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玉独自坐在宽广的车厢里,乍然离了乳母与丫鬟,初时还有些惊慌;待走了一程,耳听着车轮转过青石板的碌碌声,还有马蹄钉一踏一踏的铿锵声,倒是心定下来。只是猜想呆会儿进了贾府,要如何与诸人相见,小小年纪,孤身飘零,对未知的事情难免惶惑。

又很难不想到那位十七皇子身上去。

虽说临行前父亲交代过,却也不过是说逢年过节,那十七皇子兴致一来,若是去了贾府要如何如何;再想不到,这位皇子竟亲自派了人来接她——论起来,父亲也不过教了他一年书,竟能如此回报,倒真是个尊师重教的人物。

虽还未曾谋面,但依小黛玉想来,那十七皇子多半是个端方君子、文质彬彬。

小黛玉才想到此处,就听前方马蹄声大作,倒似是有一队骑兵在赶赴敌营一般。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揪着身下簇新的红缎弹花坐褥,绷直了脊背。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高声问道:“可接到林家姑娘了?”

林家姑娘?来人问的是她?小黛玉竖起耳朵。

赶车的车夫恭敬答道:“回殿下话,林家姑娘已在车上。”

就听那少年高声大笑起来,显是极为快活。

原来这问话的少年就是十七皇子!

小黛玉这念头才一转,就觉马蹄声愈近,紧跟着左侧大亮——原是有人从外面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漾着笑容的少年面孔来。

“林家妹妹,我是你永嗔哥哥!”少年的眼睛明亮又温暖。

小黛玉手足无措。她倒是学过礼仪,临行前父亲也再三教过,只是那都是正常场面下的礼仪。这位殿下出场毫无预兆,说话行事又不符规矩,头一句话就自认做了哥哥——这礼要怎么行?

小黛玉稍一犹豫,才说了“民女”二字,就被永嗔打断了。

“林家妹妹,我到马车里跟你说话,行不行?外面贼冷,这一趟出来的急,没穿大毛衣裳——冻死我了。”

俩人一个十二,一个五岁,倒没什么好避讳的。

小黛玉忙点头,怕冻坏了这位尊贵的主儿,心里暗暗觉得这位皇子殿下虽有点冒冒失失的——却不是心机深沉之人,观之可亲。

就觉马车渐渐停了,有人跃上车辕。

只听那人在外面笑骂道:“你俩是伺候林姑娘的么?这么冷的天,不进去伺候着,在外面苦哈哈喝西北风作甚?进去进去!”

王嬷嬷和雪雁就骨溜溜翻了进来,一左一右斜签着身子要坐又不敢坐。

永嗔在后面弯腰进来,大马金刀往黛玉旁边一坐,坐定了又看过来,笑嘻嘻问道:“林家妹妹,我坐这儿行么?”

小黛玉低头小声道:“马车都是殿下的,殿下坐哪里都使得。”想着应该谢过这位十七皇子亲自来接的礼遇,这氛围与对白却很难插&进“谢恩”的话去。

却听永嗔哈哈笑道:“这马车可不是我的,是我从毓庆宫里歪缠来的——这人这马,如今我可还养不起。”

毓庆宫?太子所居。

小黛玉心里微惊,然而她到底年纪小,对皇权的敬畏只是从大人只言片语的话里留了个浅浅的影子,更多的还是孩童赤子之心。她因见永嗔说的有趣,不禁抿嘴一笑。

永嗔笑嘻嘻道:“我虽然养不起这样的马车,好赖年前太子哥哥借我银子开了几间铺子,如今也赚了一点儿,刚好够给你买几样玩意儿。”

小黛玉便歪头看来,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含笑问道:“什么玩意儿?”

永嗔见她笑得好看,更加欢喜,道:“回头都拿给你看。”又摸摸她手里捧着的铜手炉,“还算暖和,都中不比两淮,年节下最冷不过了。你来了这边,冬天可不许淘气,像我方才那样不穿大毛衣裳就到处跑,可是不行的…”

小黛玉抿嘴笑,觉得有趣,这殿下拿着他自己做坏例子。

摸完了小妹妹的铜手炉,视线又落在小妹妹手腕上,永嗔笑道:“这银镯子你倒真戴着了——从前我小时候戴过,请大师开过光的东西,虽说我不信这个,也难保就灵验了呢?给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呢,闭着眼睛只会睡觉。”

小黛玉脸上微红,看着镯子又想起母亲来,眼眶也红起来。

永嗔立时察觉,却不提这一茬,仍是笑道:“我喊你林家妹妹,你喊我倒是一口一个殿下,这样生分——叫我好生伤心…”

小黛玉听他这样说,哪里顾得及想亡母,忙道:“民女不敢…”

永嗔抱她往坐褥更里面去,自己蜷着腿歪在车板上,刚好跟小黛玉目光平齐。

他笑嘻嘻望着小黛玉道:“这里又没外人,有什么不敢的。我叫你妹妹,那你叫我什么?”

说着,永嗔一手撑在小黛玉身下的座位边沿,身子滑低几分,从下往上瞅着她,逗着小女神,一声声只是问道:“林家妹妹,你该叫我什么?我从前跟着你父亲读书,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要是喊林大人父亲,你得喊我什么?”

一旁王嬷嬷听着这些话早惊得一脸煞白,连尚且一团孩子气的雪雁也是惶惑不安。

只黛玉毕竟才五岁,虽觉得这些话里的道理很有些不妥,却也并不很怕,况且这会儿永嗔坐到车板上仰头望着她,显得一点压迫感与危险感都没有,她便歪头寻思着,脸上带着不自知的笑意。被这么歪缠着,她连等会儿到了外祖母家要如何应付的担忧都暂时抛在脑后了。

永嗔笑嘻嘻道:“林家妹妹,我教给你。我喊你妹妹,那你自然是喊我哥哥,对不对?”

小黛玉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瞅着他,觉得这称呼似乎是对的,又颇有些不妥当。

永嗔不管王嬷嬷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只是盯着小女神,笑问道:“你肯不肯喊我哥哥?”

第18章 如意一出有点亮

小黛玉半低了头,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就觉马车渐行渐缓,有人在车壁上敲了两下。

“殿下,荣国府到了。”有声音尖细的人在外面传报。

永嗔眼见一声“哥哥”从小女神嘴边溜走,心里不禁有点失落,好在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他整整衣冠,轻咳一声,当先下了马车,才要转身扶小黛玉下来,就见苏淡墨抱着一件大氅赶了上来。

“小殿下,天儿冷。太子殿下听说您没穿外头衣裳就出来了,忙命人取了这新制的狐皮大氅来给您——”苏淡墨一面说着,一面就手抖开那大氅,举高在永嗔背后,只等他展臂穿上。

永嗔穿上那大氅——想来原本是太子哥哥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宽大了些,下摆都要扫在地上了。小太监跪下去,为他挽起下摆,在袍角轻巧打个结,束住了。

永嗔回头,就见小黛玉刚探身出了马车。

他便上前,双手扶着她下来,倒让王嬷嬷与雪雁无事可做了。

却说小黛玉一出马车,略一留心,便惊觉不对。只见这马车所停之处,乃是四通八达的府内大路——这必是从正门而入才走的地方。

男女有别,便是她外祖母出入,也开不得正门;这一遭,她初来乍到,竟跟着这位十七殿下从正门进了贾府——这可怎么是好?

以贾赦、贾政为首的贾府众男丁都在远处恭候着,大约是见永嗔正与黛玉说话,不敢冒然上前打扰。

永嗔整好衣冠,见来接黛玉入内院的婆子抬轿都已准备周全,便笑道:“你来见家中长辈姐妹,我若一起过去,只怕让她们不自在。你且去认了诸位亲人,我晚些再过去把各色玩意儿拿给你看,好不好?”他年纪虽不算大,却已经十二,入了内院,按道理多半内眷都要避让;况且他虽年轻,地位却尊贵,到时候还要闹得贾母给他磕头——可不是让众人不自在。

小黛玉低头道:“是,殿下。”

永嗔又指着苏淡墨,温和道:“我虽然去了让大家不自在,这一位却是不妨的。让他陪你过去,别怕,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他。他姓苏,你喊他苏公公就好。”

小黛玉一一应着,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抬头,待永嗔先走后,便由轿夫婆子们簇拥着往内院而去。至一垂花门前,轿子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

苏淡墨往前轻轻一站,就隔开了众婆子,他弯腰伸臂,把小黛玉请了出来。

小黛玉小心扶着苏公公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矶之上,整整齐齐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躬身请安,先齐声问道:“苏公公好。”

早有小厮飞传报信,言道东宫太监总管苏公公陪着十七殿下一块来了,正亲自送表姑娘进来呢;诸丫头哪有不惶恐的。

苏淡墨笑说:“咱家有什么好不好的?正经把林家小姐请进去才是你们的差事。”

于是三四个丫头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就有人回话:“苏公公到了!林姑娘到了。”

苏淡墨错后一步,落在林家小姐后面。

小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小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小黛玉忍不住也要将这憋了一路的眼泪哭将出来。

正在这几乎流泪的当口儿,小黛玉就听搂着她的外祖母长吸一口气,叹道:“老身失态了,让苏公公见笑…”她仰起脸来,就见贾母揩着眼泪,正看向立在门帘边的苏公公。

早有丫头上前给黛玉摆了座位。

小黛玉起身,要拜见外祖母。

贾母一面揩着眼泪,一面叹道:“何必多礼,你小小年纪,孤身来此,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辛苦——你且安稳坐着,日后大家伙儿住在一处,哪一日不能请安呢?”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小黛玉便要一一拜见过。

贾母又说:“不在这一会儿,待你歇息几日,养足了精神,再拜见罢了。”几个妇人也都附和,不令黛玉这会儿便行大礼。

小黛玉还有些忐忑。

苏公公捧茶奉上,劝道:“林姑娘,老太君是真心疼你,你何不成全了老太君这份爱护之心。”

“正是苏公公说的这个道理。”贾母又忙道:“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苏淡墨见众人略定,便唤小太监捧了玉如意进来,把太子殿下赐予贾母的口谕传达了。

当下满堂满座,俱感与有荣焉。

王夫人望着那柄玉如意的目光,火一般炙热。

从全天下最权柄赫赫的两人手中,传到了她们贾府——何等的荣光!

那些或艳羡、或渴求、或喜悦的目光,掠过玉如意后,难免隐晦地在小黛玉身上也打个转——这玉如意,可是跟着这位林家表小姐来的。

十七皇子亲自去接,东宫殿下赠了玉如意…

看来那林姑爷的官,一定做得“好极了”。

第19章 香闺何处有点静

香闺何处有点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提黛玉在内院与诸亲眷如何相认,只说那搭了林家方便,同路而来的西宾贾雨村。

那贾雨村乃是男子,只带个小童,行事比黛玉方便许多,是以先黛玉一步已弃舟登岸。他整了衣冠,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

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贾政便心里欢喜,且他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这贾政正与贾雨村相谈甚欢,打定主意要竭力内中协助,为他谋个一官半职。

忽听小厮来报,言说道十七皇子将至府门前。

贾政大惊,向府里几个老先生道:“十七殿下骤然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一面就回想最近可有祸事。

内中有个机敏的老先生就笑道:“老爷也太过小心谨慎了。我来时见府上正派人往岸边接人去,暂或一问,得知原是府上表小姐自姑苏而来。府上在姑苏的表小姐,怕不是只有林家那一位?鹾政上的这位林大人,从前可不是做过十七皇子的师傅?”

贾政一听,正是这话,脸上透出笑影来,卷着妹丈写来的荐信敲在贾雨村肩头,笑道:“倒是托了林妹丈的福。”又向雨村道:“你既然是他荐来的人,我必当尽心竭力,兄可放心。”

雨村喜的连连作揖。

一旁的老先生就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如随我们出去,让老朽等为你接风洗尘——殿下一来,老爷一时也不得空顾你了。”

“极是极是。”雨村忙道,“该是小子请诸位老先生…”一面说着,一面就随了众老先生出了府门,往城西一家小酒馆而去。

却说贾政这边,忙忙整了衣冠,与匆忙而来的长兄贾赦,并两房小辈儿男丁,一齐往正门迎去;又派身边小厮往贾母跟前回话,问贾母有什么嘱咐没有。

他们这才在正门里站定,还未来得及出去相迎,就见两匹骏马拉着宝顶华轿进了门。

贾政才要跪拜,那前头的小太监已跑过来止住了。

他正自疑惑,就见一名外罩红狐大氅,下摆透出内穿皇子服的少年走下马车来。贾政心知这必是十七皇子,忙低下头去,只敢用眼睛余光望去。

只见十七皇子下了马车,却又转过身去,从车里扶下一位垂髫女童来。

贾政呆了一呆,心里转了几道弯,才敢相信那从宝顶华轿里走出来的、由十七皇子亲自扶着的——径直走了贾府正门的小女童,是他那妹丈的女儿,他的外甥女林黛玉。

那小太监见黛玉下了车,这才放贾政等人向十七殿下跪拜行礼。

贾政跪在地上,眼看着跪在自己左侧的长兄贾赦正抠着砖缝走神,不禁皱了皱眉头;隔得有点远,也听不真切那十七皇子在与林家外甥女说些什么,只看情态倒是亲切。他虽是个古朴的性子,此刻也不禁心里羡慕,到底是妹丈读书有灵性,一路功名考出来做了皇子师傅——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仍是风光的叫人眼热。

一时遗憾自己功名上始终差了一截,一时痛心灵秀的长子夭折,一时又深恨幼子宝玉不读文章——这贾政一时间,真个百感交集,跪在地上只把两排牙齿死死咬住。

永嗔叮嘱完黛玉,看苏淡墨带她往内院而去,这才收神看向还跪着的贾府众男丁。他一面稳步走过去,一面温和道:“神武将军,员外郎,起来吧。冬日天寒,跪久了寒气入体不是闹着玩的。论起来你们还是我的长辈…”

竟是丝毫没有方才在小黛玉面前的闹腾模样,温言徐徐,举止得宜,把他太子哥哥对大臣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若是太子永湛见淘气的幼弟竟有这一面,只怕要哭笑不得。

永嗔此来不过是为了见见小黛玉,也为她在旁人家撑撑场子——虽说是亲戚,到底比不了自己家。他向来不是耐烦跟人敷衍的性子,坐到书房里,就端起茶来作起了高冷状。

贾政从来没跟这位十七皇子打过交道,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起话题。倒是贾赦虽然读书为官上不中用,吃喝玩乐间也约略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就从在两淮的林如海说起来,“臣一向羡慕得很。从前老家在金陵,与两淮还算不远,风光想来大略相同,那真是碧水青山…”于是聊起风景来。

永嗔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只时不时看向守在门口的莲溪——却也一直不见祥宇来报信。

看来认亲也是很花功夫的事儿。

其实倒不是认亲花功夫,小黛玉这边,却是在“香闺何处”上卡住了。

却说小黛玉在贾母房中认了外祖家诸多亲眷,便要随两位舅母去拜访。

苏淡墨守在旁边,见状拦了一拦,笑问道:“既已见过了,拜访也不急在这一刻。倒是这入了冬白日短,虽看着天还亮着,一眨眼就该歇了。不知道林家小姐的住处可曾备好了?”

邢夫人不作声,王夫人笑道:“我倒是嘱咐过我们家二奶奶,这会子也没见她回话,不知哪里绊住脚了。公公稍坐,我这就遣人去唤她来问。”

王夫人有没有吩咐过,贾母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家里嫡亲的姑娘家,如今还养在二儿媳妇的抱厦里,更不用说这外甥女了。在这声势浩大的皇子亲迎之前,贾家阖府上下,还真没把黛玉此来当做一件正经大事儿。

现跟前这位东宫总管太监苏公公还立等着回话。

贾母便说:“年节下,家里一向忙乱,倒是疏漏了这一茬。”她向苏公公道:“我房里原是养着小孙子宝玉的。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我这乖乖外孙女儿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公公,您看如此可使得?”

贾母房里吃喝用度都是府里头一等的,林家小姐养在她房里,必不至于受了外物上的委屈;若是跟着老人住在一间里,难免要跟着起早,也是难熬;倒是这般最好,让林家小姐一个人睡在碧纱橱里,倒清净些。

苏公公心里一合计,笑问道:“咱家多嘴问一句,不知府上小公子如今年岁几何?”

王夫人双眉一立,忙低下头去捻着腕上佛珠掩住了神色。

贾母道:“如今才六岁,只比我这外孙女大一岁。公公看,可有不妥?”

苏淡墨笑道:“稚子年幼,如今倒无妨碍。况且老太君说了,只住这一残冬,明春自然要各自分出去住的。既然如此,咱家回宫给太子殿下、十七殿下回话的时候,也就这么说了。”一下子把贾母的话给钉死了。

几人说话间,府里二奶奶王熙凤早悄无声息进来了。她消息灵通些,听说是皇子送了表小姐来,心里一计较,就迟了一会儿这才过来;来了也没声张,只听到这会儿见是话缝,才忙命人去取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梳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

贾母这里计议停当,看一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小黛玉,又看一眼还守在门口不肯坐下的苏公公,一时心里犯难,不知那位十七皇子打得什么主意。

就见外头一溜烟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往苏公公跟前儿回了几句话。

苏淡墨就向贾母拱手笑道:“殿下说,这么大半日,认亲也该认过了。他走之前,倒还有几句话要交代林家小姐,请诸位内眷暂避一二…”

第20章 宝玉摔玉有点憨

宝玉摔玉有点憨

却说苏淡墨转述了十七皇子要过来的意思,众人正忙乱避让间,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传报,说的却是,“宝玉来了!”

原来这贾宝玉从家学回来,虽有父亲身边的小厮唤他去书房,说是十七皇子驾临;他却不敢这就过去。他向来怕贾政怕得厉害,尤其怕贾政在大人物面前考他学问——他心里一思量,就先往最疼自己的贾母房中躲来。

小黛玉在家时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听丫鬟传报“宝玉”,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