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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怎么了,太医究竟如何说?”一刻的心灰,让人再没一丝的食欲。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被我的情绪左右,发作起来,可以让人如此的无力而困顿。

“我看太医也弄不清楚,他只说公主的脉弱,是劳神太过所至,也只开了补气凝神的药,我看他们不中用,可是,也没有办法。”疏荷眼圈复又红了,“只是殿下这些日子宫里、府里两头跑,操心这个,担心那个,也是太累了,还是趁着这时候,好生休养一下吧。”

“你这丫头,我身子刚刚好点,耳根子又不得清净,不过问你一句,有的没的就牵出一大堆来,去吧,让我清净一会。”疏荷的话太伤感,我笑一笑,岔了过去,只到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人时,才闭上眼睛,让泪清净的流出。

忽然觉得自己寂寞如斯,其实我不想要这荣华富贵,也不想要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我只想要做回曾经平凡的自己,高兴了、难过了,有朋友可以毫无顾忌的倾诉;懦弱了、胆怯了,可以躲在父母或是男友的身后,安心的做一只小乌龟;遇到麻烦、惹了祸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交给别人去解决;有了难以决断的事情,还能够去理直气壮的问很多人该怎么办……可如今,除了这荣华富贵之外,我还有什么呢?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拥有了过去没有的,也失去了本来拥有的,我说任何话都不能毫无顾忌,即使对象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没有懦弱和胆怯的权利,因为我的生命中有太多比我更需要照顾和保护的人,而我很想保护他们;遇到麻烦,很多人在等我决断该如何去做,他们很少会说自己的意见,因为他们以为我可以给他们答案……

也许同从前比,我还是多了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的,只是彼此地位不同了,可以交托性命,在面对敌人时把后背留给他们,但是却不能躲在他们身后,不能诉说自己的懦弱,甚至不能轻易在他们面前哭上一场,这究竟算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呢?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哭了,什么地方痛吗?”蓦然,一个声音自床边传来,几乎与此同时,有人一手搭住了我手腕的脉门,一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珠。

声音很熟悉,然而我还是惊了一下,身子一陡,手居然有了些力气,在眼睛睁开之前,就挥了出去。

“别怕,是我。”声音继续,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仅存的力气消失,我也看清了来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闯到这里来?”我薄怒。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害怕去和亲才装病呢,却原来真病成这样。”陈风白一笑,放开我刚刚挥向他的手,然后伸出三指,居然很认真的给我号起了脉。

“我竟不知道,你也是郎中。”我想抽回手,奈何无力。

“你身子很虚弱,却也不该如此,奇怪了。”陈风白却不理我,只自顾自的皱了皱眉。

“你究竟怎么进来的?”我于是继续质问他。

“走进来的,”他回答得很坦然。

“胡说,你怎么可能走到这里来?”我说:“这是内宫,能走进来的成年男子,除了我父皇之外,现在就是我的侍读也要经过传诏,除非你是太监。”

55“随便你怎么说,”他不以为意,“你能说这么多话,看来底子确实不错,这样的毒,都没要了你的命去。”

“我中毒了?我真的是中毒了?”我一愣,虽然早有准备,但乍听他说破,还是一惊,只是,我是怎么中毒的?

“你吐过血吧,而且不止一次,受到刺激,吐血昏迷,有吗?”陈风白问。

“有,”我惊过之后,又是一喜,他难道能解这毒?

“我解不了,”他却直接断了我的希望,“这毒深沉霸道,除了下毒的人外,其他人都是不中用的。”

“那我不是只能等死了?”我笑了笑,觉得生命真是一场讽刺剧,给了你很多,却让你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住。

“没那么悲观,据我看,那下毒的人一时三刻还不想要你的命去,只要你思虑少些,心情平和点,还有日子可以消耗。”陈风白收回手指,却又伸手过来,把我扶起,一掌随即压在了我的背心。

“你……”我想问他要做什么,他却嘘了一声,然后说“让你快点好起来,我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还指望能娶了你,当驸马换回来呢。”

我一时好气又好笑,只是他自背心注入的真气火热如焰,偏偏我体内却升起一股冰寒的感觉,冷暖交替,人也一阵阵的战栗起来,话再也说不出,索性闭了眼睛,默默忍耐,直到许久以后,身体里的寒气渐渐消散,重新暖起来。

“轻易别再发火,”收回手让我躺好,陈风白说,声音有些低沉。

“我的情况很不好?”我睁开眼睛,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心微微紧了紧。

“不是很不好,”他仍旧是一笑,“是糟得不能再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却有些豁然,这一世,我没有荒废光阴,我活得很努力,虽然终究没能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什么生死有命的都是屁话,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连自己都做不了主,还能指望什么?”他面色一沉,有一瞬间,目光犀利如刀,却在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我花了不少力气帮你,别说那些丧气话惹我生气。”

“好吧,我不说,那你说说,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我笑笑,这会觉得痛的感觉消失了,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带你出去一趟你不就知道了。”他一笑,居然狡黠如狐,伸手就扯了被子要来裹我。

“不行,一会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可是要出大事的。”我赶紧制止他。

“夜深了,宫门都上了锁,我点了你那些丫头的穴道,一时半刻醒不了,我们不走远,别担心,”陈风白说着,用被裹在我身上,真的就抱了我,自窗口跃出。

“既然没人能阻拦你,你为什么不走门?”我问他。

“门有什么意思,还是窗户刺激一点。”他笑笑,飞掠而起,把层层宫墙撇在身后。

那是我梦中才有的,飞的感觉,清冷的风迎面扑来,人则如同在云雾里,再够不到地面,他的每一个跳跃,都让我想起奔月的传说,身子不断的升高着,仿佛就要挣脱引力,遨游天外。

漫天的星,在寒夜里眨着眼睛,趁着一轮圆月,皎洁如和田玉雕琢的盘子。

我一时看得痴了,这一定是一个梦吧,一个自由飞翔的梦,一个让人迷醉的梦,梦里不知身是客……

56陈风白最后停留的地方,是我寝宫的屋脊,“在这里看星星很美。”他如是说。

“胡说,星星在旷野看才最美,”我摇头,这是一个我很坚持的想法,因为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在城市的夜空里,已经很难看到闪烁的星辰,只有在无人的旷野,才能感受星的闪动。

“只要你喜欢,其实星星一直都是最美的,”陈风白一笑,指点着天上的星星,我也随着他的手指去看,哪颗大一些,哪颗亮一些,哪些星星组合在一起像什么图案。

他的手,最后突兀的停在了北方,我看过去,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星星,很突兀的出现在那个方向,我记得,前几天和逸如他们看星星的时候,明明没有看到过。

那是颗彗星,不过更多的人习惯叫它扫帚星,而且都坚信,这种星出现,主兵灾。

陈风白沉默了良久,终于说,“看来大明同瓦剌一战,为期不远了。”

“不过是一个星星,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小心我送你去锦衣卫的大牢里,定你个扰乱民心的罪名。”我笑,心里却是紧张,那一战的确迫在眉睫,彗星出现,是巧合还是天道?

“是吗?”他却没有多说,只是含混的回了我一句,就定定的看起了星星。

“你懂天象?”我打了个哈气,撑着眼皮问,折腾了差不多一夜,我只想睡觉,虽然彗星的出现,让我多少有些恐惧,但是,那不能抵挡人的本能需要。

“紫微星暗淡无光,奇怪的是,天空并起两颗新的帝星,不过这会光芒都还暗淡,一时倒难辩胜负之数。”陈风白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

“你今天的任何一句话,都够杀头了,你真的不怕?”我猛的坐直,手轻轻按在腰间,即便是睡在床上,我的腰间,也始终缠绕着一把软剑。

“我不过说句实话罢了,朝廷自有钦天监,公主如若不信,倒不妨去问问,看我说的是不是实情,怕只怕,那些人未必敢说真话。”陈风白冷哼了一声,“何况,我若是怕了,便不会说。”

“你也说他们未必敢说真话,又何必去问,我若要拿你,也容不得你说这许多,”我同样哼了一声,把被子从身上拉起来,团成团抱在怀中,站起身子,“天快亮了,虽然你艺高人胆大,不过如果我是你,还是该趁无人时偷偷溜走才是最好。”

陈风白的真气在我体内已经运转自如,我想,这会我即便是从屋脊上跳下去也没问题,不过躺的时间长了,猛一站起还是有些头重脚轻,身子摇晃,一会也听不见陈风白答茬,一转头,才发现,哪里还有那厮的影子,曙光微露,分明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宫殿的最高处,有些摇晃和眩晕的站着。

“陈风白!”我咬牙切齿,居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最可恨的是,他还真就把我自己留在了这样的高处,若是平时,我自然能下去,可是现在……

跳下去的时候,被手里的被子绊了一下,实在是腿太软了,如果不是这一跤把腿磕青了一块,两个时辰后我自梦中醒来,还只道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呢。

再醒来,早朝已经下了,疏荷说我睡着的时候,父皇、母亲和皇后都来过了,见我睡着香甜,就没有吵我,这会儿,逸如、睿思、文彬和简芷都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叫他们进来吧。”我穿好外衣,自己起身几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自己梳了两下,才发现疏荷微愣的看着我,是了,半夜里我醒来,还是一副不能自理的样子,这会却和平常一样了,也难怪。

“傻丫头,我好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叫他们进来呀。”我回眸莞尔,疏荷方才回过神来,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逸如、睿思、文彬和简芷鱼贯而入,我透着镜子瞧他们,几个人见我自己挽着头发,神色都是一松。

“怎么只你们来了,文芝和文兰呢?”拿出一只钗把头发简单的固定住,我转身看他们。

回答我的,却是意外的沉默。

我想起了我为她们做主的婚事,心里不免有些不安,这些年大家同吃同住,她们想的我明白,但是却不能给,然而,我给她们的,又何尝不是我一相情愿以为是对她们最好的,只是这个中的原由,又有几分能为外人道呢?

“是生我的气了?”我缓缓问,目光从几个人身上一点点移过,这些年里,很难在这性格迥异的几个人脸上,看到这样相同的神情,不是悲哀,不是怜悯,却又分明写着悲哀和怜悯。

“出了什么事情吗?”我腾的站起身,从昨天夜里清醒,疏荷的闪烁其词,我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对了,只是,就是说不出到底什么不对,但到了今天,文芝文兰姐妹忽然双双缺席,才让我猛然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57“你病刚有了起色,又这么急做什么?”逸如站的距我最近,这时忙上前一步,按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告诉她吧,不然更急坏她了。”睿思说,话才说完一半,简芷已经接了过去,“不是说好了……嗷!”

逸如的身子挡在我眼前,我虽然看不见,也从简芷忽然的一声先仰后压抑的叫声中判断出,有人打断了简芷的话。

“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以为这样能瞒住我?”我拨开逸如压在我肩上的手,口气已经重了,“简芷!你说。”

“我说……”简芷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简芷谢公主成全,昨儿一早,赐婚的旨意已经到了,我要娶文兰了,日子圣旨上都给挑定了。”

“就这样?”我皱眉,“那文芝那边呢?”

“圣旨上没说,该是另有安排吧。”睿思说,一边拉起简芷,“大冷的天儿,新郎官可别没进洞房就先凉出毛病来,你谢也谢过了,快起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睿思这话,听起来很暧昧,因为简芷的脸皮忽然又涨得红了起来,我暗自发笑,可是又觉得自己应该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听到也没听懂才符合身份,于是点头示意简芷起身。

反复想了想简芷的话,又看看他们的表情,一切倒是正常,而且这个结果也和我想的差不多,大约是刚刚我多心了,不过文芝是姐姐,没道理让妹妹赶在头里出嫁,回头还是要想想办法,若是周景不成,也要问问她父亲的意见,再挑合适的指上一门亲事。主意打定,心也就安了,本想着人去叫她们姐妹来,又想到婚事既然定了,这里的规矩习俗还是要遵守的,也就算了。

下午去了太后、父皇、皇后和母亲那里请了一圈的安,收到补品若干,人人都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拉着我坐下,左看右看,仿佛少看一眼,今后就不能见了一样,我只一直维持着笑容,看着我这一世的亲人们。

陪在太后身边闲谈时,正赶上见浚下学来请安,听说我在这里,这孩子一路小跑着冲过来,曾经无数个午后,这是最让我心情愉快的瞬间,这个小家伙马上要满7岁了,已经是个淘气的孩子了,数日不见,我迎过去,却几乎被他跳到我怀里的动作撞倒。

“瞧见浚见到姐姐欢喜的,这孩子,真是的,你姐姐身子弱,可经不起你这样,到奶奶这里来吧,”太后伸手,招呼见浚过去,一边吩咐身边一个宫女,“贞儿,去给殿下倒茶来。”

那个叫贞儿的宫女片刻后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宫女,不仅端了茶来,还绞了热帕子。

“哀家年纪大了,到底是贞儿妥帖些,去吧,浚儿,让她们给你擦擦脸,这大冷的天,也跑出汗来,回头叫风吹了又叫头痛。”太后笑呵呵的,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把见浚拉到那个叫贞儿的宫女面前,叫她好生服侍着。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太后身边这个宫女,这姑娘年纪总在二十上下了,眉目却很清俊,乍看下,竟有几分眼熟的感觉,只是往日,怎么没注意到呢?

一边,太后见我瞧贞儿,也笑说:“宁儿你不知道,这几年奶奶的记性越发的差了,多亏这个贞儿稳妥,省了我不少的事情。”

“皇奶奶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我一边笑,一边打量贞儿,有些意外的发现,见浚似乎对她很依赖和信任,一边让她擦脸,还一边露出有点傻气的微笑,“你叫贞儿,姓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一边也拿起手边的茶碗,细细的吹去浮末。

“回公主殿下,奴婢姓万。”一厢,贞儿放下帕子,低头回话。

“你姓万?”我手微微一歪,茶水溢了出来,火辣辣的烫着指头,万贞儿,居然是她,我攥了攥手,又和太后聊了几句,便拉着见浚出来。

“姐姐,你没有听我说话吗?”我一路上只拉着见浚走路,直到他有些委屈和不满的挣脱开我的手,站在我面前。

“见浚说,想出去骑马是不是?现在冷了,马上不好玩,姐姐答应你,明年夏天,一定和父皇说,让你出去骑马好不好。”我笑了,拍拍见浚的肩膀,“姐姐说了,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能总小孩脾气了。”

见浚见我答应得爽快,方才欢喜的拉着我的手,继续往我寝宫的方向走,却不知我这一刻的心里,正七上八下的难受。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万贞儿该就是历史上的万贵妃了,这个女人会把见浚的后宫弄得翻天覆地,让见浚几乎绝后,这样的妖孽留在后宫一天,又怎么能让人安心呢?可恨我的历史学得平平,直到听见她的名字,才想起了这回事情,居然让见浚已经熟悉了这个万贞儿。

幸好这时见浚还小,我有些庆幸的想,此时他们接触还少,只是也不能再留万贞儿在太后身边了,若要打发她出去又不容易,何况,打发她出宫也不能保证将来不生变故,那么,最好的办法也就只有,永绝后患了。

入夜,打发了见浚去睡觉,我独自坐在书房内,等候暗卫的到来,万贞儿此时还是无辜,我心虽然不忍,但是若留下她,彼时,还会害了更多无辜的人去,我要见浚将来做个有作为的皇帝,所以,她必须死。

院子中那半只起召唤作用的萤香刚刚点燃,院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已经冲到了。

手指轻抬,萤香熄灭,进院的却是一个小太监。

58德顺?我看着他在我的寝宫门口低头寻找了一阵子什么后离开,然后,静待一会,也走出来。

当初因为我安插他不易,所以曾吩咐他不要到我这里来,这样一个夜晚,他忽然来了,为了什么呢?

德顺在地面一块青砖上留下了一个山的符号,半个时辰后,我在御花园一块假山石下取出了一个蜡丸。

捏开蜡丸,里面没有纸条,自然也没有一个字,有的,只是一块白芷。

重又燃起萤香,熄灭,再燃、再熄灭、又燃、又熄灭……

半个时辰后,影子在我的书房无声出现。

“文芝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沉声问,心里却不明白,今天我去了这么多地方,见了这么多人,若是文芝出了情况,为什么竟一点口风也没有听见。

“皇上在殿下昏迷时下了旨,任何人对公主透露半个字,斩立决且株连九族。”影子回答。

“那你呢?你也不准备说?”我冷笑,“难道能永远瞒住我吗?”

“不,我正要说,皇上本来已经准备将文芝指婚给周景周状元,谁知道接旨的时候,文芝忽然昏倒,忙乱的时候,传旨的太监还来不及去周府宣读圣旨,文芝已经逃走了。”影子说。

“她不会武功,哪里有如此容易逃走,又能走去哪里?”我皱眉,“你帮了她的忙吗?”

“没有,因为,我去晚了些。”影子很坦然的点了点头,“文芝和文兰不同,你一直知道的。”

“后来呢?”我揉了揉太阳穴,是呀,文芝是那样的温柔而固执,认准的事情,很有一种就是在墙上撞死,也是不肯回头的劲儿,我虽然知道,可是情势逼人,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