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的太监宫女,俱都吓得面如土色颤栗不语,一时斋内荒庙般死寂,只东壁那座鎏金大座钟不仅不慢地咔咔作响。

第026章

景隆帝跨过门槛,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永嗔,冷哼一声,走到塌边,问道:“成炠如何了?”

为首的院判葛震亨是专诊大方脉的,此刻控背弓身,徐徐道:“回皇上的话,臣与诸位同僚会诊,议论得方。皇孙脸上为露蜂蛰伤,不下百余刺,已有发热头痛、恶心呕吐及腹泻之症,这些倒于性命无碍,只要仔细喉头水肿一项,一起或可致窒息晕厥。”

景隆帝皱眉道:“蜂毒无碍,那蛇毒呢?”

葛震亨斟酌着词句,“皇上明鉴,那咬伤了皇孙的毒蛇不曾寻见,臣等无法得知究竟是何种毒蛇,不敢冒然诊治。这毒悍然凶狠,是致命之物。”

景隆帝怒道:“你们诊了大半天,就一点法子没有?是安心要朕眼睁睁看成炠死?!”

葛震亨拎着袍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忙道:“虽不知是何种毒蛇。然而蛇毒总逃不出风、火二毒去。风者善行数变,火者生风动血,耗伤阴津。风毒偏盛,每多火化;火毒炽盛,极易生风…”

他絮絮叨叨还要往下说医理脉象,景隆帝早急怒攻心,骂道:“连个话也回不明白,你这院判不做也罢!”

一旁跪在最外圈的太医孙博尔却是个机灵的,接话道:“回皇上,臣等诊断皇孙乃是风毒化火,治宜清热解毒、凉血祛风,方用五味消毒饮、犀角地黄汤,合五虎追风散加减。只看皇孙进药后是如何情形,再做定夺。能不能好,就只在这一晚了。”

趴在地上的永嗔歪头看去,他却是认得这个孙博尔的。

五皇子永澹的□□丸剂都是要这个孙博尔给制的。

永澹自得了那侧妃姜氏,再丢不开手去;偏偏又从景隆帝手中揽了许多政务,不舍得下放;两相冲撞,难免有“力有不逮”之时——找孙博尔配□□,虽不是什么大张旗鼓的事儿,却也不算秘密了。

景隆帝得了准信儿,心情稍定,就在对面榻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一指永嗔,喝道:“小畜生,过来!”

永嗔忍痛爬起来挪过去,心里骂道:妈的,老子若是小畜生,你这做爹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九皇子永氿手捧清茶奉上,道:“父皇,今秋的雾峰茶,清热减燥——您用着正好。”

景隆帝心里烦闷,摆手止住,看着跪在跟前儿的永嗔,道:“那做出这等好事的乃是头所服侍你的小太监,你侄儿的俩伴读亲自指认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永嗔道:“父皇明鉴,服侍儿子的太监宫女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儿子哪能个个都认识?他们或自己猪油膏蒙了心,或受了有心人指使蛊惑——儿子哪里能都顾得过来?”

景隆帝咬紧牙根,冷笑道:“受了有心人指使蛊惑?你真个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约这会儿还想着攀咬出旁人来给你做个替死鬼。”他呸了一声,“朕告诉你!你大约没料到,你那伴读嘱咐那小太监放蛇之时,朕的人就在左近!”

永嗔心里一惊,父皇对众儿子不放心到了这种程度,连宫里都遍布密探了。

景隆帝恶狠狠道:“非但你那伴读嘱咐的话,就连你们上午在上书房起的口角朕也一清二楚!成炠或许说了几句不成体统的话,却也罪不至死——朕养了你十二年,倒没瞧出你是个属夜枭的,稍大点就要啄他娘的眼!”

“父皇疑儿子至此,儿子无话可说。”永嗔抹了把脸,咬着牙跪直了身子,昂首道:“只是请父皇想一想,如今隆冬,哪里来的马蜂与毒蛇?”

景隆帝接了九皇子手中茶,润了润发哑的嗓子,一时没有说话。

永嗔又道:“便是儿子安排人去做这些,总要有地方寻到这马蜂与毒蛇才成吧?儿子一未出宫建府,二不曾领库房上的差事,从何处寻这等能人,大冬天养出马蜂与毒蛇来?更不用说把这些东西带入皇子所了!”

景隆帝还没说话,九皇子永氿先开口道:“正是十七弟这话儿。”

德贵妃的儿子帮他说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永嗔瞪着永氿,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见永氿继续道:“十七弟才几岁,儿子像十七弟这么大的时候,围场打猎连头鹿都不敢杀呢。儿子看来,十七弟这也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他又年轻,自己不觉得…”

这九皇子永氿平时跟在五皇子永澹身后,不声不响,似一道灰色的影子。这会儿五皇子离京,才显出他来,竟也是个阴毒的性子——却是绵着发力,比他五哥更胜一筹。

永氿见景隆帝与永嗔都不插话,只当他们听进去了,不禁心里得意,更侃侃道:“其实不用儿子说,过些时日十七弟自己就回过神来了。正是从十七弟这话上去想,这宫里,谁能在外面养这些东西?养完了还能带进皇子所去。那小太监一见人传,立时悬梁,可见上头是惹不起的通天人物…”

他得意洋洋还要往下说,景隆帝已是冷笑起来。

“哐啷”一声,上好的雾峰茶连着青瓷茶杯被掼在永氿脑袋上。

永氿忙跪下去,茶水和鲜血混在一起,顺着他额角流下来。

碎了一地的瓷片也无人捡拾。

景隆帝早就在强自按捺性子,听永氿的话实在刺心难过,因而勃然变色,咬着牙冷笑道:“惹不起的通天人物?朕只顾着十七这属夜枭的小畜生,倒不提防现跟前还有你这条毒蛇!”

永氿自以为话说的不着痕迹,然而景隆帝和永嗔听在耳中,哪里不知他是直冲太子去的。

永嗔见景隆帝发作永氿,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父皇对太子哥哥还是不同的。

此事只不要牵扯到太子哥哥,余者倒也无所谓了。

永嗔这一段心事放下来,也不管胸口刺痛,便有心情说放诞话气人了。

他一手按着胸口,忍着疼痛,笑嘻嘻道:“九哥这话说的有见地。既然父皇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儿子再为背后的人瞒着也没意思,这便老实交代了吧。”

景隆帝与永氿大为惊讶,再料不到以永嗔执拗的脾性,竟会自己吐露真相。

永嗔胸口实在疼痛,只怕肋骨都断了两根,索性不再跪着,往后一倒盘腿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笑嘻嘻道;“今儿五嫂不是进宫么?指派了小宫女来找儿子,哭天抹泪地说府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五哥把个小妖精生的儿子要立为世子。儿子一想,五嫂这青春年少的,就算妇科上有些什么难言之隐,调理一二…”

他话说到这里,景隆帝哪里还能不知这混账在编话气人,大怒,立时就叫梁尽忠取他的佩刀来,要斩了这小畜生!

永嗔咳嗽两声,安坐不动,也不看抱着景隆帝双腿苦劝的梁尽忠,仍是笑嘻嘻的,“儿子才应了五嫂,出门又见着九哥。九哥就跟儿子诉苦,说每常五哥总说父皇偏心,却不知道德贵妃娘娘也偏心。德主子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大儿子,九哥心里能不苦么?儿子一看,既应了五嫂,没有不应九哥的道理,儿子可不偏心…”

永氿涨红了脸,嘶声道:“你含血喷人!放屁!放屁!”

“好臭好臭,”永嗔哈哈一笑,带得胸口剧痛,又是一阵咳嗽,“我这里才应了五嫂和九哥,谁知五哥未卜先知,早从黄河河道上派了人来,说,‘十七弟啊,此间事情五哥我都知道了——我也觉得对不住你五嫂和你九哥,既然少一个儿子能平了他俩心事,五哥我也甘愿。只一条,你五哥一共也才仨儿子,金贵着呢,既然你们都要这成炠死,那让他死的时候把我的心事也成全了如何?’儿子一想也是…”

景隆帝已拔刀在手。

永嗔恍若不见,仍是笑嘻嘻地说他那故事,只听他接着道:“儿子便忙问五哥有何心事?父皇,您猜五哥怎么说?”说着,歪头瞅向拔刀过来的景隆帝。

景隆帝举着佩刀,被小儿子这么一望,这刀就挥不下来。

他虽然嚷着要斩了这小畜生,然而理智犹存,虎毒不食子,也并不是认真要杀永嗔。

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谁知这小畜生竟然不怕!

倒让景隆帝骑虎难下了。

“父皇,五哥的心事,您猜不猜得出?”永嗔又抹了一把脸,胸口的疼痛令他呼吸短促,心跳也慌乱。他还在笑着,却已是强弩之末,声音都低弱下去了,“这金刀不重么?老这么举着,当心胳膊酸。”

景隆帝长叹一声,就手把刀扔在地上,撞得一片金砖铿然作响。永嗔编排的那些话,虽然听着荒诞不羁,里面的道理却并不荒诞——若此事背后有人另有所图,那总逃不过他编的这几样去。

能想到这些的人并不少,但是敢当把这话说到他面上的,只有这个混不吝的幼子一人了。

“你是个不得了的,皇子所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景隆帝冷笑道,“你若再住下去,朕剩下几个皇孙只怕也要给太医会诊了…”

永嗔只觉胸口最痛的一阵熬过去,浑身都懒洋洋的,他斜眼道:“父皇为儿子备下好住处了不成?天牢还是马厩?”

景隆帝双眉倒竖,怒目瞪来,又要发作,却见幼子面如金纸、唇角咳血,当下抿唇忍住,手指门槛,疲惫道:“给朕滚。”这一会儿工夫,倒像是老了十岁。

永嗔爬起身来,只觉手脚无力,浑身发软。

他却一声不吭,直出了佩文斋,见莲溪和祥宇迎上来,才眼前一黑,放心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永嗔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胸口肋骨刺痛,他撑开眼皮,犹自昏沉的目光从房顶的软天花,往下掠过墙壁上通贴的团花祥云明黄纸。这是哪里?不是他所居的皇子所。

屋子里有安息香微苦的香气,柔和的霞光透过槛窗洒了半室丹红。

“如今的吏治还了得?一手从国库里挖银子,一手向百姓敲骨吸髓。你看看,当考官收孝廉的钱;当军官吃当兵的空额,捞军饷;断案收贿赂,收捐赋火耗加到一二两…”有男子在隔壁房间里说话,中气十足。

永嗔头脑中清明起来,是了,他强撑着出了佩文斋就痛昏过去了,父皇要他再不许去皇子所住…那他现在是躺在哪里?他的目光又落在墙壁上的团花祥云明黄纸上,皇子中能用明黄色的,唯有太子哥哥了。

“吏治败坏是明摆着的,难怪父皇着急,但积重难返,单凭底下几个年轻人血气之勇一味地捅,也不好办…”太子永湛温和清雅的声音缓缓响起。

原来是太子哥哥与人在隔壁议事。

永嗔安心起来,想要起身,却发现整个人都被捆在了床板上。

“爷,您醒了!”莲溪端着金盆毛巾等物进来,眼睛又红又肿,活似个兔子。

他一眼望见永嗔醒了,登时叫起来。

永嗔笑骂道:“你做什么妖?快给爷解开!”一说话就觉胸口闷痛,不禁哼了一声。

莲溪忙道:“爷,您断了两根肋骨,这是太医给捆上的,怕您乱动把接骨处压着了。”他从前跟着永嗔,自恃聪明,总爱抖点小机灵,虽也被永嗔说过几次,却总是不以为意。经此一事,这莲溪才把从前的轻狂都收了,日后倒真与永嗔做了臂膀。

这里莲溪一叫,隔壁议事之声顿消。

静了几息,红色双扇房门被轻轻推开,太子永湛快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家常的宝蓝府绸长袍,因走得急腰间的双环玉佩晃动不止。

太子永湛走到榻边,与幼弟目光一触,隐含忧色的眉目间这才闪过一丝笑意。

“太子哥哥,”永嗔便唤他,低声惭愧道:“到底还是牵扯了你…”

他人都躺到毓庆宫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永湛在榻边坐下,为他掖了掖红绫被角,温声道:“你说是你牵扯了我,我却说你这祸事是从我这儿得来的…究竟怎么样,说也无益。你且安心养伤。”

得知永嗔醒来,外面太医并怡春宫处等信的太监宫女都齐齐而入。

不知为何,永嗔当着景隆帝一副就算活剐也仍笑嘻嘻的模样,此刻只听了太子哥哥一句话,便觉鼻酸难忍。然而当着众外人的面,他一个男儿却不好落泪。

因拉了太子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哼哼道:“我头痛、胸口也痛…”眼前一暗,永嗔就不再绷着,眼泪悄悄流出来,打湿了太子哥哥的手心。

太子永湛心疼幼弟,一手盖在他眼睛上,一手轻抚他发顶,对一旁的太医等淡淡道:“且出去候着…”

第027章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永嗔从自己挨了这一脚,才知道从前看的书里,主角断骨咳血,三五天就又生龙活虎了都是骗人的。以这会儿的医疗条件,哪怕他用着最顶级的医生、良方、佳药,也足足熬了大半月才能下床,还不敢快步走动。

太子永湛那句“你且安心养伤”不是说假的。

当日永嗔不欲牵连太子哥哥,不许人往毓庆宫传信,没能成功。

但换成太子永湛铁了心要幼弟“安心养伤”,那真是一丝旁的消息都透不进来。

更何况永嗔前番断骨剧痛,就算要报仇雪恨也总要等身体跟上来。

那日景隆帝佩文斋里大发雷霆,此事后来却悄无声息了。

不知是景隆帝惊觉此中水深,要快刀斩乱麻;还是不欲朝堂纷争,只派人暗中查访。

永嗔便将成炠一事暂且压在心底,倒果真在毓庆宫中安心养起伤来。

太子永湛虽然政事繁忙,却也担心幼弟养伤寂寞,每常得闲,便同他来说话游戏,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赌书泼茶,拆字猜枚,无所不至。

永嗔倒也十分快活。他自从住到毓庆宫中,有太子哥哥这么个精致人比对着,才明白自己以往的日子过的多么粗糙。他年方十二,从前师傅教的都是些《四书》《五经》,于诗词上是不大通畅的,太子所教的游戏中,独有“拆字”与“猜枚”两样最让他喜欢。

所谓猜枚,就是把瓜子、莲子或黑白棋子等握在手心里,让旁人猜单双、数目或颜色,猜中者为胜,不中者罚饮——是一种极为简单的快乐。

永嗔伤处未愈,自然不能饮酒,便以白水代酒。

白水喝多了,也是颇为可怕的一项惩罚。

太子永湛见幼弟连输几次,已灌了一海碗水在肚中,忙笑着止住,“今日且猜到这里罢了。”

时近子夜,闲杂宫人都歇下了,只一个苏淡墨垂头立在门槛内,眼观鼻、鼻观心。

一切都那么静谧。

簌簌的落雪声中,惇本殿的黄琉璃瓦下,大红灯笼越发亮了,映在雪白的窗纸上。

永嗔拥被坐在榻上,从里面望出去,只觉模糊的红里透出温馨来。

在这红墙圈起的皇宫里,这份温馨是多么难得。

他眷恋这氛围,不肯睡去,又缠着太子拆字做耍。

往日太子永湛陪他拆字,玩的是极浅白的文字游戏,只把一个字拆开使作一句话,譬如黄庭坚的“你共人女边着子,争知我门里挑心”,拆字合并恰为“好”、“闷”二字。

简单至极,永嗔解起来自然容易。

这会子太子永湛却是要幼弟早些休息,因笑道:“你非要玩也使得。只今夜咱们玩个新花样,拆字联诗你可会的?”便口占一句,念道:“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

永嗔本就疏于诗词,一时间哪里对的出来,只歪头细思,呆呆发怔。

太子永湛见状微微一笑,抚摸着他额前垂发,起身道:“等你对出来了,我再陪你游戏,好不好?这会儿天晚了,且休息吧。”见永嗔乖乖卧于床上,便带了苏淡墨往东间书房而去。

毓庆宫乃是四进院落,过院北祥旭门为第二进院落,正殿惇本殿。第三进院落的正殿才是毓庆宫,按道理太子永湛晚上该宿在此处,只是他勤于政务,一年里三百六十五天,他倒有三百六十天就歇在惇本殿的。

永嗔就睡在惇本殿正殿西间里,过了正厅是东间书房。

书房里面的套间才是太子永湛日常起居之处。

这会儿太子回了书房,灯下细阅内廷转来的邸报,陕西去年大旱,开春必然青黄不接,征粮之事不知该派何人才好,五弟那边是断然不接这样得罪人差事的。又有科场的事舞弊拆烂污。种种难处,都拢作他秀雅眉间一道愁痕。

西间里永嗔却并未睡着,他白日里躺着养伤已是睡饱了,这会儿悄悄把那槛窗支起一道缝来,裹着被子向外头一望,只见雪与月光交相争辉,一庭松木里隐约可见仙鹤雕像的影子。

真叫人心旷神怡。

永嗔这里披衣而起,见东间灯还亮着,料太子哥哥还未睡下,因小跑过去,笑道:“石皮破乃坚,古木枯不死。可叫我想着了!”

他竟是冥思苦想了大半个时辰,对上太子永湛方才出的那句“日月明朝昏,山风岚自起”。

太子永湛抬头一望,见幼弟披着个单衣袍子,穿着一双睡鞋就下地跑来,忙道:“苏淡墨,取孤的白狐裘来。”

永嗔见太子哥哥忙着正事,便乖巧不再打扰,裹上又厚又暖的白狐裘,却也舍不得走,只在这书房里左瞧右看,一时摸到书架上,见书格左上角摆了个琉璃盒子,不禁好奇,琉璃杯盏常见,用琉璃做四四方方的盒子还真是少见。

永嗔便踮脚把那琉璃盒子捧了下来,开了看时,里面却是一叠染色的信笺。

左右无事,他就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来,细细一数,竟分了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共十色。

这时候书写的纸,一般的都泛着黄色,也有上用雪白的。

像这样精致漂亮的染色纸可当真少见。

永嗔就望着正低头翻阅邸报的太子哥哥,直到对方察觉他的视线抬起头来。

“这是薛涛笺。”太子永湛笑道:“也真难为你,多少年前的东西了也能翻出来。”

永嗔拿在手里把玩,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薛涛笺,因笑道:“原来太子哥哥你还喜欢这种东西…”

“旧友所赠。”太子永湛简单一语,见他百无聊赖的模样,又道:“你若果真不困,帮我收收架子上的书,若有喜欢的,拿去看也无妨。”

永嗔忙应了,能帮太子哥哥做点事情,立时踊跃。他收着书本,忽见内中夹了几页画,一为荷花,一为兰花,画得极妙。各题了一句诗,荷花旁书“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兰花旁书“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均未有署名盖印,显然是出自书房主人。

永嗔抽了口冷气,笑叹道:“太子哥哥,我倒不知道你的画也这样好。”

太子永湛正在陕西调粮的奏折上批复,闻言且不做声,运笔如飞,直写完了才吁了一口气,一面合上奏折,一面道:“偶一为之,游戏罢了。”

永嗔笑嘻嘻指着那幅兰花图,念道:“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这句倒像是写太子哥哥你的。”

太子永湛起身,踱着方步松散筋骨,笑道:“你又来浑说。”

“我说不上来。”永嗔歪头想了一想,他就是觉得这句诗跟太子哥哥的气质很符合。前文说过,他并不精于诗词,只心头一想也就丢开手了,见太子哥哥似是忙完了,才要说话,就见他又在书桌旁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