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哥儿和文竹一起转过身,见赵洛一身黄袍面无表情地盯着二人年哥儿忙拉住文竹一起拜了下去。

想起方才文竹那副惶恐的样子,赵洛扭了头,袖子一挥,毫无感情地道:“日后做好你的事情,休要胡乱走动。”话罢,掉头离去。

年哥儿忙跟了上去,扔下文竹独自发证,这么讨厌她么?讨厌她,为甚么还要她入宫?

赵洛一手翻着奏折,一手拿着朱笔,快速地在奏折上写下御批,眼见日头渐高,那小山一样的奏折终于见了底。

他从龙椅上起身,挥动了下手脚,随意地踱步, 不知不觉到了窗前,下意识地向外望去,树荫下,那个纤细的身影正在忙碌着,她袖子挽起,手臂却也比其他宫女黑上许多,手里拿着个瓢,不停地从水桶中舀起水来浇到树下的花丛里。

阳光的照射下,她额上密布的汗珠反射出了晶莹的五彩光芒,一双眼睛满是喜悦了,赵洛不满地皱起眉头,唤了一声,进来一个内侍,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出了主殿。片刻后,小太监故作无意地从文竹身边进过,一脚抬起,水桶砰然倒地,里面的半桶水流的到处都是,文竹慌乱地扶起水桶,小太监怒斥道:“你这水桶怎么放的,耽误了给皇上办事你担待的起么?”

文竹手足无措任由他辱骂,脸上委委屈屈,眼睛里酝酿了一泡泪出来,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赵洛远远见了,心中憋气,心道,怎么就不生气呢?看了半天,他抬手砰地一声关上窗户,却是看不下去了。

转眼过去了一月有余,文竹适应了在勤政殿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里伺候那一方小园子,眼见她亲手种下的秋菊就要开花,她的心里也带了几分期待。

这一个月中,却是未曾见过赵洛,但一想到和他如此接近,甚至于她吸入的空气可能就是他呼出的,文竹心里就满是喜悦。

纵然时时有宫人来找茬,她却俱都忍了下来。如果和他如此接近的代价不过是承受些许的谩骂侮辱,那这代价也委实太小了些。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文竹种下的那几株金色朝阳,花期就在左右了,她早早地起了身,想着若是开了,就剪上几朵,叫年哥儿给赵洛插上。

她一手花锄,一手花剪,行到苗圃时,不禁一怔,苗圃之中混乱一片,所有的花儿都齐腰而折,还有不少被人挖了出来,根须上尚带着泥,胡乱地丢到一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文竹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抚过那些花儿,这个是亭亭玉立,这个是红袖添香…金色朝阳呢,文竹举目四望,却见苗圃一角,金色朝阳孤零零地屹立着,她欢喜地上前,手刚刚碰到花朵,花瓣瞬间变黑,一片片地凋零下来,轻飘飘地落到了泥土之中,文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连赵洛何时来到了她身旁都不知道。

赵洛低沉地嗓音在文竹耳边响起:“怎么样?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成果被人毁了,感觉如何?”

文竹愤怒地抬起头,却见赵洛半伏着身子,满面狂喜,痴迷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与她,想必是因为,她生气的样子最像以前的自己!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来,那些无故找茬的宫人都是他指使的?!

文竹怒极反笑,一身反骨全被激出,她眨了眨眼睛,笑的灿若朝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洛,太阳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金光中她的脸还是那么黑,人却神采奕奕,赵洛如遭雷劈,他喃喃道:“文竹,文竹…”

文,竹!

文竹瞬间清醒,自己这是在做甚么?非要来个死而复生,然后两个人抱头痛哭,接着被锁于这重重宫室之中?

不行,家里还有一群弱智女流,徐祈元那个祸根还没有处理掉,八妹还在宫中,六妹在大理也不知如何了…

电光火石间,文竹衡量了利弊得失,迅速做出了决定,脸上顷刻间就由晴转阴,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哭的稀里哗啦,想到这些日子的委屈,倒是有不少真心的眼泪在里面,两只手胡乱地向脸上抹去,文竹从指缝间偷偷去看赵洛的脸色,见他从晴空万里到乌云密布也不过俄而,心里大是得意,右手狠狠地撸了一下鼻子,连汤带水地向着赵洛甩去,准确无误地挂到了赵洛的龙袍前襟之上。

赵洛冷哼一声,怒道:“把这苗圃给朕清理干净了,没有整理好之前不准吃饭!”

你说不吃就不吃?你以为别人跟你一样傻么?

文竹不以为然地看着赵洛跺步远去,心中嗤笑,这一个月来,她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受了多少委屈,却不过是一场笑话,如今也该把他当做生意来经营一下了。

文竹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苗圃,挑了挑眉毛,单手提起裙摆,步步生姿地向外行去,到了碎石路上,优雅地掸了掸裙上的尘土,径自回到了自己房中。

手腕一翻,把木镯卸下,里面倒出了数十个金锞子以及一张便笺,拾了几个金锞子,又拿起那张便笺,文竹径去寻了年哥儿,便笺送上,年哥儿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半响,文竹突地出声道:“你若不帮我,我就站到他面前,到时候你会怎么样,还不是我说的算?”

声音沙哑难辨,却带着股赤裸裸地威胁,年哥儿欲哭无泪地看着她,心道,自己上辈子做了甚么造孽的事儿,摊上一个胡作非为的主子不够,还要被人挟制去算计这个胡作非为的主子,万一,他知道了真相…

番外卷第一百五十三章 背叛

打一个巴掌就要给个甜枣,乃是收买人心的不二法门,文竹#眼带笑,指了指年哥儿手里的便笺,开门见山地道:“若是出了事,你尽管推倒晋阳王身上好了。”

年哥儿一凛,这文家三小姐好厉害的手段,连晋阳王也成了她的帮凶,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顶多算是主子指甲上的一点灰,还是不要和大腿拧着干了。

赵洛下了早朝,在勤政殿门口下了龙辇,习惯性的向左边苗圃看去,微微一怔,往日里那个忙碌地身影居然不在,他脸一沉,俊脸上多了几分威严,却未置一词,径直进到殿中。

他一个早上心神不宁,十本奏折都没有看进去,索性把身前的奏折向外一推,起身踱步到了窗前,抬头望去,那人却是任然不在,赵洛眼一眯,下吧绷紧,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如同丛林中的猎豹发现猎物时的蠢蠢欲动。

一旁的年哥儿察言观色,见主子气色不佳,上前一步,未待赵洛开口,主动解释道:“哑儿天未亮就已起床,苗圃已经整理妥当,又往御花司去取花种了。”

赵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年哥儿机灵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赔笑道:“小的多嘴了,小的多嘴了…”

赵洛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回到书桌前,提起御笔,却比平日里还要效率许多,他专注地盯着手中奏折,脸上线条绷紧,眉目间青涩尽褪,越发地俊秀挺拔,却是极吸引人。

文竹隐身侧殿之中,透过层层珠帘远远地望着赵洛,手中的茶竟不知何时凉掉了,赵洛似有所觉,抬起头来,转了转头颈,一双锐目向四周探了一圈,文竹立刻撤了一步,藏身在了殿柱之后,一颗心却砰砰乱跳,耳边似乎响起了鼓声。

连续七天,赵洛都没有见到文竹一片衣角。第八天,天还未亮,赵洛就起了身,光着脚下了地,悄无声息地出了寝殿,黑暗之中一片寂静,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苗圃,直到身后寝殿传来了骚动声,才转身回到了寝殿之中,让年哥儿服侍他穿戴整齐,准备早朝。

天尚未大亮,昏暗的天色中,赵洛的脸也被罩上了一层阴影,坐在八人抬的龙辇之上,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说那哑巴一大早就起来了么?”

年哥儿冒出一身冷汗,心道,主子还真能忍,七天了,终于问出来了,便按照文竹事先教导他的,一板一眼地答道:“最近天气转凉,苗圃里也没甚么花需要伺弄,小的就打发她去了御衣司,皇上这几日的衣服都是她亲手调配的。”

衣服…想到身上穿的龙袍经过了那人的手,赵洛的心中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每一寸肌肤都灼热无比,似乎穿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层火焰。

他猛地把手里的暖炉向年哥儿一砸,砰然一声响,吓了年哥儿一跳,年哥儿立刻下跪,赵洛不容置疑地道:“停辇,我要回去换衣服。”

年哥儿大惊失色,力劝道:“皇上,早朝马上开始了。”

赵洛心中越发烦躁,他直接从龙辇上跳了下来,伸手一扯衣领,簇新的龙袍被他一撕两半,他随手丢到了地上,只穿着中衣大步向勤政殿行去,年哥儿不敢再吭声,紧紧地尾随其后,心道,文家老三果真厉害啊,人都没有出面,就能把主子折腾成这样。

赵洛回到勤政殿中,径直向着御衣司行去,他一脚踹开房门,那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整理一件龙袍,闻声转过头来,一张脸上满是惊吓,如同正在进食草叶却突然见了狼的兔子,瑟瑟发抖,眼睛里顷刻间就落了泪来。

赵洛见文竹这副样子,心头火起,吼道:“谁叫你来这里的!你不要碰朕的东西。”

文竹哭的越发凶狠,整个人都要缩到了衣柜中,赵洛大步上前,抓住文竹手腕向外一甩,对年哥儿厉声道:“赶紧把她轰出去,不要叫朕再看到她!”

文竹缩手缩脚地跟在了唯唯诺诺地年哥儿后面出来殿门,年哥儿带着她回到了她暂居的宫室之中,无奈地劝道:“您就别折磨主子了。”

文竹脸上犹带着残泪,人却已经雨后天晴,抓起一把床头的瓜子悠闲地磕着,理直气壮地道:“谁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就叫他一世不痛快。”

年哥儿身子一抖,马上换上了谄媚的笑脸,亲自去倒了杯茶来,双手奉到了文竹面前:“这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您吊了主子几天胃口,奇货可居的时候偏偏叫他失望透顶,接下来又当如何?”

文竹眼皮也不抬地一个接一个地嗑着瓜子,淡淡地道:“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年哥儿有些将信将疑,主子发了那么大脾气还会回头找您?想到这文家三小姐对主子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这次,怕是也很难说,想到这里,却是带了几分看戏的心理,伺候赵洛这许多年,没想到还有扬眉吐气看主子出丑的这一天。

赵洛焦躁不安,索性推了早朝,史官忠实地记载,吾皇因龙袍不合心意,勃然大怒,拒绝早朝,却是在他昏君的名头上又小小的添了一笔。

他奏折也不看了,命宫人送上来几壶美酒,一个人自酌自饮,脑子里始终萦绕着文竹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双泪盈于睫的眼睛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酒越喝越多,人却是越发清醒,赵洛双眼紧紧闭上,又猛地张开,心中已有了决定,他站起身,喝道:“年公公,把她带上来。”

年哥儿立刻应了一声,马上颠颠地去寻文竹,心道。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啊,又有好戏看了。

文竹拽着年哥儿的袍角,一步一挪,赵洛盯紧她的双手,直觉甚是碍眼,他挥挥手,年哥儿小心翼翼地把袍角从文竹手中拽出,识趣地带着一众宫人退下,心中不无遗憾地想到,看来是不能亲眼目睹好戏登场了。

赵洛心中也甚是迷糊,原本只是觉得这哑巴生气的时候像极了她,如今看到她哭泣竟然微微有些心疼,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

他一双俊眼盯紧了文竹,文竹一副胆小慎微的样子,似乎不敢与他对视,眼睛盯紧了自己脚尖。

赵洛盯了她半响,俊脸之上面无表情,冷冷地吐了一个字,“哭!”

文竹不解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赵洛一身酒气扑面而来,却是带着满满的男色醉了身心,她面上滚烫,赵洛已经不耐烦起来,再次道:“给朕哭!”

果然,赵洛开始对她的其他表情也有所反应了,这世界上最爱的男人就在面前,他最想做的事情却是要自己哭,文竹心中苦笑,确实当哭,确实想哭。

她闭上双眼,开始冥想,想着赵洛发生各种意外,横死路边,草席裹身…眼泪扑扑地落了下来,她完全被自己的伤心击倒,从没想过,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是如此的痛不欲生,文竹完全沉浸在了永远失去赵洛的悲伤之中,赵洛怔怔地看着她,恍惚间深有所感,似乎又回到了初初证实她死讯的那一刻,心碎了无痕!

鬼使神差地,赵洛伸出了手,着了魔一般抚向文竹脸颊,为她抹去奔泻不止的泪水,他的头缓缓地低了下去,一双唇准确无误地印在了她的眼角,是咸的呢。

文竹蓦地一惊,她感受着眼皮之上带着湿濡的温热,心中百感交集,喜于和他如此亲密,悲于他此时把她当做另外一个人,她猛地一挣,使出全身力气把赵洛推了开去。

赵洛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了痛苦之色,掺杂了无尽的悔恨,文竹心里一紧,他后悔了,他承认背叛了她,文竹转身跑出了大殿,心如刀割,明明他亲的是自己,为甚么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赵洛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宫,冲到了寝宫后的小灵堂之中,他羞于见她的牌位,低下头,跪在了灵位前,悔恨无穷无尽,啃噬着他的心肺。

这悔恨爬满了他的五脏六腑,又爬上四肢,赵洛举起手掌,连连惨笑,猛地向自己的脸上扇去,左右开弓,灵堂之内回荡着啪啪的声音,响了整整一夜。

隔天,赵洛双颊红肿,再次拒绝上朝,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公孙宰相脸上阴晴不定,唤来了年哥儿悄悄打探,年哥儿苦笑,只得语焉不详地稍稍透露道一个宫女犯了皇上忌讳。

公孙大人琢磨半响,对朝臣宣布,后宫不宁,皇上处置了一个宫女。史官大笔一挥,记到,吾皇因一宫女,再次没有早朝,赵洛在昏君的名头之上添加了荒淫的新罪行。

赵洛从寝宫中出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般,若说以前他是喜怒无常,如今是彻底的面无表情,眼底面上均是漠然一片,再无半点喜怒哀乐,如此的他,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君威鼎盛至极,朝臣之中,包括公孙大人在内,再无敢直面天颜者。

番外卷第一百五十四章 妃主

文竹心中有刺,刻意回避着赵洛,赵洛也似乎遗忘了她,每日里二人井水不犯河水,虽都在勤政殿中,却始终没有碰面。

文竹通过年哥儿,暗中包揽了赵洛的衣食住行,事必躬亲,安排的无微不至,如此过了月余,心中的缝隙渐渐地弥合。

年关将近,文竹颇有些想家,不知姐妹们如何了,老七回家了没有,老八在皇宫之中有没有受气,文章是否记起了些许旧事…这些日子,赵阳每次捎来信笺,都是家中一切安好,无须挂念,可怎能不挂念?尤其在这新春佳节,家人团聚之际。

赵洛这几日用膳较少,胃口欠佳。文竹寻了些山楂来,准备泡些花茶给他,却又想起了初到文府时,和文晓梅一起进餐的旧事,心中伤感,微微发起了怔。

此时殿中无人,赵洛节前政事忙碌,早朝持续至今,年哥儿随身伺候着,她正在出神时,忽闻得殿外一声轻唤:“哑儿姑娘可在?”

文竹一愣,女声?勤政殿中向来没有女子,怎会突然有女声?她带着些许困惑出来殿门,却见一宫人打扮的嬷嬷,细眉善目,嘴角带笑地迎了上来,口中客气不乏热情:“这就是哑儿姑娘罢?最近一直劳烦姑娘照顾皇上,几个妃主想当面谢谢姑娘呢。”

妃主?

对了,赵洛是有妃子的,而且不止一个,文竹口中又苦又涩,像是是把苦瓜青椒黄连剁碎了拌到一起,再加上半坛陈年老醋,生生地咽了下去一般。

文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那些妃主找她何事,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为一个小宫女,反抗是毫无意义地。她低眉垂目,顺从地跟在了那嬷嬷身后。

这嬷嬷倒是个知道轻重的,知这女子虽是哑巴,却实打实是皇上眼前的人,言谈之间丝毫不敢怠慢,出了勤政殿,又亲自扶着文竹上了小轿。

连日来,文竹鲜少踏出勤政殿半步,得了机会出来,她索性放下心事,掀起轿帘一角,向外探去,一见之下,连连咋舌。

北楚国力鼎盛,为迎新年,皇宫之中极尽奢靡,宫中所有的树木枝桠上都粘上了各色绢花,全部用上等茛绸扎就,一眼望去,百花盛开,伴着皑皑白雪,让人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

又时时有宫女太监穿着大粉的簇新宫服,手捧各式应节之物,成队地从轿边经过,见到轿前的嬷嬷,无不恭谨异常,看得出,这嬷嬷在宫中地位甚高。

行了半晌,渐渐远离了前殿的雄伟壮观,眼前突地出现一道高墙,足足一丈来高,蜿蜒有如长蛇,前后望不见首尾,文竹心中惊诧时,轿子悄然停了下来。

那嬷嬷来到轿前,十分得体的上前扶着文竹下了轿子,见她一脸诧异,轻声道:“皇上登基以后,在这后宫与前殿之间建了这道长墙,后宫嫔妃,不许出此墙,违者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文竹心神俱震,他,他竟然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心中最后一丝怨恨也烟消云散,恨不能马上冲到赵洛面前,堂堂正正地告诉他,她没死,她没死啊!

文竹强自按捺了心中渴望,规规矩矩地跟在了那嬷嬷身后,此时此刻,千万不能授人以把柄,妃主若是想整死一个宫女,还不是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千分注意万分小心。

进了高墙,又是一番景观,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竟然颇有南方园林的典雅,那流水汩汩冒出,犹带三分热气,却是温的,要维持这么个景观,只怕所费不菲,如此看来,赵洛对他的嫔妃们似乎也不是十分苛待,文竹一时困惑了。

楼阁之中,有一座最大,约有五层,在这一派小巧的亭台之中如同鹤立鸡群,那嬷嬷带着文竹径直朝着那高楼去了,在门口守卫的几个宫人立刻迎了上来,连声唤道:“白嬷嬷辛苦了,辛苦了。”

又有会捧人的赞道:“皇上的寝宫也只有白嬷嬷出马,才进得去了。”

白嬷嬷连声推辞,脸上却浮现了几许得意,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补充道:“白嬷嬷可是皇上的乳娘,皇上自然另眼相待。”

这话说完,文竹眼尖地捕捉到了白嬷嬷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乳娘么?

白嬷嬷的脸上带了三分淡然,笑道:“你们就是嘴儿贫,赶紧地,娘娘们还等着见姑娘呢。”

那几个宫人忙让开路,进了楼中,又有懂事儿的宫娥上前来除了两人的外袍,拿了暖炉来给她们暖了暖,方有个大宫女出了来,领着她们进了内阁。

一股暖气伴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扑面而来,文竹不敢抬头,听声音似乎##个少女在玩耍打闹。

白嬷嬷在她身边,出声唤道:“娘娘,哑儿姑娘带到了。”

欢笑声戛然而止,文竹感到数道视线聚焦在了自己身上,她越发地谨慎,一颗头几乎垂到了胸前,一个柔和地女声传来:“你且抬起头来。”

文竹面带惶恐之色,缓缓地抬起了头,见面前五六个少女,俱都豆蔻年华,一眼望去花团锦簇,很是养眼。

少女们见了她的模样,齐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闻说不近女色的皇上身边竟然有个女侍,本以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居然是这副又黑又瘦的样子,这种姿色,随便拎出个宫女都能胜她三分。

方才询问文竹的女声再次响起,却是少女中姿色最佳的,眉眼间天生带了三分笑,说话间,睫毛忽闪,似一只蝴蝶飞舞在了明眸之上:“哑儿姑娘,皇上平日里有什么喜好么?”

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文竹微怔,一时不明白这妃主是真的毫无心机还是明知故问。

却听到那少女旁边的另外一个身材最是高挑,很是俊秀的女子不满地抱怨道:“公孙姐姐问这个做什么?又见不到皇上。”

另外一个个子娇小,生的活泼可爱地扑到了她身上,嚷嚷道:“就是见不到才要问的啊,蓝姐姐就不好奇么?”

蓝姓少女嘴巴一撇,不以为然地道:“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有什么好奇的?!”

她们,竟然从来都没有见过赵洛?!

文竹如遭雷劈,愣在当场,这些日子的确没有见到赵洛传唤后妃或者前往后宫,只是,却从没有想过,他成亲两年,却连这后宫众妃的面都没有见过。

心,好疼。

这几百个日日夜夜,他就在哀悼和思念中度过么?文竹突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眼前这些少女许是未经人事,尚保持了出阁前的天真浪漫,一个个娇憨可爱,望去秀色可餐,明明拥有一片树林却独独地守着一个树桩,赵洛,赵洛…

少女们嬉闹半晌,方想起了文竹尚在一旁,公孙很是温柔体贴地上前,挽起她的手,满含歉意地道:“我们光顾玩耍,倒是忽略姐姐了。”

那身材娇小的女孩蹦了出来,两只眼睛亮晶晶,文竹不期然地想起了双胞胎,却听她道:“哑儿姑娘不能说话,不如我们来玩猜谜游戏,大家猜和皇上有关的事情,姐姐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话音一落,少女们纷纷响应,蓝毫不客气地抢了头筹:“皇上长的甚么模样,俊么?”

俊么?文竹眼前浮现了赵洛棱角分明的侧脸,专注地翻看奏折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蓝继续抢问道:“难道比我哥哥还俊么?”

一旁的少女们齐齐来捶打于她,公孙啐了一口道:“哑儿怎么可能见过你哥哥?!你就认得你哥哥天下第一。”

见那蓝姓少女反来扑向她,公孙立刻连连求饶道:“我错了,错了,蓝大将军确实英武非凡,天下无双。”

蓝大将军,蓝止戈?文竹心道,蓝止戈怎么比得上,这世上,怕也只有爹爹只能比的上半分了。她几乎忍不住开口,想向全天下宣布,赵洛是最棒的,最棒的,而且,他是她的!

少女们突然停止了追逐,保持了捶打的动作,手脚僵在了半空,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向她身后,室中一片寂静,文竹心一沉,难道?

她缓缓回过头去,赵洛一身锦绣龙袍,头戴白玉龙冠,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漠然地望着这一室豆蔻。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于文竹脸上,却只瞄了一眼,又快速移开,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回去!”

话罢,赵洛伸手来抓文竹,手刚碰到她又旋即放开,仿佛那是一块红火的烙铁。

他的手缩回了衣袖中,隔着袍袖再次来抓她手臂,这次没有放开,拽着她径直向外行去。

望着大步流星的赵洛和磕磕绊绊的文竹,一众少女齐齐轻叹一声,蓝姓少女喃喃道:“这世上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文竹看着赵洛的背影,心中一片荒凉,他来了,他竟然来了,被背叛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将她淹没,心里生出了毁天灭地的恨意。

一出宫墙,赵洛立即将她的手甩开,独自上了龙辇,文竹识趣地跟在辇旁,一张脸煞白,无论他多么冷淡,也掩盖不了他在意的事实,他今日能爱上另外一个自己,他日,自然也能恋上旁人,心中绞痛,文竹恨不得立即死去。

第155章 合欢

两个人的关系再次降到了冰点,赵洛终日面无表情,而今又加上了惜字如金,往往一双冰冷的眼睛扫视过去,臣工们立刻噤若寒蝉。

文竹心情屡次大起大落,脆弱的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她终于下定决心,执行入宫前制定的计划。文竹通过年哥儿和赵阳之间暗通消息,得知赵阳已经准备妥当,她心中一片安详,静待那天的到来。

四月初二,文竹祭日,这一天,赵洛不会上朝,亦不会见任何人,往日里,他虽然总是杯不离手,却只有这一天会真正的醉死过去。

赵洛把自己关在了寝殿后的小灵堂之中,面前数十个酒坛,一坛一坛,单手举起,对着嘴巴倾倒,无数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流到了衣服之上,整个人如同从酒缸之中浸泡过一般。

地上七零八落地滚了数个空酒坛,赵洛醉眼惺忪,放声大哭,门却被人悄然推开,一个紫色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面前。

文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头,他的额,指肚划过他的眼下,赵洛抬起头,整个人瞬间石化,他哭哭啼啼地扑了上来,把罩着面纱地文竹抱在了怀里:“是你么,竹,竹,是你么?”

文竹被他紧紧箍在了怀中,同股男子气息夹杂着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洛啊,抱着好的,是洛啊!

文竹把脸伏在了赵洛颈窝之中,想到这些日子饱受的折磨,心中无名火起,她张开嘴巴,隔着面纱狠狠地咬了一口,赵洛吃痛,手臂松了一松,文竹趁机退了两步,转身即逃。

颈窝上的疼痛丝丝传来,赵洛微微清醒了些,见那紫色身影已然闪出了门,心中起疑,他正要喝住她,却见她光着脚踝上一点乌色一闪而过,又伴着阵阵银铃声。

那,那是送给文竹的手链,绝对不会错!

赵洛失魂落魄,随即反应过来,一个跃身从地上腾起,向着门外追去。甫一出了这小灵堂,金色的阳光刺地他眼睛一缩,他用手臂挡在眼前,急急地向着四周寻找。

那紫色的身影在曲折往复的宫殿之中忽闪忽现,赵洛越发相信,定是文竹的鬼魂来寻他了,他心中狂喜,拼命追赶。

终于近在咫尺,赵洛一个前扑,把她扑倒在地,一双手却着急地向她的脚踝摸去,见那裙子碍事,干脆利落地把那裙子一把撕开,露出了她的半截小腿,腿上的链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五色光芒,流光溢彩,美丽非凡,果然是母亲的链子。

赵洛激动异常,翻了半个身子,整个覆盖在了文竹身上,又小心翼翼地用肘撑地,避免压到她。

他眼神温柔地看着文竹,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喜之情,一扫往日隐晦,俊美之中多了几许温煦,低喃道:“竹儿…”

赵洛缓缓地伸出右手,就要去掀开文竹脸上的面纱,突然之间,屋中一黑,满室的阳光瞬间消失,一片昏暗之中,文竹自己掀开了面纱,目光炯炯地盯着赵洛。

赵洛怔怔地和她对视,是她,就是她,只有她,才有这么一双坚定果断的眼,他心中再无疑虑,唇印上了她的眼睛,轻轻柔柔有如最虔诚的信徒正在朝圣。

文竹一双手环上赵洛的脖子,仰面向上,脸和赵洛的贴到了一起,嘴巴恰好对上了他的脖子,她张口,轻轻重重地啃咬着,无数个轻吻落到了他的锁骨之上。

赵洛身子一僵,随即箍紧双臂,越收越紧,直要把文竹揉到他身体之中。

文竹吃痛,却不出声,两只手抵到了赵洛胸前,隔着衣服抓挠不止,赵洛只觉身体发热发痒,似有无数柔荑在抚摸着他。

赵洛仰起身,跪坐文竹身上,一只手猛地一拽,却是褪下了自己的外袍,又是一拽,上身已是赤裸。

光滑的肌肉在幽暗之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文竹痴迷地望着他,伸出手在他身上抚摸,赵洛握住她的手,眼眶突然湿了,他哽咽道:“无论你是人是鬼,不要走了,好么?”

凄凄然中带了几分恳求,文竹如同着了魔般缓缓点了点头,赵洛抽了抽鼻子,喜悦铺天盖地而来,他眼神专注,如同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仔细地把外袍铺在一边,抱起文竹躺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