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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慈师出劣徒。王悦毫无原则的认同,让清河充满了迷之自信。弹的难听,笑容倒是越来越多了。

王悦见她开心,他也开心,到了快半夜才辞别。

清河意犹未尽,鼓起勇气说道:“我还不熟,明日世子可否再来教教我?”

教会徒弟,就没师傅什么事了,王悦是个好琴师,但不是好老师,故意瞎教一气。

王悦顿首,笑容如和风霁月般,“公主先回去歇息,我明日再来。”

清河回到舱里,依然兴奋得辗转难眠,她起床,将王悦的阮抱到床上,放在枕边,深吸一口气,阮上似乎还留有王悦的气味。

如果枕边是王悦就好了,清河脑中起了一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念头。

☆、第123章 重逢

在王悦的帮助下, 清河在上床的时候还是个卑微的失忆公主,两天两夜的头脑风暴和毫无底线的鼓励之后, 清河被王悦密不透风的催眠洗脑,她起码看起来不再卑微,畏首畏尾了,有了几分过去清河公主的气势。

其实清河心里明白,这一切只是表面, 她对过去依然知之甚少, 连宫廷礼仪都忘记了, 十分怯场, 她甚至幻想这条船要是永远不靠岸就好了, 逃避一时爽, 一直逃避一直爽。

王悦一点不藏私,告诉她皇室秘笈,“……很简单,什么都要慢, 尽可能的慢, 别人问什么,公主在心里默念十下再回答,让别人猜公主的心思。如果有人问公主还记得什么,公主不要回答, 就用一种‘我知道你的秘密’的表情看着他们, 让他们自己放弃。”

王悦做出示范, 双目从放空到焦距, “公主是惠帝唯一的骨血,论身份血统,江南盟主都不如公主高贵,公主大可不必回答任何人的问题,荀灌还有我的母亲纪丘子夫人会陪伴在公主身边,帮助公主应对。”

女英雄荀灌和王悦的母亲都要陪侍左右?清河心道:我不配!

大船即将靠岸,码头上,荀灌和曹淑都望眼欲穿,此外,还有江南盟主的幕僚在场,码头已经布上了帷帐,外人进不来。

王悦看清河眼神闪烁,连忙握住她的手,“我教公主的话,再说一遍。”

清河:“免礼平身,我有些乏了。”

王悦给予肯定,“你是公主,这两句话就够用了。记住,沉默就是尊严,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其他的都交给荀灌和我的母亲。”

清河不说话。

王悦又问:“公主记住没有?”

清河一愣,道:“世子不是说要保持沉默吗?”

王悦一笑,哄小孩子似的,“就这样,公主做的很好。”

清河受到了王悦的肯定,心下稍定。

大船靠岸,清河公主先行,东海王妃裴氏在后。

清河刚下船,就有一个穿着戎装的美少年冲过来一把抱住她!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非礼一国公主!长的好看也不能这样啊!

清河回想王悦教的话语,并没有交代遇到男子非礼时公主的标准反应,该怎么办?

清河懵了,镌刻在骨子的本能,脱口而出,“来人!救驾!”

美少年终于放开了她,一脸茫然,好像比她还吃惊,“居然连我都忘记了?”

“你吓到公主了。”

王悦赶了过来,“公主还在治疗,你不要太心急。”连我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你。

清河这才意识到非礼她的美少年是谁,“你是……灌娘。”

荀灌一脸激动,“你看,这不还点有点印象嘛。对,我就是灌娘,经常翻墙去抠门戎家偷梨的那个。”

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走来,热泪盈眶,要来行礼,“公主,不记得也没关系,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

眼前的妇人有些面熟,清河想起王悦的话,忙道:“纪丘子夫人免礼。”

曹淑大喜,“公主认出我了。”

清河心想,都是王悦帮我作弊。

上了牛车,换成荀灌和曹淑陪着清河。这两人很是热情,肚子里憋着至少一万个问题,可是王悦方才千叮万嘱要她们不要吓到清河,只好又憋回去了。

曹淑还好,见到亲生女儿活着回来、能喘气就行,她别无所求,贪婪的看着清河,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荀灌就不行了,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面对案几上的糕点,看得到吃不到,把她急的坐立不安。

曹淑看着清河,清河一直好奇的看着传说中的女英雄,少年成名,她以为是个四肢粗壮的女汉子,但并不是,荀灌的腰肢比她还纤细,穿着戎装,也可能看出是个漂亮的姑娘。

嗯,就是胸……太平了,没有起伏,当然,也可能是穿着软甲的原因,掩盖了性别特征。

清河崇拜女英雄,偶像在前,又一直听王悦说荀灌是她的好朋友,是建邺城唯二可以信任的女性——另一个是曹淑,于是将“少说少错”的原则抛到一边,好奇的问荀灌:“听说灌娘一己之身,杀出重围,去荆州搬救兵,我很是佩服。”

荀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公主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确实能打,一个人别说打一千人,就是打一百个我也打不过,实则那晚我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才勉强突围……”

荀灌把雨夜突围还有王悦周抚过去接应的过程讲给清河听,“……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死去的三十九个荀家部曲,还有王悦他们的帮忙外人是不知道的。江南这边士气低落,急需制造一个英雄来鼓舞民心,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变成我孤身一人突破前任围困了。”

荀家、百姓、军队,江南盟主都需要荀灌当英雄。

清河听了,很是感叹,“时势造英雄,灌娘莫要自谦,他们选择了你一个女子之身当英雄,是因灌娘一直拥有杀敌的本事和勇气,单是带着三十几个人就敢闯出城,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荀灌眉开眼笑,“王悦说公主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看未必,公主这张嘴一直甜的很嘛。”

荀灌和她谈笑自若,清河慢慢不紧张了。

曹淑说道:“我们已经为公主选了一个清幽的别院,公主且先住下,这些日子会有不少人来拜访公主,公主只需见江南盟主,其他人我和灌娘来应付。”

江南盟主司马睿是琅琊王,按照大晋的爵位,他只是个郡王,至于盟主的位置,是王导他们自己编的,并没有得到大晋正统的承认——也没法承认,毕竟大晋已经亡国了。

所以,江南盟主只是个地方割据的政权,清河是惠帝和羊皇后之女,嫡出公主,身份血统自然比江南盟主要高。

所以,清河不需要去拜见江南盟主,反而江南盟主需要拜见她。

但是,清河毕竟是个亡国公主,她是来投奔江南盟主,将来要在盟主的地盘下生存,那么现在最好的处理的方式,就是各自心照不宣,维持表面君臣关系,但是江南盟主要见清河,清河必须给面子。

这些复杂的原因,王悦在船上已经解释过了,清河似懂非懂,她现在一切都仰仗王悦,除了听话,她也没其他选择。

我真是太没用了。清河点点头,“我听夫人的。”

到了别院,这里其实是纪丘子王导的家产,被曹淑收拾出来了安置清河。

清河在曹淑的引导下登堂入室,曹淑说道:“一切都按照公主在未央宫的偏殿布置的,只是那些旧物都丢失在洛阳了,我搜罗了一些仿品摆出来,希望帮助公主记起往事。”

清河自是谢声不迭。

以前无论曹淑为清河做什么,清河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从小就习惯了曹淑疼她,宠她,现在看到清河如此拘谨疏远,曹淑心里很难受,面上还要保持微笑,“我为公主请了建业城的名医,公主是先休息,还是要他们进来瞧病?”

清河其实比曹淑还着急,失去自我,她急需找到自己,忙道:“我不累,宣他们进来。”

曹淑找了三个名医,其中一个就是荆州城为清河针灸开药的大夫,他晓得清河过往病史。

最后,清河喝了一肚子药,头上插着疏通筋脉的针,像个小刺猬似的躺着。

吴兴郡草包大夫的药,清河喝了就睡,但是名医的药,清河不仅不想睡,她还头疼。

这个大夫坚决不给清河开嗜睡的药物,越疼越扎,越扎越疼,清河简直怀疑这个大夫和自己有仇。

幸好,每次疼的时候,荀灌给她讲过去的事情,王悦在外面弹阮,转移清河的痛苦,她才觉得略好些。

把自己弄丢了容易,找到了自己可要吃大苦头。

大夫的针灸加药物,还有荀灌曹淑的讲述,清河脑子里那些浮光掠影般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

就像拨开了层层迷雾,那些记忆露出了真面目,清河有时候不堪重负,她完全想不到自己居然经历那么多,她看着镜中的人,我是她吗?我愿意成为她吗?

就在清河渐渐恢复记忆时,从中原大地传来消息:大晋又又灭国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洛阳城破,永嘉帝投降,梁皇后自杀殉国,羊皇后被掳走,成为中山王妃。然而大晋还没有死透,自己册封的皇太子司马邺不顾荀灌之父亲,荀崧的劝告,执意离开宛城,去在长安称帝,国号建兴。

这个皇帝有名无实,他当了皇帝,却没有人听他的,他下了勤王诏书,要天下兵马来长安,但是无人响应。

因为长安周围全是汉国的势力范围,就是一座孤岛,且长安周围都是平原,没有天险可以守护,任何军队去长安,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以,无论司马邺如何呼吁,始终无人响应,这个临时朝廷穷得连饭都没得吃,大臣们要去野外收割野谷子充饥,司马邺吃的是酿酒用的酒曲米饼,比乞丐好一点罢了。

最后,司马邺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只好投降,他坐上唯一的牛车,睡在棺材里,口含玉璧,向中山王刘曜投降。

这一次,大晋才彻底玩完。

☆、第124章 舔狗到头,应有尽有

本来大晋的亡国之君是永嘉帝司马炽的, 皇位是最大的诅咒,令人头脑发热,飞蛾扑火般冲向死亡。

司马邺不听荀崧的劝告,坚持要去“孤岛”长安称帝, 自以为当了皇帝, 天下人都要听他的号令,真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上赶着去抢亡国之君这顶黑锅背着, 谁都拦不住啊。

年仅十八岁的建兴帝司马邺关着上半身,口含玉璧,躺在棺材里, 被一头饿得半死不活、瘦骨嶙峋的牛拉出城,见惯了各种成王败寇场面的中山王刘曜都不仅心生同情:能把皇帝当成这样, 古今绝无仅有了。

刘曜接住了司马邺嘴里的玉璧, 脱下自己的战袍,披在年轻的亡国之君身上,一把火烧了棺材, 接受了司马邺的投降, 命令军队不要伤长安城的百姓和朝廷官员——基本上都饿得奄奄一息,这群人毫无反抗之力, 对汉**队没有威胁。

司马邺毕竟年轻,有一股热血在, 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甚至亲自披挂上阵, 几次击退过杀神刘曜的攻击,现在沦落到开门投降的地步,刘曜心中对这个年轻的亡国之君其实心怀钦佩的。

毕竟上次灭洛阳时,洛阳无人防守,刘曜反而和自己人王弥为了争夺皇宫而打了一仗,自相残杀,死了上千人。

这次拿下长安城,刘曜费了不少功夫,对这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年轻皇帝有了兴趣。

刘曜带着司马邺等人回到汉国的都城平阳,凯旋归来。

上一次刘曜攻破几乎无人防守的洛阳,大晋灭了一次。这一次司马邺主动投降,第二次灭了大晋,刘曜成为汉国最大的功臣,皇帝刘聪封刘曜为丞相,并封了投降的司马邺为淮安侯。

刘曜跪谢赏赐,参加完庆功宴后,回到了中山王府。

刚刚回府,刘曜就闻到一股胭脂味,问潘美人是怎么回事,潘美人说道:“皇帝赐了十几个美女,王爷要不要过目?”

潘美人现在掌管中山王府的后院。

刘曜很是尴尬,“潘美人还不了解我?给她们各自备一份嫁妆,嫁给我手下那些还没成亲的将士们。以后再有所赐,照做便是了。”

潘美人应下,刘曜道:“江东郗鉴那边刚刚传来密信,王悦找到了清河公主,活的。”

潘美人当场喜极而泣,“在那里找到的?为何一年都没有消息?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年,潘美人模仿清河的字迹给羊献容报平安,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美人自己看。”刘曜把密信递给潘美人,“不过看完之后立刻烧毁,千万不要被王妃发现了。”

潘美人看到郗鉴在信中说清河公主失忆,被假父母卖身为奴,顿时崩溃了,把自己关在屋子哭。

羊献容还被蒙在鼓里,作为一个备受争议的亡国皇后,偏偏还嫁给了有灭国之仇的刘曜当王妃,这一年各种骂名是少不了的,什么不堪之语都有,不过在刘曜和潘美人的保护之下,流言蜚语传不到她的耳朵。

平日羊献容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琴棋书画的技艺突飞猛进,经历了从傀儡皇后到五废五立,这是这些年羊献容最为平静的一年。

春夏之交,一簇簇红艳艳的樱桃挂在枝头,被羊献容画在纸上。

刘曜晓得羊献容喜洁,厌恶酒气污浊,先沐浴更衣,才去找她。

羊献容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了,知道是刘曜,但没有回头,继续在纸上描线。

她虽人在深宅大院,但从潘美人这里得知大晋第二次被刘曜所灭的消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刘曜,总不能笑脸以对,说恭喜王爷得胜归来吧。

唯有逃避,充耳不闻。

差不多大半年没见心中女神,只是一个背影,刘曜就立刻忘记了沙场的血雨腥风,唯有女神的岁月静好。

刘曜蹭了过去,没话找话,“画的真好看,要上色了吗?我给你调颜色。”

这是从潘美人那里学习到的新技能,刘曜现在懂得研磨各种颜色的矿石。

“不用,我只是描一个花样子而已,交给绣娘照着样子绣出来,给清河做一双鞋子。”

羊献容搁笔,轻轻吹干墨汁,幻想着清河穿着新鞋子的样子,裙摆下的红樱桃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最适合娇俏的少女。

幸亏王悦找到清河,要不然这鞋还不知如何交差。刘曜干咳一声,“我回来了。”半年不见,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我知道,又灭了一次大晋,不用提醒我这件事。

羊献容还是没有正眼看刘曜,这个灭了两次大晋的男人救了她们母女好几次,恩恩怨怨扯不清,她只想逃避,又铺开一张纸,这一次,她拿出了卫夫人的字帖,打算临帖。

这是曹淑送给她的,卫夫人的妹妹卫氏是曹淑的妯娌,关系还不错。可惜卫氏去世,丈夫也在南渡时失踪,两人的儿子王羲之还小,由曹淑养在膝下。

刘曜合上了字帖。

他生气了:这字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吗?看我一眼又怎么了?

杀人如麻的一代枭雄居然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狼狗变成哈士奇。

羊献容复又打开了字帖,“别闹。”

刘曜干脆抢过了字帖,放在怀里。我就不信了,这样你还看不到我。想要字帖吗?过来自己拿。

羊献容不争不抢,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山上,收起纸张,索性不写了。

再次被无视,哈士奇又变成了狼狗,刘曜一把搂住羊献容,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我,有那么难吗?”

四目相对。

羊献容道:“放开我。”

刘曜秒怂,狼狗再次变身,成为舔狗,松开手。

羊献容离开这里,却走不动,插身而过时,刘曜揪住了她的衣袖。

羊献容道:“长安已经被你拿下,大晋已经被你斩草除根,你还要怎么样?”

刘曜说道:“三年了,对吧。”

虽没有明说,但是羊献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惠帝司马衷已经去世三年了,她这个寡妇为丈夫守了三年孝期,在民间,守了三年的寡妇可以改嫁了。

当然,从名分上讲,她一年前就改嫁了,只是他们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两人从未同房共枕。

羊献容迫于时局,需要中山王妃这个盔甲来保护自己;刘曜自然愿意和女神关系更进一步,他并没有强迫羊献容以身相许,也没有越礼之举,他希望女神守丧三年后,能够投入他的怀抱。

一年前,仅仅是名义夫妻,刘曜就很满足了,做梦都会笑醒——女神睡在他隔壁。

但是一年之后,他得寸进尺,想要更多,他不想再睡在女神隔壁了,他迫切打破中间那堵墙,直接睡在女神枕边。

羊献容在去年冬天惠帝去世三年忌日上祭祀过了,那时候刘曜还在攻打长安,她和白痴皇帝虽不是爱情,但有比爱情更加稳定的亲情,她是诚心诚意为亡夫守三年。

羊献容不是傻白甜,她当然知道刘曜想要什么,刘曜一直等着她守完了三年,这出乎羊献容意料之外。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羊献容转身,鼓起勇气,面对这个灭了她的国,却无数次救过她的男人。

他是她最初的爱恋,年少轻狂时最美的绮梦,当年还在闺中时,她在闺蜜曹淑和潘桃的怂恿下,穿着胡衣,戴着胡帽,蒙着面纱,妆成胡姬的样子,双脚第一次踏入铜骆街的喧嚣。

对于名门仕女而言,一切都那么的新奇,她们三人结伴来到四夷里,被人偷了钱袋,小偷成群结队,她们三个女子不敢追,一个白眉毛的少年狂追不舍,一个人单挑八个,把钱袋给抢回来了。

白眉少年用衣袖抹去鼻血,“敢在我家香料铺门口偷钱袋,真是不长眼,你数一数,少了钱没有?”

她不敢接,还是曹淑替她接了钱袋,给他一吊钱,“多谢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