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六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了,若不是怕坏了陈家商户的信誉,怕陈家名声臭大街,老早就把这穷小子一脚踢得远远的,还轮得到你今日在我面前叫岳父?

“我说叫伯父就叫伯父!”陈四六狠狠的挥了挥手,脸色渐渐变了。

“是,岳父。”萧凡的态度很恭谨,也很执拗。

“你…”陈四六脸都白了,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岳父今日叫小婿来可是有事?”

陈四六拍了拍脑袋,气糊涂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听府里下人说,你今日轻薄了莺儿身边的丫鬟抱琴?”陈四六沉着脸道,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盯着萧凡,眼中露出冷光。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下做出的丑事,看你怎么抵赖。

萧凡愕然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小婿何曾轻薄过抱琴?”

“你还狡辩,下人们都看见了!”

“岳父大人误会了,事实上…”萧凡俊脸有点发红,微微带着几分腼腆道:“事实上,是抱琴把她的胸脯送到我手上的,小婿想避都避不了…”

陈四六眼睛发直,这是什么理由?太扯了吧?

楞了一下,陈四六一甩袖子,冷哼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萧凡神情委屈道:“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啊…”

陈四六使劲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他狠狠一拍桌子,怒道:“闭嘴!事实是你轻薄了抱琴!家有家规,你…你竟敢大白天公然轻薄府里的丫鬟,简直禽兽不如!贤侄啊,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失德之举,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萧凡长长叹了口气,道:“岳父大人,小婿也觉得很羞愧,真的,刚才小婿已向莺儿解释过了,不过小婿真的是被人误会了,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小婿其情可恕啊…”

陈四六不住的冷笑。这么绝好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萧凡抬头看到陈四六的脸色,便知解释已经无用,眉头一皱,萧凡顿时挺起了胸,理直气壮道:“好吧,就算我轻薄了抱琴,那也是情非得已…”

“你有何情非得已之处?”陈四六眉头深深皱起。

耍流氓居然耍出道理来了,陈四六真的很想听一下,然后把它应用到商场上去。

“小婿已眼看已近弱冠之年,正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少年风流本是天性,敢问岳父大人当年多少岁破的童子身?”

“十六…”陈四六脱口而出,待到反应过来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白白胖胖的老脸不由一红,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萧凡深深叹息,然后无限幽怨的望着陈四六,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瞧,你十六岁就破了身,我十九岁才只是小小摸了你家丫鬟一下,实在已经算得上清心寡欲了,哪怕是条狗,活到十九岁也该拉出去配种了吧?

陈四六被萧凡瞧得头皮发麻,心中却有些震惊:听他话里的意思,不但轻飘飘把非礼丫鬟这事跳了过去,而且还在暗示我到现在还不把闺女嫁给他,隐隐有些指责的味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以前他不是跟傻子差不多吗?难道大病一场后整个人变了性子?

深深吸了口气,陈四六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非礼抱琴这事儿,当然不能让他轻易揭过去,这可是拔除这根眼中钉的好借口。

陈四六冷声道:“萧贤侄,我陈家虽只是商贾之家,可身名清白,家规森严,你今日在花园中对抱琴做下如此失德败行的轻薄之事,我陈家是要脸面的,只怕再也容你不下,贤侄啊,非是我不讲情面,家规如山…”

萧凡瞪大了眼睛,万分诧异道:“岳父莫非要赶我出府?”

陈四六很想放声大笑,可还是忍了下来,脸上一片惋惜之色:“萧贤侄,我也不想的,贤侄年轻俊朗,本有大好前途,可惜年轻人总会犯错,只希望你出府之后莫要忘记今日这次教训,明白为人须持品性德行的道理,将来或许对你有所获益也未定…”

萧凡皱起了眉:“我做错了何事,岳父竟如此不能容我?”

这下换陈四六诧异了:“你轻薄府里的丫鬟,难道你认为你没错?”

“当然没错!”萧凡振振有辞。

陈四六浓眉一竖,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府里的丫鬟,你居然认为没错,我倒想请教一下,贤侄有何说法。”

萧凡淡淡的看了陈四六一眼,道:“因为我是你的女婿,陈府的姑爷。”

陈四六每听到“女婿”二字,就跟活吞了只苍蝇般闹心。

脸上的肥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好吧,就算你是我的女婿,难道女婿就可以肆意轻薄丫鬟了么?”

“女婿当然不能轻薄别的丫鬟,不过…抱琴却是例外。”萧凡胸有成竹的笑道。

“哦?为何?”

“因为抱琴是您女儿的贴身丫鬟,您女儿却是我未来的娘子…”

陈四六眉毛跳了一下,镇定的道:“那又如何?”

萧凡幸福的叹息了一声,慨然道:“您女儿将来嫁给我,她的贴身丫鬟自然也将是我的通房丫头…”

说完萧凡忍不住看了陈四六一眼,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晰:我摸自己的通房丫头,那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合法,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的,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陈四六捧着心脏,脸色铁青,像个受了精神刺激的肥西施,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投鼠忌器

有句老话叫“入乡随俗”,意思就是说,身处陌生的环境,你得弄清楚这个环境内的规矩,就像玩一个陌生的游戏一样,首先你必须将这个游戏的规则记住。

身为穿越者,当你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格建立一个新的规则时,你必须学会适应旧的规则。

萧凡在前世隐约知道一些古代的规矩,不过知道得并不多,有些东西只记了个一知半解,简单的说,他就是个半吊子货。

所以当他理直气壮说出“通房丫头”这个词儿的时候,心中却还是有些得意的,他以为找到了这个时代游戏规则的漏洞。

通房丫头,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特有的产物,一般由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担任,小姐若出嫁,贴身丫鬟便顺理成章的成为夫家的通房丫头。

众所周知,丫鬟是下人,而通房丫头严格的说来,也算是下人一类,不过地位却比下人略高,介于妾和下人之间。

通房丫头的职责却很重要,不但要操持小姐和姑爷的饮食起居,而且还要负责夏天打扇,冬天暖床,像一具人形的冷暖空调,最最重要的是,通房丫头还要在主子进行房事时充当救火队员以及临时替补,甚至帮忙给主子推臀揉胸的角色,以增闺房之乐,从这点来说,通房丫头又相当于一件情趣用品,其作用跟现代的按摩棒和充气娃娃差不多。

瞧,古代上层社会的生活是多么的腐朽堕落,而广大劳苦大众的命运又是多么的悲惨可怜!

萧凡却爱死了古代。

不知是谁发明“通房丫头”这个名词的,简直是个天才!

对一个男人来说,古代的这些封建规矩实在是很人性化,相比现代那些恨不得骑在男人脖子上撒尿的女性,萧凡觉得穿越的日子太幸福了。

只可惜这位穿越菜鸟却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姑爷都有资格享用通房丫头的,一个上门女婿心中居然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实在是无知者无畏。

相对于萧凡现在雀跃的心情,陈四六却有种轻生的念头。

通房丫头…

一个无功名无钱财,穷得叮当响的农户穷小子,自己的女儿还没娶到,居然惦记上通房丫头了,你有这个资格吗?

“你还想要通房丫头?”陈四六冷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讥诮。

这个穷小子难道不知道何谓“不自量力”吗?

萧凡被陈四六的眼神刺痛了,但仍满脸斯文的笑,笑容有些腼腆:“岳父若实在舍不得,小婿不要通房丫头也无所谓,毕竟小婿在陈府吃住四年,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见外的…”

说完萧凡还挥了挥手,然后盯着陈四六,脸上仍挂着笑,目光却露出同样的讥诮之色。

陈四六说不出话了,萧凡的话说得很漂亮,不但轻轻松松揭过了非礼丫鬟的事儿,还仿佛送给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似的,而且无论言辞还是神态,都透着一股无赖的气息,——这家伙大病一场后,大夫到底给他吃的什么药?

陈四六两眼直直的盯着萧凡,嘴里有些发苦。

理论上,通房丫头作为大户人家的陪嫁品,若陈莺儿真的嫁给萧凡,抱琴自然是要陪嫁过去的,但是——这只是理论上!

这世上很多理论上行得通的事情,现实中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若要溯本追源,理论上来说,十八年前,陈四六就根本不该喝醉,更不该轻易将女儿许给这么一户贫苦农家子弟。

据他所知,还从没有哪家的上门女婿敢如此理直气壮的跟岳父提“通房丫头”的要求,陈四六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萧凡这种无畏的精神,——气吞山河?

陈家如今产业很大,有粮店,有饭铺,有绸缎庄,还有车马行,可产业越大越栽不起跟头。

现在整个江浦县都知道陈家女儿许配给了萧凡,若自己真把他赶了出去,从他今日这无赖的表现来看,如果任由这个穷小子在大街上游荡,然后逢人就说陈家如何不讲信义,嫌贫爱富,那么陈家的名声,生意场上的信誉都会被人踩得一塌糊涂,甚至连陈家人的品性德行都会被人质疑。

陈家的命脉就是“诚信”二字,不知萧凡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死死捏住了陈家的脉。

陈四六赶萧凡出府的决心开始动摇了,他没想到素来老实懦弱的萧凡,今日却如此难缠。陈家的产业是他奋斗了大半生的辛苦所得,他不容许陈家因为区区一个农户子弟而生起波折。

看着萧凡那张斯文得欠揍的脸,陈四六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半晌,终于挥了挥手,无力的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贤侄以后当谨守做人的本分,万勿再做出此等失德败行之事才好,你…退下吧!”

萧凡仍旧一副温文儒雅的作派,朝陈四六长长一揖,然后转过身,风度翩翩的走远。

陈四六抬起头,脸上一片铁青,望着萧凡的背影,牙齿咬得嘎嘣直响,目光中除了愤恨,还有几分疑惑。

以前的萧凡逆来顺受,性子内向而懦弱,见了自己如同老鼠见猫一般惶恐不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今日他这是怎么了?难道大病一场醒来,性情竟然大变?

陈四六真的不明白,挺忠厚老实的一小伙子,为何现在却变得如同无赖泼皮一般难缠,赶也赶不走,留又不敢留,这位陈家姑爷,有渐渐朝一方祸害的方向转型的趋向,对陈家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必须想办法尽快赶走他!他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他娶了莺儿,对陈家有何好处?

陈四六盯着萧凡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喧嚣尘上的袭胸门事件,在一方投鼠忌器,另一方却无知无畏的诡异气氛下,被重重的提起,又轻轻的放下,不了了之。

**

萧凡转身之后,斯文儒雅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后变成了苦笑。

陈四六的意思表达得如此清楚,萧凡怎会不明白?若不是自己初来乍到,实在离不开陈府,他又怎甘死皮赖脸留在这里?

萧凡不是傻子,更没有犯贱的毛病。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这个古代的世界是怎样一个模样,他更没有像别的穿越主角那样一来就发明这个,发明那个,急着收小弟散王霸,事实上,萧凡对外面的世界怀着一种恐惧和抗拒,在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个陌生的环境之前,他必须要找个相对熟悉的环境生存下去,这是人和所有动物的天性。

一个对外界根本不了解就不管不顾往里撞的人,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萧凡不是傻子,他充其量只是个疯子,这个疯子并不傻。

陈四六奏了半晌“弦歌”,萧凡却浑然不知其“雅意”,这也是无奈中的装佯,不论如何,自己必须要留在陈府,因为他若被赶出去,根本无处生存。

寄人篱下总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有别的选择,谁愿意看别人脸色生活?

萧凡也知道,虽说这次的小风波算是过去了,可陈府上下容不得他,自己迟早会被扫地出门,所以萧凡现在要做的是,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外面的世界,然后以一种牛逼的方式离开陈府,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个理想不算宏伟,可是很实际,没有大跃进,也没有浮夸,能够定下如此务实沉稳的目标,萧凡越来越肯定,那些叫自己疯子的人都瞎了狗眼。

既然要熟悉外面的世界,萧凡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出门逛一逛,不逛怎么熟悉?

所以萧凡回了他那个长满了杂草,装修程度连陈府茅房都不如的偏僻院落,从邋遢泛满油光的床板下取出了一个钱袋,里面是他的前身这四年来省下的所有积蓄,——十两银子。

对富人来说,十两银子实在不算多,也许吃一顿豪奢的饭就没了。

可对于穷人来说,十两银子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它起码能让中产阶级家庭过上半年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现在萧凡的所有财产便是这十两银子。

萧凡打算揣上它,上街去找个投资项目,一本万利的那种。

身为穿越者,自然比同时代的人多了很多优势,见识,阅历,还有各种现代的知识,都是古代人想都不敢想的。只要肯花心思,做一个富家翁并不是什么难事。

走到陈府大门的时候,萧凡正好碰到了陈府的管家老陈。

老陈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短衫,短衫里面衬着厚厚的羊毛,他长得很普通,留着两撇八字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发亮,挽在头顶的发髻中还斜斜的插着一只很时尚的碧簪,一副闷骚的模样。

老陈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中散发出一股根本不想去掩饰的嫌恶和嘲讽,就像在看着一条落水狗。

萧凡友好的朝他笑了笑,指了指大门,温声道:“陈管家,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陈管家皮笑肉不笑的道:“当然可以,咱们陈府是大善之家,又不是牢房,你想出去当然可以出去。”

萧凡皱了皱眉,陈管家讥诮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满。

吸了一口气,萧凡忍下了,随意朝陈管家拱了拱手,淡淡道:“多谢了,我出去走走就回。”

陈管家冷笑道:“姑爷,外面很大,如果你迷了路…”

“怎样?”

“那就别回来了,找个小庙当和尚比在陈府当姑爷强得多…”

刚说完,门房的几名小厮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嘲讽味十足。

陈管家也笑,仿佛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萧凡也跟着笑了,笑得比他们更开心:“陈管家真是风趣,不过我想你可能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陈管家果然不笑了,凝目望向萧凡:“此话何意?”

萧凡好整以暇道:“刚才老爷叫我去前堂,这事儿你知道吧?”

陈管家点头:“那又怎样?”

“老爷找我,其实跟你有关。”

陈管家脸色开始不自然了:“跟我有关?”

萧凡微笑点头:“其实也没多大事儿,老爷发现你最近眼睛不太老实,老往我岳母的胸脯上瞟来瞟去,所以老爷把我叫过去问问,问你有没有欺负过府里的下人,克扣下人的工钱什么的…”

“胡说!我根本没有瞟夫人的胸脯…”陈管家脸色终于变了,偷瞟夫人的胸脯和克扣下人工钱看上去完全是两码事,可老爷在同一时间提出来,这味道就不一样了。

这个问题很要命,跟陈管家的饭碗有密切的关系。

死死瞪住萧凡,陈管家恶声道:“你是怎么回老爷的?”

萧凡满脸诚恳:“我当然不知道,你偷瞟我岳母胸脯的时候我又没在场…”

陈管家脸都吓白了,厉声道:“别胡说!我根本没瞟过夫人胸脯!”

“…好吧,你没瞟过,所以我跟老爷说,有的事情,还是听听管家的解释比较好,毕竟陈管家在陈家劳苦功高,不能以莫须有定罪吧?”

陈管家呆楞了一下,接着冷笑:“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在陈府向来走得正,行得直,从不逾越半分,老爷怎会无端怀疑我?莫非是你在造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番鬼话吗?”

萧凡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好心告诉他,他居然怀疑我造谣,这世道果然好人难做…”

摇了摇头,萧凡从侧门而出,渐渐走远了。

陈管家站在门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犹豫半晌,终于跺了跺脚:“不行!我得跟老爷解释一下,我真的没偷瞟夫人的胸脯啊…”

第七章 江湖骗子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相信谎言?

因为事若关己,便会乱了分寸,这个时候,再蹩脚的谎言都有它的可信度,当事人已经丧失了判断力,谎言自然也就容易被相信了。特别是这个蹩脚的谎言来自那个一直老实巴交,胆小懦弱的陈家姑爷口中,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管家偷瞄夫人的胸脯,这事儿若硬栽在陈管家的头上,陈管家可谓是冤得死不瞑目,悲愤指数直逼当年风波亭的岳飞了。

至于陈管家是怎样跟陈四六解释他根本没瞟夫人的胸脯,然后陈四六心中会有怎样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印象,陈管家最后又会得到个怎样的下场…

这些已经不关萧凡的事了。

这就像调皮的猫儿玩毛线团,把毛线玩乱了,善后的永远是主人,猫儿不用太操心的。

萧凡就是那只玩乱了毛线团后撒手不管的猫儿。

这只猫儿现在正迈着轻快的步伐,像一滴渺小的水珠,汇入了繁华的江浦县城大街。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陌生,站在喧嚣的街头,萧凡感到很惶然,他像个被父母走丢了的孩子,呆呆的注视着街上的人们来往不绝,一时间茫然失措,不知该去往何方。

这是货真价实的古代大街,街面全由一块块长方形的青石铺就,街边两侧白墙灰瓦的小楼或商铺静静伫立,雕栏画凤的屋檐,飞角流星般卷起的檐角,一切是那么的古意盎然。穿着粗布短衫的汉子,或者一身柔软丝缎的书生,甚至红绿相间的年轻女子,一个个从身边穿梭而过,商贩们沿街叫卖,不时走过几个身着皂衣的官府衙役,拍着手中的铁尺鞭子,大摇大摆的从街中横穿而过。

萧凡两眼渐渐蒙上几分迷茫。

这就是大明朝?在历史长河中整整存在了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朝?

这个充满了百姓的苦难,又展现出草根顽强生命的朱家王朝,如同一个娇媚的少女,掀开了她神秘的面纱一角,正悄悄的,慢慢的将她的娇容呈现在萧凡面前。

如今这个王朝正焕发出它的活力,洪武二十九年,朱元璋鼎定天下还不到三十年,这个王朝承载着历史重任,刚刚开始它漫长的行程…

站在喧繁的闹市中,萧凡一时感慨万千,沉寂已久的心头渐渐激荡,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也泛起了闪亮的精光——若是能够再穿越回现代,那该多好啊!理论上来说,这里随便捡几个别人吃饭的瓷碗,回到现代贩卖都价值不菲,多么难得的商机…

所以说,人不能有贪欲,一旦有了贪欲,倒霉事就跟着来了。

就在萧凡满怀感慨时,一只肮脏得辨不清本色的手搭上了萧凡的肩膀,在他那件洗得发白褪色的长衫上,留下了一个乌黑的爪印,看上去跟被梅超风挠过似的,分外抢眼。

身处陌生的环境,萧凡对外界充满了高度的警惕,那只脏手刚搭上肩头,萧凡顿时反应激烈的往前一跳,同时飞快的转过身来,戒备的盯着那只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是个老头,确切的说,是个老道士,更确切的说,是个邋里邋遢,像是刚被人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老道士。

他身穿一件黑不溜秋脏兮兮的道袍,手执一根纠结得像抹布的拂尘,他头发凌乱,花白的发鬓朝上梳拢,在头顶胡乱的挽成一个髻,然后用一根短木枝斜斜的固定住,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脸上的皮肤干燥枯裂,黑一块白一块,不知是没洗干净的泥点儿还是被人揍了没养好伤,嘴角咧得大大的,缺了大半边的板牙在阳光下泛出黄黄的亮光,像一扇被敌人攻破了的城门,中间还夹着几丝绿油油的青菜叶子…

此刻这位邋遢的老道士正咧着嘴朝萧凡笑,他的另一只手沉稳而有力,手上举着一面脏兮兮的幡子,幡子上书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铁口直断”。

看到这面幡子,萧凡立马就明白碰到什么人了。

客气的说法,这是一位在红尘修行的宗教人士,不客气的说,这是个江湖骗子,以算命忽悠人为生,前世的大街就很多这样的骗子,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千百年来,这些骗子的招数虽然层出不穷,花样繁多,可他们的形象却一直没有改变,拂尘,道袍,外加一脸高深莫测,庄周化蝶的笑容,原来这套骗人时的标准装备已经传了六百多年,如果能再穿越回去,萧凡觉得实在应该把这套装备申请为世界文化遗产。

老道士用他那脏兮兮的黑手捋了捋仙风道骨的胡须,然后说了一句高深莫测,足以吸引任何人注意力的话:“这位后生,你有凶兆!”

萧凡顿时不悦,皱着眉下意识的搭了一句话:“你才有胸罩,你全家都有胸罩!”

大家知道,江湖骗子最怕的就是你不搭理他,你若一旦跟他搭上了话,那就意味着你被他缠上了,运气不好的话,也许会被他缠上一辈子。

很多年以后,每当萧凡回忆起与邋遢道士相逢的这一幕,总会满怀唏嘘的喟叹:如果当时不搭理他,或者干脆狠下心捅他一刀子,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美妙…

萧凡说完这句话以后,顿时感到不妙,因为他发现邋遢道士的眼睛亮了,那眼神就像看到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傻狍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邋遢道士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了萧凡的手腕,萧凡的手腕顿时又印上了一块鲜明的黑爪印,跟中了黑沙掌似的夺目。

“你有凶兆,你真的有凶兆!”老道士满脸严肃,像个宣布病人是癌症晚期的医生。

萧凡斜睨着他,脸色渐渐阴沉:“松手!不然我揍你!”

老道士立马松手,同时还乖巧的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擦了擦萧凡手腕上的黑爪印,结果——黑爪印模糊了,整个手腕全黑了。

老道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贫道不打诳语,你真的有凶兆。”

这种骗子萧凡前世就见过,怎会上他的当?

于是萧凡哼了哼,抬腿便走。

老道士急了,追在后面大喊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萧凡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你被妖孽附体,大祸不远矣!”

萧凡吃了一惊,顿时回头望向老道士。——大家都知道,萧凡是穿越者,而且是附身夺舍的穿越者,若按这个年代的话来说,他确实是被妖孽附体,那只妖孽正是他自己。

本来这是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现在在喧嚣的大街上被一个老道士大声喊了出来,身为妖孽本身,当然会感到心虚,有种白娘子碰到法海的感觉。同时他也对老道士的火眼金睛感到了由衷的钦佩,这种钦佩是本书悲剧的开始。

“你怎么知道我被妖孽附体的?”萧凡好奇的问道。

老道士直哼哼,不可一世的模样:“贫道是不世出的高人,当然一眼看得出来…”

萧凡狐疑的打量他:“你是高人?”

老道士捋着仙风道骨的胡须:“贫道一直在终南山修行,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易数河图样样精通,你说我算不算高人?”

萧凡看着他那身仿佛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道袍,皱眉道:“说实话,你说你是终南山修行的,还真不太像…你若说你是终南山盗墓的,我反而比较相信…”

老道士不高兴了:“哎,怎么说话呢?如此污蔑化外之人,你不怕被佛祖怪罪?”

“佛祖?你不是道士吗?道士拜佛祖?”

“咳咳,所谓一法通,万法通,佛道本是一家,这个…说深了你也不懂。”

萧凡脑子有点乱,他使劲甩了甩头,不去理会什么“佛道本一家”的说法,这位邋遢道士一眼看穿自己是个妖孽,他只想知道,这位老道士到底有多深的道行。

“你刚才说我被妖孽附体是什么意思?”

萧凡问这句话的时候,拢在宽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暗自决定,如果这个老道士用什么“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之类的话来忽悠他,他就一拳把这老混蛋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幸好老道士是个很实在的神棍,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