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呢?”

“除此……”庆王微窒,施即又度大放悲声。“老臣老年丧子……心力交瘁……着实无力搜罗更多力证……全赖圣上宏恩……严惩凶犯,以昭国法……”

庆王爷以苦主之姿,状告御前,且取得是那般激烈慷慨的方式以惊动朝野,为得便是让秋寒月这个皇族中人无所遁形,如此一来,秋城主势必成为被控一方,与之对簿公堂。

隆睿帝责成大理寺受理该案。

获悉自己涉进这桩命案之初,秋寒月尚觉可笑无聊,以为过不几日便可脱去这无中生有的嫌疑,而随案情向前推展,他始察个中隐有异诡起来。

“秋城主,小庆王爷遇害当夜,请问您身在何处?”此乃大理寺主审之问。

此质询稀松平常,他只须将自己身在之地道出,即可置身事外。可是,他启齿之时,脑中电光石火地忆起自己曾有一日出宫至百莲湖乘舟游玩,误入藕花深处,大雾中难觅归路,翌日清晨阳光升起方能归舟靠岸,那一夜…便是严朝宗遇害之夜。

这本不打紧,诡异得是待他将此事托出,大理寺速遣人前去取证,所带回来数十名于百莲湖讨生者中,竟无一人是那日替他掌舵行舟的船夫,且船夫间彼此熟识,皆道他们皆是百莲湖附近村民,最近十几日皆无新人加入讨生之列……

如此一来,他这个“嫌犯”头上的“嫌”色更浓,本是例行公事的侦讯,亦变得凝重沉肃,大理寺主簿上禀天听,欲对这位一城之主作以羁押。

隆睿帝闻禀虽惊异,却也不能偏私,准了大理寺所请。当夜,秋寒月便宿于大理寺天牢。他沉坐于油灯之畔,沉静了心思,将整桩事细细将来,突然间,便想出一身冷汗出来。

显然,严朝宗莫名遇害,自己误入歧途,并非巧合,而若只是朝中敌对之人的有意我害,反倒不足为惧,怕得是……怕得是行此事者,乃是那位 …

“牢头!”他奋起呼喝。

“小侄真是感动呢,寒月王叔落难之时,第一个想见的人居然是小侄,我们当真是叔侄情深,感天动地呢。”

秋寒月以一块上等玉佩为资,遣牢头前往太子府捎简书一封,半日后太子便如约而至,满面春风地现身于大理寺天牢,唇舌间奚落依旧。

“灵儿还好么?”他问。

“昨夜母后留了小王婶睡在懿安宫,今晨又带她前去烧香拜佛。”秋明昊正颜答毕,又始不恭,嘻笑道。“怎么,王叔担心小侄把小王婶领回府去亲自照顾?”

秋寒月举眸,淡声道:“这桩事,你须帮我。”

“哦?”秋明昊扬眉。“这等小事便要让王叔不惜动用本太子的威权么?”

“不是小事。”

“不是小事?那便是大事喽。”秋明昊漆黑瞳仁滴转,一手揉颌。“能让寒月王叔称个大字,难道操纵此事的,是比本太子还要大的大人物不成?”

“如果是呢?”

“寒月王玩笑了不是,父皇事忙,哪有闲暇参与这等游戏……”

“我设有在玩笑。”秋寒月眸色沉郁,声线紧绷。“而且,我并没有说这位比太子还要大的大人物,便是今上。”

九十一、劫至(一)(VIP)

“漂亮娘娘,灵儿想哥哥了,灵儿去看哥哥好不好?”

吃香香,喝饱饱,玩透透,半日下来,灵儿倏然想起了自己昨夜没有在哥哥的怀内香香入睡,惆怅爬上绝美小脸,掀着小脚,迟迟讷讷凑近皇后娘娘,娇娇细细提出诉求。

而皇后,最担心的也正是她如此的一求。

秋寒月的案子说大兴许不大,若他们执意护短偏私,自然能护得住,但有国法在,有律例在,他们身为这个国家的最高执权者,不能成为律法的最高亵渎者。于是,这案子便大起来,人命关天呐。

“漂亮娘娘,灵儿想去看哥哥呀~~”

良后眸光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这两泓无尘的纯净中,想要编个理由拖延哄搪,居然如此不易。“灵儿的哥哥……不在宫里。”

“哥哥去了哪里?”

“灵儿的哥哥……有事出宫去了。”

“有事哦?”灵儿歪颐,樱色唇儿怏怏噘起。“哥哥也不来者不来和灵儿说声声,哥哥坏!”

这小人儿显然忘记自己是如何重玩耍轻别离了。良后慈笑,“是呀,所以,灵儿先不要理他,在此陪我玩耍,可好?”

“……嗯……可是,灵儿想哥哥呀,很想很想哦,越说越想喔,想得心慌慌。漂亮娘娘带灵儿出去去找哥哥,好不好?”

良后暗自叹息。

“好不好呀,漂亮娘娘?”灵儿见良后不语,整人儿偎进这位对自己极好的漂亮娘娘怀里,如一只蛹儿般扭转蹭磨。“漂亮娘娘,答应灵儿,好不好?答应灵儿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灵儿呀……”良后揽着她,无奈又心酸,暗自忖着这小人儿的心慌与焦躁,必定是因为那一份深情牵系对寒月处境有所感应所致。但这小人儿是如此的纤细娇弱,天牢中的寒月最放心不下的就该是她了,自己不能僭权给寒月自由,总要替他照顾好他悬心之人。

“灵儿的哥哥出宫办事,办得是皇上委派的大事,灵儿若去了,打扰了哥哥,会惹他被皇上责怪,灵儿想要哥哥被责怪么?”

“大事哦?”长长的睫如蝶翼飞舞,大大的眼睛圆圆睇起。“是像修水沟那样的大事么?”

“……修水沟?”那是什么?良后满心困惑,却也正巧顺水推舟。“的确是很大的事,灵儿的哥哥有没有告诉灵儿,大事是不有打扰和耽搁的呢?”

“有呀,哥哥去修水沟就对灵儿说过,说哥哥要救人,要帮人,让灵儿乖乖等哥哥回来。现在也是呀?”

“对呢。”良后颔首,衷心感谢那条不知哪里的水沟。“他这一次也是要做很重要的大事,灵儿也要乖乖等哥哥回来,可好?”

“可是 ……”小脸抑郁失欢。“哥哥上次走前会来跟灵儿说声声,还会对灵儿亲亲抱抱,这一回没有哦。”

良后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灵儿的哥哥走得太急,居然忘了,待他回来,我替你罚他如何?”

“不要!”灵儿桃腮鼓起,美眸瞠起。“漂亮娘娘不要罚哥哥!”

良后启唇待语,听得长亭外有朗笑声起,在宫婢们的伏地跪迎中,华服锦靴玉树临风的秋明昊步阶而上,“平日里一口一个“漂亮娘娘”叫得亲近,到了紧要时候,灵儿还是偏心你的哥哥罢。”

舰见他来,灵儿脸儿一亮,欣喜扑上前去,“明昊哥哥,哥哥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没有。”不意外地看见那张绝美小脸黯淡了颜色,秋明昊不无心怜,又道。“灵儿的哥哥让明昊哥哥告诉灵儿,他一待忙完,便会立时趁回来见灵儿,且叮嘱灵儿须乖巧听话地跟着漂亮娘娘,待他回来,定要见到漂亮快乐的灵儿,否则便会生灵儿的气呢。”

“……灵儿会乖巧会听话!”声急急,语切切。“明昊哥哥告诉哥哥快点回来,不要生气,灵儿一定会又漂亮又快乐!”

唉。秋明昊始明白为何秋寒月为了这个小小人儿可以拼却一切,若这个小小人儿满心满眼尽是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的罢。

“明昊。”良后将灵儿拉回怀内,有意无意地唤回了儿子偏于热切的目光。“你这一次来,应是有事的罢?可是事关……”寒月的?她语留半句,深知怀中小人儿虽娇憨纯稚,却有着与生俱来的一份体察灵性。

“是。”秋明昊收敛心神,道。“母后,让人带灵儿午憩去罢,儿臣看她好似乏了,此间只留我们母子就好,儿臣好像许久不曾陪母后好好说说话了。”

良后领会,招手唤来宫婢,搀了当真昏昏欲睡的灵儿下去。

“母后。”秋明昊步近良后,面颜肃沉。“儿臣下面要说的,或许……”

“玉蕊姐姐,灵儿为什么在这里?”方被搀上宫榻,灵儿便醒转,奇异自己为什么未在漂亮娘娘的怀内。

良后贴身宫婢玉蕊抿嘴浅笑,“您乏了,所以在这里。”

“漂亮娘娘呢?”

“皇后娘娘和太子还在园子里说话。”

“灵儿不乏了,灵儿去找漂亮娘娘!”鼓躁在胸臆中的一份莫名心慌意乱令灵儿急于靠近自己喜欢亲近的人寻一份依恃,跳下榻来便向外急跑了去。

玉蕊随后紧追,“城主夫人您慢些……”

但她这位弱柳般的宫中娇娥,如何追得上那只习惯在山野奔跑的呆呆灵狐?

“若事实当真如寒月所推测,他这一次的牢狱之灾亦与灵儿有关咯?”

“应是如此没错。”

“他的意思,是要让我回玉夏国请伯父出马?”

“照祖母所卜,母后的伯父前生曾与那位大人物渊源颇深,虽未必能够悉数化解,但望可以添一份助力。”

“这样么……”

母子两人身处八角亭内低低私语,言间秋明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着亭外有耳。孰料,纵算他天生敏锐,也毕竟凡人体骨,适才间,那一只为了方便行路钻进花丛化为狐身的小小呆狐已然穿越行近,将那些话儿听了个仔仔细细……

九十二、劫至(二)

天光微白,晨曦初透,兆邑城各街巷之间早已是车水马龙,启始了都城的一日繁华景象,惟独座落着举国各等衙门总署的毓严大街尚值寂静之中,除却每隔一刻钟便要经过街道的巡逻士兵,尚无人迹走动。

正在这时,一条小小影儿穿破晨色,急切奔蹿而来。纤簿躯体上,晨间花树的露水与尘土混合成泥,掩去了雪白本色,四只小脚轻巧无声地贴着墙根,避夺着巡兵,一双乌黑晖儿向两侧搜睨大理寺。

小小影儿的目标是大理寺。

不肖说,这影儿便是那只呆狐灵儿。

但凡心思单纯者,在紧要时候虽无法如多智者善谋多策,却能凭着心中对目标的那份执物,爆发出惊人之力。

先前于飞狐城城民之前显出原形,且与平日最惧的天岳山道士高声质话,虽离不开之前秋观云与魏怡芳的言传口授,却更起自于心中维护心爱之人的那一份坚定。

“灵儿,你必须不怕那个道士,惟如此才能保护得了你的哥哥,你不想总是让你的哥哥保护你,你也想保护他的罢?”秋观云如是道。

那一话,激起了灵儿潜藏于体内的强韧,方有了城主府门前的精彩演出。

而这一次潜出宫墙,又是受此话所趋,一步一步的举错,居然比那些个多智者也不逊色。

灵儿想保护哥哥。

花丛之中,她将皇后与太子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那当下惟有这个念头占踞脑海,且极清楚地思虑到自己若要跳出去央求他们带自己去寻哥哥,非但不能获准,尚会被皇后和太子看得牢牢,万不能脱出身去,于是,踅身返回寝处,乖顺地在宫婢服侍下回榻假寐。直到夜深时分,听到周遭悄无人息,方以大哥哥传授的移身决潜出皇后寝宫,化身孤躯,寻找着每处墙角,探着通向墙外世界的途经,经过一夜钻探,终是由一处洞口穿出宫墙。

大理寺衙门。

往日,在秋寒月的保护下,灵儿什么都不必过问,什么都不必经心,只要做她快乐悠哉的小夫人就好,示之于人的,想当然的便是她的行弱乖娇。而一旦意识哥哥也需要自己的保护,一旦体内的强韧因之而被激发,一颗纯稚之心,竟也能敏锐多察。她并不知大理寺位于何处,却在睡前和宫婢闲话几语,即得出所在。狐狸天性善辩方位,出得宫墙,她径自向北奔走,不多时便来至毓严大街,也终于在淡淡晨色中找到了“大理寺街门”的匾额。

哥哥在里面,要如何才能进去看望哥哥?

灵儿盘伏地大理门对过的胡同阴影之处,好一通冥思苦想,直到红日升起,将对面衙门门前事物映得分明:一对远道而来的农人夫妇到此探望无入卷入一桩朝廷大案的儿子,苦口央求之下终得通融。

睹此,灵儿苦恼不胜的美瞳方自一亮,两旁张望片刻,迅即脱身成人,掀足便要迈到衙门门,向人求告先见得哥哥一面。

“小娃儿,你可是要救你的丈夫?”身后,有人温声起问。

“禀皇后娘娘,灵儿夫人不在赏心度亭。”

“禀皇后娘娘,潮白湖畔不见灵儿夫人。”

“禀皇后娘娘……”

今日晨起,宫婢的一声惊叫,昭告了灵儿失踪之讯。良后起初尚以为小人儿贪玩,又匿到哪一处看花扑蝶去了,遂差了人去寻,直至各处的人陆犊回报结果,良后始觉事有不对。

“玉蕊,灵儿夫人一直是你贴身照顾的,她今晨会去哪里玩耍,昨夜没有向你透露么?”

正因失职暗自惶措懊恼的玉蕊闻言,跪地禀道:“昨日皇后命奴婢扶灵儿夫人回宫歇息,灵儿夫人醒了后虽执意要去寻皇后娘娘,但奴婢追到半路,便见灵儿夫人返回,回宫来洗浴后即上榻安睡,并没有谈到玩耍之事。”

“…你说她曾经醒过,并去寻本宫?”良后心内一动。

“是。”

良后娥眉微蹙,心头不妙之感更盛,“你看着灵儿夫人寻到了潜芳亭?”

“……”奴婢跟不上灵儿夫人。”玉蕊嗫嚅。“灵儿夫人说走便走,待奴婢追出来,已不见了夫人的影儿…可灵儿夫人恁快便返了回来,应未到潜芳亭……”

“夫人回来后,可说了什么?”

“不曾说…哦,夫人睡前,问奴婢兆邑城中哪条街最热闹,哪条街最威风,哪条街最好玩,可是…夫人不可能出得宫门,那些话…”

“你如何对答的?”

“奴婢告诉夫人,最热闹的是福撰街,最威风的是朱雀街,最好玩物当属彩衣巷…夫人还问了因由,奴婢一一答了…”

“你的话中,是不是提到了大理寺衙门?”

“是……”

不妙。良后蓦地立起,“传本宫的话,太子今日朝会之后,速到懿安宫见驾!”

九十三、劫中

“……大叔怎么知道灵儿想救哥哥?”

被称大叔者,面白如玉,颌下微须,青衫飘飘,风骨逸然,灵儿迈向大理寺衔门的小脚便是如此一位卓尔出类的人物叫住。此人叫住灵儿,张口所问正是灵儿所想,而灵儿所言,却令此人有些啼笑皆非。

“你叫我……大叔?”

“是灵儿先问大叔的哦。大叔怎么晓得灵儿想救哥哥?”

“你叫灵儿?”

“是灵儿先问大叔啦!”小小蛮足一跺,灵儿有些气恼了:这人挡着自己去寻哥哥的路,竟是为了和灵儿玩问话话的哦?“大叔不答,就不能挡住灵儿,灵儿很忙!”

“忙着去救你的丈夫?”

丈夫…是哥哥哦。“喂喂喂,灵儿要去救哥哥!”

“……你要如何救你的哥哥?”

如何救?灵儿颦起秀眉,“要问过哥哥才知道呀。”

来人勾唇微晒,“那么,你又要如何见到你的哥哥呢?”

“……灵儿去求门前的大叔,大叔放灵儿进去,灵儿就能见到哥哥了呀。”

“是么?”来人目光专睇在这张纯无一尘的小脸上,想起这小脸的主人在前世所负有的绝世聪慧与狡诡以及当下的稚弱,面色微微一凝。“如果门前之人不放你进去,你又该如何搭救你的哥哥?”

“门前的大叔会放灵儿进去,灵儿看到他刚刚放了别人进去。”

“他放了别人进去,并不等同会放你进去,你不是别人,你是灵儿,不是么?”

“…嗯?”长睫困惑飞眨,水汪汪的眸内盛满不解,灵儿歪颐问。“因为是灵儿,就不放进去呀?”

“不错。”

“可是…”灵儿愁肠百转间,赫然想起。“大叔怎么认识灵儿?灵儿不认识你哦。”

“现在已然认识了。你既然叫我大叔,我便该帮你,对不对?”

“大叔要帮灵儿?”

“对。”来人颌颐。“把你此刻最烦恼的事告诉我,我便会帮你。”

生之为狐,纵然天性纯稚,依照兽之本性,也不免对陌生人有几分警觉,但灵儿对眼前人,隐隐中却滋有一份想要依赖的信任。“大叔可以帮灵儿救出哥哥么?”

“自然是可以的。”

“真的哦?”美瞳泛亮,欣喜非常,一双小手忍不住抓上了眼前人的袖襟。“大叔真的可以救出哥哥哦?”

“真的。”来人俯眸,近距地凝视这人小小人儿娇美绝伦的容颜,依稀与另一张拥有同等的上乘貌色的脸孔吻合,眸色微冷。“想要救你的哥哥,你便要事事听我的,可做得到?”

“嗯嗯嗯!”小小脑瓜拼

命点颌,只怕晚了一时眼前人便收了承诺。“灵儿听大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