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文章都没有来探文竹,她颇为奇怪,派了赵双回家打探消息。杨花不知何处寻来些面前青叶,硬拉着她到院子里烹茶。

杨花执起一杯清茶递到了文竹手里,一股暖意隔着杯子透到了她手上,茶香渺渺中,杨花笑意盈盈,如莲般请净,文竹一时恍惚,想起了初见时,洛面无表情,却惊艳全场,而后一笑倾城,看呆了多少人。

她轻叹口气,终是放下茶杯,杨花一直关注着她,见状神色一黯,随即又打了盏茶,固执地放到文竹手里,浅笑道:“那盏有些凉了,喝这杯罢。”

文竹不思再拂他好意,举起茶盏,凑到嘴边,正要喝下,门板被大猛地推开,赵双斜靠门框之上,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公子…不,不好了。

文竹一惊,起双向来机灵,如非家里出了大事,绝对不会慌乱至此,她紧紧盯住赵双,吐了一个字:“说!”

赵双顺着门框瘫倒地上,惊魂未定,断断缓缓地道:“老爷,老爷中风了…大小姐病危,二小姐去探她…至今未回,四小姐和五小姐卧病在床。现在家里是八小姐主事,徐夫人给她撑腰,六小姐和七小姐协助。

文竹手里的茶杯倾斜,眼见滚热的茶水就要落到她身上,杨花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她猛地站起,嗓音嘶哑地道:“我要回家。”

说着,她迈步向外走去,大步流星,眼见几步就要窜了出去,杨花一把拉住她,文竹回过头采,眼神凶狠,如刀般剐了杨花一眼,杨花毫不怀疑,若是硬要阻拦,定会被她挫骨扬灰。

他露出一抹笑容,干净温暖,和煦如春风的嗓音带着股安定人心的魔力:“你回去了又能做甚么呢?不如商量下对策罢。”

文什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见他始终如一地微笑,这个男子,似乎天塌下来也能一力擎起。

杨家大郎站地离几人稍远,一袭白袍依然不见半点尘埃,手持锦帕捂住鼻子,闷闷地道:“燕凌云本是孤儿,靠着段家的势力在军中青云直上,段家后继无人,大小姐的儿子被燕凌云起名段烈阳向段家示好。

“段老将军病危时,遗愿仅有一个,希望由段音烟抚育段烈阳成人。为了顺利接掌段家军中势力,燕凌云不敢不从,也不能不从。大小姐本就因三小姐去世忧心成疾,而今病情加重,大夫说药石罔顾.

,心病还须心药医。

二小姐去索人,又被燕凌云扣下。 ”

娓娓道来,竟对燕家情势了如指掌,他放下手,傲然地道:“我已经把燕家布置图交给了二弟。”话罢,鼻子嗅到一股子药味,赶紧又捂住口鼻。

杨家二郎今日腰挎弯刀,敛起笑容,犹如悍匪一般,他沉着地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放火的人手,燕家一乱,就动手进去抢人。

杨花,淡淡地道:“这次我和二哥一起。”转过头对听的呆掉的文竹眨了眨眼晴,调皮地笑道:“这次就让你看看咱们文家的实力,放心罢。

三更天,夜黑,风高。

燕将军府戒备森严,守卫的兵丁皆是入伍十年之上的老兵,此时夜已黑,守夜的老兵却越发抖擞,忽地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老兵们丝毫不见慌乱,井然有序地打水灭火,却听得不断有人大喊出声,府中火光四起,竟然一下起了十余处火头。燕家兵丁纵是训练有术,亦是被搞得手忙脚乱,燕府一片混乱。’潜伏在外的杨花和杨光面面相觑,杨花不满地道:“二哥,你的手下似乎动手早了点。

杨先挠了挠头道:“我的手下还没动手呢。

话音刚落,杨花箭一般冲了出去,远远传来他的喊声:“叫你的手下立刻动手。

文兰守护在文梅床前,文梅面无血色,嘴唇苍白,额上热的烫手。

她心中恨极,燕凌云死话不肯让她带文梅出府,她只好留下来照顾姐姐,又断了家中音信,不知四妹五妹如何了,忧心忡忡。

焦虑之时,又被一群燕府的兵丁带了出来,而今不知身在何方。

幸好那蒜凌云尚有一丝良知,派了许多大夫前采诊治,总叫人残留了一线希望。

昏黄的灯下,文兰看着床头的文梅,想到这几日家中的风风雨雨,悲从中来,双手提紧文梅悬落床边的左手,向那诸天神佛不住祈祷,只要姐妹平安,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过于专注,竟没注意屋中多了一个人,在烛光的映熙下,那人的影子飘飘忽忽,瘦削无比,望着文家姐妹,脚前片别就积了一滩水。

文竹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二姐~”

文兰身子一僵,这声音低沉沙哑又带着哭腔,不似活人所有,难道,是三妹的鬼魂?

她缓缓转过身来,见灯下一女子荆钗布衣,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坚定有神,不禁唤道:“三妹…”

文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上前,文兰横起手来挡在她面前,有些慌乱地道:“你,你是来接大姐的么?你不要过来,不要带走大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下

茅屋之中,杨家三兄弟坐在一起,中间的红泥小炉上煨着—壶新茶,杨家老大身下垫着一个洁白如雪的锦帕,又在手里垫了一个帕子,方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杨花哭笑不得地道:“大哥,我这茶杯都是滚水烫过的,你方才也看到了。”

一旁的老二一仰头,一杯茶进了肚子,觉得不过瘾,拿起茶壶对准嘴巴,咕咚咕略一通灌,杨木脸色一变,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手里的帕子在唇上擦了几下后,丢到地上,却是连帕子也不要了。

杨花无奈苦笑,这两个兄长一向是两个活宝,二号不喜言谈,却总是无意间犯了老大的忌讳。

杨光喝饱了肚子,把茶壶丢到桌上,站起身,抓起身边的弯刀,认真地道:“我这就去了。

杨木没有抬头,眼晴盯着地上,平静地道:“事若不可为,一击即退,不可恋战。

杨光憨憨地笑了一下,推门而出,门外,数个手下牵着马,悄无声息地站成了三列,打扮的竟然与燕府的兵丁一般无二,他打了一个出发的手势,一群人干净利索地上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杨花重新倒上水,把茶壶又数到了小炉之上,杨木沉默许久,突道:“今天放火那批人是严家的,应是奔着二小姐去的。”

杨花点了点头,毫不怀疑老大的判断,他眉头微教道:“只是一事奇怪,我趁乱带着二哥的手下穿着燕府兵丁的衣服混了进去,碰见卫燎,他似乎认出我了,却视若无睹,还屡屡为我引开燕府其他兵丁。

杨木忽地一笑,他笑起来却与杨花颇为相似,“燕凌云这个人有野心,有能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他的手腕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若不是杨家兄弟耳力俱佳,真要以为是落声呼啸而过。

杨花站起身,开了门,见文竹面色苍白地立于门口,忙让开门口,文杨闪进来后,对着杨木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姐见了我后,心事去了一半,喝了汤药睡去了。二哥已经去了吗?”

杨花,两步行到炉前,倒了盏热茶给她,方道:“已经去了。”

文竹手里的杯子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问道:“有几成把握?”

杨木伸出手去烤着火,漫不经心地遵:“没有任何把握。”

杨花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安慰文竹道:“段青烟英明一世,也许会糊涂一时呢。

文竹默然,终道:“事若不可为,放弃即可,孩子在段青烟手里,应该没什么危险。”

杨木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交代了一句:“过几日,你跟我上课,学习辨察之术。

杨花一怔,心道,这么快就得到老大的认可了么?他见文竹穿的单薄,进到里屋去寻了两件大麾来,递给文竹一件,轻声道:“走罢,都安排好了。 ”

文竹点点头,披上大麾,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她跟在杨花身后,七拐八拐出了桑林,眼前一个角门,门外停了辆马车。

上了马车,安静的夜里只有车轱辘压在泥土路上的声音,文竹身靠车壁之上,合上双眼,似乎睡了过去。

杨花支着头看着她,病容未消,而今又是满脸倦容,真是一点姿色都无,叹口气,闭目养神去了。

车停下时,杨花立刻睁开双眼,却见文竹歪倒在他膝头,竟然真的睡死过去。他伸出手,轻推文竹,唤了几声,文竹便惊醒过来。

二人下了车,却是到了文府的一个角门处,文竹把大麾的帽子戴上,挡住脸,杨花上前叩门,轻重各三声,门应声而开,文富家的手提灯笼,照了照,认出杨花,也不言语,便在前头引路,文竹和杨花无声地跟在她后面。

行的片刻,到了一座院落前,见里面黑灯瞎火,文竹有些担心地拽了拽杨花的衣襟,杨花拍了拍她的手,纸声道:“文富家的把下人们暂时支走了,无需担心。 ”

进了门,文富家的点了盏灯,识趣地退了出去,杨花对文竹点了点头,浅笑道:“我去门外给你守着。”话罢,亦出了房门。

文竹端起灯,进了里面的寝房,掀开床慢,见文章在床上睡的正香,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薄唇上挑,似做了什么美梦。

文竹放下心来,伸出于去拍了拍丈章,唤道:“爹爹,爹爹。”

却见眼前的俊脸瞬间变彤,口歪眼斜,文竹一惊,手里的烛台差点落到了文章身上,她忙把烛台放到了床头柜上,回过身,文章已然认出她。抽动着手脚,一张嘴使劲的撇着,含含糊糊,反复地念着一个字,文竹凝神去听,“竹,竹…”

她抓住文章的手,贴近了自己的脸,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爹爹,你放心,大姐已经带回来了,医生说,慢慢调养就会好起来的。

文章眼中流露出了欣慰之意,他费劲地蠕动双唇,依依呀呀地说个不停,文竹难辨其意,急的文章满头大汗。文竹抽出绣帕,轻轻为他擦起汗,却见他的眼晴努力地向下瞥着。

文竹顺着文章的视线望去,见他胸前挂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文竹取下后,文章明显松了一口气,安静下来,只一双眼睛一直看向文竹。

文竹心痛莫名,不忍再呆下去,为文章盖好被子,低声道:“我得走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探望爹爹。

文章合上双眼,眼角缓缓滑出两行清泪,文竹紧紧咬住下唇,强忍住泪水,端起烛台,毅然地出了寝房。

坐上马车,文竹和杨花一路无言,大色微明时,回到了一品堂之中,杨光灰头土脸地先他们一步回来了,文竹见状,已知事情无望,叹口气道:“人都回来了吧?”

杨光黯淡的眼晴一亮,沉声道:“二十二个人,全部安然回返。

文竹点了点头,叮嘱道:“好生抚慰,打赏多少就请二哥决定了。

话罢,实在是精疲力竭,她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的寝房行去,在房中静坐片刻,想到文章昔日里丰神俊朗,而今却成了这副模祥,便是一阵心酸。

她摊开手掌,对着手心里的锦囊凝视半晌,终是精不到文章的心思,轻叹一口气,文竹缓缓打开锦囊,见里面是个信笺,拿出来展开:“…吾怜吾儿,不忍见其饱受折磨,欲以商路制衡天下,北行至鞑靼,南至大理,中间贯以大宁北楚

商队组建中,不日即可出发,若富可敌国不能让吾儿得偿心愿,吾愿一搏,直至富可敌天下

若吾生遭不幸,则无论吾家几女看到此信,必须放弃此计划,收缩商铺,韬光养晦,姐妹友爱,吾只求吾女一世安稳。

文竹颤抖着手,昔日文章所为,一幕幕地在她脑海里回放,第一眼

惊艳的美男子,装着可怜的爹爹,为了绝食的女儿不惜舍弃生命的爹爹,而今卧倒塌上,口眼歪钭的模样

一时之间,伤心欲绝,她撕心裂肺地喊了句:“爹爹!”,哭倒床头,泣不成声。

又一个丫鬟提着食盒,战战兢兢地进了孙慕白的书房,孙夫人忧心忡忡地候在门外。片刻后,砰砰,咣当,咔嚓,丫鬟提着空空如也的食盒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孙夫人大恨,对着身边的孙老爷劈头盖脸一阵骂:“你个老不死的,逼走了我乖乖的亲儿媳,又想话话饿死我乖儿,是不是想把家业都留给你那庶出的小混蛋?!”

一边说着,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孙老爷躲闪不及,脸上被划出十条血痕。他心中亦是憋了一肚子火,文晓梅在的时候,这个儿媳一向乖巧,静静的没有甚么存在感,她回了娘家后,府里没几日就被十二个大小老婆搅得永无宁时。

他见孙夫人得理不饶人,越发泼辣,正要逃之天天暂避风头,书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孙慕白胡子拉碴地站一在门口,对孙老爷的惨状忧若未见,声音沙哑地问道:“退亲了吗?”

见孙慕白终于出了书房门,孙夫人立刻止了手,闻言,同仇敌忾地瞪视着孙老爷,这个老不死的,自己娶了那么多老婆,还非要儿子和他一样。

孙老爷咳了一声,极力挽回父亲的尊严,他沉声道:“胡闹,婚期都定了,怎能说退就退!”

孙慕白闻言,自收到文晓梅离书以来积累的怨气猛地爆发了,他怒吼道:“那就让别人去娶,叫老二老五或者最小的孙宝贝,谁爱娶谁娶!’

孙老爷吃硬不吃软,见素来听话的儿予面色狰狞,也不禁骇了一

跳,他小声说道:“他们又不是太子太傅。

看着面露悔意的老爹,一脸焦急的老娘,孙慕白心生疲意,他甩了甩头,向外走去,孙夫人追了几步,抓住他的袖子,惶惶地问道:“儿啊,你去哪里?

孙慕白头也不回,抱着他老娘一起住前走:“入宫。

孙老爷傻傻地问了一句:“入宫作甚么?”

孙慕白眉毛一挑,斩钉截铁地道:“当太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宫

严十六手持衣鞭,顶着严惧行的下巴强迫他转头看向窗外,从二楼看下去,严记钱庄总店大门处,一溜十个兵痞七歪八倒地横成一排,将钱庄大门堵的严严实实。

门外滞留了一群客商,敢怒不敢言地瞪着那群乓痞,门里的掌柜急的跳脚,送钱也收了,这帮兵痞就是嬉皮笑脸地赖着不走。

严十六平淡地道:“你不与我商议,擅自动用钱庄的护卫力量,做事火拖泥带水,留下马脚让人家追上门来,你有甚么解释么?”

严慎行坐立难安,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失去了文兰的下落,早知道就不去燕府抢人了,如今他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应对严十六,他头一偏,恼道:“我家娘子不见了,老子哪里还有心情管那许多。

严十六咧嘴笑了,突地想起文竹说他牙长的不好,忙又敛了笑,疼着嘴巴道:“你要是把这群兵痞打发走,我就告诉你嫂夫人的下落。”

严慎行闻言眼晴一亮,他一把抓住严十六肩膀,急切地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她在哪里?”

严十六却不回答他,一双眼睛向着楼下瞄去,严惧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群兵痞叫了酒菜,划起了拳,还有人大声问道:“接班的兄弟怎么还不来?”

严慎行冷哼一声,嗤笑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想见识下我的本事么?”

话罢,单手撑着窗沿,竟然从二楼飞跃而下,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兵痞们满口流油,吃的酒足饭饱,仰面躺在了地上, 呼声如雷。

睡的正香的时候,头上一片清凉,睁眼看见一群顽童正脱了裤子小解,气的从地上蹦起来去抓这群小免崽子。

偏偏涌来了一群贩夫走卒,恰好挡了一挡,顽童们随即闪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兵痞们骂骂咧咧地回到钱庄门口,不禁一愣,钱庄门口居然被一

群老儿牢牢霸占了,老头老太太,俱都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堆起来几千层,相互搀扶着,疼着嘴巴唠着闲嗑。

这群大兵平时也是被人唤作一声兵爷的主儿,一个个气势汹汹地上前就要把老儿们轰走,离那些老儿仅有三尺之遥时,有半数老儿齐齐跌坐地上,另外半数嘴中立刻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啊,有当兵的杀人了。”

中气十足,丝毫不像是行将就木的主儿。

这严家钱庄本就在闹市街头,一个上午被大兵们堵住门口,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街区,专程跑来看热闹的人不少,马上就有一堆路人来指指点点,又有好事的喊来了城中捕快。

这群老兵油子眼见事不可为,对着那群老儿挥了挥拳头,恨恨地离去了。

老头老太太们身子敏捷地从地上爬起,矫健地闪进了人群,片刻功夫,踪影全无。

严惧行和那群贩夫走卒凑到了一起,远远地看着,见状,拱了拱手道:“多谢各位兄弟支持了。

仔细看来,那群贩夫走啐一个个面生横肉,长相凶很,绝非善类,对着严惧行闹哄哄的乱叫道:“大哥见外了。”“ 应该的,应该的。” “多亏了大哥才养活的了一家老小。

卫燎身体站的笔直,一丝不苟地向燕凌云禀告了兵痞们祸害严家钱庄的事情经过,燕凌云一双眼晴微微眯起,射出几许寒光,冷哼一声:“算了,此事应与严家无关,师姐来信说有人去枪孩子,哼,肯定是文家所为了。

他眼晴一转,斜瞥着卫燎,厉声质问道:“那日晚上,你为何故意搅乱府中防卫?!”

文梅这几日身体渐好,府中文富家的偷偷传了信来,四小姐和五小姐的身体也稳定下来了,文竹放下心事,随杨家大郎学起了侦测之术。

杨木令文竹净了三次手,直到手被热手泡的起了皱,才勉为其难地递了一本账册给她,又再三叮嘱文竹一定要垫着手帕翻阅。

文竹趁着他转身的功夫,伸手在账册上狠狠地抹了两把,方斯文地拈起帕子,轻轻翻阅着账册。

见那账册条目分明,却也没甚么稀奇,不过是一个大户的多年累积记录,她想起了刚入书斋时,文晓梅曾告诉妃,大笔买入卖出的是大户,会另外造册的,之后却一直未见,竟然是在杨木这里。

文竹三两下翻完,满面疑惑地望向杨木,这个有什么看头?

杨木倒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他指示文竹翻开账册,遂一解释道:“这里,新做女子袍祆,四季各三套,看出来什么了么?”

文竹一头雾水,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杨木拿起手中折扇狠狠地敲了敲她的头,沉声道:“这家的家主娶了一个小妾。”

文竹瞬间睁大眼晴,把那账册翻了又翻,仔细地看了看,有些明白地道:“这新衣服一下就做够了四季,可见是增了新主子,又没有做下人的衣服,说明新主子地位不高,”她抬起头来,眼睛晶壳,问道:“可是如此?”

杨木见她有些得意,迎头便是一盆冷水泼上:“那为什么是家主娶妾,不是他的儿子?这纳的又是第几房小妾,受宠不受宠?”

文竹默然,收起了轻忽之心,突地站起,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地道:“还请先生赐教。”

杨木离她边远地坐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水,方道:“从每个大户家中订制的应季的衣服的数量可以制断出人口增减,从衣服的材质可以看出各房的地位,从下人们的衣服中可以辨别这家的近况,是蒸蒸日上还是日落西山。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课程,文竹活动了下僵硬的颈肩,杨木从袖中抽出手帕,擦了擦手,看了一眼文竹,指着那桌上账册道:“今天晚上你把这本账册给我重新抄一遍。

文竹一怔,问道:“为什么?”

杨木瞥了她一眼,道:“脏了,我不要了。对了,你抄的时候一

定要先净手,再垫上帕子,若是你碰了一下,就给我重新抄。”

话罢,杨木丢下郁卒的文竹,将要推门而出时,头也不回地又补充道:“明天检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文竹夜夜抄账本到三更,上床的时候累的话都不想说了,白天又听杨木讲课,一旦分神,头上便被折扇敲上一记,也不知道杨木扔掉了多少把折扇了。

文竹每日里如同海绵吸水般学习着杨木所教的各种知识,她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文家,不能就这么倒了,文章的计划一定要实施,孙家,徐家,燕凌云,汝等今日加诸我,他日十倍奉还。

文晓菊端坐花厅主位,徐夫人陪坐一旁,听她井井有条的安排各项杂事,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待一众管事回禀完毕,悄然退下后,徐夫人安静地看着她半晌,轻叹口气道:“若是你六姐七姐入了宫,你觉得会怎样?!

文晓菊想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答道:“为非作歹,祸及全家。”

徐夫人直视文晓菊双眼,缓缓道:“若是你替她们入宫呢?”

文晓菊沉默半晌,一双眼直直地回视着徐夫人,坚定地道:“我去。

文竹得到消息的时候,木己战舟,徐祈元要把双胞胎搞进宫的事情只有文家姐妹和徐夫人知晓,文晓菊要进宫选秀的消息却是闹了个天下皆知。

文竹被搞了个措于不及,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双手抓着桌上的账册,不知不觉间蹂躏成团。

杨木双手背在身后,面向窗外,似乎陶醉在了夕阳暮色之中.平淡地道:“先皇有遗诏,为防后宫结党,一户人家只许一个女儿入宫为妃。如此一来,六小姐和七小姐却是不用入宫了。

文竹猛地抬头,问道:“那徐祈元为何可以一次安排寂两个妹妹入宫?’

杨木转过身来,凝视着地,一双眸子深沉似海, “ 皇后私迭的婢女是不被内廷登记在案的,徐祈元果真厉害,这遗诏中唯一的漏洞也被他抓住了。如今徐祈元已经升任正二品祭酒,圣眷正浓。

文竹咬牙切齿地念叨:“徐祈元,徐祈元…”一遍又一遍,这个人的名宇,一定要牢牢的记住,将来索债时,莫我错了仇人。

恨之入骨!

木已成舟,文晓菊入宫总比双胞胎省心的多,文竹接受了事实后,立刻开始谋划起来,文家为宫中供应布科衣褂已有多年,和各殿各宫的首领太监以及诸位女官关系良好,为了幺妹,文竹不惜动用了文家多年累积下来的所有资源。

凡是在宫里当差的送遂上了红包,各宫娘娘那里也都走了门路进了份子,事先都打好了招呼,只要文晓菊落个晕低级的宫女称号,再找个轻省的冷门差事,最好是皇上永远不会涉足的地方,呆个几年,二十岁出宫,依然青来正好。

文竹甚至在文晓菊入宫前冒险与她见了一面,晓菊不知道文竹已经死了一次,只当她可以下床了,见她形容憔悴,还连连要文竹回去静养。

第一百二十章 选秀

文竹心静地只想落泪,宫门一入深如海,再见这个妹妹不知何日了,她握住晓菊的手,发了狠誓:“八排,你进去只当是修心养性,莫要与人起争执,姐姐保证,在你二十岁之时,一定姐你出来。

可惜,她千算万算,却忘了收买当今天子,后宫真正的主人,可以一锤定音的赵治。

中宗八年夏初,六月初二,文晓菊一身浅粉叠袖长裙,坐着宫中特有的青木马车缓缓地离开了文家,行到宣武门时,下了马车,见入门的小广场处已经累积了数百秀女,环肥燕瘦,望去一片姹紫嫣红,文晓菊默默地行到人群深处,悄然而立。

又等了半晌,有主事的姑姑出来领了她们去休息,两人一间青舍,文晓菊家中银子送的足,虽然也是两人一间,却比旁人的都大上一些,光线又好,被子也是簇新的。

那个主事的姑姑还特意来看了看她,言谈之间不敢丝毫看低,和蔼可亲,倒是把她同屋的少女搞的惊疑不定,秀女中开始有流言传出,文家的幺女这次是内定中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