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地开口:“皇上的身边不管换了多少嫔妃,多少家庭的兴衰,可江山永远都是元家的。”

太皇太后一怔,终是笑出声来。

“起来吧。”她淡声说着。我谢了恩起来,她又道,“哀家不是怕了你,只是这一次禹王造反,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哀家是他的祖母,是他的长辈,可蔓心不一样。”

站了起来,听她如此说,不免一怔。

原来,太皇太后也考虑了许多。

从开始的不放手,到如今的放手,她为的,到底不过是叶家。

她只是怕她不在了,若是再有人打着清君侧的口号谋反,她怕叶蔓心不是元承灏心里的那个人,怕他不会保她。不保她,就是不保叶家,届时叶家照样会没落。

不知为何,我忽而想起在渝州的时候,杨将军对元承灏说的那句话。

我如今倒是觉得太皇太后也太执着了,执着得一辈子都不肯放手叶家。

在心里叹着,左右敌不过心魔罢了。

人郁宁宫出来的时候,璿儿醒了,打着哈欠,还伸了懒腰。我亲亲他的脸,瞧见阿蛮紧张地跟过来:“娘娘没事吧?”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璿儿,我们回家,你父皇等着我们呢。”

听我如此说,阿蛮总算松了口气。

元承灏依旧睡着,无人敢进去打扰。

将璿儿交给阿蛮,我悄声入内,见他还睡得很熟,不说话,只出来外头的软榻上坐了。

隔日,下了朝,他才过馨禾宫喝了口茶,便听得外头有嘈杂的声音。起身的时候,便瞧见元非锦直冲进来,大叫着:“皇上,叶家那丫头不是你叫来的吧?”

我才想起太皇太后让叶蔓贞过驿馆去看他的事情来,莫不是,昨日未回宫么?

元承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我忙取了帕子给他擦拭,他只笑着:“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

“臣弟…臣弟…”他似乎很憋屈,一屁股坐了却是再往下说。

让阿蛮也给他倒了杯茶,他一口就饮尽了。

我笑着:“王爷还真是遇上克星了么?”

他大约也是想起了昨日的事,脸都白了,咬着牙道:“本王会怕她?”

元承灏浅声道:“既不怕,一大早的吵吵嚷嚷来朕这里做何?”

“臣弟只是…”他顿了下,忽而转了口,“皇上,她说…说要臣弟娶了她。”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叶蔓贞总也还是矜持的女子,对着元承灏,再喜欢,也算规矩。莫不是,她真的就那么听太皇太后的话么?

也是,为了叶家?

元承灏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你不是有个很好的理由么?”

他有些愤愤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咬牙道:“她说我若是再用守孝三年的借口来拒绝她,她就叫我真的守孝三年!”

吃了一惊,元承灏的脸色亦是变了,叶蔓贞此话何意,难道还不够明白么?

半晌,才听元承灏微微哼了声。

元非锦的眸子撑大,脱口道:“还真是皇上说的?”

“她说是朕说的?”他反问着。

元非锦一时间语塞了,他自顾呷了口茶,骂道:“这这么点出息!她不过一个小丫头,说什么,你也就信了?还咋咋呼呼跑来问朕的罪。今儿也不必回去了,四面遍经文!”

呵,这回可真够狠的,四百遍!

元非锦“啊”了一声,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皇上,我…”

“也不必求情,你既是相信她不信朕,四百遍还是便宜你了!回头去常渠那里拿经书。”他只起了身,朝我道,“妡儿,陪朕出去透透气,屋子里太闷了。”

跟了他出去,什么人也没跟着。

在院子里,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前走去。我跟上他的步子,听他道:“还是朕这次回宫常渠告诉朕的,非锦那经文他原是没烧掉的。”

有些意外,却到底还是笑了,那时候见他们兄弟闹翻,原本常公公也是舍不得的。这次回来,知道他们和好了,他才敢告诉元承灏这件事吧。

走上前,小声道:“皇上要做给太皇太后看,四面遍也狠了点。”我不知道叶蔓贞是如何知道景王还活着的事,不过她既知道了,元承灏也是怕她告诉太皇太后。

借着罚元非锦来试探,二来也是真的要他收收那浮躁的心。

他笑着看向我:“还是你了解朕。”

“叶三小姐的事皇上不担心么?”

“她要说,应该就不会在非锦面前表露了。朕只是担心太皇太后是否已经知晓。”他怕落了把柄在太皇太后手上。

轻握住他的手,笑着:“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傩眉微拧:“朕怕她会管朕立储立后。”

心有些微微的疼,面上还是笑着:“皇上是她的孙子,太皇太后年纪也大了,还管得了多少?”昨日太皇太后与我的一番话早已经说得很明白,只是太皇太后找过我的事,我也不想告诉他。

轻轻环住他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口,小声道:“既是出来透气的,就不想那些事。”

他蛮伸手抱住我,笑道:“也罢,晚上替朕去看看非锦,给他送些吃的。”

他罚了他,惦念着,所以叫我去。他不就是那样,从来都是为了元非锦好,却从来不表达出来。

晚上,他在房里逗着璿儿,我携了阿蛮的手过庆芜殿去。

元非锦就在西暖阁抄书。

守门的太监见我过去,忙上前来行礼。见我径直上前,他有些迟疑,到底是开了口:“娘娘,叶三小姐在里头。”

吃了一惊,回头看着他:“何时来的?”

“哦,就方才。”太监恭敬地答着。

阿蛮轻唤了我一声,我转而笑着:“倒是多来了这一趟呢。”

“那我们这就回去了?”阿蛮皱眉问着。

“也不急。”让阿蛮将食盒交给面前的太监,笑道,“这些就赏给下面的人吃吧。”

太监忙跪下谢恩。

我只转了身,行至外头的亭中坐了。

正值四月十五了,月圆之夜,照得整个皇宫都明亮无比。阿蛮不解地看着我:“娘娘,您说这叶三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摇着头,我也猜不透了,是以才要留下来问问她。

叶蔓贞出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她径直在我们面前走过,我叫住了她。她狠狠地吃了一惊,回身看我,有些尴尬:“娘娘如何在这里?”

是不曾想到,所以才没发现我和阿蛮。

抬步上前,笑着开口:“原本是想给王爷送些吃的,倒是三小姐快了一步。不过,三小姐在里头那么久,不单单只是送了点心吧?”

叶蔓贞略一怔,却是没有掩饰,只道:“皇上罚他抄书四面遍,我怕他抄不完,就帮忙抄了些。”

她的样子倒不象是撒谎,我也不想与她拐弯抹角,径直开口:“三小姐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她今日来这里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不过她来了,也恰能证明元承灏的试探实在多余,不是么?

是以,我问的时候,也不必那么多的拘谨了。

叶蔓贞是聪明人,我不必点明,她也是明白的。她只低声道:“皇上与王爷都是什么性子,若非事情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又怎会如此?”她的话,说得我怔住了。她又道,“况这次皇上与娘娘回宫,我看公主也突然高兴起来。”

我不得不说叶蔓贞真是个聪明的女子,这么小的细节,她什么都没有放过。

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猜的。偏偏元非锦那个傻瓜…

不过,作何有关元承灏,或者是景王的事,总不能叫他理智。

因为在乎,所以不理智。

“娘娘笑什么?”她瞧着我。

略摇着头,其实也没什么。端详着她,我了不必再问了,太皇太后必然是不知道此事的。回眸,朝着庆芜殿的暖阁看了一眼,轻言着:“还以为你不愿嫁给他的。”那一日,她在我面前说的话,那么明确地告诉我,她喜欢的人,就是元承灏。

我以为,她宁愿等着又三年的大选的。

女子的脸上笼起一抹温愠之色,忽而笑道:“娘娘,有些事,就是那么奇妙。”

奇怪地看着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抬眸看着我,又道:“是我自己想嫁给他,和别人无关,也和叶家无关。叶家,出过两位娘娘了,也不必再要我去这家庭效力了。”

我不免开口:“其实,只要你拒绝,太皇太后或许会听你的。皇上那边,也不是非要逼婚的。”只是如今我看她的样子,不象是无奈之举啊。

她笑起来,朝我道:“我先谢谢娘娘了,只是此事,倒是不必麻烦了。”认真地看着我,她似乎很高兴,“往日见着娘娘心里说不嫉妒那是假的,如今见着了,才知道娘娘好运啊,原来我也有很好的运气。”

不觉再次回头看了那这着灯光的房间一眼。

听得女子的声音传来:“四年前,正值皇上第一次大选前夕。我也姐姐溜出府去玩,那日庙会,街上人多,我不慎与姐姐走散。我只能沿街找寻,寻至河畔,隐约似乎瞧见姐姐的身影,追上前的时候,也不知脚下绊倒东西,收势不住竟一头栽进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水,这个时候,不知谁跳下来,一把将我拎出水面。后来,姐姐入宫,说那晚见着的,守在我身边的人,竟是当今圣上。”

吃惊地回身看着她,元承灏遇刺的时候在五年前,是以,四年前要他飞身一水去救人就已经不可能。我虽不知事情的经过如何,单从她的话里,也该知道救她的不是元承灏了。

那么,是…元非锦!

她看着我惊讶的神色,依旧笑着道:“当日因为一时间没有人来认领我,皇上在我身边看着,王爷去换衣裳了。姐姐看到的人是皇上,而我,也始终以为是皇上。”

真的是…

“皇上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元承灏为何对此事如此放心。甚至是,我几次提及,他都说心里有数。

原来如此啊。

叶蔓贞点着头,从身上取出了玉佩,凝视着它,说道:“皇上虽不在我面前提及此事,可他必然是知道的。以为当日他赐婚,我找过他,他却说,先不忙着退婚。要我,先见见王爷再说。”她抿着唇笑,“若不是前日王爷在回廊上算计我,我也不会趁着太皇太后要我过驿馆的机会捉弄他的。只是不慎,玉佩掉了出来,他很惊讶地拿着它,问我他的玉佩如何在我的这里。然后,我才知,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弄错了…”

阿蛮也震惊得不行,别说她,我也是。

四年的时间,她一直当元承灏是救命恩人一样敬爱着。到头来,居然弄错了人。

呵,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会捉弄人,不是么?

沉吟吸了口气问她:“那为何…不告诉他?”

她忍不住笑出来:“他以为我是偷的呢。他真是好笑,玉佩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他根本就不清楚。也罢了,反正估计四年前,他连看都没怎么看我的。”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她才道,“那时候,我气自己长大得太慢,因为赶不上选秀,而我的两个姐姐都进宫了,我还觉得她们抢走了皇上,我始终慢了一步。可如今,我不想再慢了。”

今日,选择留下来问她,我还抱着和她谈谈的心思来的。这样的局面,是我始料未及的。

看着她小心地将玉佩收入怀中,朝我福了身,道:“娘娘若是无事,我先告退了。”

没有留她,直到女子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我才回过神来。

回了馨禾宫,璿儿已经睡了,由奶娘抱了下去。

他拉我过去,笑着问:“怎的去了那么久?可是非锦又在你面前数落朕的不是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怎知道,我根本未进去见他的面。

拂开他的手,瞪着他道:“原来王爷和叶三小姐四年前就见过,皇上心里可真藏得住事情。”

他一怔,随即笑起来:“还是被你知道了。”

“早知道,为何就不告诉她?”是不是男人也喜欢被爱,就想着她围着他转?

他的手再次伸过来,用力捉住我的,嬉笑着:“又吃味了?”

甩也甩不开,他就跟浆糊一样。

没她所地开口:“你什么都算计好了,还得让我瞎操心。”

轻笑着出声,他靠过来,小声道:“那种事朕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如今,不是挺好的?叶家那丫头聪明着,看看她能不能治得了非锦再说。此事,朕不逼着,也不管。”

我瞪着他,挖苦道:“话说回来,皇上和先皇后也相识甚久呢,那不是缘分么?”

他冷冷地哼了声,开口:“朕还以为是太皇太后故意安排给朕见面的呢!还缘分!”

好笑地看着他,多疑如他,有此怀疑也下沉。恐怕在选秀的时候,他看见叶蔓宁的那一刻,这个念头便一直在心里停留吧?

叶蔓宁真是可怜,如此的偶遇,如此的身份,她能得宠才怪了呢。

想着,忽而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俯身过来低语着:“看来今夜有人抄经文抄得很开心啊。”

“开不开心我就不知道了,皇上很得意倒是真的。”

“是么?那朕还有更得意的!”咬牙切齿地说着,猛地将我压倒在床上,大手一路滑下去,到处的不安分。

元非锦真的抄了个通宵,临出宫,却是不再提叶蔓贞的事。我不知道昨晚在里头他们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元非锦不知道四年前的事。

正如元承灏说的,叶蔓贞是个聪明的人,她还说这一次,她不想再慢了。

曾几何时,我很讨厌过她中,因为她说她喜欢元承灏。可如今,我不能说喜欢她,却是欣赏。她也是勇敢之人,懂得争取。

我倒是希望她知道如何争取。

柏侯煜终是要回去了,他与頣沅公主的婚礼被定在腊月初六。他会先回了北国,而后再派人来迎亲。

他走的时候,元承灏亲自相送,頣沅公主也去了。

我与元承灏只远远地站在城门口,元承灏故意没有再往前,其实,我们不来,也无碍。

抬眸,朝身侧的男子一笑,开口道:“不如,我们先回去?”

“朕也正有此意,常渠,摆驾回宫。”他低语说着,揽过我的身子上了御驾。

如今大家都好了,我又想起姐姐,她和苏衍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还有爹和夫人,如今事情过去那么久,他们也该回到渝州宫府了吧?

“想什么?”男子低头问着。

“想起家里的亲人了。”

“那宣他们入宫来见见?”

摇着头,还是不见了。姐姐他们在外头,我心里比什么都踏实。虽然回来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事,可是总觉得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毕竟于姐姐来说,这皇宫给她的回忆,都不怎么好。

如今好不容易远离了这里,还回来做什么?

我宁愿只剩下相思。

他也不再继续说此事,只闭了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回了宫,让人送我回馨禾宫,他说是要过御书房去的。我只下了御驾,这个季节的天气,走走也是很舒服的,只扶了阿蛮的手,也不需要人送的。

他没有勉强,才转身走了几步,便瞧见有一个太监急急跑着来。看他的样子,象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我有些吃惊,他气喘吁吁地上来行了礼,才上前道:“皇上,王…王爷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