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池水渐干,露出以白玉砌成的池底,众人只看到满池碎片,哪还见那闪闪发光的宝珠?

有人却在不曾掩埋到的池底看到了一行刻的工工整整的秦字:

“篡位夺权,人神共怨。坛毁莲碎,江山移位。”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之所以能坐了这张龙椅,全是其先祖篡位而来,拓跋躍并不是秦室皇族的嫡脉传人,读到这行字的人吓的跪在那里直哆嗦。

而后,又有人在池底发现了异样:“莲座底下有暗门!”

四座玉莲花,只有代表玄武的那座没有炸成粉碎,固定在池底的柱子斜倾,柱身已断裂,露出的那一截柱身可以明显的看到柱子里面是空心的。

顺着尚竖在池底的莲柱,皇帝令人照着地面四四方方的垫底玉石挖开,赫然看到莲座底下有一个暗道…

几个精武的侍卫顺着暗道下去,发现了盗窃之人似乎遇上了麻烦没有及时离开,立即遣人回来报禀,其他人追逐而去,一场空前的搜捕开始,所启用的人马,大半部分都是帝驾前的心腹。

晋王、梁王受命搜查福庙以南的福林,毓王、常王受命搜查福庙以北,东路由东方轲和左相负责细查,九无擎和十无殇及国师侯璬三人在西街查看…道上行人,一律需要搜身方可放行归去,一时闹的是人心慌慌…

金凌静静的跟在九无擎的身后,一前一后,坐于马上,带着人有条不紊的查着。

偌大的西福街上,人声噪动,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他往高处冷声通告了皇命:“众个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今福寺内失窃,有窃贼潜于人群,为稳我社稷之安宁,需要一一查看,请自觉配合…查完之后,可自行离去…”

面对百姓时,他不端架子,声音虽冷,但很和气——听说,早年时候,九无擎相当得民心,只是这五年,他性情大变,令所有人见而生畏。

就金凌看来,九无擎极懂心理术,这一番言辞落下,轻易就安抚了躁动的民心。

西街之上,一切谨然有序。

金凌默默的看着,心下好奇了,这个九无擎到底怀捏着怎样的神机妙算将一切掌于手心当中,这五年表面上的软禁,又能成就了他怎样的野心?

“笃笃笃…”

有座骑赶了上来,是一个来自东方沧国的中年男子,名叫侯璬,此人个子不高,长脸,短须,利目,高鼻,一副儒生的模样,拦了去路,说:“九公子,我们如此查探,见效甚微啊…”

“那依国师之意,该怎个查法?”

九无擎淡淡的反问。

侯璬皮笑肉不笑,不答反道:“若无内贼,宵小之辈如何能成事?”

话意含沙射影。

九无擎权当没听明白,静静的接道:“照国师的意思是说您已知道谁是内贼了?”

侯璬笑笑,骑着马绕着九无擎直打转:“这番晋王和常王一起惹了嫌疑,获了罪,今日之事若不了,请问得利的是谁?”

九无擎道:“无擎不管外事多年,不清楚如今谁在做那渔翁…侯国师,如今皇上盛怒,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少在这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多多办事,才是为臣之道…无擎很忙,就不相陪了,告辞…”

勒着马缰,身姿傲然的离开,即便这侯璬是帝驾跟前的红人,九无擎依旧有着他固有的姿态。

侯璬冷冷的站在原地,没有再拦,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认定今日之事与九无擎脱不了关系!

金凌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跟着,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独独这个九无擎最难让人看透。

从繁华的街市转上树荫沉沉的小道,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如此漫无目的搜索的确意义不大,但据报窃贼已被刺伤,大规模的搜索,总还有希望。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一行火把,走近一看,不是冤家不聚头,来的是拓跋弘。

一东一西,皆坐于马上,皆傲挺着腰背,没有月色,但侍卫们手中的火把足可照亮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金凌淡定的看着这两个男人的气势较量。

一个神情淡漠,一个是完全没有表情。

一个是当今“权臣”,一个是失意的“罪臣”,他们之间怎么就成了死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一种对峙?

她表示疑惑!

梁王驱马走了过来,看到两人冷冷的对视,笑着打圆场道:“无擎,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暂无!”

九无擎答的省净。

“我们逮到了一个,可惜服毒自尽了…一个逃跑了…估计就在附近,跑不了多远…”

话未说完,有快马来报:“报…东林附近,有看到逃遁的刺客…”

“走!”

晋王一听,马头一转,往东林而去,金凌看到那马脖子上似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大概速度过快,猛的被横出来的枝条一刮,落了地。

“九哥…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十无殇低声问。

“自然要去。”

九无擎淡淡的把字眼咬的意味深长,一甩马鞭,跟了过去。

东林——金凌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脑海立即现出了香凤阁地形室那一片插满红旗的地域,其中有一个叫“东林”的地方——九无擎着实厉害,他编织的网,正一步步将猎物收罗其中,而他,还要亲眼看到猎物毁灭在自己面前才甘心。.

金凌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运筹帷幄,才奠定了今日一帆风顺的达到目的?

夜风冷嗖嗖的,而她的身上却是血肉喷张的。

在龙苍,想到弄到一点火药是件难事,想要从万里之外的沧国引进火药,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他却要在那么多的地方埋设炸药,欲将敌手置于死地——

于是问题来了——他哪来这些多火药?哪来这么些资本?哪来这么多死士心腹来为他效命?

迷!

九无擎完全是一个迷!

一个可怕的迷!

马蹄扬起,才行了两步,金凌眼尖的看到了地上有什么亮灿灿的东西在火把底下发光。不知出于怎样一种心态,她鬼使神差的勒住了马蹄,跳下马,将那玩意捡到了手上。

借着随行侍卫那被风吹的狂蹿的的火把光亮,她看那是一枚被磨的油光发亮的马哨子,圆圆的哨柄上,一面刻着“小凌子”三字,另一面呢,刻着“小八”两字,字迹有点生硬,并不漂亮,但她知道这五个字,是自己一笔一划亲手刻上去的…

这个马哨子是她的,也是“他”的…

遥远的记忆,那模糊的记忆,那几乎已经遗忘的少年,忧郁、世故、苍桑的青涩脸孔,如潮汐渐退,慢慢浮现的石子,有棱有角的深刻起来…

“小八?”

她嘴里不由自主的念出两字,几乎是本能的…

她本能的在反问自己:拓跋弘怎么有小八的马哨子?

待续!

章节目录 风起云涌——祈福惊变2

金凌怔忡在原地,前面去而折回的九无擎赶着乌黑发亮的骏马来到了她身侧,面具泛着冷凛的银光,她昂头看着,看不到他眼底的神色,逆光。

“捡什么?”

他冰冷的问。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发现她没有跟上,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金凌站了起来,将马哨子藏到了怀里,跨上马背,走近两步,看到的还是自己可以想像到的深不可测——

“没什么!”

她淡淡的答着。

眼前一只手,伸了过来。

不可否定,他的手,很漂亮,一根根手指极为修长,骨节均称,颜色是瓷白色的,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像征。虽看不到他的脸色,可他的手上肤色,足表明这是一个短命鬼。

“拿来…”

这世上,能让她在意的东西并不多。

金凌沉默了几下,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马哨子掏出来交到他手上。

九无擎捏着这个凉凉的东西凑到眼前,看到了上面的字,脑子里突然迸出了很多年前她曾说过的一句话:“熙哥哥…有没有救小八?”

当年来龙苍,这边地面上很乱,他和母亲两人曾几度和凌子及东子伯伯失散。

第一次失散时,凌子没有照顾好自己,救下她时,她浑身发黑,再次中了烈毒——也是她命不该绝,那番九死一生,最后却因祸得福,反而解掉了她体内某种奇毒。

这是母亲将她救醒后,她看到自己安全了,蹭在他怀里问的第一句话。

当时,他曾抱着她低问:“谁是小八?”

她想了想,用极虚弱的声音回答:“小凌子的救命恩人!”

“这东西,哪来的?”

小凌子,小八,这字形,很别扭,可他认得。

所有的龙苍语言,曾经他与她一起学习,只是他比较认真,学的很快,她呢,仗着大家的宠爱,身子又不好,习的丢三落四,后来,他能熟练的看懂龙苍文,她只认得几个,写的更是蹩脚…

她的字,是他亲手教的,起初写的就是这样难登大雅之堂,如此雕刻出来的字体,自然不可能好看。

金凌原想说,这不关你的事,想了想,改了口:“拓跋弘马上掉下来的…”

九无擎眼皮跳了一下——

拓跋弘曾在蓬城做质子,而他和小凌子第一次失散也在蓬城:事情不会这么巧吧!

还未到东林,就听得一阵尖锐的暴炸声响了起来…

砰砰砰…

浓烟大起,火光冲天…

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团火烧亮了整个东方,几乎能和刚刚盛会上的奇光媲美,只是祈福之光是祥和的,而这冲天的火光意味着有无数儿郎,将被炸成碎末,烧成焦碳…

“杨度,带领一队人马过去看看…对方有火药,一切小心…”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杨度,是御林军里的副统领,此人是西秦帝的心腹。

杨度,三四十来岁,身着银色甲衣,一身威风凛凛,望着那熊熊而起的大火,应了一声:“是!”

百名徒步而行的士卒紧随于后,迅速奔赴东林。

“无殇,你也带一列人过去,自侧面包抄过去,烟很浓,火药威力很大,切记别逞强…”

九无擎淡淡提醒,别人听不出什么味道来,但是金凌觉得这话应该反过来理解——他们身后跟的全都是皇帝的人,全死了才好——嗯,就这个意思,他打算借机将这些人全部送进阎罗殿,就不知到时,他要如何自圆其说。

身子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玩权术的人啊,似乎总能将人命视为草芥,生与死,好像仅仅只是一场游戏——其实,不能怪他,想要在帝家生存,就得心狠手辣——帝王谋,臣子策,为权,为命,都有各自的出发点。

“我们也过去,前边有个高坡,我们去那里先探探底!”

身后还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名叫陈昆,乃是御前一等侍卫——是的,西秦帝怀有猜忌,派了杨度和陈昆一起相随,摆明了是在监视。

九无擎的城府也够深,完全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神色,这一场老狐狸斗小狐狸的戏码,真真是尔虞我诈…

高坡上。

九无擎选的这个高度,真是不错,可以一目了然的看清一切:苍茫的夜色中,密耸耸的梧桐林里那刺目的火光,无情的吞肆着一切,爆炸声依旧在惊天动地的响着,惨叫声如隐隐约约的传来,听得金凌那是

怎样一个心惊肉跳——

人啊…

活生生的人啊,多少父母含莘茹苦的养成的昂扬之躯,就这样在一场权位人的暗战中死去。

黑珑马上的男子,背脊骨挺直如松,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金凌静静的思量。

隔了十来步,陈昆带着十几个侍卫守着,伸长着脖子在看,东罗和南城侍立在他们的前方,面色都是凝重的——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报…爷,不好了,七殿下听说晋王在那边遇伏,以为爷也去了那边,撇下我们往那边跑了过去…”

来报的是西阎,脸色极度慌乱。

如石雕般沉寂多时的九无擎豁然回过头,顿时厉声而喝:“谁让你把七殿下往这里危险的地方带过来的!”

在离开福寺前,他把西阎和北城留在那里,为的是什么,他们两人心里最最清楚了。

西阎面色腊白的扑通跪倒于地,因为急于奔行,身子犹是惊喘的,急吸了一口气后,才道:“七殿下听得这边有爆炸,心下就急,就请示了皇上说要来看看,皇上同意了,我们根本就不能拦…”

九无擎顿时沉默。

金凌则在叹:

好一只老狐狸!

西秦帝这是在拿拓跋曦作赌,赌的是什么拓跋弘的命——

拓跋弘的存在,或者会威胁到拓跋曦,但是,他的结局必须由他这个帝王来决定,又或者说,这个帝王对于拓跋弘多多少少是有点欣赏,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毕竟是如此的出众,如果没有第七子,想来他最最中意的儿子应是拓跋弘。

金凌无法猜想外头的人是如何去回禀的,但是,从西秦帝同意拓跋曦来一探究竟这件事来说,他对于九无擎的怀疑是相当重的。

如果这种怀疑是有根据的,这件事完结这后,等待九无擎是会是死路一条,如果这仅仅是揣测,今后他的日子一样难熬,除非他另设有奇兵为自己解困,否则,他依旧会举步为艰。

“立即过去拦住他!陈昆,你也去,他真是不要命,竟敢往这里闯…”

冰冷的声音自面具下迸出一句话,沉而重,隐隐杂糅着难以名状的怒。

七殿下与皇帝意味着什么,外头的人不清楚,陈昆自是最明白不过——那是未来的帝王,如果他能活到成年的话。

西阎领命而去,陈昆紧随其后,如风如电疾掣而去。

九无擎转身看向金凌,一张小脸都是肃然之色,这样的场面太过血腥,太危险,真的不该带她在身侧,但是他不敢将她摆在太远的地方。

“你守在这里,我去把小七带回来…”

“我也去!”

“不准!”

他转身要离开,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金凌倔强的跟了过去,几步后,看四周除了东罗和南城,再并无外人,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九无擎,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为了权利,你就这么贱踏他们的性命?每个人都父母生养的…”

她在控诉他的惨无人道。

九无擎顿住了身子,转过了头,黑暗里,看不到她是何表情。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法则,更何况…”

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实在没必要答这话,这不像九无擎的作风,于是硬生生打住转开了头,说:“我何必跟你解释,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能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的你,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就太亏了你的名声…”

金凌自然是懂的,自古王权路就是这样走出来的,每一个新皇的登基,都会有无数白骨相伴,国家的统一,更是如此。

很多事情,没得选择。

但是,九无擎依旧令她觉得可怕。

“东罗,南城,看着她,别让她乱走,我一会儿就回来…驾…”

九无擎丢下一句话,驱赶着黑珑驹跟了过去。

金凌想追上去,东罗和南城赶着马围住了她,他们两人一进还真不知道要如可称呼这个女人,彼此对望了一眼。

“还是在这里等等吧,那边危险…你过去,爷会分心…”

高坡上长着一些光秃秃的树,火把都已远去,四周显得有些暗,黑沉沉的,看不清彼比的的轮廓。

这个时候,金凌真想有一把火把,看清楚东罗在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南城也不由自主瞟了东罗一眼。

“让开——我若要去…谁也拦不住…”

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心一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马缰一扯,就灵活的突了围。

东罗脸色一白,连忙拉着马儿再拦,这位还真是不驯的厉害。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吧,你这般跑去,会乱了爷的阵脚…”

“乱阵脚?”

金凌越是啄磨,越觉得好笑,思量了一番,才懒懒道:“他有什么阵脚好乱,横竖我是他手上的一个棋子罢了,若真不小心被炸飞,不是还替他省了事…闪开去…”

最近一句是利叱,笑容尽收后,是令人悚然生畏的威利,即便夜色浓浓辩不分明那人的眉眸,却还是能被她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势所震摄——

东罗不得不惊叹,这女子,是不简单。

其实也是,一个让爷宠在心头的人,必是有她非凡之处的——他们的爷,是何等不凡的人物,那眼门儿,都长到头顶上了。

“不…不闪…”

东罗结巴的叫了一声,又坚定不移的补上一句:“你是爷的人,就得听爷的!”

“滚!”

跟她提这个,她就怒,怒到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两个人挫骨扬灰——她不是一个会记恨的人,但是这番,她真是恶到眼前这两个人了,若不是他们,她亚个儿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信不信现在我就把你们给废了!”

“就算把我们废了,也不能去…喂…”

“放心,我不逃…回头会回你们公子府…也不会坏你们公子的好事,但是,我想做什么,你们管不着…”

已经懒的再骑马,使出轻功,就从高坡上闪了下去,速度快的让他们根本就赶不上。

南城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安份?”

东罗也头疼啊,想到她那微妙的身份,不由喃喃了一句:“她若安份,就不会出现在我们公子府了…”

“什么…”

“没什么…快追,弄丢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没来由的在担心拓跋曦。

这个才初次见面的少年,因为长了一张和燕熙神似的脸孔,而令她牵挂!

心里还有另外一份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