸浑不在意:“要是回来真的拘束坏了,我也不忍心。知道回来肯定是有段时候不惯的。”

说话的时候看到小伙计端着吃食过来,虽然不够精致。比起南中的粗犷,已经细致了太多。一如这里人说话的样子,多了太多心思叫人防不胜防。

“客官打从南中来?”小伙计看到一家人的打扮,尤其是管隽筠母女两个笑语喧喧的样子,这在京城是极其少见的。

“嗯。”诸葛宸点头:“从南中来做皮毛生意,京城里达官显贵多,生意肯定好做。”

“如今自然是好做的。”小伙计笑起来:“如今高贤妃家是最有钱的,一门三公可是了不得。客官尽管到高府去,跟他们家大管家结交了就有数不清的好处。”

“我听人说姜丞相一家就在京城里,南中有人要我给姜丞相家送封信,不知该从哪儿走?”诸葛宸看了眼一边的妻女,很没规矩礼数的拿起一枚热气腾腾的枣糕咬了一口,让人真觉得这家人就是从南中来的,不通中原礼数的一家人。

“姜丞相?”小伙计看看周围,确定没人看着自己,压低了声音:“客官还是离着相府远些好。姜丞相谋反呢,皇上病着,姜丞相就趁着这时候独揽兵权,要不是高贤妃还没晋封皇后,不能处置当朝宰相,恐怕性命都没了。如今当家的事高国舅巴不得找出姜丞相的错处,等着皇上病好了,一并奏知皇上。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远着相府还来不及,客官怎么还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皇上病了?”诸葛宸心底动了一下,自己的老本行看样子能够派上用场。只是不知道这是真病还是假病,必须要见到知道内情的人才有用。方才看到张彬被贬斥到巡城御史的位子,有些委屈张彬,却又说明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这位所谓的高国舅,实在是个门外汉。

要不是门外汉的话,怎么会把如此要紧的职位不留给自己人?只是也不知道张彬是不是还是从前的心思,说不准投靠了高氏一门,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真是上天不佑了。

第九卷终卷第二章御史家

“这么饿?”贴近诸葛宸耳边,管隽筠压低了声音:“都是第三块了。”烫手的枣糕吃了第三块,手指烫得发红。

“啊,哦?”诸葛宸回过神,才觉得手指烫得难受,哆嗦了一下:“浑忘了。”说话的时候,一脸很诡异的笑容,小伙计看诸葛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估计是外乡人没见过京城的繁华,又没吃过这般精致美食,简直就是土包子的样子。干脆又端了一托盘点心过来,看他们的装束不像是付不起银子的样子。

管隽筠给女儿夹了一块桂花糕:“别跟你爹似的,仔细烫到了。”

“嗯。”诸葛霏慢慢吃着桂花糕,忽然看到有人盯着娘看,惊了一下侧过脸迸出一句南中话,管隽筠惊愕地看着女儿,虽然她不会说南中话,还是听得懂说的什么。看向那边,是张彬的夫人下了青布小轿立在路边。

张夫人虎着脸:“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真是没了王法。给我锁起来带到府衙去。”一声令下,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小厮拿着绳索过来,诸葛宸看看她又看看自家女人,旋即笑起来:“还真是躲不过啊。”

小伙计不明就里,不知道怎么刚刚还在吃东西的一家人,怎么会惹恼了巡城御史夫人,只是担心自己招待这么久,端上来那么多点心,要是没人给钱就要自己遭殃了。

诸葛宸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铜板扔在桌上,手边还有金锞子和小银元宝,没敢拿出来,太招人瞩目不好。

那几个皂隶做张做智把绳索绑到了一家人身上,兴许是受了教,没敢太用力就露出了马脚。诸葛宸摇着头一笑。夫妇俩一对视,带着女儿往前走。张夫人还是虎着一张脸,径自上了小轿。

奇怪的是,给他们一家人也预备了一辆不算太单薄的鞍车,诸葛宸叹了口气上去。管隽筠看出内里的端倪,跟诸葛宸一样叹着气带了女儿上去。

“娘。做戏是不是该要做足?”诸葛霏托着腮。绳索在上车以后马上就没了。看着爹娘,诸葛霏慢悠悠问道。

夫妇俩失笑,管隽筠把女儿揽到怀里:“嘘,说这话别叫人听见。能这么做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位张夫人可是翰林家的大小姐,如今要管这些事情真是叫人为难。”

“哦。”诸葛霏答应了一声,扭头看到父亲的脸:“爹,京城里都是这样啊?”

“还有更稀奇的,等见到了才知道。”诸葛宸摸摸女儿的头发:“看样子真是要见大世面了。你跟哥哥们都不许到处走,记下了?”

“嗯,我记下了。”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不等诸葛宸撩起车帷,就看到一双大手撩起车帷。外面是张彬夫妇俩。张夫人一脸赧然:“方才冒犯了,丞相夫人勿怪。”

“难为你了。”管隽筠笑着跟在诸葛宸后面下来,抬眼两个儿子都在。这名头还真不是虚的。不过也正好印证了诸葛宸的念头,高氏一门不是这里头的货,把自己推到万劫不复尚且不自知,恐怕离死不远。

张彬看到诸葛宸,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微微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样子。忽的一下跪倒在诸葛宸面前:“属下见过丞相,丞相均安。”

“起来起来,这是做什么。”见此情形,诸葛宸只是略微感慨一阵便伸手扶起他,心中却不敢丝毫懈怠。倘或张彬真是高家的人,自己便是带着女人还有儿女自投罗网,没有见到姜辉以前,不能透露出任何回京的意图。看了眼女人,管隽筠嘴角带着丝丝笑意,跟张夫人在一旁说着闲话,难道女人心中也想到了这些?

“丞相勿怪,实在是外头乱得紧。属下起初只是觉得二位公子眼熟,并不敢贸然相认。跟着到了客栈中,听公子言来语去中,才敢相认。让拙荆到街头请了丞相和夫人到了寒舍,到了夜间恐怕姜丞相才能到此。”张彬似乎看出诸葛宸的心思,不敢多猜:“荣大人如今也不是大学士了,除了姜丞相暂且无人敢动以外,余下凡是不跟高家一个心思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没有一个好结果的,我能做回这个巡城御史,还是用一千两金子买通了高家的两个门客才换来的。”

“还不错。”诸葛宸笑笑,慢慢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看到父母也到了这里,一直都是装作什么不知道的稚儿兄弟两个迟疑了一下,慢慢过来:“爹,娘。”

“你们两个又来些精致的淘气,给张大人添了无数麻烦,还不去道恼?”诸葛宸挑起一侧眉头,稚儿会意赶紧跟晖儿两人过去鞠了个躬。

正在尴尬无比的时候,荣立得到张彬命人送去的信儿,换了件寻常的衣裳从角门进来。看到诸葛宸的第一眼,比张彬方才初见时的不知所措,也好不了多少:“给丞相请安。”

“见了我怎么都是这样子,难道欠了你们银子,至于这样子?”诸葛宸语气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笑意:“若是这样的话,我还真是不该回来。”

“天可怜见,宁可欠了丞相几十万两银子,只要丞相回来,就是倾家荡产也是心甘情愿的。”荣立毕竟跟他熟稔多了,说话没那么多忌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丞相跟着属下到后头小书房去。”

看到荣立,总算是叫人高悬的心放下一半,这个放心的不止是诸葛宸,张彬也是长长吁了口气,诸葛宸说话的口气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荣立在这里就好办多了。

诸葛宸冲着两个儿子做了个不必跟随的手势,这才跟着他们到了后面。兄弟两个却不放心,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无疑给兄弟俩一个措手不及。两人只好跟在母亲身边,只是这里又比不得南中那般自在,单单一个男女大防,就让平时形影不离的兄妹三人不好一处说话。

看出兄弟两人的局促,张夫人赶快命人带着他们兄弟到了自己儿子的小书房,那边恐怕要比这里自在多了。

诸葛霏才是寸步不离跟着母亲在一处,张夫人看着管隽筠生出无限感慨:“方才见了夫人,真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年没见,夫人真是一些儿都没变。要不怎么敢贸然相认,依依小姐都这么大了。”

“这孩子淘气着,在外头又没那么多规矩礼数,越发是跟个男孩子似的。”管隽筠笑着抿了口茶:“你也好得很,我都觉得你也没变,不过这性子益发是好了,能替自己夫君多分担些也是好的。”

张夫人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夫人多年不在京城,真是有大福的。如今是比不得从前了,早先的时候还不觉得。自打有了那位李华妃,后来又是什么高贤妃以后,京城就是乌烟瘴气起来。成日家都看着那么多骑着高头大马的皇亲国戚来来往往。虽说从前皇后一家炙手可热,却也知道礼数进退。这两家简直就是拿自己女儿当作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谁也不让谁。为了比着谁有尊贵还在大街上大打出手,谁敢多说半句?都是老百姓跟着遭殃,要不是两家小厮各自死了一个在街头,还不肯罢手呢。”

管隽筠下意识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女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好拿出来两相对比。只是淡淡一笑:“若是真有圣宠,也该给自己惜福才是。这么招摇,引人侧目何苦呢?这个尊贵啊,不是自己说有多尊贵就行了,必然要是给你的才是你的尊贵。”

“夫人说的何尝不是,偏偏这两家就连这点礼体都不要了。”鄙夷地笑容挂在嘴边,张夫人停了停:“皇上病了,那位高贤妃倚仗自己有了身孕,愣是把皇上扣在自己宫里不许李华妃插手。还好皇上身边有个汪灏,说是要请太医进宫诊脉,才把这个消息透出来。那些人恨多了姜丞相还有我们家大人,自然是容不得的。传了皇上口谕,要治罪。用了一千两金子在她家门客处买了个平安,还做他的巡城御史,我不求别的,只要他平平安安才好。”

管隽筠捋捋衣带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皇帝既然是病了,焉有不愈之理?难道皇帝被软禁于宫中,这两个妃子争风吃醋到了如此地步,皇帝就会失察至此?若是这样的话,便不是生病这么简单。会不会是用了什么药物,将皇帝神智混淆?否则谁也不敢闹腾到这般地步,这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荣立在京城,仙儿也该在京城才对。难道只有姜辉跟这位张大人被贬,荣立就真的安然无事?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来,一定是有个机关没想到,只要找到这个机关就能豁然开朗了。

可是这个机关在哪里,怎么才能解开那个隐藏的暗扣?是皇帝一手安排还是另有隐情,简直是不得而知。未来是福是祸,居然无法预料。

第九卷终卷第三章进宫

张夫人看到管隽筠在一旁或者不置一词,或者说话的时候不找边际,有些叫人摸不着她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听丈夫说起过,这位丞相夫人的心胸并不输于男人,甚至些微差些的男人都比不上她,有人能够被她取笑一番并不是件坏事,只是担心有时候她连话都懒得跟你说,那就是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试着往她手边送了一盏清茶,又让小丫鬟端来两碟新做好的细致点心:“夫人尝尝,这是我们家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比不得先时夫人在京的时候,府里做好的那么精致。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来,先喂饱你这小馋猫。”管隽筠笑着朝女儿招招手:“见了人也不知道见礼,还跟个孩子似的。”

依依对着张夫人福了一福,才在母亲身边坐下。拈起一枚松穰鹅油卷咬了一口,本来还有些皱着的小眉头舒展开:“娘,跟咱们在舅父家吃的可是不一样呢。舅父家做的可是用奶油做的,腻得慌。”

“舅父家用的是新鲜牛乳炼制的奶油,这个是鹅油做的,味儿肯定不一样。”管隽筠看女儿津津有味吃着,忍不住笑起来:“还知道这个好呢。”

“娘又笑话我了。”诸葛霏脸上泛起一阵娇红,张夫人先时总觉得这位相府娇女跟京城里的闺秀小姐们,有些个不相同。此时看到她语出自然,言笑自若。终于知道这个不同出自哪里,原来不在京城的深宅大院中长大。就多了一分纯真而少了太多的叫人捉摸不透的心思,看着就叫人心生喜欢。

本来还拈着卷酥吃得欢实不已的诸葛霏忽然站起来:“姑丈?”惊讶地神情流露出来,管隽筠循声望去,果然是姜辉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布衣。一样从方才荣立进来的角门处进来。

“嫂嫂。”姜辉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张彬命人去送信,说得含糊其辞。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来这儿一趟倒没什么大碍。看到管隽筠母女两个,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诸葛宸不动声色回来了,是来拯救江山社稷于倒悬还是要做什么?

“果儿呢?一向没见她,倒是挂念得很。”管隽筠笑笑:“先进去吧,里头都等着你呢。”

“是。”姜辉答应了一声,掸掸衣摆就往小书房走。

诸葛霏依偎到母亲身边。附在母亲耳边:“娘,怎么姑丈看到咱们的时候,气色都好多了?”

“许久不见,到底是一家子。”安抚着摸摸女儿的手:“别想那么多,在这儿虽说不像是在外头。总是回来了。爹娘都是在这儿长大的,没什么可担心的。记下了?”

张夫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管隽筠搭话,从前可以假意奉承或是说些别的话,这时候却连奉承都不知道从哪儿奉承起,他们家经历过什么,见识过什么,都是自己这个在京城大院子里长大的人,无法想象的。

天全都黑了,所有地方都掌了灯。热气腾腾的晚饭摆到了饭厅的小桌上。终于看到那些人陆续从后面出来。男女有别,张夫人单独把她们母女两个请到了后面花厅,开了一式两桌的宴席,自己陪着她们母女说说笑笑。

管隽筠却有些食不知味,不知道过会儿该怎么处置这件事。至少姜辉也来了,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要到相府去住。但是诸葛宸会答应吗?只是相府里到底还是有颇多忌讳,由此却想到了诸葛果的处境,看样子姜辉夫妇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一下又多了一层担心。

几乎过了一个时辰,看到稚儿兄弟两个从饭厅过来:“母亲,姑姑派人过来接咱们回去。”声音不大,足够叫人听见。

管隽筠笑着起身,回过脸朝着张夫人一笑:“叨扰这么久,实在是过意不去。等回去收拾好了,改日请夫人过府再进地主之谊。”

“不敢不敢。”张夫人笑着还了一礼,谁敢承这份情。先后两位丞相夫人,哪一位出来都勾人受的。

终于见到了一脸沉郁的诸葛宸,时隔这么久以后再次看到男人这种神情,知道不可避免,却只是希望永远都看不到。只是事与愿违,还是看到了。三个孩子都在后面的马车上,只有夫妇二人坐在诸葛果平日做的鞍车上,诸葛宸没有任何官职,坐在鞍车里多少有些委屈了人。

“累了?”看他微微闭着眼不说话,以前见到这种神态,就是事务繁杂到不想说话的时候:“这几个时辰耗了你多少神?”

“嗯。”诸葛宸答应了一声:“头痛,明儿我进宫去。”

“进宫?”管隽筠压低了声音:“这个是好玩的,还要进宫去呢。”

“给人看病。”诸葛宸睁开眼,看向漆黑的夜色:“倒是要看看这个症候有多重,号不准这个脉,怎么开方子,如何才能好?”

“谁知道里头是不是刀山火海的,你去了怎么成?”管隽筠实在不想他以身试险,看得出来姜辉有很深的顾虑在里面,要不怎么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跟他一样:“就是荣立他们都不轻易进宫,你进去做什么?什么症候,我都能号准这个脉,不过是皇帝想要看看这群跳梁小丑究竟想要蹦跶到什么时候,还有多少丑态没有拿出来。”

诸葛宸噗呲一声笑起来,所有的阴郁随风而散:“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一准气坏了。怎么就是跳梁小丑了?”

“一个巡城御史,官儿不大但是手里却是实实在在掌握着京城防务,居然能叫门客用一千两金子给卖了,还不是卖给自己人。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到这种门客,也知道主子高明不到哪儿去了。”管隽筠压低了声音,不住埋怨着。

诸葛宸只好用咳嗽掩饰自己的笑意:“这话也只有是我夫人才能说出来,不过真是字字珠玑,让我等须眉男子望尘莫及。”

“少灌米汤,我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呢。”管隽筠不无担忧:“你方才在张大人府中没有出来,我的心就悬在那儿。就是妹婿来了,也还在犯嘀咕。只怕是这些人设了个套儿给咱们往里头钻,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在京城里,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若真是这样的话,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想多了,哪有那么多麻烦。”诸葛宸捏紧她的手:“没那么玄乎,不过姜辉也跟我说,这次总是需要冒险的。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麻烦,皇帝在深宫里多日不朝,偶尔只看到太医从内宫出来,写出来的方子让人看过,都是四平八稳的方子和用药,谁也不知道皇帝心里究竟是怎么盘算的。”停了停,压低了声音:“姜辉他们有意要找回先头的皇后母子,说什么都是皇帝嫡配皇后,还有个皇太子在里头,就是被废黜了,也是嫡子。”

管隽筠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果然是应验了。这样子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位子就那么好?”

“不是那么好,而是这些宠妃不知道怎么摆好自己的位子,不懂得自己不过是供人赏玩的猫儿狗儿,若是主人一个不高兴,是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诸葛宸收回手,看着窗帷随着夜风起伏:“你知道这位爷,不是任人捏鼓的。如今被人软禁在寒宫中,形同囚犯。有朝一日他出来了,不论是有功还是有过,恐怕都是不得善终。所以叫人踌躇不前,我进宫去也是想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唯独一点叫人不得决断。”

“寒宫中还住着那位张贵妃呢。”管隽筠一语道破:“只要张贵妃未死,就能有转机。”颇为肯定的语气,可见对这群人有多了解。只是因为从小一处长大,她用的每一处心思何曾瞒哄过人?不过是不与人计较而已。

诸葛宸笑起来,神情明显松缓下来。要是说自己先时还有一丝顾虑,也因为她的一番话而全部全部瓦解,有人说女人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在他看来,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姜辉并没有露面,而是让张彬照着昨日在他家商议好的,将诸葛宸从西角门带进了皇宫,巡城御史带人进宫给皇帝诊脉,本来还是件需要层层通报的大事。只因为这个官职是在高国舅门下买来的官职,就算是有人要问也无从问起。

诸葛宸先时也有一丝隐忧,只要是这些黄门太监里头还有一个人认识他,恐怕就没法子继续下去。只是沿着甬路走了许久,那些黄门太监无数次从眼前走过,都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个清瘦而且还留着髭髯的中年男人。

身上背着那个大大的青布药囊,一身青布长袍,只差手上摇着一个走街串巷的手铃了。这样子,就是个民间不得志的江湖游医。

到了寒宫门口,诸葛宸第一眼看到了曾经建章宫的大总管季英,天长日久加上他自己没有从前那领朝服护身,一时间季英并没有认出他。而是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张彬:“张大人,此乃内宫,怎能带着民间野汉子到了这儿?”

第九卷终卷第四章信任

“微臣奉姜丞相钧旨,请这位大夫来给皇上请脉。”张彬口口声声把姜辉放在第一位,只要是皇帝身边的人都知道,姜辉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偏偏这根稻草也没有个爽快话,难得出来一趟,每次出来也不过是四处走走看看,让这些有着一丝希翼的人都看不到出头之日在哪里。

“须有丞相手谕才能进去。”季英打量着跟在张彬身后的诸葛宸,顿时疑窦丛生:“你是,你是丞…”差点就跪下了。

“可不是程大夫。”张彬接过话茬,没有让季英继续说下去。季英也来不及看所谓的丞相手谕,慌不迭打开门放两人进去。

季英赶紧接过诸葛宸背着的背囊,将手里的拂尘掖在腰上:“这边走这边走。”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推开大门,警惕地看看身后,唯恐被人看到这一幕。至少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张彬毕竟官职太低,不敢太张扬也不敢太冒昧,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好些了?”

“大人见了就知道了。”季英还是担心自己看错了,诸葛宸不置一词不说,还跟从前大不相同的打扮,颌下都有了髭髯,跟从前那位丞相大人几乎换了个人。

寒宫虽然是皇宫中最冷清的地方,只是这亭台轩馆并不输于任何一座宫殿,甚至形制上还要胜过许多地方,还有一点也不是别处能够比拟的:说是寒宫,多半都是帝皇的宠妃失宠以后才会到此,所以寒宫里更显壮丽。不过是冷清多了。

两人远远看到凉亭中。皇帝穿着一身青色的云锦长袍跟一个女子对弈。张彬不认识那人,诸葛宸却认出那就是早年失宠的张贵妃。看来女人还真是说对了,只要是张薇没死,这件事必然会让所谓的华妃贤妃输到最后。

“谁来了?”皇帝听到有人说话。慢悠悠下了一子。

“恭请皇上圣安。”张彬看了眼诸葛宸,诸葛宸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你一个巡城御史。怎么就到了朕的内宫里来了?还要脑袋不要?”皇帝语气一如既往,根本就不像是久病沉疴的人。

“微臣担忧皇上龙体,特意请了一位有名的大夫来给皇上请脉,巴望皇上早日康复。”张彬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哦,有名的大夫?”皇帝侧过脸,看向随同张彬一起来的人。诸葛宸由此也看清了多年不见的皇帝,两人同时都是一怔。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地神情。旋即消失殆尽:“这位大夫是打哪儿来的,怎么向往没见过。”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诸葛宸自忖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皇帝这话显然也是在洗清自己的身份,既然是这样就不要擅自做主。当作从前见过一样。这些人都说没见过自己,不定会是坏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至少能够让他们放松警惕。

“你是大夫?”皇帝挑起一侧眉头:“会治什么病?”

“疑难杂症多有涉猎,只消诊脉毋须病家开口,就能知道主何病症,该用什么药。”诸葛宸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很容易让周围以为这个精瘦的男人,不过是个游走于民间的赛华佗。

“好,那你给朕看看。”皇帝没有示意他坐下。诸葛宸没敢坐到皇帝对面。季英赶紧搬了个小杌子过来,让诸葛宸能够在一旁斜签着坐下。诸葛宸从背囊里拿出小巧的脉枕放到棋称边,伸出三个指头给皇帝号脉。

眉头微微拧着,皇帝似乎是有些不妥当,不过任何人都不能说自己时时都是六脉安和。即便坐在对面的人是皇帝也是一样,诸葛宸抬起头:“草民敢问皇上。近来睡得沉?进得如何?”

“还好,胃口也还好。只是夜间睡得不沉,难以安席。”一旁的小黄门太监代答,皇帝没有否认,不过是淡淡地开口:“是睡得不沉,不知是因为心思太多还是什么缘故,吃了不少太医局开得安魂汤也没见好转,你有什么法子能替朕排忧解难?”

“请皇上但放宽心,草民虽不敢说药到病除。总能让皇上睡得安稳。”诸葛宸略微沉吟,接过季英送来的纸笔草草写下几味药物:“这剂药,不用皇上即刻服用。夜间睡不沉的时候,再叫人抓了来,隔日一碗便可有效。”

皇帝接过药方看了看,转手递给侍立在身边的张薇:“看看,可认识?”

张薇还未认出诸葛宸,神情间比起早年的张扬跋扈也好了很多。或者是因为服毒后被人救了过来,已经看透世情,面色安稳平淡:“这个臣妾可不通,不过大夫开的方子总有他的道理。若是真能解开皇上心头烦闷,也是一件幸事。”

“听见了?”皇帝看了眼身边的小黄门,方子放在桌案上。小太监赶紧磕了头,拿着方子找人去抓药。此时皇帝身边只剩下几个诸葛宸认识的人,皇帝扬起脸:“都下去。”

张薇许久没见过皇帝这样的神情,不知道这个外臣带进来的民间游医究系何人。有些担忧地看向皇帝:“万岁爷?”

“没认出来?”皇帝看着她:“再看看这是谁?朕的丞相回来勤王救驾了。”

“草民不敢。”诸葛宸因为这句话,隐隐觉得有些鼻塞。好像皇帝曾经许以官职,或是再多的赏赐都比不上此时的信任,不过早就习惯了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并未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给皇帝磕了个头便跪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