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皮肤是否白皙,是否水灵,绝对也是攀比项目中的一个,而且占着很重要的位置。

“郡主,你的面色比以前红润了许多,肌肤更有光彩了…”

泰丰米行内,陈莺儿瞧着江都郡主白皙水嫩的肤质,不无羡慕的叹道。

江都闻言芳心暗喜,纤手不自觉的轻抚着自己的脸,嘴里却谦虚道:“哪里呀,我怎么不觉得?照镜子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呀…”

陈莺儿摇头道:“自己每天看着镜子,当然察觉不出变化,自你成亲后,我每次见你,都觉得你的肌肤一天比一天更水嫩…”

江都害羞的垂下头,嗔道:“你尽瞎说哪有你说的那么悬乎?…倒是你,莺儿,你这些日子怎么了?我见你的样子怎么越来越憔悴?”

陈莺儿微惊,强笑道:“哪有憔悴,最近商号里琐事太多,人一忙起来,哪还顾得上打扮呀…”

江都见陈莺儿略有些心虚的样子,不由娇笑道:“你骗我…再忙哪有把自己忙得一副幽幽怨怨的样子?定是你心里中意了哪家的俏郎君,如今尝到相思滋味,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嘻嘻,莺儿,我猜得可对?”

陈莺儿暗叹,我中意的郎君,正是与你每日同床共枕之人,他还曾经是我的未婚夫婿,这个秘密,我怎能说得出口?

“郡主别瞎说,什么俏郎君呀,我真是忙成了这副样子…”陈莺儿低下头,幽幽道:“我不像你,自小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是出身卑微的商户之女,为了求财,为了家业四处奔波,抛头露面,早已将女儿家的羞耻礼仪抛到脑后,哪还顾得上容貌美丑?”

江都郡主闻言大生同情,拉过陈莺儿的手劝慰道:“你也别太累着了,咱们女人家,说到底将来终究还是要嫁人,要相夫教子的,拼搏家业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陈莺儿抬眼看着江都,若有深意的道:“郡主,你嫁了个好夫婿,萧…萧大人是你一直想嫁的人,你得偿所愿了,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吗?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羡煞万千世人…”

江都俏脸微红,感慨道:“女人的命,向来身不由己,各有各的机缘,我算是幸运的,嫁了一个我想嫁的夫君,我自小独居深宫,冷清孤寂,如今方知快乐是何滋味…”

顿了顿,江都忽然若有所思抬头瞧着陈莺儿,道:“莺儿,我怎么觉得你这话的味道怪怪的?…莺儿,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家相公?”

陈莺儿悚然一惊,急忙摇头否认道:“没有萧大人乃朝中重臣,社稷国器,我区区一介商户之女,怎么可能认识他?”

“可是…我听相公说,他以前曾是江浦县一户商人家的上门女婿,正好你家也是商户…”

陈莺儿愈发惊慌,急忙辩道:“天下商户万万千,怎么可能偏偏是我与萧大人有关联?这也巧得太不可思议,郡主你多虑了…”

江都性格单纯,闻言仔细想了想,失笑道:“是我想多了,也许最近有点闲,总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怪念头…”

陈莺儿悄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不愿让江都发现自己和萧凡曾经的那段往事,这个已经不算秘密的秘密,却是她和萧凡唯一能联系在一起的纽带,陈莺儿不想跟萧凡的另一位夫人分享它。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般奇怪,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便是只属于自己的圣地,任何人都不许触摸。

江都没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只是带着几分羡慕的瞧着陈莺儿,道:“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你可以走南闯北,可以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可以见到很多新奇有趣的事情,哪像我这般居于深宫内院,不知民间疾苦寒暑,一辈子就住在一座大房子里,每天重复着不停的绣女红,相夫婿…”

陈莺儿有些惊讶的瞧着她,道:“你不喜欢跟萧大人在一起吗?”

江都急忙否认道:“哪有的事我与相公历经艰难才走到一起,我怎会不喜欢?”

接着她又幽幽叹息道:“我只是…唉,也许是我太不知足了吧,相公总与我说外面的世界多么新奇,多么精彩,他总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大明疆域辽阔,每一处都有不同的景胜,不同的风俗,相公跟我说了很多,我…我心中对外面的世界着实有些好奇,好想亲眼领略一下各地的风光…”

美眸流转,江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莺儿,我…是不是太不知福了?有个如此疼爱我的相公在身边,我不应该生出这些贪心的念头…”

陈莺儿小嘴渐渐张大,万分讶异道:“郡主,你的意思是…你想出去游历?”

江都噗嗤一笑,嗔道:“说什么胡话呢我已为人妇,侍侯相公,将来给相公生儿育女才是我们妇人家的本分,怎么可能跑到外面游历?那成何体统?”

一道灵光闪过陈莺儿脑海,她默然不语,沉思半晌,神情渐渐变得犹豫起来。

这件事…应该做吗?可以做吗?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他…若对我发怒怎么办?

犹豫间,陈莺儿一抬眼,瞧见闺房内的妆台上,昨日萧凡差人送给她的那幅画,画无蝶,花无香,暗喻一生无偶,孤独终老…

那幅画已卷起来,很随意的搁在妆台上,仅只一眼,陈莺儿的芳心不由一阵强烈的刺痛。

贝齿一咬,陈莺儿犹豫的神色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她的嘴角勾起一道迷人的弧线,那抹笑容透着一股诡异莫测的味道,清澈黑亮的美眸里飞快闪过一道恶作剧似的光芒。

“郡主想游历一番,倒也不是很难,甚至…”陈莺儿嘴角的笑容愈深,悠悠道:“…甚至,咱们现在就可以出京师,一路往北走,四处看一看咱们大明的锦绣江山。”

江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惊道:“现在出京?此时此刻?你…你疯啦?开什么玩笑”

陈莺儿俏目轻瞥她一眼,吃吃笑道:“我哪里疯了?有十船稻米就停在米行旁的秦淮河畔,马上就要启航去北平府,经水路入长江,至北岸后转陆路,经山东兖州府,济南府,直入北平府…本来呢,这趟买卖我可去可不去的,不过,既然郡主有雅兴游玩赏景,我便陪郡主一行,郡主殿下,你意何如?”

江都俏脸顿时吓白了,接着慢慢染上一层迷人的红晕,急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慌忙摇手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太仓促了,我无法跟相公开口,不行…”

“郡主的意思是,你确实是想出京的,只是不知该怎么跟萧大人说,对么?”

江都惶然点头。

“萧大人莫非是个古板性子,不准你四处乱跑?”

“那倒不是,恰恰相反,相公经常跟我说,要我多出去转转,多走动走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错过就太可惜了…”

陈莺儿的笑容愈发迷人:“萧大人倒是个开明之人,郡主好福气呀既然萧大人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我们妇道人家出一趟远门的机会很是难得,错过这一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次了,郡主不是很想出去看看吗?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你还犹豫什么?”

江都闻言不由有些动心,俏脸因些许的激动而愈发红润欲滴。

“可…可是,我总要回去跟相公说一声才是…”江都弱弱的道。

“都已是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依依不舍呀?”陈莺儿调笑道:“你就在我这里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给萧大人,跟他说一声不就完了么?船很快要启航了,哪有时间等你们夫妻依依话别呀?”

“可…我们都是弱质女流,路上若不太平…”

“我有家丁护院,还有那么多船工镖师,你有百人锦衣亲军护侍左右,由南往北的官府我早已通好关节,你怕什么?”

“可…可我…我还是…”

陈莺儿嫣然一笑,然后不由分说,紧紧抓着江都的纤手便往外走去,嘴里轻笑道:“哎呀,一来一往不过两月而已,郡主别犹豫了,赶紧随我上船吧,你在船舱里写好书信,我这就派人马上送给萧大人,萧大人既然这么开明,不会责怪你的,走走走,咱们快登船…”

“莺儿,你…你别拉我呀,我真的…还没想好呢,相公会不高兴的…”

陈莺儿充耳不闻,拉着江都蹬蹬蹬快步下了楼,直往米行内的小码头行去。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微笑,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甜。

——萧凡,你既要我一生无偶,我便拐跑你的夫人,要你先尝两个月孤枕独眠的滋味儿,我陈莺儿虽是低贱的商户之女,却也不是让你随便摆布的

陈家粮船扬帆远去的同时,萧府内堂正其乐融融,分外热烈。

曹毅抓起碧绿的茶盏儿,仰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茶水,然后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毛茸茸的大嘴,哈哈笑道:“萧老弟这招果然高明,姓黄的老家伙若能活着从北平府回来,咱们只消再烧上一把火,那老家伙就蹦达不起来了,不是被罢官就是被贬谪,京师他是待不下去啦…”

萧凡摆手谦虚的笑道:“这没什么,玩弄阴谋诡计只是小道,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我的优点远不止于此…”

曹毅斜睨了他一眼,慢吞吞的道:“可是…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干的每一件事都像是阴谋诡计,从没见你有过堂堂正正的时候,这是为何?”

萧凡一窒,接着有些羞怒道:“那是我的长处还没发挥出来栋梁,什么叫栋梁?不但要有经天纬地之才,还要有鸡鸣狗盗之能,左青龙,右白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既能出得厅堂,也能浪声**…”

曹毅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瞧着萧凡。

一旁的太虚老道却很不给面子,百无聊赖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出家之人不懂朝堂那些争斗之事,太虚现在很无聊。

萧凡斜眼瞧着太虚,见他一副病怏怏很没精神的样子,不由没好气道:“师父,昨晚又在哪家青楼与姑娘共度*宵?”

听到“姑娘”二字,太虚精神一振,顿时睡意全消。

“昨晚贫道与师兄在暗香楼,欲度数位女施主成仙…暗香楼真是**呀,度到后来,女施主们还没成仙,我与师兄差点成仙了,无量寿佛…”太虚一脸回味的**笑容。

萧凡满头黑线,万分无奈道:“师父…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我这当徒弟的洁身自好,你这当师父的却跟发了情的种马似的,这是什么道理呀?我就不明白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贞C观念吗?”

“贞…贞C观念?”太虚茫然道:“什么是贞C?”

“你果然没有贞C观…”萧凡痛心不已:“青楼就那么让你流连忘返吗?从道德上来说,别的男人刚提着裤子从姑娘的房里出来,你又脱了裤子接着进去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这种行为…还是人吗?”

“不是人是什么?”二人异口同声愕然问道。

“猴子。”

“你不也娶了两个吗?”太虚很不耻的瞪了他一眼。

“那性质能一样吗?我与画眉和江都是情投意合,你那纯粹是发泄**,从道德的角度来说,咱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只有没本事找老婆的人才只知道往青楼里钻。”萧凡痛心疾首道。

太虚不高兴了:“只有太监才不进青楼呢,徒弟教训起师父,无法无天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就你这身子骨儿,娶俩老婆估计够戗的,你若不能让你老婆服服帖帖,当再大的官儿也是个懦夫,少跟道爷在这儿掰大道理…”

萧凡面带得色的一笑:“才两个而已,徒弟游刃有余…”

话音刚落,张管家急匆匆的走进来,将手中一封雪白书信递到萧凡面前,道:“老爷,刚刚有人送来这封信,信递进门房,人就走了…”

萧凡皱眉接过信,一边拆开一边道:“什么人搞得这么神秘?”

打开信笺,略扫几眼开头,萧凡便大吃一惊,失声道:“江都怎么会认识陈莺儿?”

曹毅和太虚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萧凡神情凝重起来,仔细将信从头到尾看完后,一张俊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面孔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太虚瞧着萧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奇道:“你怎么了?”

萧凡抬眼,眼中一片麻木无神,脸上的神采也飞快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惶然无助,如垓下的项羽,如麦城的关公,如风波亭的岳飞…总而言之,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失败”。

太虚见萧凡这副模样不由急了,跺脚道:“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萧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然后猛地一下冲到太虚面前,带着哭腔凄然道:“师父,我…我是个懦夫”

太虚松了口气,又嗔又怜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儿搁在桌上,一脸了然的笑道:“贫道早就看出你是个懦夫了,连娶两个千娇百媚的媳妇儿,旦伐夜征,不知节制,能不懦夫吗?喏,拿去,办事前滴几滴在那话儿上,保你金枪不倒一整夜…”

萧凡盯着小瓷瓶儿久久不语:“…”

不客气的将小瓷瓶儿收进怀里,萧凡满脸苦涩道:“师父,我不是那意思啊,江都郡主,我媳妇儿她…她跟别人跑了”

说完萧凡眼眶顿时泛了红,神情充满了挫败感。

太虚和曹毅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盯着萧凡。

良久…

一声巨响,曹毅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反了天了竟敢勾引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当朝皇姐,堂堂郡主殿下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咱们叫板萧老弟,我这就派出缇骑,大索天下,非把那勾引弟妹的王八蛋揪出来,碎尸万段”

萧凡很纠结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用了,我媳妇儿跟一女人跑了…”

曹毅:“…”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抢夺圣旨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女人一思考,男人就发笑。

这话并非贬低女人,而是说明男女性别差异而导致的思维方式迥异。

归根结底,“好色”二字足以概括世上所有男人的特质,可谁有本事用两个字概括出世上所有女人的特质?

很难,每个女人都是独特的,截然不同的。

有的女人让男人省心,有的女人让男人蛋疼。

现在,让萧凡省心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拐跑了,这实在是件让人蛋疼的事。

萧凡呆呆坐在内堂发楞,他的心绪很茫然,还没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陈莺儿…为何要拐走江都?她与江都有仇,还是她想报复自己?

当然,最离谱的猜测是,其实陈莺儿自从与自己情变之后,性格变化极端,转而喜欢女人了,她也看上了江都,于是她与萧凡成了情敌关系,这回终于让她找着了机会,把江都连哄带骗拐跑,欲与江都双宿一起飞,正所谓鸳鸳相抱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惜了,萧凡不反对百合,喜欢我老婆没关系,你嫁给我不就得了,从此咱们三人大被同眠,在床上乱七八糟,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根本不用顾忌性别呀…

——这纯粹是臆想,萧凡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男人永远无法清楚的了解女人的思维,萧凡根本不知道陈莺儿这样做的动机。

不过萧凡很清楚的知道,陈莺儿这样做的后果。

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去北平府,那里可是燕王的地盘,虎狼之地啊燕王与自己结下深仇,若她们与自己的关系被燕王查出来,燕王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必猜,——萧凡怎么对朱棣的三个儿子,朱棣就会怎么对这两个女人。

陈莺儿这个没脑子的蠢女人到底想干嘛?

萧凡神情渐渐阴沉,目光含着几许可怕的怒气。

男人用来干嘛的?用来给老婆收拾烂摊子的

“我要去北平”萧凡目光沉静,语气很坚决。

曹毅楞了一下,惊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和燕王结下多大的梁子?你去北平还有命吗?”

“我觉得燕王殿下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再说我还是他女婿呢…”萧凡笑得很纯真,像对人类充满了爱心的耶稣。

曹毅久久无语,望着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个疯子。

萧凡的微笑维持了一会儿,接着慢慢扭曲变形,最后拧成了一张苦瓜脸,郁闷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北平那么危险,我放心让我媳妇儿去吗?出了事怎么办?你知道的,燕王的人品很有问题,若他把江都当人质扣下,我这一年来针对北平的一切部署全都会乱。”

曹毅急道:“趁她们还没走远,咱们赶紧下令锦衣卫去追她们吧”

萧凡摇头道:“追是要追的,不过我估计多半追不上,现在粮船已经走了大半个下午,她们到了长江北岸就会下船,然后一路乔装成百姓四处游玩。江都留给我的信上说,她想游历一下大明的山山水水,甚至也许会躲在某个山清水秀不见人烟的地方住两天再走,简单的说,我媳妇儿和陈莺儿想当驴友呀锦衣卫再厉害,也不可能搜遍每一处山川秀水…所以,我必须去一趟北平,在那里等着她们,这样才能保证她们的安全。”

曹毅呆楞半晌,恨狠道:“婆娘就应该老实待在家里侍侯相公孩子,没事儿到外面瞎跑什么哪个王八蛋瞎教弟妹的?”

萧凡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幽幽道:“你说的那个王八蛋是我…”

曹毅目瞪口呆:“…”

自作孽,不可活。

萧凡现在很想狠狠抽自己俩耳光。

老婆是被自己带坏的呀没事瞎教她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下好了,她真的行万里路去了…

“可你知不知道你去北平简直是送死,燕王在京师时,你把他得罪得太狠了,你若到了他的封地,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你?”曹毅急得直跺脚。

萧凡沉思半晌,缓缓道:“不会的,我若以朝廷钦差的名义去北平犒慰边军,燕王纵是再恨我,他也不敢公然杀钦差,他冒不起这个险,——北方传来的情报说,燕王如今粮草准备得并不充足,新募的军士操练得也很不够,他若杀我,便是横下心造反了,但这个时候他不敢起兵,太仓促了,反则必败。也就是说,我现在去北平是安全的。”

曹毅冷冷道:“他不敢公开的杀害你,难道他不会暗中派刺客杀你吗?你别忘了,这事儿他在京师时就干过的。”

萧凡笑道:“我是钦差,天子使臣,我如果在北平府地界上出了事,这笔帐不管怎么算都要算到燕王头上,燕王若不是傻子,肯定不敢这么干…”

沉吟了一下,萧凡接着道:“…不过我这人胆子不大,凡事还是要做个万全的准备,现在山东与北平交界处驻扎着武定侯郭英统领的十余个千户所,到时候我请他把军队往北开拔数十里,以策不备。”

思量许久,萧凡去北平已成了定局。

二人商量了一会儿,曹毅忽然抬起头看着萧凡,慢吞吞的道:“咱们说了这么多,有件事你想到没有?”

“什么事?”

“天子昨日已下旨命黄子澄那老家伙巡视北方,这差使是他的,旨意已下,咱们说来说去都是白搭呀没有圣旨,咱们以什么名义去?”

萧凡轻松笑道:“那还不简单,把这差使从黄子澄手里接过来就是,我去跟天子说。”

曹毅犹疑道:“这个…恐怕没那么容易吧?黄子澄若不答应怎么办?”

“揍他把他揍得下不了床,这差使自然便是我的了。”萧凡不假思索道。

“好主意”

下午,曹毅先回了镇抚司衙门,下令派出锦衣卫缇骑,火速往北沿路搜索,寻找江都郡主一行人的踪迹。

萧凡不敢耽误时间,立马穿着官服往皇宫赶去。

文华殿内,朱允炆将一卷盖了玉玺的黄绢郑重其事交到黄子澄手里。

黄子澄双手恭谨接过,并朝朱允炆行跪拜之礼。

看着黄子澄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朱允炆心头不由感到些许心酸,之前对黄子澄御前不敬而产生的不快,此时也压了下去,这位老人毕竟是教授他多年学业的帝师,也是皇祖父留给他的肱股辅佐之臣,些许不敬便算了吧。

朱允炆和蔼道:“先生此去北平,一路辛苦颠簸,朕心中着实不忍,先生多保重。”

黄子澄恭恭敬敬朝朱允炆磕了个头,垂睑道:“老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托付的事情,老臣不敢丝毫懈怠,一定不折不扣的完成它,以报陛下宏恩。”

朱允炆欣慰笑道:“先生乃朕的授业恩师,朕自然是信得过的,先生此去切记朕的嘱咐,不可惹恼藩王,亦不可对藩王报以敌视,代天子巡狩,犒慰边军,本是麻痹藩王,慢其军心,为削藩争取准备时间之举,先生责任重大,还望暂收对藩王的警惕,诚意交好各地藩王才是。”

黄子澄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皱,道:“陛下有命,老臣不敢不从,但老臣临行前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朱允炆心中暗暗叫苦,黄先生每次一说“不吐不快”,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话肯定不好听。但如今他是大明皇帝,臣子的话再不好听也必须要听的,想做一个明君,必须要有听得进逆耳忠言的肚量,要有善于纳谏的胸怀。

于是朱允炆打起精神强笑道:“先生有话尽管说吧。”

黄子澄像头犯了倔的老牛,态度虽恭敬,但语气却很冷淡道:“代天子巡狩北地,犒慰边军之举,老臣以为…根本是不必要的”

朱允炆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堆起勉强的笑脸,朱允炆和颜悦色道:“先生何出此言?”

黄子澄板着脸道:“北地藩王众多,然麾下兵多将广者,唯晋,燕,宁三王而已,余者护军不过数千,皆不足为虑,三大强藩之中,晋王与懿文太子乃一母所出,且于今年三月薨于太原,其长子承袭王位不到半年,羽翼未丰之时,必不敢对朝廷有异心,而宁王年最幼,且其性勇猛刚烈,却不善谋,他也没有能力对朝廷生出异心,唯以北平燕王有勇有谋,兵精将悍,说到底,燕王才是我大明朝廷的忧患…”

“燕王,世之枭雄也,北平府弹丸之地不足容其志,今岁未经朝廷获准,便于北平招兵买马,操练军士,可见他有觊觎大宝神器之意,朝廷现在看似平静,实则已陷入危机之中,此时正应该兵贵神速,将北平府外围的那些弱小藩王尽数削去,然后集中朝廷优势兵力大军压境,威逼燕王交出封地,去除兵权,这才是最合适的削藩之法,可陛下您不但不追究燕王擅自招兵买马之罪,反而选择在这个时候派出钦差大臣安抚燕王,犒慰边军,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其他的藩王,燕王这样做是对的,朝廷怕了他,不但不敢罚他,反而还要鼓励他,奖赏他,如此一来,天下藩王必然纷纷起而效仿,不出一年时间,弱藩全部会变成强藩,那个时候君弱臣强,朝廷欲削藩就更难了。”

朱允炆摇头笑道:“先生想错了,现在安抚燕王,并不等于鼓励他扩充兵马,而是为朝廷囤积粮草,调动大军争取时间,待到朝廷准备充分,王师北上之时,便可一举拿下燕王,先生试想,连最强的燕王都败了,你若是别的藩王,你还敢反吗?藩王们就算现在开始扩充兵马,给他们一年的时间,他们也搞不出什么名堂,而这一年的时间对朕来说,却是非常关键,非常重要的,这也是朕要你这回去北平尽力结好燕王的用意…呵呵,这是朕与萧爱卿一起想出来的法子,朕觉得此法甚是可行。”

黄子澄一听是萧凡出的主意,老脸愈发愠怒,他重重跺脚气道:“萧凡这个竖子误国误君,实乃我大明千古罪人矣陛下信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三思啊”

朱允炆耐着性子道:“先生,这大明的江山是朕的,朕做任何决定都是思之再思以后才去实行的…”

黄子澄脾气上来,无礼的打断了朱允炆的话,抬眼冷冷注视着他,缓缓道:“陛下说是这么说,可老臣怎么觉得陛下处置如此重要的国事如同儿戏一般?您与萧凡二人商议几句,便将关乎江山社稷的削藩大事给定下来了,陛下当时为何不问问老臣的意见?你若因轻信奸臣谗言,变成了亡国之君,老臣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陛下,您这是陷满朝文武于不忠不义啊”

朱允炆一听“亡国之君”几个字,顿时心头涌起了怒火,对黄子澄也愈发恼怒起来,他对黄子澄的话越来越反感,本待当场发飙,又见黄子澄一副执拗不屈的模样,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下心中的怒火。

“黄先生,朕是大明皇帝,朕决定的事情,你照做便是,若朕觉得有必要与大臣们商议,自然会召集你们,遣钦差大臣代天子巡狩北方,此事朕意已决,先生不必多说。时候不早了,准备一下你便启程去吧。”

朱允炆冰冷的语气令黄子澄愕然抬头,他很不习惯朱允炆对自己这种态度,感觉太陌生了,瞧着朱允炆冷漠的神色,黄子澄悲哀的发现,他与天子之间仿佛已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永远无法弥合。

黄子澄张了张嘴,很想表明自己对他的忠心耿耿,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不可逾越的鸿沟,仅凭几句话便能弥补吗?一切已是徒劳了。

“老臣…遵旨。”黄子澄伏首磕头,神情黯然的缓缓退出了文华殿。

朱允炆注视着黄子澄落魄失神的背影,心地善良仁厚的他也泛起几分不忍之色,张嘴刚想叫住他,温言宽勉几句,又想起自己登基以来,黄子澄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种种霸道跋扈之态,朱允炆又闭上了嘴,硬起心肠静静看着黄子澄越走越远。

黄子澄失魂落魄的出了午门,走过金水桥,在承天门高大威严的石牌下站定。

回头缓缓凝望着这座巍峨雄伟的皇宫,黄子澄黯然一叹,心中泛起许多无奈和悲伤,同时还有许多的疑惑。

他想不通,天子是位善良仁厚的天子,而他黄子澄也是个问心无愧的忠臣,仁厚天子和忠臣的关系应该如鱼得水才是,为何他与朱允炆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是天子变了,还是自己太急于求成?

不论什么原因,如今的他,已经不被天子所喜,黄子澄有种预感,今日只怕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次走出皇宫了,以后…也许金殿站班的大臣中,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冯唐已老,壮志难酬,徒唤奈何

长长一叹,黄子澄低着头,满面失落的往承天门外广场上的官轿走去。

忽然,一阵劲风拂过,砰的一下,黄子澄感觉被一股大力撞得踉跄退了好几步,接着两腿一软,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喊痛,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道:“哎呀痛死我了谁走路不长眼睛?你爹是李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