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毅身为朝廷命官,当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泼皮似的跟陈宁打架,官员的体面还是必须要维持的,于是被踹了之后,曹毅什么话都没说,独自回了官驿。

待到调查结果出来,确认了踹他的人是陈四六的独子陈宁,并且陈家在江浦官场并没有很强大的靠山后,今日曹毅派人来陈府传了话:殴打朝廷命官是大罪,但我曹毅一不抓你家独子,二不砸你家大门,你们陈家不是江浦首富吗?首富做到头了,准备关门大吉吧,老子要你们陈家倾家荡产。

陈四六听了这番传话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叫了陈宁详细问讯,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陈四六慌了神,狠狠抽了陈宁几个大嘴巴之后,又赶紧备了几大封银子和昂贵的礼品,带着陈宁跑到官驿内曹毅的卧房门口跪着负荆请罪。

跪了一个多时辰,曹毅大门紧闭,根本没搭理陈家父子,只让一位老仆传出话来,赶紧把江浦县内陈家所有的店铺关门,否则曹县丞马上会亲自一家家店铺去收拾。

陈家父子这才发觉事态严重了,失魂落魄的回了府,开始绞尽脑汁琢磨对策。

商人的低贱之处就在这里,如果跟朝廷官员处好了关系,那么一切好说,大家一起发财,可是如果商人得罪了官员,那就大事不妙了,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他要一家低贱的商户灰飞烟灭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除非你身后有更硬的靠山。

张县丞告老后,陈家根本没有更硬的靠山。

下人抖抖索索把他知道的事全说了,然后泪眼朦胧的看着萧凡,希望这位疯子姑爷能放了自己。

萧凡大方的挥了挥手,下人如蒙大赦,踉踉跄跄泪奔而去。

萧凡摇头叹息,自己在街上逛了一整天,想不到这短短的一天,陈家竟招惹了如此大的麻烦,若陈四六不能想出个解决危机的办法,陈家的覆灭恐怕就这几日了。

同时萧凡也有了几分感触,原来在这个时代,钱并不是万能的,权才是万能的。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一方富豪轻易的破产,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

陈家处于危机之中,对萧凡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管他喜不喜欢陈家,毕竟在没有充足的准备之前,萧凡目前还不能离开陈府,陈家若倒了,萧凡也好不了,目前而言,陈家之于萧凡,是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陈家不能倒!至少在萧凡牛逼轰轰离开陈府独自创业之前,它不能倒!

想到这里,萧凡不由苦笑,世事总是这般令人无奈,他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陈家,可此刻却并不希望陈家就此倒下去,这实在是个符合逻辑却又让人纠结的悖论。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令陈家脱困?

如果这次自己出面解决了陈家的危机,想必在陈家人的眼中多少会高看自己几分,自己在陈府的日子也许会过得比以往更好一些吧。

且帮陈家这一次,算是报答陈家养了他四年,以后离开时也能理直气壮。

萧凡暗暗做了决定。

*

陈府前堂。

堂内光线昏暗,两盏红烛在微微的清风中忽明忽暗,红木制的太师椅上,陈四六神色灰败,一日之间仿佛衰老了几十岁,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肥胖的身躯轻微的颤抖着,像一只在狂风骤雨中瑟缩的肥鸭子,神态可怜又复可笑。

冬日的寒风灌入前堂,矮足茶几上,镶着蓝色花边的景德釉彩茶盏轻微的颤动起来,陈四六双目无神的望着前堂外,无意识的端起了茶盏,用行尸走肉般的动作,慢慢啜了一口茶水。

往日甘醇清香的雨前龙井,今日喝起来却苦涩无比,一如他现在的心态。

“老爷,管家回来了!”一名下人在前堂外禀道。

陈四六神色一振:“快!快叫他进来!”

陈管家迈着沉重的脚步,神色慌张的进来,未等陈四六开口询问,陈管家颤声禀道:“老爷,事情不太妙啊。小人按您的吩咐,在礼单上多加了二千两白银,又去送了一次,可是那位曹县丞看都没看,当着小人的面就把礼单撕了扔在地上,然后叫小人滚出去,他还说…还说…”

陈四六脸色苍白地问道:“他…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要咱们陈家所有的商铺把历年来的收支帐簿准备好,他怀疑咱们陈家多年来偷漏隐报商税,明日他要带着县衙的主簿谢大人,还有刘捕头和一干差役,一起查咱们陈家的帐,若发现陈家偷漏商税,就要把您交给县衙的典史李大人发落,陈家名下所有产业…抄没充公!”

“啪嗒!”陈四六手中的茶盏掉落地脆的碎裂声。

陈四六脸色变得惨白,重重的坐回太师椅,喃喃道:“陈家此番…休矣!”

第十二章 县丞靠山

家主失了分寸,身为下人的陈管家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陈四六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陈管家惶然站在前堂内,过了半晌,见陈四六仍在发呆,没有任何吩咐给他,陈管家悄悄朝后退了几步,走出了前堂,转身慢慢踱向大门,下人们看见他,纷纷主动向他施礼,态度恭谨而畏惧,陈管家却毫无反应,板着脸轻叹了口气。

陈家覆灭在即,家主甚至面临牢狱之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这个陈府管家还能风光多久?

陈家得罪新任县丞的消息已经在陈府内传开,下人们做着各自的活计,可脸上却带着惶惶惊惧之态,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商户人家的兴衰成败,往往只在当官的一句话之间。

前堂内,陈四六看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似呜咽般长长叹了口气,两手捂住了肥胖的面孔,身子不停的颤抖起来。

不知何时,一双纤细的手按住了陈四六发抖的肩膀,慢慢在他肩上揉捏,似在平复他的情绪。

“爹,事情真的不可挽救了么?”声音细细软软,却夹杂着强烈的不安。

陈四六闭着眼,叹息道:“莺儿,陈家大难临头了…宁儿这次闯的祸可不小。”

陈莺儿咬了咬下唇,薄怒道:“二弟也太不晓事了!女儿早就告诫过他,咱们是商户人家,纵是家财万贯也不能在外面飞扬跋扈,这世上我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了,可他就是不听…”

陈四六苍白的面孔也浮上几分恼怒:“我陈四六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生下这么个孽子!我…我真恨不得活活打死他才好!”

陈莺儿急忙揉捏起陈四六的肩,柔声道:“爹您别气坏了身子,陈家还得靠您度过这次难关呢…二弟他人呢?”

“哼!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将他关进祖宗祠堂罚跪去了…”

陈莺儿面露不忍之色:“爹,这天气挺冷的,晚上风寒露重,二弟若着了凉可怎生是好?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陈四六发了一阵呆,然后叹气道:“莺儿,还是你最懂事,你去内院收拾一下,然后叫上你娘,还有你弟弟,连夜出城去吧…五年前我在镇江府买了几亩薄田,官府应该不会查到,以后…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来操持了…”

陈莺儿楞了楞,随即惊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四六绝望的惨笑:“求告无门,看来曹县丞是不会放过咱们陈家了,你们快逃命去吧,我已届不惑,便舍了这残躯让曹县丞出一口怨气又何妨。”

“爹,万万不可!曹县丞不是说过,不抓咱们的人,只要咱家倾家荡产么?只要咱们家人平安无事,纵将家产给了他…”

陈四六冷笑:“你以为他嘴上说不抓人,便真的不抓人么?当官的这套做法我见得多了,先寻个由头,把人弄进大牢里,然后严刑逼供,罗织几条罪状,最后理直气壮的抄没家产,这样任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他说明日要查我们陈家的帐簿,就是第一步…”

陈莺儿俏脸苍白,落泪道:“难道便没别的法子么?爹您平日里给黄知县,谢主簿,李典史他们打点了不少银子,今日陈家遭难,爹您再去求求黄知县…”

陈四六叹气道:“难了,太难了!今日下午谢主簿派人给我传了几句话,这位新来的曹县丞,来头可真不小,就连黄知县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曹县丞什么来头?”

“他…他本是卫所武官,北平燕王麾下一名百户,燕王北征残元,这位曹百户身先士卒,立了大功,因伤而退役,燕王彰其功,亦惜其才,特将他荐入京师,补了江浦县丞这个文官的缺,这位曹县丞背后站着的,可是燕王殿下啊!黄知县怎么惹得起他?”

陈四六长长叹了口气,神色灰败得像个死人。

陈莺儿也呆住了,曹县丞背后的靠山竟是燕王殿下,如此强大的靠山,对陈家这个小小的商户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人物,陈家得罪了曹县丞,下场…

“看来我陈家真是走投无路了…”陈莺儿悲戚落泪,晶莹的泪珠儿湿了衣襟。

“如今陈家只有两条路走,一是你们连夜逃出江浦,从此隐姓埋名,或能保得一世平安,我留在这里让曹县丞出这口气…”

“爹!这条路万万不能走!二弟年岁还小,女儿和娘亲又是女流之辈,您是咱家的主心骨啊!少了您,这陈家怕是从此败落了…”

陈四六叹了口气,复杂的望着陈莺儿,半晌才道:“…第二条路,黄知县的独子黄惟善对你颇有情意,去年夏天,黄知县代他儿子向我求亲,我因你与萧凡早有婚约,若悔了亲事,怕于我陈家名声有碍,再则那黄惟善也已成亲,你只能给他做妾,所以婉拒了黄知县,虽事后我又给黄知县补送了千两纹银,以为歉礼,但因为此事,黄知县心中必然生了嫌隙,今日陈家遭难,若是…”

陈四六说到这里住了口,欲言又止的看了陈莺儿一眼,话中未尽之意,不言而明。

陈莺儿闻言俏脸浮上痛苦之色,沉默半晌,久闭的美目睁开,贝齿紧咬决然道:“爹,女儿愿为陈家做任何事,只要能保得陈家平安,哪怕…给那黄惟善为妾,女儿亦…心甘情愿!”

若是嫁给黄惟善做妾,黄知县必然会保陈家平安,毕竟已成一家人了,而那曹县丞纵是再强势,毕竟也是初来乍到,毫无根基,黄知县尽力说合之下,相信陈家还是能够平安无事的。

这个道理陈四六当然懂,陈莺儿也懂。

至于陈家的姑爷萧凡,父女二人不约而同的把他忘记了。

商场官场之中,妥协平衡,利益交换本是常事,谁会在乎一个贫贱窝囊的农户子弟的感受?悔亲而改嫁知县之子,传出去固然大大有损陈家的名声,可如今陈家已是生死关头,名声不名声的事情,已然顾不得了,保了陈家老小的性命再说吧。

陈莺儿已是泪流满面,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位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少年郎为她披上嫁衣,宠她怜她一辈子。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不论是萧凡,还是那黄惟善,都不是她心中期望的良人之选,但她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这个年代的女子,命运根本无法选择,以身躯换取家中老小平安,这已是她的宿命。

“莺儿,莺儿啊…为父我,对不起你啊…”陈四六也是老泪纵横。

“爹…您别自责,女儿反正是要嫁人的,既然都是身不由己,嫁猪嫁狗又有什么区别…”

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前堂内笼罩着一片悲怆的气氛。

回荡着哭声的前堂外,忽然幽幽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你们父女情深,哭得如此投入,我真不该打断你们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分辩一下…我的优点其实很多,至少嫁给我比嫁猪嫁狗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陈家父女二人顿时止了哭声,愕然望向前堂外。

廊下的气死风灯照映下,一道瘦削的身影拖得狭长,身影慢慢向他们走来,走得几步,一副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孔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眼中。

萧凡,那个寄人篱下的窝囊姑爷!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四六皱眉沉声道。

陈家遭难,这个吃白食的废物莫非打算落井下石嘲讽他们?

萧凡看都没看陈莺儿,只淡淡的朝陈四六笑,他的笑容落在陈家父女眼中,自然是可恶讨厌之极的。

“岳父大人…”

萧凡刚一开口,陈家父女二人的眼皮同时跳了跳。

这个称呼令他们很抗拒。

“…此事虽然有点难办,但似乎也用不着岳父大人将小婿的未婚妻拿出去换平安吧?岳父大人此举置小婿何地?”萧凡虽脸上带着笑,可语气却有些冰冷。

陈四六闻言脸色不禁渐有赧色,沉默了一会儿,才讷讷道:“贤侄啊…陈家如今大难临头,当年我与你父之约,恐怕…贤侄,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愿付你纹银二百两,你与莺儿之婚事,就当没…”

“岳父大人,陈家与曹县丞既已成了死局,不如让我来试试吧,或许…小婿有办法让陈家安然度过这次大难,化解与曹县丞的仇怨,而且…不用赔上小婿的未婚妻。”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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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是吧?…你们就当真的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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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姑爷出马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萧凡说这话时,骚包得像刚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的周星星版唐伯虎。

陈家父女俩不敢置信的盯着萧凡,就像在看着一个疯子。

萧凡苦笑,他已习惯被人当成疯子了,可仍不习惯别人那种看着疯子的目光。

愚昧的世人啊,他们难道不知道疯子和天才只是一线之隔吗?也就是说,陈家的姑爷目前离天才只差一步了,萧凡觉得他们实在应该把自己当成优乐美,时刻把自己捧在手心,细细呵护才是。

“曹县丞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收拾陈家,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若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黄知县身上,未免太过愚蠢了…”

陈家父女:“…”

“曹县丞来势汹汹,且身后有燕王那样强大的靠山,黄知县身后也许也有靠山,但他的靠山肯定没有燕王那般强大,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江浦县,曹县丞将会压过黄知县,这么明显的情势,我都能看得出来,相信黄知县更看得出来…”

陈家父女:“…”

“黄知县也许不会眼睁睁看着名义上的属下压他一头,他或许不甘做个傀儡知县,不过…不管黄知县将来有何动作,眼下他肯定要避其锋芒的,断断不会为了陈家区区一家商户而得罪曹县丞…”

陈家父女:“…”

萧凡看了看陈莺儿梨花带雨的娇颜,缓缓摇头道:“…哪怕岳父大人您把我的未婚妻嫁给黄知县的那个儿子为妾,黄知县也不会轻易为陈家出头,我敢断言,若岳父大人真这么做了,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人财两空。”

知县是一县之首,是最高的行政长官,而县丞则是县里的二把手,比知县低了一个品级,古代官场上,老二强压老大一头的事情极为罕见,这是种很不正常的政治氛围,而且这种情况必然不会维持很久,两者之间会很快分出个胜负,要么老大胜,死死压住老二的嚣张气焰,要么老二胜,老大被迫远调或致仕,老二顺利出位,当然,如果黄知县是个欺软怕硬,懦弱胆小的性子,情知惹不起曹县丞背后的燕王,从此甘心做个傀儡应声虫,则另当别论。

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萧凡瞧着父女二人,做了一句总结陈词:“…所以说,陈家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嫁女儿,送家产都没用。”

陈家父女:“…”

萧凡说完轻轻舒了口气,如此复杂的事情,自己居然能够分析得头头是道,看来自己拥有很高的智慧。

做人当然不能太过狂妄,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该给予肯定的时候,一定要当仁不让。萧凡觉得对自己的评价很客观。

不过萧凡有些得意的心情很快受到了打击。

说完这番话以后,萧凡望向陈家父女,希望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中看出那么几分狂热和崇拜,也许陈四六会立马匍匐在地,哭着喊着要萧凡收他做小弟,陈莺儿则像吃了春药一般,不顾一切上前,将他强行推倒,而他自己则半推半就,欲迎还拒…

按理,穿越者应该享有这样的待遇,毕竟萧凡觉得自己刚刚说那番话的时候,多少还是散发了几分淡淡的王霸之气,虽然不是那么浓郁,可收服一个商贾之家还是足够了…

很可惜,萧凡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太低估了古人的智商。

陈家父女两眼发直,死死的盯着萧凡,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萧凡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陈家父女的表情让他感到有点挫败…

“我说…二位认为我的话可有道理?你们多少给点反应吧?”萧凡干咳道。

陈家父女仍处于石化状态…

良久…

陈四六忽然开口,表情很疑惑:“你是萧凡吗?”

这话怎么说的?萧凡有点莫名其妙:“我当然是。”

“你一个农户家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见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一旁的陈莺儿也点头,美目尽是异色。

“是这样的岳父大人,今日吃过早饭后,小婿出去散步,忽然晴天一道霹雳,正好劈在我脑门上,小婿顿时感觉身轻如燕,灵台空明…”

一番胡说八道引得父女二人惊愕不已:“这…这是何意?”

萧凡声音变得很煽情:“开窍了啊岳父大人,我开窍了啊…”

“…”

父女二人呆住了。

很明显,现在不是研究那道晴天霹雳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你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陈四六摸着下巴沉吟,望向萧凡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惊异之色。

到底是父女连心,陈莺儿的目光也是同样的惊异。

众所周知,以前的萧凡是个老实内向,懦弱怕事的农户子弟,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懦弱的家伙竟然有胆子面对面的跟他们说话,而且还能将情势分析得丝丝入扣,条理清晰的说出了连他们都没想到的关键之处…

难道他真的被雷劈中过,蒙天之赐,变聪明了?果真如此的话,陈四六很想在雷雨天找个高地举根铁棍儿试试…

“你打算怎么做?”陈四六目光灼灼的盯着萧凡,家族危急关头,他已顾不得思考萧凡性格大变的原因了。

一旁的陈莺儿也看向萧凡,目光中的期待之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虽然这根稻草有点不靠谱儿,可不靠谱儿的稻草总比没稻草强。陈家既然已成死马,何妨当作活马医一回?

这根稻草牛气烘烘的笑了笑,满是自信的道:“岳父大人且莫烦忧,陈家之危局,小婿或可解之…”

半个时辰后,萧凡孤零零的站在了江浦县官驿的门口,一脸无助。

在陈家父女面前把牛皮吹得震天响,可直到他现在站在官驿门口,萧凡却还是没想出如何解救陈家危局的办法。

吹牛这种行为当然带有一定的欺骗性,人类掌握语言之后,吹牛的事情必然免不了,它以夸大或虚构事件的形式,来满足一个人内心强烈需要的被认同感,和被崇拜的愿望,简单的说,这是一种很虚荣的行为,稻草只是稻草,它不可能眨眼间变成参天巨木。

陈家不能不救,不论陈家对他如何,至少陈家养了他四年,这是恩德,再说,在没有完全熟悉这个时代以前,他还得继续在陈家待下去。

所以,萧凡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去做一件他根本毫无把握的事情。

萧凡站在官驿门口,使劲给自己鼓了鼓劲,为了自己的长期饭票,拼了!

至于怎么拼,萧凡还没有想出具体的办法,怎么也该先见到那位刚刚上任的曹县丞再说吧。

萧凡不像这个年代的百姓,对官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他胆子比较大,毕竟他是现代过来的,见个八品官儿而已,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浦县的官驿建得有点奢华,由于江浦县靠近京城应天,不少外地进京述职的朝廷大员进京之前都会在江浦官驿驻脚,于是江浦县衙把官驿修得颇为精细,也算是江浦对外开放的一个形象工程,是要记入当地官吏为官政绩的。

说是官驿,实际是一套三进的大宅子,它位于县衙的左侧,大门用红漆涂刷得油光可鉴,门内一堵描刻着祥瑞吉兽的照壁,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威严气势。侧旁的门房外,一个身着淡青色皂衣的驿卒正倚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冷冷的盯着萧凡,萧凡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官驿门前冷冷清清,两人就这样默然对视,颇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意境。

气氛有点尴尬…

良久…

驿卒忍不住抬手指了指萧凡,懒洋洋的道:“哎哎,你…说你呢!干什么的?”

萧凡松了口气,急忙咧开嘴,朝驿卒讨好的笑了笑:“这位差爷,相信以您老的聪明睿智,一定能看得出,我…其实是个送盒饭的…”

第十四章 初见县丞

以驿卒的聪明睿智,当然不会相信萧凡的鬼话。

不过萧凡最后还是顺利的进了官驿。

这世上有一种语言很简单,也很有效,那就是——银子。

当萧凡忍住心痛,面容抽搐的摸出五钱碎银塞到驿卒手里后,驿卒那张沧桑冷凝的老脸顿时变得如春风拂面般温柔明媚。

相比之下,萧凡的表情却苦涩了许多。

想不到连区区一个驿卒也收门敬,据说朱元璋最是痛恨贪官,贪六十两银子的都要剥皮实草示众,如此强大的打击力度,还是阻止不了朝廷上下贪墨之风,看来朱元璋的反腐倡廉工作实在是收效甚微。

——不知道这五钱银子能不能找陈四六报销?这应该算招待费用吧?前世很多发票上开成“办公用品”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有钱能使鬼推磨,让鬼指路就更不在话下了。

驿卒收了银子后,服务态度变得热情了许多,他热心的告诉萧凡,曹县丞住在官驿的左侧厢房内,由于上任得急,家眷还在路上,也没来得及买宅子,只能暂时住在官驿内,而且他的行李很少,只带了一个常年服侍他的老家仆。

萧凡听驿卒罗里罗嗦说了一大通,心中对这位尚未谋面的县丞大人多少有了点印象。

很快萧凡便来到了官驿的第二进院子外,曹县丞的厢房就在院子左侧。

现在是正午时分,曹县丞正在厢房外的院子中用饭。

萧凡远远的站定,仔细打量这位新来的县丞。

只见他穿着一身便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苍劲有力的手中拎着一个小酒坛子,不时仰头灌几口酒,然后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再举筷挟一口菜,冷硬的面容露出舒坦的表情。

他的一双眼睛黑亮如星,喝酒时微微眯起,然后忽地睁开,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啸傲山林的猛虎盘踞在桌边,威风凛凛,却又神华内敛。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微微有些驼背的老人,老人动也不动的垂手默然伫立,神态恭谨得像一条苍老却忠心无比的狗。

虽然站得远远的,可萧凡还是能感觉到曹县丞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那股铁锈般的腐蚀味道,令萧凡感到有点不舒服。听说这位曹县丞以前是燕王麾下的百户将领,跟随燕王数征残元,立功不少,这位曹县丞手下肯定攒了无数条人命,杀的人多了,身上自然有杀伐之气。

定了定神,萧凡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挺直了腰,走到曹县丞的桌前,然后不发一语的看着曹县丞。

萧凡刚一走近,伫立在曹县丞身边的老仆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暴射出凌厉的精光,萧凡顿时感到头皮发麻,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头饿狼盯上了一般。

这一主一仆不简单呐!

萧凡强忍住心中的惧意,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装作一副很坦然的样子。

直到萧凡走到桌边,曹县丞仍在埋头喝酒,好象根本没看见他一样,院内一片安静,只听到曹县丞咕噜咕噜喝酒的声音。

萧凡只好摸着鼻子苦笑,然后静静的站在桌边,垂手不言不语。那位老仆人在打量了他几眼后,又阖上眼,再也不看他了。

不知站了多久,曹县丞才抬眼望向他,两道浓黑的眉毛挑了一下,声如瓮钟道:“你是什么人?”

萧凡拱手道:“草民萧凡,见过二老爷。”

所谓“二老爷”,是民间对县丞的叫法,一县之地,知县是老大,百姓称之为“大老爷”,县丞为正八品,是坐县内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遂称“二老爷”。

曹县丞眉头一拧,沉声道:“你有功名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