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也去?”突然又转回到杨将军的儿子满月的事情上,我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然,朕为表师父守卫边疆有功,他难得回京,该好好犒赏的。”他顿了下,又道,“还有件喜事,朕说等有了时间再为师父指位夫人,师父推托说不必了,说云眉既是他儿子的母亲,这夫人一位,自然也是她了。”

这大约是连日来对我而言一大幸事吧。

叹息着,看来元非锦的事,他至此也不打算多告诉我什么了。不过,听闻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今日,頣沅公主是不会入宫来,她王兄在,又受了惊,她也该在行馆的。

后来,听闻王爷侯爷们都定了于后日离京。

这一夜,过将军府去的时候,也瞧见了他们。

杨将军引了元承灏上座。我没有跟上去,恰巧见云眉抱着孩子出来,忙上前去。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了那日的阴霾,今日亦是特别打扮过的,上好的锦缎裁的衣裳,发髻的金钗一晃一晃的,几乎要耀了人的眼。如今,她已是将军夫人,唯一的,一位夫人。

我瞧见,她的手腕上,又戴上镯子。却不是元承灏赏赐的那一个,而是换成了翡翠制的镯子,色泽圆润,剔透玲珑,一看就知道是好玉。

“真漂亮。”我赞道。

云眉意识到了,只低头看了一眼,抿唇而笑:“这是我过门的时候将军送的,一直不曾戴过,还以为,都没机会戴。”她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忙缄了口。

我仿若慰问,轻笑着:“孩子真可爱。”抬手抚摸着孩子的脸蛋儿,小孩子的肌肤就是滑嫩,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上一口。

云眉怔了下,却是略压低了声音:“二小姐,云眉要谢谢您。”

一怔,我没有看她,依旧说着:“不必谢本宫,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是将军的孩子,好好待他。”温颜玉的事,她要谢我,那还得谢元承灏。他洞悉一切,亦是他的视而不见,才能促成了今日的一切。

“我会的,他也会是我唯一的孩子。”她低下头,亲亲孩子的脸笑着说。

我也跟着笑了,云眉终是熬出头了,以后,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孩子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像是懂了事似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两只小手还不止地挥舞着,嘴里“啊啊”地叫着,我看了,心里真喜欢。

较之上回见他,果真是长大了不少。孩子啊,真是一日都不能不见的,长得真快。

“王爷…”云眉的目光看向我的身后,她的眸中明显有着惊讶。

不觉回身,瞧见元非锦正站在我的身后,他的神色看起来,倒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此刻,也不拘谨,只上前来道:“本王是来恭喜夫人的。”

云眉忙道:“谢王爷肯赏脸来赴宴。”

他低笑一声:“将军设宴,本王怎么能不来?这次真是巧合,原来大家,都在京中。”他又笑了笑,继续道,“倒是夫人叫本王吃惊呢。呵,不过也是,你是聪明之人,知道该怎么争取。”

他的话有暗指,云眉忽而白了脸,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而我,亦是心有所动,他的那句“真是巧合,原来大家,都在京中”到底什么意思,怕是我与他,心知肚明。此事,不方便说出来,我只瞧着他,咬着牙道:“那王爷也算聪明之人么?”聪明之人,是以,才要盯着那不该盯着的东西不放么?

他只看着我:“娘娘你说呢?”

叫我说,我自然希望不是的,希望他蠢一点,也不要去碰那烫手的山芋。

转着手中的酒杯,他只低声开口:“娘娘你说,昨儿行刺本王的那些刺客,怎么知道本王在那个时候会中途离席出宫?”

心头一震,他以为是什么,我难道还不明白么?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元承灏,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与杨将军还有几位大人说着什么。

握紧了帕子开口:“昨日见王爷出去的人何其多,不止他一个。”

他低低一笑:“也是,你是他的妃子,自然偏向于他。有机会,娘娘替本王谢谢他,将金丝软甲送还回来,否则,本日昨日,还真不好说。”

金丝软甲…

他穿在身上!

以前的他,可不屑穿这个的。

我不该指望他不穿,我也不希望他出事。只是,他回京特意穿着它,意味着什么,我难道还不明白么?

我咬着牙:“那王爷何不亲自谢谢他?”

一侧,有人叫着他,他只转了身过去,留下一句给我:“如此,不显得本王太招摇了么?”

太招摇…

在元承灏面前招摇地告诉他杀不了他么?

脚下一个踉跄,“娘娘!”阿蛮扶住我,别过脸,到底,还是阻止不了了。

阻止不了他们兄弟反目啊。

云眉只抱着孩子站在我的身后,担忧地看着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孩子,象是也被谁吓着,竟王子大哭起来。云眉忙哄着他,他却还是哭个不止。

再回身的时候,见杨将军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云眉转了身,他小声道:“瑄儿大约是饿了,去后面叫奶娘喂他。”

云眉点了头下去。

杨将军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元非锦,开口道:“娘娘不必为这些事烦恼了。”

“将军是知道的。”他也是看着元承灏长大的,必然了解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越是深,越是痛。

他略一迟疑,才又道:“末将看多了皇室的斗争,很多时候,并不是你不想就会不做的。当年…”他的声音略低,“当年辛王叛变,亦是以为是先帝设计要杀他,杀他不成害他残废了腿。”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清楚明白地听见有人在我面前说及辛王的叛变。元承灏,他曾说过,他不是叛王的儿子。

“将军也说是‘以为’,先帝就不能解释么?”我也不想念辛王会叛变。

他叹息:“不管是以什么理由,做了就是做了,即便先帝解释,辛王了是做了,娘娘可明白这一点?再者,先帝也不可能特意从京城云渝州作解释的。在皇室,解释无用,靠的只是信任。”

他的话,叫我怔住了。

解释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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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也替元承灏解释过,可元非锦会相信么?只因为不信,是以,不管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

因为怀疑,是以出什么事,他们都会从疑心的角度出发。

元非锦方才与我的对话,不也正是如此么?

“那将军怎么看待此事?”他是两朝元老,懂的必然比我多。

他的面色不变,只道:“末将没什么看法,唯有效忠皇上。娘娘,过去吧,云眉抱着瑄儿下去了,您再站在这里,不太好。”

不觉再次看了元非锦一眼,咬着唇朝元承灏走去。

元承灏回头,笑着问:“云眉呢?朕还不曾见过孩子。”

杨将军忙道:“哦,她包孩子下去喂奶了,一会儿叫她抱上来给皇上看看。”

他这才点了头。

看了孩子,便回宫了。他自始至终都不曾与元非锦说上一句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只在走的时候,吩咐了青大人过行馆去接叶蔓贞回宫。

我不禁开口:“她到底也是准锦王妃,锦王还不曾离京呢,皇上就叫人接她回宫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她不是受了伤么?宫里那么多的太医,都等着为她看作伤。”他只淡淡地说着。

而我知道,他不过是想从叶蔓贞的口中知道更多有关昨晚遇刺的原委。叶蔓贞是他的人,他可以放心地用她。

他的大手伸过来,握住我的,轻声道:“师父的孩子真可爱。”

“皇上不也有孩子了?”对于小皇子,他并不多在我的面前提及,我只以为他碍于我与皇贵妃的关系而不提,如今看来,倒是不像。

他似是怔了下,才言:“琦儿也可爱,只是,他现在还小,朕,教不了他。太皇太后,会很积极的。”

他的话,叫我狠狠地怔住。

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么?

太皇太后会亲自教导小皇子的,他就不止是他的儿子,他更是太皇太后的曾皇孙。原来,这也是他不想立小皇子为储的一个原因。

反握着他的手,低语道:“那也还是皇上的孩子,您是他的父皇。”

父子,却也不是所有的父子都同心同德的。

忽而,想起苏衍和隋太医,他们,不正是很好的例子么?

环境,从来那么重要。

“我们的孩子,朕自己教。”将我揽过去,他轻轻说着。

我不免笑:“我教,皇上不放心么?”

靠近我的耳畔,他轻咬住我的耳朵,笑着道:“不放心,怕你把他教成一个无赖。”

轻笑着打着他,究竟谁更无赖一点?

两日后,王爷侯爷们都离京了,他没有出去相送。

又一日,杨将军也走了。

云眉依旧没有走,偌大的将军府她也不再是一个人,少了温颜玉,却多了一个儿子。

那些明着暗着的涌动,在很长一段时间居然慢慢地沉淀下来了,谁也不提及,谁也不动。

我甚至觉得,那些不过都是假的,西周的天下还是很太平,也没有什么人觊觎着元承灏的皇位。每每这样想着,心情会无比地高兴。

可,在看见頣沅公主的时候,又会想起远在琼郡的元非锦。

叹一声,不想多想。

炎热的天气很快便从身边溜走,天气渐渐转凉,不觉已经到了九月中旬。院子里的落叶已经很多,宫人们一天扫上两次都还是抵不住秋风的势头。我坐在窗口,看着树梢的那一片叶子飞落下来,落在窗台上,伸手去取,腹中的孩子突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吃痛地皱起眉头。

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却是不觉笑了。

等着他出来,已经等了好久了。连着我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

阿蛮进来的时候,见我皱着眉,忙上前问:“娘娘怎么了?”

摇着头:“孩子调皮,踢了本宫一脚。”

阿蛮这才笑了:“都说不安分的孩子日后生出来才聪明呢。皇上如今不管多忙,每日也都会过馨禾宫来看看娘娘,可见皇上也是多喜欢这个孩子呢。”

我抿唇笑着。

阿蛮端了燕窝给我,听话地吃了,没过多久,瞧见蘅儿自外头跑进来,喘着气道:“娘娘,小姐…小姐在外头说要见您。”

吃了一惊,问她:“可有问她何事?”

蘅儿摇着头:“不曾,小姐只说要见您。”

自那次元承灏撂下了话后,姐姐还不曾进过我的馨禾宫,也不会来馨禾宫找我,这一次,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忙起了身道:“去请她进来。”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元承灏若还记在心上那就真小气了。

蘅儿应了声下去了。

姐姐终是进来了,我看她的脸色很是不好。忙拉她过来,问:“发生了何事?”

她突然哭了,取出袖中的信递给我,开口道:“娘来信说爹病重,说是…是…”她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我怔了下,这样的消息对我来说无疑是惊愕不已的。渝州的消息,在我出云滇郡的时候仿佛已经离开我很远,只在偶尔的时候,才会让我想起远在那里的,所谓的亲人。

打开了她给我的信,信中说,老爷希望我回渝州一趟。

他想听我叫他一声,爹。

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原谅他。从渝州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原谅过他。

其实,不知道他是我爹的时候,我对他的态度还要好一些。没有血缘关系,他对我好,我自然感激他的。只是,当我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时,心里是有恨的。

十五年,他一直不敢认我。

“妩妡,你去求皇上,皇上一定会让我们回去见爹最后一面的。”姐姐哭着说。

我才回了神,将信搁在桌上,转了身道:“我会求皇上让你回去的。”

“妩妡?”姐姐吃惊地看着我,“难道你不回去么?爹他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听你回去叫他一声么?”

“他不是我爹,我只有娘和姐姐。”

“妩妡!”姐姐拉着我,“爹是负了你娘,可是这么多年,爹都在你身上弥补了啊。”

“弥补?他对我好就能让我娘活过来么?”姐姐怔住了,我才发觉自己的语气重了,忙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她摇着头:“我不是要听你的一句对不起,是爹想听你的一句原谅。”

我原谅了他,不就原谅了他当年背弃我娘的事情么?

“妩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从小爹就疼爱你的,他不过是临终想见你一面,难道就这么难么?”她哽咽地说着,突然朝我跪下了。

我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她不肯起,只哭道:“就当姐姐求你了,爹他一辈子也就这点遗憾了,你就原谅他吧。”

“姐姐,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是不会起来的,妩妡,我这不是全为了爹,也为了你。难道你不去,心里就好受?你不去,日后就不会后悔么?”她含泪看着我。

直直地看着她。姐姐她想得真周到,是的,我若不去,又怎知日后会否后悔?

若然真的后悔,这世上能有后悔药么?

外头,却听得常公公叫着“皇上驾到”,我一怔,抬眸的时候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入内。他见了里头的一切,皱眉开口:“朕不是说过…”

我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臣妾的爹病重,请皇上恩准臣妾与姐姐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一怔,目光随即看向姐姐,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信,这才上前来,拉过我道:“你怀着孩子,朕不会让你去的。至于宫倾月,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倒还可以法外开恩。”

我就知道他会不同意,他不同意,我是否就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渝州?

却不想,姐姐俯身开口:“还望皇上开恩,让娘娘和奴婢一起回去见爹最后一面。”

“大胆。”他低低喝斥着。

我吃了一惊,怕他责罚姐姐,忙拉住他,却听姐姐又道:“奴婢大胆也就此一次了,皇上,人死不能复生,娘娘就一个爹,死了,就没了,皇上难道忍心看她见不到亲人最后一面么?”

男子的手明显微微一颤,他的脸色略沉了下去。

人死了,就没了 。

姐姐,原来她也这么会说话。他的祖母和娘亲死的时候,他亦不在身边。从此,唯有思念,却再不能见面。姐姐的话,触及了他内心深处最哀伤的地方。

我原本,还想借元承灏的极力阻止来安慰自己不能去的缘由,而如今,我不得不说,很多事情真的很奇怪的,不是你想当然就可以确定一切的。

一如这一次的姐姐与元承灏。

姐姐在他面前从来都不占上风,却不包括这一次。

他到底,还是应了。

“朕让青绝护送你去。”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把隋华元也带上。”

青大人是太皇太后的人,隋太医要看着他的,我都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