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一愣,“贾府?”

黛玉又摇头,轻轻道:“有爹娘的那个家…”

于是永嗔起驾南巡,皇后黛玉伴驾、安康公主也随行。

姑苏林府虽常年没有主人居住,然而是皇后娘家,底下人不敢轻忽,日日如常洒扫维护。黛玉由人扶着,将幼时家中一一看过,便回了永嗔所在的无名园。

“回家看过了?”永嗔笑着迎上来,将她抱起来。

黛玉安稳倚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先是点头,喃喃道:“看过了。”又摇头欲泣,“回不去。”

永嗔也觉悲痛,摩挲着她发顶,半响不语,将黛玉轻轻放在躺椅上,示意无忧过来说话。

林无忧便走上前来,蹲着把下巴放在母亲膝上,笑问道:“母后,据说当初父皇是在姑苏迎娶您的——你们当初是怎么好的呀?也像儿臣那样,追了许多年才把容也拿下来么?”

永嗔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转身出门。

黛玉微微睁开眼睛,握住女儿的手,回忆起从前与永嗔在姑苏钟情的时光,面上露出一丝甜蜜之色,她慢慢道:“当初呐…”声音柔软又飘渺,像是四月的柳絮。

远香堂里,邹庭彦与柳无华正等着永嗔的召见。

稍叙闲话,永嗔对柳无华道:“先帝子嗣艰难,此中内情太上皇临终前已告诉了朕——你却还要瞒朕么?”他皇帝做得久了,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柳无华不疑,跪地道:“都是从前废为庶人的德贵妃做下的好事。当初先仁孝皇太后于木兰围场提前发动、诞下先帝,便是那庶人做的手脚,药物伤及先帝身体。虽不至于绝嗣,然而侧室所出的几个孩子或者不等落地便没了、或是养不到两岁…先帝不忍见孩子宫人受苦,又…又以皇上为后继之人,此后便不再有子女…”

永嗔从记忆中翻出德贵妃这人来,想起当初因德贵妃设套,他与先帝于木兰围场在炸药、弓·弩手伏击与杀手中拼出一条生路来的日子,一时觉得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时又觉得明晰如昨。他哼了一声,冷峻道:“那庶人埋在何处?掘坟开棺!朕要她尸身曝晒荒野,鹰啄虫食!”

柳无华这才知道皇帝诈他。

永嗔出了远香堂,进了无名亭,遥望一湖碧荷,想问先帝是何时就立意要他来接这万几宸翰的位子,又觉忽忽半个百年过去了,问来又能如何?唯是亭前荷花最无情,一如从前碧色浓。

是夜,月光皎洁。

黛玉自觉精神振奋,与永嗔相携游园,道:“臣妾从前在京都,也曾问过百岁。百岁志不在朝政,只祝您万寿,愿做一世安闲公卿。皇上,您不要怪他…”

“不怪。”永嗔握着她的手,温情道:“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他生在皇家,能有这样安分的心思,岂不是幸事?先父皇与先帝的例子,殷鉴不远,朕也庆幸百岁是这样的性子。”

两人走走停停,到西园鸳鸯馆对面的扇亭前,永嗔望着亭楣上先帝手书的“与谁同坐轩”五字,笑道:“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扶着黛玉坐下来,又道:“皇后与朕同坐,清风朗月净无埃。朕再无所求了。”

两人坐在花前亭中,黛玉依偎着永嗔,又道:“臣妾心里还有一桩事,放不下。蔡慧姐姐…”她低声道:“臣妾对她总是心怀愧疚。若无不妥,皇上何不让她与弟弟相认?”

永嗔一愣,凝视着她,“你如何知道?”又道:“好。”

黛玉嫣然一笑,有种盛放的美。她低柔道:“臣妾看过许多许多书,自然也知道许多许多事儿…”声音渐低,几不可闻,“臣妾这本书,也该看完了。”又道:“若是臣妾去了…”

永嗔斥道:“别说这种话…”

“嘘…”黛玉伸出一指,轻轻按住皇帝的口唇,妙目凝泪,“请皇上将臣妾火烧做灰,收在香囊之中,就埋在这亭后花间。”

永嗔忍泪,颤声道:“朕答允你。”

黛玉收回手指,似是心满意足,柔声道:“是上苍垂怜,不使臣妾老去,留妾娇颜驻君心间,岂不是一件该大大高兴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终是忍不住,埋在永嗔怀中,哀泣道:“太医说只得七日,如何能够?我们只还剩七日…”

永嗔强忍哀痛,轻吻她发心,柔声道:“朕与你,七日便抵得七十载。”一语未必,强忍的泪水也落将下来。

是岁,皇后薨于姑苏无名园,后事一如黛玉所愿。

永嗔独回京都,旬月之间显出疲态来。

百岁长子两三岁左右,便显出过人的聪颖来。这日永嗔驾临百岁所居的郡王府,百岁命人抱长子来给永嗔请安。

永嗔见了那孩子,便是一愣,又听他童声朗朗背完诗书,连说了三个“好”字,回宫后便赐名子嵁,取其险峻之意,万万不可再像百岁那样只图安乐。

苏子墨道:“臣看皇孙,倒想起一个人来。”

永嗔叹道:“肖似先帝。”

及子嵁六岁进学,永嗔召来真蔡泽延之子蔡融沛,以蔡融沛为子嵁伴读;又使蔡泽延与蔡慧相认,以全黛玉遗愿。

百岁姬妾众多,子女也众多,待到子嵁娶亲之时,已有十五个兄弟姐妹,就中唯子嵁最为聪颖俊秀。

永嗔时常将子嵁召到御前,亲自教养,因他兄弟众多,便每常要他背《小雅·棠棣》,教他兄弟之间危难时互帮互助固然要懂得,却更要懂得“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更要警惕一切平安的时候,兄弟之间看起来还不如朋友亲密,但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涌动着,只待危难时。

子嵁受教。

泰和四十七年,未央宫中的老姑姑为皇帝换了新枕头。

永嗔闻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百合花香,想起从前黛玉为他缝制的百合花枕头,不禁潸然泪下,慨叹道:“人间万事消磨尽,唯有清香似旧时!”是日,发布圣旨,将子嵁过继给先帝为孙,立皇太孙。

群臣震动,文官中有跪请者,曰:“从来祭祀先帝都是祭祀父祖,岂有祭祀叔叔的?望皇上三思!”然而永嗔圣意已决,不能更改。

泰和六十年,永嗔卧病,忽一日梦见黛玉,醒来只觉惆怅,叹道:“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望向窗外,只见窗外正是一片雪景。

子嵁正在隔间教十七弟子岈背书。

背的正是《小雅·棠棣》。

永嗔闭上眼睛,朦胧中仿佛在做梦。梦外是皇孙们朗朗的背书声:“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梦中,他独自走在万丈红尘中,每走一里便年轻一些。

直走回他小时候,走回幼年的上书房里,一并朗朗背诵起来。

高大的棠棣树鲜花盛开时节,花萼花蒂是那样的灿烂鲜明。

普天下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不如兄弟间那样相爱相亲。

生死存亡重大时刻来临之际,兄弟之间总是互相深深牵挂。

无论是谁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

无论是谁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

第90章 湘云篇

湘云篇

“快快快!快起来!”史湘云将黛玉从被窝里几乎是拖了起来, 黑暗中随手捞了一件外裳给她披上,就拉着她向外冲去。

紫鹃拦上来, “史姑娘快别淘气。如今合家在山上佛寺打醮, 深更半夜您这跟小姐是要去哪?”

“你只管守好此处, 有人来问只道黛玉姊姊睡下了。性命攸关,要紧要紧!”史湘云来不及解释, 见紫鹃还要拦,又道:“我方才溜进之时, 已去墙根旁瞧了,外面满山满野全是官兵!”

紫鹃一惊。

史湘云已是拉着黛玉悄悄出了西厢, 沿墙根往寺门处走,低声道:“方才是二哥哥找我说话…”

“宝玉?”黛玉惊疑不定, 又道:“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总要先回了外祖母。”

“哪里还能去回话?”史湘云紧紧握着她的手,怒道:“贾府早已将你卖了!若不是二哥哥从五皇子府上皇孙处得了消息, 来示警于我, 只怕这会儿你已给忠郡王的人捉了去。总之,二哥哥说他们今夜还要捉许多人。我且将你送出去…”像是为她的话做注脚,静夜里,人语狗吠之声越来越近,似乎还是铁器相击的金石之声, 听得黛玉脖颈间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别怕, 跟我来。”史湘云一心要保护黛玉,此时竟没觉出怕来。

佛寺外喧哗声越来越大,然而整座佛寺里贾府的人就像死光了一般, 竟没有一个醒过来的人敢点燃一盏烛光。

献出这林家女孩,是贾府上下沉默可怕的共识。

史湘云紧紧攥着黛玉的手,两个女孩在黑暗中感受着杀戮越逼越近,深一脚浅一脚奔走起来。

“哎唷…”黛玉低低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人在那里!”不远处忽然火烛高燃,人喧马嘶。

史湘云慌得团团转,忽生急智,寻到墙角堆石处,俯身就石,对黛玉低叫道:“踩到我背上来!”

黛玉来不及犹豫,爬到湘云背上,试探着站起来摸到低矮的女墙墙头,要翻出墙去,先是摔了一次,带得湘云也摔了;第二次才成功翻出去。

湘云站在墙内石上,对墙外黛玉低声道:“姊姊好生保重,万万不要回京都来了!”又将袖袋中有的物事尽数抛给她,见黛玉身影纤纤消失在夜色中,略放心了些,才觉出后怕来,满手满身都是滑腻冰凉的汗。

史湘云待要走时,忠郡王的人马已经寻了过来,躲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强撑着立在那石头上,隔着女墙,露出一张粉面,对诘问她的兵士笑吟吟道:“我来赏月亮。”只是钗斜发乱,任谁看都是疑点重重。湘云面上强撑笑容,一颗心砰砰乱跳。

那军官还要再问,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华服公子,芝兰俊秀。他笑道:“果然月色极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湘云呆呆望着他。

那华服公子走上前来,悄声道:“在下卫若兰。”

湘云大羞,竟是她那从未见过的卫府未婚夫。

她猛一低头,几乎从石头上栽倒下去。

却见那卫若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方丝帕,正是方才湘云赠物给黛玉时、遗漏在地的。那卫如兰拾得帕子,仰头望一望湘云,微微一笑,自收在袖中。

史湘云一路狂奔回房,一时担心黛玉下落,一时却又想起那卫若兰——他笑起来的样子,恰似那皎洁明月光。

后来,落魄侯门小姐嫁给了落魄侯门公子,新婚夜里,揭开喜帕,四目相对那瞬间,均觉岁月自此静好。

史湘云自嫁了卫若兰,夫妻二人,年少情真,也效从前词人赌书消得泼茶香,也从本心烤炙鹿肉和酒啖;说在一处,睡在一处,真个儿是你侬我侬、特煞情多。

泰和六年,卫若兰伴驾景渊帝永湛南巡,史湘云竟也得随行,至姑苏与黛玉相见。姑苏女子背后都道,这勇郡王妃与卫侯夫人,依礼竟是犯了七出的——“子甚怡之,出。”她们的夫君对她们实在太好了些。

姑苏柔媚的春光里,湘云度过了她这一生中最美满的日子:膝下一双儿女,近邻是情同姐妹的黛玉,府中还有待她如珠似宝的夫君。

听了黛玉的劝告,留卫若兰在姑苏,是湘云这辈子做过最好也最坏的决定。

后来她无数次想,若是当日回了京都,被满门抄斩,会不会更好一点?

景渊帝永湛忽然辞世,京中高门侯府被牵连的不可胜数。史湘云庆幸着自家逃过一劫的时候,却不曾意识到,她的命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轰然改变的。

卫若兰从前的友人大半或流放或杀头,他本人更是不得允正帝重用,人也渐渐郁郁。或许是征途不顺,这才使得卫若兰收用了两名婢女。

史湘云这样想着,翻着从前夫妻二人联手写下的诗词,纸张已经泛黄,一如夫妻之情。敌意与倦意衍生出来的无数次争吵,终于化作了漠然。她写着那冰冷的“鸳鸯”二字,最后一次为挽回夫君的心努力,入宫求肯允正帝,得了郡主的封赏——她的夫君,却依然是弼马温。

泰和二十六年,冬。

史湘云对镜梳妆,两名大丫鬟服侍着她,隔着帘子,管事婆子一一报着今年的帐。旁的倒也罢了,卫若兰今年给妾室的胭脂水粉也真是不小的一笔开销。

一时湘云要出去,正见卫若兰醉醺醺进门。

卫若兰醉中冷眼,温文尔雅地给湘云这个郡主娘娘唱了个喏。

史湘云不欲理会。

卫若兰却是歪缠,似笑非笑道:“郡主娘娘今儿打扮得俏丽,是要去会谁?”

史湘云怒目圆睁,冷道:“我这会子要入宫协助皇后理事,不耐烦跟你撕扯。你这一年年的,只管喝你的酒,养你的美人。你不管子女,也不要来管我。”说着拂袖出门。

只听卫若兰在后面怪笑道:“郡主娘娘好大的威赫…”

史湘云憋着一股悲怒之气,坐在通往皇宫的马车里,望着两侧飞快倒退的街景,心道:若我有个娘,我定要问问她——她同爹也是这样么?一生中曾有过多少爱之不及的时刻,便有多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时刻。

这便是夫妻么?

湘云整理好心情入宫。如今允正帝御驾亲征北金已四载,朝中事务由太上皇、皇后与皇子协理——太上皇太老,皇子又太小,竟唯有皇后是真正管事儿的。她想起从前允正帝随口说过要与皇后换着位子做的话,谁知道竟一般成了真呢?

皇后昨儿才申饬了尚书董绅。因那董绅排节烈妇人,因东县女子守节六十年却曾为山贼所劫,便为不洁,撤了人家的贞节牌坊。皇后痛斥他沽名钓誉。又对她,再不该有什么节烈牌坊。

湘云忽得想起从前允正帝要她和离——如今她努力维持着的,说是家,谁知竟也是一座牌坊呢。

史湘云见了皇后,却见她今日神色郁郁,原来是军中传了皇上患了疟疾、要京都早作打算的密折来。

以帝后二人之深情,史湘云只怕皇后撑不住,正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安慰,却见皇后已经收了郁色、一条一条列着若皇上驾崩当如何处理的方案。

湘云瞅着皇后面色,竟看出了几分镇定自若。她忽觉心惊,皇后这一面,皇上可知晓?帝后二人,曾是她心中夫妻之楷模。她原以为自己婚姻的不幸,只是个例。这刹那之间,却叫她仿佛窥探到了世间夫妻的真相。上至帝后之尊,下到平头百姓,无不如此。

成年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快而不留痕迹。

岁月几度春秋,皇后薨于姑苏。

消息传到京都,恰是湘云女儿回门之日。

卫若兰像是半途清醒过来的人,喃喃道:“我们都老了…从今而后,两个人好好过吧。”

史湘云不语,与他同坐在阴冷的书房里,半响起身道:“我要同你和离。”

“什么?”卫若兰失笑。

“我——要——同——你——和——离。”史湘云把每个字都念的清清楚楚,再无误会。她是那么平静,款款起身,快步走出了这阴冷的书房。

迎面的日光耀眼明亮,这世间呐,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走得那样快,勇敢得就像护黛玉出逃那一夜,就像她从前少女时。

第91章 曼儿篇

曼儿篇

京都有名的风月场所, 四两春。此间美女丽色使人目不暇接,李曼儿只是其中尘土般的角色, 没有客人会特别注意到她, 然而那些每日一同学艺的姐妹总在背后议论的却是这李曼儿。

她们都道, 这李曼儿是不同的。

她原是的好女儿。从前学诗书、学女德、学针线,都学得快;如今学琵琶、学唱曲、学舞艺, 也学得快。

李曼儿不喜欢来这风月场所的人,除了那教她琵琶的先生。姐妹们都笑着唤他柳先生, 拿从前的大词人柳永来相比。她们喜欢这柳先生俊雅的面貌,李曼儿却喜欢他有别于旁人的风姿。

这柳先生像从前她家未获罪时, 来往家中的学生秀才。

柳先生,是这污浊之所的一抹净。

她从柳先生那儿学到的第一支曲子, 是一首叫《兰》的诗。

兰花么,生于幽谷, 至洁至净。

李曼儿喜欢这支曲子, 闲时每抱着琵琶,倚在窗口轻轻弹唱,望着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想着她死去的爹娘姊妹,偶尔也会想起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如今只剩她一个了。

这一日, 来听曲的客人有些不同。这客人一望便知身份高贵、又极年轻俊美, 来了,便只点她唱那一支《兰》。这是她唱的最好的一支曲子,从前柳先生亲自教, 她亦用心学。这客人听曲的时候,也与旁人不同,从不动手动脚,仿佛真就只为听曲。至子时便打马回府,次夜又来。如此连续数日。

李曼儿低垂眉眼弹唱着,偶尔望一眼那年轻客人的面容,心里讶异:似他这等人物,何事如此不乐?然而这不是她该想,更不是她该问的事情。

遇到这般的客人是幸运的事情,然而她并不是每一日都走运的。

新来的客人就拉扯着她,想要带她回家去。等待她的是什么自然不必多想。李曼儿拼死不肯,然而满楼无人帮她,知是鸨母收了银子,力气不济,渐渐绝望。

恰巧那年轻客人来了。李曼儿知这是最后的希望,伏地求救。眼睁睁看那年轻客人吩咐随从,与鸨母交割明白。李曼儿松了口气,随后却又心头发紧,知道终究逃不过委身于人的下场。又觉自己方才的拼死抗争毫无意义。

随从安排马车送她。她入了园子,听侍女讲起,才知道这年轻客人竟是个郡王!十七皇子勇郡王。

李曼儿缩在浴桶里,一遍又一遍得擦洗着自己的身子,告诉自己为了活下去——这又算得什么?直到外面侍女催促敲门,她才揩去泪水起身。

谁知侍女进来只撤去浴桶,便笑吟吟要她安寝。

李曼儿不敢多问,这一夜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始终不见勇郡王殿下来,只道他有事耽搁了。想来那郡王殿下新婚燕尔,有王妃在侧,一时忘了她这小小歌女吧。

如此忐忑过了几日,却始终不见郡王殿下有别样举动,不过是偶尔过来,让她捡清丽些的曲子唱将起来。殿下待她尊重,园子里的侍女待她也和气。据说郡王妃去了西郊别苑,府中一派安稳平静。

李曼儿这一日揽镜自照,却见镜中的自己胖了几分。自家中获罪,近十年来,她再没有过这般心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