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躺在月灿灿怀中,唇色因失血而惨白,他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声音微弱道:“我随太子车驾而来…”

永嗔霍得站起身来。

“…离开时被太子身边高人刺中了臂膀了。”

第67章 新婚(三)

永嗔急往隐清阁而去,却正撞上秦白羽带护卫匆匆赶来——身后还跟了太子永湛的御林军。

“混账!不是让你守好隐清阁?”永嗔怒问道:“东宫殿此时由何人守护?”

来人愕然,“是太子殿下令我等来护卫新房…”

永嗔跺足,全力往隐清阁而去,见阁子二层灯火犹明,却不闻声息,心中正惊惧,就见太子哥哥推窗望来——全须全尾。

永嗔长舒一口气,待至二楼坐定,才觉身上出了急汗,定定神不知从何开口。

倒是太子永湛亲自倒了两盏茶水,徐徐道:“我来时察觉有不轨之人,那人武艺不低,竟没能留住他。若是为我而来,白告诉了你,倒是惊扰了你的新婚之夜。”

所以便没有告诉他,又放心不下,因此让护卫之人都去了新房那处?

永嗔舒了口气,端起茶水,道:“那刺客不是冲哥哥去的。”那便是冲着他去的了。

太子永湛看他一眼,见他就此住口,道:“我观那人高鼻深目,不似我朝人士,若说是奔你去的,倒不如说是…”他也沉默了。

兄弟二人无言尽饮茶水。

良久,太子永湛望着窗外,闲聊般道:“我少年时,偶有玩兴,尝往拾玉街而去。你若愿往,我让简策早作安排。”

永嗔幼时也听说过太子哥哥年少时一度有过的荒唐光景,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从他自己口中听到“拾玉街”这样的地方还是破天荒第一遭。以太子哥哥的剔透心思,哪里还看不出刺客与新王妃的关系,想来是怕他憋闷。

永嗔心中哭笑不得,一来不愿拂了太子哥哥的好意,二来新婚期间他不好往灿灿房中去却更无处可去,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不愧是内务府总管,简策办事利落妥当,第三日就来请永嗔。

华灯初上,拾玉街正是一派莺歌燕语。

永嗔打马漫行,百无聊赖四处顾盼,丝竹声入耳,却没有一个能让他驻马停留,眼见着就要出了拾玉街。

简策在旁笑道:“十七爷眼界真是高,俗品自然不能入目。只是您也不必太仔细,不过是找个陪您说话解闷的人,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二爷也是怕您诸事闷在心里憋出病来,倒不是真为了寻乐…”

正说着,忽见永嗔跃下马来,仰头望向街尽头二层,那里薄纱轻拢,有娉婷女子身影立于纱后,一把婉转的歌喉,幽幽唱道:“广殿清香发,高台远吹吟…”

永嗔似是出神了一息,喃喃道:“这词儿倒唱得不错。”

简策察言观色,早招了鸨母来,引着永嗔上去了。

那歌女名唤李曼儿,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在这行当里已是黄花一样。她眉目隐含清愁,消减姿容,只是一把歌喉动人,兴许是历练多些,言谈间果然贴心解意。是夜,谈着琵琶又唱了几支佳曲。

永嗔只是闭目坐在窗边,手指搭在膝头,静听佳音,至子时便打马回府;次夜又来。如此连续数日。

这一夜,有客要点那李曼儿出去,这与卖唱便不同,李曼儿不愿反遭□□,恰见永嗔来,便伏地求救。这在永嗔不过举手之劳,让莲溪付金,与鸨母交割明白,是夜便带了李曼儿回府,单独安排住了一个园子。

李曼儿原还忐忑,过了几日却始终不见永嗔有别样举动,不过是偶尔过来,让她捡清丽些的曲子唱将起来,倒也渐渐平了惧意。这一日唱到低回处,见永嗔坐在窗边面色和缓,乍着胆子,低低道:“奴在拾玉街尚有一二姐妹,平素照拂奴良多,如今奴得脱苦海…”她本意不过是想请永嗔派人问问那几个姐妹如何了。

谁知永嗔眯着眼睛,随意道:“你想见她们?我把她们都请入府中来便是。”

竟是又买了三人入府,送来与李曼儿同住。

且不说永嗔府中如何,宫里有一人却是坐不住了。

先头永嗔买了李曼儿入府,淑贵妃虽觉得拾玉街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却好歹也是孩子开窍了;等永嗔连买数女入府,淑贵妃便坐不住了。

这一日永嗔入宫,淑贵妃才考教过幼子永叶的诗词,此刻端坐主位,对永嗔道:“你如今虽是新婚,那王妃却不是我朝闺秀,本宫思来想去,还该有位正经人家的姑娘主持中馈才行。本宫已经请了皇上的旨意,把你蔡师傅的孙女儿——蔡慧,指给你做侧妃。”

永嗔一阵恍惚,想起若干年前,似乎见过这蔡慧——在她还是一个八岁小姑娘的时候。他笑道:“这蔡慧幼时,儿子倒是见过一面。她那样性情,合该做个当家主母才是…”正想着如何推拒,就被淑贵妃截口打断,“正是。原是要留给宗亲家做正室的,如今便宜了你,你可要仔细。”

永嗔忙笑道:“这岂不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胡说!”淑贵妃罕见地发了威仪,却是一闪即逝,旋即平复下来,娓娓道:“你当宗亲家的主母是好当的?”她看永嗔沉默了,因又道:“你既然知道不能委屈了这样的好姑娘,待她过门,你待她合该尊重些。”

见母妃软硬兼施,永嗔只能低头苦笑。

“这蔡慧连皇上也看着好的,指给了你,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淑贵妃看着永嗔,想起他府中那一堆歌女,语气严厉了几分,“蔡慧德行极好,待她入府,内务上若有劝你的事,便需三思。”

一时下了旨意,蔡慧备嫁勇郡王之事众人皆知。

消息传到府中,是夜,月灿灿便醉倒了。她身负武艺,耍起酒疯来,侍女自然拦不住,她那情夫木易又不方便现身人前;月灿灿的侍女只好求到永嗔跟前儿去。

自成婚那夜起,永嗔跟月灿灿再没打过照面。月灿灿居于内院,又藏了个木易在屋子里,只怕月灿灿的近身侍女是瞒不过去的。永嗔这些日子以来,一步也没进过内院。

他走进内院的时候,月灿灿正抱着院中央的百年古槐叫姐姊姊,四五个侍女在底下都拉不住她。

醉眼朦胧中见了永嗔,月灿灿手一松,从树上直跌下来…

太医来给开了跌打药并镇痛的药物。

永嗔再去看时,月灿灿趴在榻上,酒和药物的共同作用让她迷糊起来。

她拉着永嗔的袖口,颠来倒去说着让人听不懂意思的话,“太子说,姐姐,只能嫁一个…卫小公子…”

永嗔疑惑,待要细问,月灿灿已是昏睡过去。过后永嗔再问,月灿灿扶着宿醉后发痛的脑袋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只好作罢。

朝堂上,永嗔隐然觉得太子哥哥似乎在分他权柄。偶有议事相左之时,若放在以往,两人同住毓庆宫,夜里一起用个晚膳闲聊间也便说清明了,如今却是议事完,一堆大臣跟着太子哥哥往别处继续议事,他则带着自己的人退下,竟是连说几句体己话的机会都没有。

是日那九门提督王子腾调了外任,兵部出了空缺,永嗔原是各处讲定,将这九门提督的位子留给了自己标下猛将伯虎。

谁知到了朝堂上,太子永湛一句,“伯虎尚在壮年,与十七弟在外建功立业正相宜;如今京都安稳,若将此等猛将困在京都,却是杀鸡用牛刀了。”轻轻推了柳老将军的长子柳德盛做了这九门提督。

出了大殿,原本围着太子永湛的诸大臣,见十七殿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得在一旁盯着,都知道这段日子来围绕在太子殿下与十七殿下之间的诡异气氛到了爆点,一时做鸟兽散。

霞光凄艳地映着飞檐,兄弟二人立在朱门前。

“广殿清香发,高台远吹吟。”永嗔悠悠念了两句诗,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他盯着太子永湛,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太子哥哥手下人才辈出,连一个小小歌女也是饱读诗书。”他逼上一步,笑问道:“可是担心做弟弟的寻不到合心意的人?”

太子永湛抬眸望来。

两人目光一触,永嗔却有些怕他开口,抢着换了话题,仍是笑着道:“伯虎壮年,原是与臣弟在外建功立业正相宜。”他叹了口气,“只是塞外十载,铁人也有一身伤痛。”他仍是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闲话家常般,笑问道:“倒是太子哥哥举荐的柳德盛——臣弟官场上不曾留意此人,从前偶有听闻,也只是因着他是柳无华的父亲…”

柳无华这个名字被叫出来的瞬间,太子永湛那垂着的睫毛猛地一颤,似是蝴蝶挣扎时断裂的双翼。

“还记得你那小伴读么?”永嗔却似浑然没有察觉,一径笑道:“谁没有年少荒唐的时候?柳无华如今该是在江南读书避世吧。太子哥哥,您倒是举贤不避亲。”

太子永湛仍是垂眸默立,一时连呼吸都轻缓。

曾经皇孙们在书院对太子背后口出不逊,又或是户部那李主事满嘴胡吣,永嗔是那个站出来掌捆对方,力气大到让自己五指肿胀,晚膳都提不起筷子的人。

如今却也是永嗔,把十余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太子永湛面前提起的事,就这么摔到了两人之间。

“你实在不必如此…”永嗔咽下了就在嘴边的“处心积虑”一词,“…耗费心神。你我兄弟,你要什么,直白告诉我,我自然以哥哥为先。便譬如九门提督这事儿,你若早告诉我,要为柳无华的父亲取之,我必不会与哥哥相争,亦可早为伯虎另谋去路。”他见太子永湛只是一径垂眸不语,渐渐觉出自己这苦口婆心的可笑来,一时只觉满腔热血皆凉了,索性向后一仰,背抵在柱子上,手遮在额间,似是在眺望晚霞,玩笑道:“除非是哥哥已不信我…”

这话一出,太子永湛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走到永嗔身边,向永嗔深处手臂去。

太子永湛修长的手指环住了永嗔举在额间的手腕,带来一阵紧密而微凉的触觉。

“我信你。”

永嗔怔住,愣愣望入太子哥哥泛着温暖笑意的双眸,脸上伪装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撤去,原想要遮住的眼中水光也没得及敛去。

太子永湛却早已松手,飘然拾级而下,迎着凄艳的夕阳渐行渐远,轻缓的足音渐不可闻;唯见他那宽大的明黄色衣袖被傍晚的风鼓荡起来,仿佛拢着一群金色的鸽子。

永嗔怔忪地望着那背影。那群望不见的金鸽子仿佛闯入了他心中,让他心里盘旋着只剩了一个念头:太子哥哥究竟要做什么?

第68章 蔡逝

寒冬未消,噩耗传来,蔡世远旧病缠身,没能熬过这一年。

城西蔡家。

灰瓦白墙的小院外,漫天雪花下,永嗔揣着手,看莲溪上前叩门。

老仆来应门,看起来已老眼昏花,眯着眼睛认了半天人,还是他身后走出来个少年认出了永嗔。

“勇郡王万安!”少年要跪地相迎。

永嗔忙扶住他,“你是蔡师傅的孙子,蔡…”

“蔡泽延。”

“是了,蔡泽延,本王记得你姐姐名唤蔡慧——你们姐弟俩幼时,本王曾见过的。那时候蔡师傅还在…”永嗔步入这二进小院,一指院中老树,“喏,就在那棵树下。”

那年老树下,八岁的蔡慧捏着幼弟的肩头,铿锵有力地告诉他,“爹娘都死了。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爹娘。”

永嗔想起前情,心中泛酸,抚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娓娓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哦,已经取中了秀才。别紧张,你姐姐与本王之事,前些日子旨意也都下来。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更何况当年蔡师傅教导本王学问…本王与蔡家渊源甚深,你学问上若有不解之处,只管来郡王府。本王虽不才,倒也能与你开解,或是请王府里的饱学之士指点你…”

蔡泽延乖巧应着,比同龄的少年显出几分异样的沉默老成来。

到了灵堂,蔡慧隔着屏风给永嗔见礼。

“本王来给蔡师傅上柱香。”永嗔柔声道,走到屏风另一面,想了想问道:“族中可还有亲眷?”

蔡慧的父亲蔡子真乃是独子,早已死在山东任上;奶奶葛氏数年前便故去了,只有爷爷蔡世远苦捱了这些年,将一对孙女、孙子养育成人,如今也撒手西去。

蔡慧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镇定有力,“劳殿下挂心。蔡氏并无旁支,蔡慧与弟泽延便是全族。”

永嗔默然,半响,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泽延去郡王府,由名师教导,来日昌盛蔡家。至于你,若不嫌弃,本王母妃身边总能容你一年半载…”

“王爷好意。”蔡慧似乎思考了一下,“民女居于闺中,于外事有心无力,烦请王爷为泽延择一名师。”说着屏风影上拜了两拜,又道:“民女父母早亡,未能尽孝祖父跟前。如今祖父既去,民女愿代父职,于祖父母下葬之处,结草庐守孝,以全长者养育之恩。”

永嗔叹道:“斯情可悯。只是墓地可怖,你一介女子,岂可久居?”

“亲人虽已与民女阴阳两隔,然回护之情不改,想来祖父便是做了亡魂,依然只会护着民女,绝无可怖之处。”

永嗔与她对答之间,几乎动容至于落泪,长叹一声,只道:“改日本王派人来请令弟。你既执意要为蔡师傅守灵,本王也不强你。劝你莫要哀痛伤身,令弟既未成家,你…长姐之责,便还未卸。”

“是,多谢殿下教诲。”屏风上,少女瘦削的身影深深福下身去,良久未起。

出了蔡府,冷风一吹,永嗔激灵灵打个寒噤。

“爷,可别冻出毛病来。”莲溪张着狐裘为他披上,一面哈着气骂道:“贼老天!今年这冬天冷得邪乎。”

永嗔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皱眉远眺,眼见天边乌云积重,显见这场雪还有得下,便道:“将前日得的几株野山参给怡春宫送去。去岁在西北取的山羊绒,前阵子交给成衣所的,如今可制成了?”

莲溪笑道:“可是巧了,前儿成衣所才来报的。好家伙,当初在西北,上百只头年山羊细绒,竟统共只做出来一件衣裳。据说是又轻巧,又暖和,比这狐裘还金贵呢。爷,您可是也熬不住这冷天了?奴才让他们今儿就送来王府。”

“送去毓庆宫。”

莲溪一愣,却又并不如何意外。

永嗔木着一张脸,抖着狐裘上的落雪,又补了一句,“悄悄的。”

莲溪又是一愣,想了一想,一脸迷糊地问道:“爷,这悄悄的——是别往外声张,还是…连毓庆宫那位也不让知道?”

永嗔心头火起,一脚踹在莲溪屁股上,骂道:“素日那点眼力见呢?”他一甩袖子自己扯过马来,粗声粗气道:“只说是成衣所送去的不就完了么?死小子,素日的心眼都叫屁股坐住了?”

莲溪挨了这不痛不痒的一下,也不生气,眼见郡王爷已纵马跑得人都不见,他却是“嘿”得一声笑了。

却说永嗔打马回府,即刻便召了苏子墨来,知道他虽然被革了功名,学问却着实不错的,因将蔡泽延一事托付予他。

苏子墨自然没有不应的。

永嗔见了他,这才记起前番苏子墨求告之事。

“本王记得,你有个子侄,想往鹾政上效力,愿意投在林如海大人门下的?”

苏子墨欠身坐着,形容瘦削,“是,劳殿下挂心。林大人现如今进京述职,听闻林家小姐因父亲入京,也暂时从外祖家挪出来,与林大人居于林家京都宅邸。”

“这倒是方便了。”永嗔笑起来,“我偶尔想去探看林师傅的女儿,一想起到了贾府,先要应付一堆女眷,头也大了,倒是每每搁置了。”

在黛玉还小的时候,他倒是能随性带她出外游玩;如今都大了,若要在贾府再见黛玉,依礼当于长辈跟前儿,隔着屏风才能说上两句话。

“让你那子侄取往日文章来,要得意的。我择日拜访林师傅,一同带上,若能入了他的眼,余者自然好说。”

“我这便去取了他的窗课本子来。”苏子墨说着便要退下,眼见永嗔神色黯淡,忍了忍,仍是劝了一句,“蔡老师傅之事,您也不要太过伤怀…”

永嗔有几分诧异地抬眼看他。

苏子墨知道自己这话已是唐突,余下的话便也都吞入肚中,只劝了这一句,便安静退下了。

次日上朝,议到五皇子永澹这几年治理黄河,卓有成效。

景隆帝大为慰藉,已下召“黄河既清,吾子当还”,朝中上下,无不欢欣。又有老臣田立义趁机提议,“水治卓见成效,皇上所挂心者唯有吏治了。臣听闻,江南民众渴慕圣恩久已。只是京都还需皇上坐镇,不如请皇上择皇子中可堪重任的,替天子寻访江南一带,处理积弊重案。”

景隆帝笑道:“皇子中可堪重任者?除太子不做第二人想。”

太子永湛应声而出。

永嗔在一旁看着。田立义这老贼,从前在木兰围场,就勾结德妃、神武将军等人,意图谋害太子哥哥;如今更不知要打什么鬼主意。他知道这种君臣对答,看似是田立义提议,实则君臣私下早已安排妥当,田立义不过是把父皇想做的事情在朝堂上讲出来罢了。这可真是奇了,父皇从来自己御驾亲征,都要将太子哥哥留守京都的,这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要太子哥哥独自出京。

他望着太子哥哥,终是不能放心,出列朗声道:“儿臣不才,虽然不堪重任,却也想跟随太子哥哥,往江南走一趟。”

“哦?”景隆帝今日心情甚好,笑道:“小十七,你在西北效力,杀得柔兰俯首称臣,谁敢说你不堪重任?太子是要去革清吏治的,你也跟着去——只怕是想享受江南风光吧!罢了,朕就成全你,只当是嘉奖你的战功!”

一时退朝,永嗔随着人、流往外走,忽看到太子哥哥等在汉白玉石阶下。

两人目光一触,永嗔意识到太子哥哥是在等自己,下意识地绕了个弯,向台阶另一侧走去。

太子永湛走近来。

不等他开口,永嗔先粗声粗气道:“你若是来劝我别往江南去的,便不必开口了。大不了,我不跟哥哥一条船便是。”

太子永湛一愣,无奈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永嗔见状,也觉得自己满脸戒备的模样有些过分了,略放松了些,闷闷道:“我心绪不好,冲撞了哥哥——你不要怪我。”

“不怪。”太子永湛陪他慢慢沿甬道走着,“成衣所送来的冬衣我用着了,果真暖和…”

“嗐,莲溪个小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蔡老师傅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兄弟二人都低着头,缓缓踩着青砖上才落下的薄雪,留下一行并列的脚印。

太子永湛温和道:“蔡老师傅也九十多岁的人了,无论如何,也算高寿了。听太医说,是早起如厕摔了一跤,不过片刻便去了,并没有受多少苦痛。你…你小时候不藏心事,人越大,心思也越重了,偶有为难之处,也不似幼时那般,即刻便同我讲。你素来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个重情谊的。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他似乎察觉自己越说越远,自失一笑,柔声道:“只是告诉你一声,若有难过之处,来毓庆宫,我总是愿意听你说的。”

永嗔已是听得痴了,半响喘了口气,盯着呵出来的白汽,脸色极难看,却是咧嘴笑了:“我只当哥哥与我生分了。”才说了这一句,立时觉出鼻头的酸涩与喉间的哽咽来,忙收了话音。

太子永湛笑道:“怎么会呢。”

永嗔也笑,又道:“蔡老师傅这一去,我心里常常想,从前他在的时候,我怎么没多去看看他?昨儿做梦,又梦到回了小时候,窗课不用功,蔡师傅在上面讲课,我在下面描《西游记》的连环画。气得蔡师傅吹胡子瞪眼。梦里年纪既小,只知玩乐,一派荒唐的欢愉。及至早上醒了,拥被而起,望着窗外一地皑皑白雪,又懊悔又难过。只是从前淘气,哪里知道有些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过一日少一日的…”

他说了半天,不闻太子哥哥动静,歪头一看,见太子哥哥半垂的侧脸上隐然有哀伤之色,不禁一惊,忙转了话头。

“所以说嘛…”永嗔语气欢快起来,“我既然懂了这道理,便即刻定了明日要去探望另一位师傅。恰巧林师傅述职在京。倒是不用千里迢迢往姑苏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