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素未平生,仅凭据理力争了几句,就要同罪,皇上,如此以往,天下谋士谁还敢在您跟前说真话?人道是明君,便应广开言路,从谏如流,而不是以势压人,以权噤口…”

虽是跪着,语出则铿镪有力,昂首而无畏。

“你就是公子青?”

距离两步之遥,皇帝沉沉点着她的名字,上下打量着。

“草民正是公子青!“

“你的命倒是真够大…”

口气不阴不阳。

金凌有点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左右寻思着,她在西秦国也没出过什么岔子,跟皇室更没有什么利益纠缠,便大着胆子往下接下了话去:

“托皇上福,九公子与草民有救命之恩,所以,草民忍不住要多嘴两句——并且还想向皇上敬一言…”

姿态是从容的,全无初见帝王的畏惧之色,皇帝不由得对这个青城公子多看了一眼:“说!”

“皇上请先恕草民死罪…”

“这是为何?”

“忠言向来逆耳,草民怕一时说错话,得罪了皇帝,毕竟草民是江湖人,说话恕来直率,不爱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很多时候,会有大不敬!”

“哼!”

皇帝冷哼了一声:“青城公子,你以为朕是个昏君吗?”

这一问,可不好回答。

若回答:皇上怎会是昏君,那皇帝会说:既然朕并不是无道之君,你何来瞻前怕后之心;若答皇上如果不察是非清白就要治九无擎的罪,这样的行为不是昏君是什么?当然,如后面所答,那是大逆不道,是自寻死路——挑衅王权威严,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心思急转了几个弯,金凌恭恭敬敬答道:“昏不昏,智不智,非一人之言可以定论,皇上,历史会给每一位帝王一个最公正的评价,是非功过,后人自有评说。”

这话,答的甚为漂亮,既没有奉承,也不曾得罪!

驾前侍着的顺公公不由在心下轻轻一叹:公子青还真能避重就轻。

皇帝又哼了一声:“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公子青!”

“多谢皇上赞誉!”

“说吧,你刚才想说什么,要先讨个免死口令?”

金凌想了想,正打算说话,殿门外忽急急扬起一阵脚步声,未得回禀,就冲了进来:“父皇,父皇,我有件事要问你…”

在这御书房内,也只有拓跋曦敢横冲直撞…

金凌闭了嘴,看向来人。

拓跋曦一身银蟒袍直闯入殿,看到两个侍卫反手擒拿着九无擎,清水似的笑容,忽嘎然而止,整个身子猛的刹住,一时不相信眼前看到的,如玉的脸孔上渐露惊疑之色:

“怎么了?父皇,干嘛将九哥抓起来?”

皇帝瞟了拓跋曦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龙案前坐下,取了案上的参茶呷了一声,淡淡道:

“曦儿,你九哥若和祈福大会偷盗国宝一事有关,你会如何处理?”

“不可能!”

拓跋曦想都没想,大声否定,而后,飞步冲过去,双手一扫,将两个御前侍卫扫开。

九无擎得了自由,双手因反负的太久,有点不舒服,甩了几下,一脸丑陋的脸低着,一直没有回过头来和金凌对眸过一眼,似乎是有意避着的。

拓跋曦利索的从地上将面具捡起来,给九哥戴上,他知道九哥不爱把自己这张可怕的脸显露出来。

等这些事都做妥了,他才扶着九无擎看向座上的皇帝。

皇帝呢,至始至终没有出言怪责他的放肆。

“九哥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挑起温温如玉的小脸,一副誓死保护九无擎的模样。

九无擎伸手抚了抚这孩子的背。

“远智大师说的,幕后之人就是你九哥!如此祸国祸民的人留着何用?父皇打算斩了他!以绝后患!”

皇帝哼了一声,那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一般很是平常。

九无擎依旧宁静如井水。

拓跋曦呆了好一会儿,眸露玄疑之色:“远智大师不是已经服毒自尽了吗?父皇何时听远智大师说过这些话的?曦儿怎不知?”

“正月初四那天,朕曾见过远智,是远智亲口告诉朕的,只是没料到朕才离开没过久,远智就叫人灭了口…无擎,你好高的手段…”

皇帝目光如明显显的冷剑,露着不能掩饰的杀气。

“不可能!那个时候,九哥正在望湖阁治替公子青治病…”

拓跋曦看了看九无擎,稚气的脸上,闪上一丝犹疑,然后是坚定的维护。

皇帝声音犹是响亮的盖过了他的辩说:

“他有的是本事和能耐…”

而后,目光缓缓的自九无擎脸上移到拓跋曦身上,面色冷肃的道:

“曦儿,他瞒着你的事,多着呢!你若这么信他,早晚怎么被他吃了你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留在这世上…左右卫,立即把人拖出去…”

“慢着!”

拓跋曦急切的拦在了九无擎跟前,小小的手臂一张,就像一只维护小鸡的母鸡:

“父皇,远智大师已死,除非您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远智当真这么说过,否则,您绝不能取了九哥的命…这样子太武断了…”

“曦儿,留了他,那是自掘坟墓!”

“不可能,九哥绝不会这种人!”

俩父子,大眼瞪小眼,脸面脸,一个沉沉而怒,一个涨红着小脸,满是倔强之色,谁也不服谁——这世上,也只有拓跋曦敢如此和皇帝说话,他啊,便是一个被惯的无法无天的孩子。

左右卫很是为难。

金凌静静的听着,心下对这拓跋曦又平添了几分好感,这孩子——真啊!要是哪天她看清了他九哥的本来面目,也不知他会伤心成什么样?

正当这事陷入僵局时,沉默了很久的九无擎忽开了口,淡淡道:

“皇上,您不必再为难曦儿。远智与无擎并无多大交情,皇上若想杀我,不必借了远智之口。无擎可在这里起誓,若和祈福大会的事有半分关联,无擎便遭五雷轰顶而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皇上,这辈子,无擎能多过一天就是一天,再无其他想法,皇上若怕无擎弄权,大可斩无擎,就此了却心患,皇上若还有一丝不忍,就容我留着这口气,有生之年,无擎必然会一心跟随七殿下,若有二心,神人共诛…”

金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九无擎,发起毒誓起来,倒是狠——果然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拓跋曦听得如此毒誓,脸色变了一下,顿时露出了心疼之色,当即跪下,面对面色沉沉的父亲,急叫:

“父皇,您听到了没有,九哥说了他与祈福大会的事无关,您就饶了他吧!说不定那远智大师临死故意拉个垫背的呢?单单就凭这片面之词,你就要他的命,实在太没天理了…

“父皇,您若斩了九哥…我…我就不做睿王了…我去当和尚…”

哈,这孩子,真是绝。

后半句话令金凌差点笑出声。

“胡闹!”

西秦帝气的脸一沉。

拓跋曦气鼓鼓的瞪圆了眼,却是一副很较真的模样。

皇帝板脸的模样很严厉,拓跋曦缩了缩头,闷闷的倔着嘴:“总之,您就是不能斩了九哥…曦儿保证,一定把这案子给破了…曦儿会向您证明,这事肯定和九哥无关…曦儿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

皇帝瞟了一眼,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下,点头道:“好,那朕就再留他几天,你若真能查出这案子,朕便饶了他…如若不然,边地生烽火,朕不管远智大师的话是不是属实,只能拿他开刀以儆效尤!”

拓跋曦张了张嘴,想辩,被皇帝狠狠瞪了一眼,终将要辩的话咽了下去。而后,他很不情愿的看向九无擎,为自己立即给他洗脱罪名而报以歉然之色。

“九哥,您放心,我一定会把真相查出来的!”

这孩子信誓旦旦的起誓。

九无擎回以一眸,轻轻道:

“嗯,九哥信你有那本事!”

被人信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拓跋曦顿时笑开,点头。

金凌小心肝狠狠的抽了一下,心下叹:九无擎,你真是太能装了…实在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公子青,听说你曾在荻国帮助凤王破过几宗离奇怪案是不是?”

皇帝突然把注意力落到金凌身上。

一直静默的金凌回过神,连忙道:“呃,只是机缘巧合,凑了一脚…”

“好个机缘巧合,既然这番你巧不巧正好卷进了这宗案子里,朕想请你协助睿王一起破案,不知你乐不乐意?”

金凌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戏,既然已经开场,自然得往下唱!

皇帝并不是真的想斩九无擎。

从一开始,他就在给九无擎下套:事实上,根本没有所谓智远的招供。

皇帝之这么做,原因有两个,第一,他对九无擎是心存怀疑的,蓦的来了这一记敲山霸虎,是在吓唬人,如果九无擎稍稍把持不住一点,就会露出狐狸尾巴——

第二个原因,他是想给睿王施恩的机会:皇帝要杀,睿王要救,其最终结果,妥协的必是皇帝,因为他要的九无擎欠下睿王恩情,如此做法,是想令九无擎更加死心踏地的跟着睿王。

至于为什么会把“青城”也扯进去,以金凌的猜想,皇上以为九无擎曾救过“青城”,这“青城”又和凤王交好,将这样一个人物拉到睿王的身边,一是为了办案,二还是想给睿王培植势力——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对于拓跋曦还是相当相当用心的。

最后,九无擎被送进北宫圈禁了起来,皇帝撂下话来:什么时候破案,什么时候放人,若破不了案,九无擎只能死路一条。

独自出了皇宫,时已近中午,东罗和南城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半天。

而后,东罗瞅着金凌问:“打算怎么做?”

金凌轻一叹,郁闷望望的天,眨巴眨巴眼:“我要吃饭——然后照剧本演下呗…”

一品居,雅座,满满一桌菜,金凌把那些烦心事通通抛诸脑袋,正埋头苦吃。

东罗和南城坐在她对面,看着狼吞虎咽的俊公子,就好像是刚刚从难民营里放出来,乍舌不已。

门突然开了,一道紫影飘进来,东罗和南城纷纷往后看,但看清来人,不由得一起站了起来。

“晋王殿下,这么巧!”

金凌抬头,小嘴油光发亮,笑灿灿着打了一个招呼。

来的正是晋王。

拓跋弘淡淡一扫吃的津津有味的墨衣少年,说:“不巧,本王跟在你们身后来的!”

东罗和南城脸微变。

金凌还是笑着,忙着吃:“相逢不如偶遇,既然来了,一起吃!”

拓跋弘淡一笑,身如清风,轻轻一晃,坐到对面,对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孔看了又看,似想将她研究透。

金凌顾着吃,不理会。

拓跋弘显然很不喜欢被人忽视,来来回回一番细打量罢,丢出一句令金凌食不下咽的话:

“小凌子,既然肯救我,为什么装作不认得我?”

待续!

风云会——计中计,局中局 1

更新时间:2012525 8:47:50 本章字数:10114

一枚穿着红线的口哨,自某人的手心内弹跳了下来,铮亮铮亮的,在金凌的视线里左右摇晃起来。

金凌的身子僵了一下,差的被嘴巴里的肉给噎住!

头顶上是一阵阵发麻——

哎哟喂,完了完了,救人果然救出事来了,那天晚上,这小子真的有醒过来,真的把她看清楚了——又被九无擎猜中,这人,果然了得。

她瞪着那枚惹祸的口哨,郁闷死了,不知道是在郁闷被猜中,还是在郁闷被认出—茳—

东罗和南城面色跟着一沉。

她和拓跋弘竟是旧识谋?

他们的心,不由得悬到喉咙口,当初,她为了救拓跋弘差点被炸死,摔死,这一次,她真的能对拓跋弘下得狠心去吗?

他们不知道,只能用一种沉重的眼神看着面露僵色的“青城”公子,公子府的生死存亡,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这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但是,她的善心,也许会坏事。

他们有点忧心,爷怎么就敢将如此大的赌注全部压到了她身上。

拓跋弘因为她这么一个动作,眼底渐现喜色,他从来是个稳重的人,可这一刻,心里被那份突来的喜悦给塞满了,不觉在眼底荡开了一抹真挚的温笑,嘘了一口气,摇摇手中的哨子:

“我就知道是你!若是寻常人捡了这哨子,保定早扔了,只有你懂它的意义…”

这哨子太旧太普通了,谁会要?

“小凌子,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一直一直想念着那个漂亮的小人儿…以为你早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真好!”

前面一句是轻快而欣喜的,后面一句,说的很轻,依约夹着几分激动,以及无法言语的感慨。

金凌慢慢的嚼着嘴里的肉,慢慢的消化着他的那种重逢的喜悦,他是开心的,可她难受了!

曾经,他是她的朋友,虽是萍水相逢,却做到了生死相托,虽然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是,两个人都以孩子的真性情对待着对方,以至于会在记忆当中留下那么深刻的画面。而今再见,那种感觉重新被翻了出来,只是早已走了味儿——

他已不是当年生活窘迫的他,她也不是那个病入膏肓的她,现在,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前程,在这样一种微妙的形势里,认或是不认,都没什么意义。

她不想认!

金凌打定主意,眯眯一笑,伸出一只油光光的小手,弹了一下那只口哨:

“晋王,您在跟我说话吗?真是奇了怪了,我何时救过你的?还有,这玩意是小孩子玩的吧?晋王如今都已经二十好几了,若不是一年年的推迟婚期,只怕老早就和我家倾城妹妹几个娃娃都生养好了,居然还玩这个…晋王返老还童了…嘿嘿!”

她笑的没心没肺。

脸色明亮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

她还是不肯认他!

眼神是陌生的。

他对着她瞅了又瞅,那股调皮劲儿,依稀还有着当年的影子。

“晋王是不是认错人了?”

东罗看得出,爷的这个宝贝疙瘩是有意和晋王撇清关系,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这事,与爷而言是好事,于是,恰到好处的插进一句话,希望尽快将这个晋王打发掉。

晋王回眸看了一眼这个东罗,九公子身侧最最倚重的心腹,愉悦的心情丝丝缕缕的沉定了下去。

他想到了鍄京府发生的种种,如果她真的是当年的凌子,想来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她和九无擎是一伙的,九无擎知道青城公子是个女的,却没有点破,可见他们已经勾搭到了一起。

可是,也不对,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在东林,她为何救他?又为何给他吸毒?

还有,她是如何出现在公子府的?

怎么就成为了九无擎的贴身侍卫?

祈福大会上的事,是不是和她也有关系?

很多事情,他很费解。

“也许…”

拓跋弘将口哨收了起来,神情恢复,随即,扯开一抹宁静的笑,目光又在金凌身上逡视了一圈,点头:

“也许真是认错了!”

他会慢慢查明白的。

“没关系,没关系!认错人是正常的事?我也常常认错人!”

金凌抓着一个大骨头,如玉的手指,尽沾着亮晶晶的汤汁,笑呵呵招呼他说:

“要不要一起吃,这里的骨头汤,那真真是一绝,每番来鍄京城,这地儿我是必来的…来来来,别客气…掌事的,再来一个沙锅骨头汤,把账记公子府头…”

话音落下,外头有人应下。

某女无耻的眨眨眼:“那个,出来匆忙,没带钱…两位小哥身上应该有银子吧…”

东罗和南城听得嘴直抽,她倒很会借花献佛。

“本王来付!”

拓跋弘说,以一种深思的姿态审视着青城公子,深深的被她“俏皮”的样子吸引着,这女子,小时候如初升朝霞,如今,更看一朵开的正艳的罂栗花,一眼便再难忘。

“听说公子青答应父皇来帮忙查案,公子青若没有银子花可到晋王府取…这是本王的令牌,公子青若有任何需要都可凭令牌到晋王府直接找我!”

一块铁青色的令牌推到了跟前,盾牌状,上面铁铸了一个“晋”字,凭此令,可自由出入晋王府,还能在银庄凭令取钱——

金凌睨了一眼,又往拓跋弘身上转了一圈:“无功不受禄!咱不收非份之财…”

她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把盾牌弹了回去。

“公子青现在是在替皇上办事,本王替皇上招待公子府,也属份内之人…对了,不知道公子青对于这宗案子有什么看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人是来探底的,都是一些老奸巨滑的主儿,一不留神,就能叫他套了话去。

“吃饭时,咱不谈案子,会影响食欲的!”

这案子,其实没啥好查的,什么内幕她都知道。

她拼命的啃骨头,拼命的猜着那人的心思,也拼命的权衡着要怎样做,才能两全。

拓跋弘将令牌收了回去,淡一笑,这么有用的东西,不收,代表她想跟他划清界限,收,则证明她意图不轨——并且,他已探到了他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