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是他一手提拔的直臣,所以他当面奏请御驾安抚东宫;但王直、胡濙他们那些元老重臣,在屡次劝他接回上皇,不得准许的情况下,知道东宫遇刺,却会有什么打算?

舒良又轻声劝了一句:“皇爷,夜凉风大,您还是早早回去吧!”

景泰帝缓缓地说:“去慈宁宫。”

慈宁宫内外灯火辉煌,吴太后犹自未睡。

与孙太后日常好穿便服不同,吴太后自被尊为太后,穿着打扮便异常着重仪姿。纵然没有外人,也要凤冠严整,龙凤袍,地理裙等服饰佩件齐全,一丝不苟,礼仪完备。

侍从通传皇帝来见,她有些意外,却又有些了然,挥手示意身边的女官:“将备用的酥酪蝉端上来,皇帝深夜未睡,想来饿了。”

等景泰帝进了慈宁宫正殿,吴太后身侧的案几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茶水点心。吴太后正笑眯眯的冲他招手,怜惜的道:“春夜露重,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跑去,也太不小心了。”

景泰帝看看桌上的热食,再看看亲自绞了热手巾过来,为他擦洗双手的母亲,心一酸,闷声道:“母亲,儿子这二十几年,多累你费心了。”

自从张太皇让景泰帝认祖归宗,正统皇帝封弟弟为郕王,吴太后就搬进了仁寿宫,以宣庙遗妃的身份附孙太后而居。虽然也常去郕王府帮着儿子管家理事,但母子间相处的时间毕竟不如当初一起住时多。

且因为汪氏的性情与吴太后不合,婆媳俩每多龃龉,景泰帝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这样对母亲说话的机会,就更加少了。

吴太后久未听见儿子如此和软的话,有些诧异,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我是你亲娘,为你操劳,那不是该当如此么?”

景泰帝看着母亲高兴的笑容,忽然觉得想说句话,千难万难,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母亲为儿子呕心沥血,全为一片慈母爱子之心。儿想,您是如此,仁寿宫之爱上皇,也是如此。”

吴太后听到儿子拿孙太后跟她相比,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沉下脸来,问:“你没头没脑的,提那边干什么?”

她甩脸发怒,景泰帝心里反而好受了些,缓缓地道:“母亲,这半年来,我几次拒接上皇。仁寿宫虽然恼怒,但却只是恳请朝臣进言相劝,并没有私下做什么。”

吴太后冷笑:“她敢做什么?如今你才是皇帝,却将她的亲孙立为了储君,还敢有什么不满?”

景泰帝望着她,叹道:“不错!对于仁寿宫来说,儿子不回来,但孙子能占储位,也是指望。可若是儿子不回来,孙子也死了,那就是绝她的后路,她只能拼死反击!”

吴太后双眉一扬,疾颜厉色的道:“她敢?!”

景泰帝涩然道:“母亲,您不能认为一个能令父皇废后,在国难之前懂得当机立断,与朝臣交锋的女人,会明知大难将来,却束手等死,不加反抗!”

第九十四章 回首半生幽恨

吴太后心中,有一股郁气,憋了半辈子。她无处诉说,无处发泄,在儿子登基之前,甚至都无法形之于色。但在今夜,面对儿子焦急为难的神色,却突然爆发了出来,勾唇冷笑,反问:“她要反抗,那又怎样?”

景泰帝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话,怔怔的看着母亲。

吴太后纵声大笑:“让她来呀!我等这一日,等了足足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前,正是宣宗废胡氏,立孙氏为皇后的那一年。景泰帝无力的叫了一声,道:“母亲,父亲驾崩已经十五年了。儿子当了皇帝,您现在贵为太后,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吧?”

吴太后回首瞪着儿子,厉声喝问:“我怎么可能不计较?她窃居了我的后位二十四年!她的儿子占了我儿的君位十四年!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辗转反侧,扪心自问:她凭什么为后?她的儿子,凭什么登基?”

“我!才是陪着宣庙同心并力,出生入死的人!没有我,当年汉王争位,仁庙一系早就万劫不复!”

景泰帝目瞪口呆!

他自小随母亲长于宫外,知道母亲对父亲是有些幽怨之意。但她从来不说,他也就以为那是母亲对于自己不得入宫而产生的不平。却从不知道,在母亲的心中,竟然压抑着近乎刻骨的恨毒!

景泰帝张嘴,有些吃力的问:“那母亲,想怎么样呢?”

吴太后双目染血,一字一句的说:“我想她废位退居,断子绝孙!才能一雪我多年来卑躬屈膝,谄媚奉承之耻!”

景泰帝站在温暖的宫室中,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只觉得眼前的母亲,陌生得让他感觉恐惧,好一会儿才道:“母亲,我不能这么做!”

吴太后漫不经心的回答:“当然,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做?你是皇帝,管好朝堂大事就行,这等后宫阴私,本就不该你知道。”

景泰帝心中苦涩,慢慢地说:“我也不能让您这么做!”

吴太后霍然转头凝视着他,问:“你说什么?”

景泰帝低下了头,但却声音清晰的说:“母亲,我为天子,登临帝位,执掌江山社稷,便该有君王的堂皇气度。若要杀人绝嗣,那也是出口成宪,言出法随。却不能让一国太后、太子,死于阴谋暗杀。”

吴太后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声,讥讽的道:“喔?我的儿,你如今登极为帝,便看不上这些多年来,我护着你安身立命的小手段了?”

景泰帝急声道:“母亲,我没有。可是……您这样做,别人自然也会报复。儿子不愿您陷入这样的危险中,更不想自己的儿女,也要时刻面临这样的危险!”

吴太后哈哈大笑:“我怕什么报复?我正是要逼她报复,才好将她一系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景泰帝惊呆了,他想劝母亲,可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劝;他憋屈得想发怒,可是面对近乎癫狂的母亲,他又不忍。

明明不平,明明愤恨,但为了他这做儿子的能够长居京师,不必就藩,他的母亲却在恨得心中出血的时候,还在孙太后母子面前周旋奉承。才会将他原本温柔美丽,和善多情的母亲,生生的扭曲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呆站当地良久,慢慢地跪了下去。

吴太后一怔:“你干什么?”

景泰帝抬头望着她,含泪道:“母亲,我知道,您有一套听风堂的符信,虽然不常用。但总是有用的,把它给我吧!”

吴太后大怒:“你是我儿子!竟然也来逼我!”

景泰帝摇头道:“母亲,我不是逼您。可是,您如今贵为太后,想要办什么事,吩咐一声,儿子一定立即为您办到。有些东西,有些人,有些事,已经用不着您沾手了。您将它给我吧!”

吴太后气怒交加,厉声道:“这是我多少年的安身立命之本,你休想!”

景泰帝哀求:“母亲,您多少年的隐忍谋算,不都是为了儿子吗?儿子求您了,将它给我!”

吴太后遥指着他,冷笑:“好,好,好!我的好儿子!当了皇帝,果然便有了不同以往的心计,竟然懂得了怎么胁迫母亲!有本事,你就一直跪在这里!想让我交出听风堂印信,做梦!”

她一怒摔袖入了后寝,果然便将景泰帝丢在了外室,独自跪着。

至尊母子斗气,慈宁宫的内侍宫人都不敢噤声,好一会儿殿监总管才提着心过来劝道:“皇爷,您起来吧!有什么事,您等娘娘气消了,再缓缓儿地说。”

景泰帝只当没有听到身边的聒噪,就跪在地上不动。

吴太后回到内室,气得连头上的凤冠也摘了丢在地上,重重地坐倒在床上喘气。近侍女官赶紧给她倒水顺气,见她发白的脸色缓了回来,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娘娘,皇爷还在外面跪着呢!”

吴太后气得一捶胸口,叫道:“让他跪!他乐意跪多久就跪多久!他不就是仗着我是亲娘,舍不得,才敢这样逼我的吗?我就叫他尝尝,在这世上,没人心疼是什么滋味!”

景泰帝身为皇子,却长在宫外,和从小以太子身份受教养的朱祁镇相比,几乎算是无拘无束,连戒尺都没挨过几下,更何况这种长时间跪地的苦楚?只跪了盏茶功夫,他娇贵惯了的双膝就受不住,痛了起来;再过了会儿,那痛更是从膝盖直往上钻心,痛得他冷汗涔涔。

便在这时,身后环佩叮咚,暖香浮动,却是汪皇后得到消息过来了。她也不问丈夫因何在慈宁宫里下跪,先指挥内侍拿出两块厚软的蒲团来,让内侍架着景泰帝塞进他膝下,便陪着他一块跪在旁边。

景泰帝膝下加了垫子,虽然仍旧很痛,但好歹没有再挨金砖上的寒气了,便对汪皇后道:“我与母亲的事,你来掺和什么?赶紧走!”

汪皇后叹气道:“我与监国夫妻一体,自来便该同甘共苦。哪有你在母后宫中跪着受寒,做妻子的却牙床高卧的道理?”

景泰帝默然,过了会儿低声道:“我和母亲是亲母子,斗什么气都不怕没法转圜。你这当媳妇的掺和进来,那不是白找罪挨吗?听我的,快走。”

汪皇后摇头:“母后从来不对你这样子,今天既然发了这个怒,怕是不好下台。我在这里,你们母子才好和缓。否则,母后不知何时才能消气。你贵为至尊,监国理政,总不好真顶着跟母后磨时间,叫满朝文武看了笑话。”

景泰帝爱重妻子的地方,正是她品性端方,高洁坚贞,知她是必然不会走的,便也随她。

汪皇后一来,屋里的吴太后果然便有些坐不住了。

自古以来婆媳斗法,总归不过是那些套路,媳妇心疼儿子,陪着一起跪在外面;她这做亲娘的,难道就真的那么狠心,大半夜的让儿子跪地不起?

可真让她把东西交出去吧,她心里又着实不甘。如此心情反复的在内室踱了大半个时辰,吴太后一眼望见床头挂着的自绘宣宗小像,心中气郁欲狂,操起桌上的玉瓶就扔了过去,大骂:“章皇帝,你对不住我!你对不住我!你对不住我啊!”

骂着骂着,她悲从心来,扑在床上蒙头大哭。

殿宇深重,隔着重帷,外间的景泰帝和在汪皇后听不清吴太后骂了什么。但玉瓶打碎的声音脆利,他们却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赶紧叫内侍去问安。

吴太后最好面子,哪能让人看了她失态,儿子媳妇派的人都让她叫人打了回来。

景泰帝夫妻不明所以,又担心母亲出事。两人对视一眼,汪皇后呻吟一声,扑倒在地。

晕倒是假,但为了装晕,摔倒这一下,汪皇后却是真摔。景泰帝听着那“啪”的一声平摔,都觉得疼,怕她真摔出个好歹来,慌忙问:“元娘,元娘,你怎么样?”

汪皇后趴在地上,借着他来扶的当口偷偷冲他挤了下眼睛。景泰帝有点想笑,又赶紧憋住了。

夫妻俩假晕真摔,自己心里有数,慈宁宫的侍从不知道啊!赶紧叫传太医的,来扶人的,进去通报的,乱成一团。

吴太后与媳妇性情再不合,但听到儿媳妇晕倒,也吓了一跳。这媳妇两次小产,身体调养了一年多,现在才恢复不久。若是真在她这里跪出个好歹来,儿子岂不是要心生怨恨?这么一想,她赶紧抹了把脸,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藏在妆奁里的一个荷包袖进怀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景泰帝见母亲出来,赶紧缩回蒲团上,跪直了身体。在这里跪这一个多时辰,当真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头,痛得他满头大汗,五官扭曲。

吴太后令人把汪皇后抬起,自己却坐到景泰帝面前,冷声问:“你不可能对那边出手,这套印信,就是我报仇的指望。即使这样,你也一定要拿走它吗?”

景泰帝仰头望着她,认真的说:“母亲,我求您,看在儿子的份上,放下吧!”

吴太后哈了一声,无限讽刺的道:“你是皇帝,要做什么,还不容易?就算我不给你,你也可以查出线来,私下废了里面的人事吧?”

景泰帝一怔,道:“是的,您即使不给我,我也可以私下废了您的印信,可是那样做,就太让您寒心了。母亲,我是您亲生的儿子,来讨听风堂印,您会伤心。但我从小让您操心的地方多了,让您伤心的时候也不少。然而,我永远都不希望,我做了皇帝,就让您寒心。”

第九十五章 千节百扣难解

吴太后心中既痛且暖,眼泪夺眶而出,拉出手绢捂住脸面,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将袖中的一个荷包丢出来,长长的叹息:“罢!罢!罢!这天底下做娘的,除非不爱,否则,终归是强不过儿女的!”

景泰帝接过荷包打开,里面是一枚指环和一面腰牌,另有几枚只得一半的石章,便松了口气,将东西收起,对吴太后深深地叩了响头,道:“儿谢母亲体谅。让您伤心难过,是儿的不是。儿听凭您打罚。”

吴太后冷笑:“你如今长大了,我这做娘的,是管不了你了,何况打罚。”

景泰帝连忙道:“母亲,儿是您的儿子,年纪再大,也由您管,要打要罚,也由着您。”

吴太后哼了一声,沉默片刻,忽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做个明君,可是……儿啊,在这世上,当个平庸的君主容易,想做个明君,却难!你今日能逼着我将东西交出来,不过是因为我是你的母亲,舍不得你吃苦而已。可是外面的人,又有谁会体谅你的难处,为你着想呢?”

慈宁宫里的波折,外人无从得知。

因为恰逢朝会歇息的时段,除了几位阁臣在于谦的带领下理政,面见了景泰帝外。这几天的文武大臣,都出乎意料的安静,并没有人往通政司投书。

但这种朝臣相遇时的目光交汇,却都传递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躁动。

他们不是不说话,而是在等说话的时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东宫,都在等东宫的消息。

太子的生死安危,决定着朝臣的奏折的内容。皇帝有私心,想废太子,朝臣们虽不赞同,但都理解,因此他们并不强压着皇帝亲近东宫;毕竟东宫年龄尚幼,监国正当华年,这么快就为了许久之后才会来临的斗争发力,太早了些。

但若是太子在冲幼之龄,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身亡,则他们不能不出来说话,不能不站出来抗争——国家养士,正为匡扶社稷,维护纲常。若是太子遇刺身亡,他们都不出来说话;若是皇帝纵容刺杀,暴戾失德,他们都不出来劝谏,又怎能称为“士”?

幸好,他们等待的时间不算很久。就在逢五小朝会将来的晚上,东宫的消息传了过来:太子高烧已经消褪,饮食开始正常,逐渐好转。而内侍长万贞虽然仍旧昏睡,但据御医说,她体质极佳,有医婆照料,真实情况比太子还要好,只要清醒过来,也就无所谓危险了。

太子好转,朝臣们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不少人都将原来准备的奏折塞了回去,重新惦量了要说的话。

而景泰帝也在此时,交给于谦一叠供词:“爱卿,东宫刺杀案,朕已经命锦衣卫已经审出来了。里面的人,该怎么处置,爱卿看着办吧!”

于谦接过文稿一看,发现最上面的人犯名字,赫然是当年郕王府的长史,心下便一动,忍不住抬头去看景泰帝的脸。

景泰帝满面疲惫,道:“此事到此为止。”

于谦皱眉道:“虽有锦衣卫取得供词,但有司并未会审……”

景泰帝摆了摆手,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到此为止!”

于谦默然,过了会儿,道:“然则,何以杜天下悠悠之口?”

景泰帝叹道:“天下悠悠之口,岂能尽杜?朕今日已尽全力,于心无愧。”

于谦固然是正道直臣,但多年宦途,步步行来,自然知道世间至尊权力交迭之际,无论大义何在,终不免刀下冤鬼。景泰帝能说出竭尽全力,于心无愧的话来,已经是帝王对臣子所能做的最深刻的剖白。

他也就退了一步,道:“谋刺太子,形同大逆,臣请将犯人重刑处置,以儆效尤!”

于谦走后,景泰帝有些焦躁的在大殿中转了几个圈,问旁边的兴安:“听说太子病好了?”

兴安摸不准他的用意,谨慎的回答:“下面的人是这样回报的,不过如今清宁宫禁闭,一应消息都是口述转达,具体情况如何,没进去看的人恐怕也说不清楚。”

景泰帝犹豫一下,道:“皇后担心太子安危,只是东宫门禁,她不好越禁探望。朕过去走一趟,若是太子好转,就将门禁撤了,方便来往。”

清宁宫被封锁的几天,宫中的侍从都吓得不轻,生怕太子和万贞死了,自己当真会被选去殉葬。虽说这殉葬,不太可能满宫的人都被拿去殉,但景泰帝到时候是拿着名册信手一勾呢?谁能保自己运气那么好,就不会被勾中?

因此满宫上下对太子和万贞的照料,当真是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精细入微。所有人分班倒换,务必做到时刻有人在旁边盯着。偶尔有人做事毛糙些,都不需要上司管教,同伴就先开骂了。

等到景泰帝称驾东宫,清宁宫的侍从都打点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赶紧抱着小太子出来迎驾。

太子的高烧虽然退了,但仍然病恹恹的没有精神,见到景泰帝,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皇叔。”就再不说话了。

梁芳害怕景泰帝不悦,连忙小声哄劝:“殿下,要给监国行礼问安。”

景泰帝摆手道:“他还病着,你折腾他干什么?濬儿……”

他本想叫太子过来问问寒暖,但心中有愧,唤了一声,下面的话就说不出口,转口问:“万侍呢?”

太子听到他问万贞,才稍稍有些精神,回答:“贞儿还没醒。皇叔,我听御医说贞儿的伤,要是想不留后患,最好是取新鲜虎骨熬膏外熬,您有吗?”

景泰帝道:“西山行宫后苑早前养着对老虎,也不知道也先纵兵劫掠时,有没有打死。皇叔派人去瞧瞧,要是还在,就让人打了送过来。”

太子顿时便高兴了:“谢谢皇叔!濬儿以后有好吃的,也孝敬皇叔。”

景泰帝固然爱自己的儿子,希望儿子为储。但与这个从小亲近自己,国战时同甘共苦的侄儿,就未必没有感情。此时见他大病未愈,却还记得回报,更是心中五味交织,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抚了抚太子的头顶,喃道:“只怪我们生在帝王家!”

侍从们不敢搭话,太子却还不懂这句话后面的感慨,抬手牵住景泰帝的手,笑道:“皇叔,贞儿老是不醒,您也去瞧瞧吧!我听说,天子金口玉言,一说就灵。您快点让她醒,看她还敢不敢睡!”

景泰帝心中酸涩,挥退兴安他们,顺着太子的脚步往后寝走。

万贞的脸色仍然不好,但嘴唇上原来那种透白发灰的颜色却已经没有了。因为医婆和宫人照料精心,让她感觉到了外界环境的变化,不再为安危担忧。她的神色也没有了最初那种紧张防备,松驰下来。

小太子拉着景泰帝走到床头,小声说:“皇叔,您看,贞儿还不醒呢!好几天了,她都在赖皮!”

他嘴里说万贞赖皮,但脸上却是满满的恐惧和担忧,显然害怕得很。

旁边侍奉的宫人赶紧道:“监国,御医说万侍只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所以昏睡居多。其实奴婢等人日常照料,万侍饮食便溺都已经差不多正常了,只是还睁不开眼睛,醒不过来。”

景泰帝又召御医过来问话,几名御医这些天殚精竭虑,个个精神萎靡,见景泰帝垂询,便强打精神回话。

景泰帝将御医关在清宁宫几天,内外消息不通,让他们心中发毛,那些云山雾罩,半遮半掩的话就不敢说。万贞的伤从症状到恢复状况,他们都答得清清楚楚,末了又加一句:“据臣等看来,万侍体质强健,伤口用药又及时,不会有性命之忧。迟则再过一两天,早则今晚就醒。”

景泰帝总算松了口气。

确定万贞不会死,他心里的怒气也就上来了,挥手把近侍摒退,走到床前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恨恨的道:“能的你!居然敢怀疑小爷要杀你!小爷真要杀你,有一百个也早把你捏死了,留着添这堵干什么?”

万贞昏睡着不会反抗,被他这两指戳得脑袋移动,嘴角扯开,口水哗的流了出来。景泰帝愕然,小太子不满的拨开他的手:“皇叔,你不要趁贞儿睡着欺负她!”

万贞几天不醒,小太子在旁边见宫人照顾她的样子多了,这时身边没有近侍,便自己小跑着将床头的备用丝绢拿过来,去帮万贞擦口水,换垫巾。

但五岁大的男孩子,平时只有别人服侍他,没有他服侍别人的分,这手脚怎么可能利落得起来?小太子本来想将万贞的脑袋抬高些,把手巾塞到她脸下隔开湿地方,但笨手笨脚的压住了床边垂着的头发,一用力,景泰帝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头皮生痛,连忙提醒:“头发!头发!”

小太子醒悟过来,赶紧松手,万贞的脑袋又“咚”的一声摔了回去。景泰帝掩面不忍直视,小太子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呆站着不敢再动:“皇叔,怎么办?”

万贞被人细心照料时没醒,小太子这笨手笨脚的折腾,却触动了动物本能的危险警报,皱眉哼了一声,微微挣动眼皮,想醒过来。

第九十六章 背道而行渐远

万贞的意识许久没有清醒,乍然睁开眼睛,虽然目光正与小太子相对,但却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眼前的是谁,微微一瞥,眼皮又往下掉。

景泰帝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有些紧张,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急道:“喂,你别睡了!口水都睡得淌了一被子,再睡你还能看吗?快醒醒!”

万贞的意识犹自不清,慵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别吵……烦死了……”

景泰帝气急败坏:“你居然嫌我烦?赶紧起来!小爷还有账要跟你算!”

太子吓得赶紧拦在床前,张开双臂道:“皇叔,你别生气,贞儿不是故意的!”

万贞总算清醒了些,张嘴道:“……你……别欺负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