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布置碗筷,做贤妻良母状的小八招呼道:“快过来一起吃吧。”

徐妙仪站在原地不动,在她印象中,小八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哪怕变成了报恩的贤惠白娘子,他依旧是一条毒蛇。

再说了,小八愿意当白娘子,她也不愿意当许仙啊。

“这不是鸿门宴。”小八又朝她招了招手,夹了一只烧麦咬了半口,囫囵的咽下,“你看,没毒的,我们两个有家不能回,同是天涯沦落人,凑在一起过个年吧。”

第158章 弱肉强食

徐妙仪说道:“饭可以吃,求亲当世子妃什么的就别再提了。”

“好,一言为定,我若再提求娶之事,就要老猫把我赶出去。”买的里八剌指着后脑的疤痕笑道:“好了伤疤忘不了疼,你上回在韭山往死里砸我,我若娶你,将来恐怕要谋杀亲夫。”

徐妙仪坐下来,两人一起吃完了新年第一顿饭。

饭后小八悠闲的喝着冬茶,感叹道:“皇上对我是真好啊,南边进贡的冬茶,一共才两担,皇上就给了我一斤,我一点没藏私,全都送到你这里了。”

徐妙仪抿了一口,唇齿生香,确实是好茶,暗道不管是皇上还是你,送茶都没安好心,我才不信你今天只是来拜年!

徐妙仪说道:“我身无分文,没法给你贵重的回礼,这一屋子药材,看上什么你拿去。”

小八指着徐妙仪:“我看上了你…”

徐妙仪即将变脸,小八的手指往下一滑,“脚下的老猫。”

那老猫闻到鸡丝烧麦的香气,终于肯从温暖的火盆边挪动贵体,趴在徐妙仪脚下的猫食盆边抱着烧麦优雅的进食。

徐妙仪说道:“活物不行。”

小八眼睛骨碌碌转,“那就…以后我若受伤,生命垂危之时,希望你能本着医者仁心的精神,放下成见,出手相救。”

徐妙仪说道:“四个烧麦换一条命,我若是做了这赔本的买卖,那不是大夫,是傻瓜。”

“错,不是四个烧麦。”小八指着脚下正在啃鸡丝烧麦的老猫说道:“是五个。”

一大清早的,小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从来不做没有意义之事,不可能单纯来陪我过年,徐妙仪冷哼一声,说道:

“大过年的不好意思说那些丧气话,既然你非逼着我,我只能实话实话说了。小八,其实我很乐意看见你去死的。”

小八立刻放下茶杯做西施捧心状,“哎哟,好痛,心好痛!”

徐妙仪说道:“好了,年也拜了,饭也吃了,茶也喝过了,你该走了。”

小八说道:“别着急啊,我正经话还没说呢。”

徐妙仪抬了抬下巴,“我就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干嘛?”

小八问道:“那几天在诏狱过的如何?”

难道小八知道年大人和刘大人之死的内情?徐妙仪起了警惕之心,“你去蹲一蹲就知道了。”

小八低声说道:“你啊,还是道行不够,好容易从诏狱放出来,为何要进宫面圣触怒龙颜呢?该强硬时寸步不让,该服软时就得低头,我就是靠这一招活蹦乱跳的撑到现在,维持着性命和体面。你看看你,灰头土脸的沦落于此,真是明珠暗投啊。”

徐妙仪不想对着小八袒露实情,说道:“什么明珠,我没有当大小姐命,一颗死鱼眼珠而已。”

小八说道:“你不是死鱼眼,你是死心眼。其实我们的处境十分相似,我很明白你的心思——是想撇清家人,以身为饵,引蛇出洞吧。”

被猜中了心思,徐妙仪否认道:“你很会自说自话。”

小八定定的看着她,“我今早来给你拜年,路上经过宋秀儿的胭脂铺,招牌和幌子都摘下来了,门口贴着吉房招租的告示。”

小八似乎面有关切之色,但徐妙仪看见的是白蛇吐信,顿时冷了脸,“不准碰宋秀儿!”

小八往火盆里添了一块炭,拨弄着铜制的火钳说道:“这就是你的弱点所在——你还不够狠,不够冷血。很容易因小失大。你看看,从宋秀儿突然离开京城这事,我就能大概猜到你的计划。妙仪,要做大事,必然会有所牺牲,可是你总是想要保住所有人,魏国公也就罢了,毕竟是你亲爹,但是宋秀儿…”

小八惋惜的摇头,“一个结拜姐妹而已,留她在京城当做诱饵多好啊,能护则护,护不住失去了也没什么,凭你的地位和手腕,无数个宋秀儿在后面等着为你效劳呢。可你偏偏连个结拜姐妹都舍不得让她涉险。”

“妙仪,你令我失望了,凤阳韭山里那个等待时机,一石头将我砸晕,立刻反客为主,力挽狂澜的妙仪去哪里了?我能猜出你的计划,幕后主使估计也猜出来了,老狐狸如何会轻易上当!你在药铺等待毫无用处,白白受罪,不如回徐府当大小姐吧。”

小八冷嘲热讽,但徐妙仪也不得不承认,他分析的很对,可徐妙仪扪心自问,将宋秀儿送走,她后悔了吗?

不,不悔。

徐妙仪说道:“夏虫不语冰,我和你处境相似,但实际不是一路人。对你而言,牺牲了王音奴一辈子的幸福和自由;你还有她二哥王金刚,韭山里王金刚被射成了刺猬,被岩石砸成了浆糊,他们两人的大哥王保保依然会像一座山似的帮你们黄金家族守护西北,忠心岿然不动。哪怕有一天王保保也死了,三兄妹将来在地府团圆,照样会有更多这样忠心能干的家族在背后支持你,可是…”

徐妙仪说道:“可是对我而言,宋秀儿就是宋秀儿,她若死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

小八说道:“可是你护了她一时,护不住她一世,反而被其扰乱了心智,束缚了手脚。羊吃草,狼吃羊,虎吞狼。人类和动物一样,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被牺牲,被吞噬,妙仪,以你的心智和地位,将来必然是站在最顶端的老虎,一头老虎怎么可能为了一只羊的死亡流眼泪呢?简直有辱身份。”

“妙仪,在一头老虎眼里,成千上万的羊都是一样的,一群群狼也是一样的,你不能把他们当做同类,他们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你是下棋人,一个棋手,唯一的目标只能是获胜,不顾一切的获胜!那些棋子们,有的被吃掉,有的沦为弃子,任由自生自灭。”

“你无需为了这些棋子而伤心,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被牺牲的命运,死得其所。妙仪,这才是一个真正上位者的觉悟,杀伐决断,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湮没的还有无数条人命。当你身居高位时,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宋秀儿是谁,在你记忆中消失。”

小八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这个人从不说真话,今天过年,心情好,算你给你交代底细了。句句都发自肺腑,是我这些年保命的真言,只对你一个人讲过,话糙理不糙。你想要做的,无非两件事,第一给母亲复仇,第二给谢家平反,想要把事做成了,必须要习惯当一个上位者,不要有丝毫的软弱。”

徐妙仪说道:“说了半天,你无外乎是说弱肉强食,这是你生存的规则,用棋子形容王家三兄妹,是为了牺牲他们时不用犹豫,不用愧疚。良心这个东西对你而言太奢侈了,你享受不起。但对于我而言,人世间和动物的规则是不同的,人有情,有义。你一生都只想成全你自己一人,但总有些人会选择成全善良、成全感情、成全公义,就像…”

徐妙仪想到了义兄姚继同。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在姚继同眼里是个听话能干的属下、一个泼辣大胆的义妹、一个明教可以利用的靠山。

可是姚继同却为了她而死。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徐妙仪很后悔,她后悔没有在姚继同生前对他更好些,哪怕多送他一份亲手熬制的辣酱也好啊。

可是她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徐妙仪小半生在乎的人没有几个,像宋秀儿这种傻白甜,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甚至是她的包袱和软肋的人,她无法冷血的将秀儿视为棋子。

相反,她想要当一个保护者,默默在背后抵挡着风雨…

舍身、守护、暗中…徐妙仪如此想着,突然间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答案浮现在脑海中。

手中的茶杯落地,茶叶和瓷片飞溅一地,吓得刚吃饱饭趴在徐妙仪脚背上打盹的老猫尖叫一声,惊跳钻进了床底下。

小八先是警惕的看着门户,并没发现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徐妙仪怒目而视,“你知道,你其实一直知道,不,你其实是这一切计划的暗中操控者,是你!你利用了他的弱点和软肋,将他一步步逼到绝路,破釜沉舟,逼到万丈深渊,逼得他毫无退路!”

小八淡淡道:“你胡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你算算我的年纪,当年你外祖父出事时,我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是什么幕后黑手。”

徐妙仪抓着小八的衣领,将他抵在墙壁上,“你莫要装傻!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他是谁!我表哥朱守谦,是你引诱他派出心腹死士刺杀刘大人,围魏救赵,帮我脱困!”

“表哥他是当年周夫人中了马钱子之毒而死亲历者,他知道所有的详情,也只有他会为了我做出这种冒险的事情,他居然暗中有了这么强的实力,有他父亲当年的旧部,也一定有你暗中兴风作做浪,你一直阴谋逼他谋反,杀了刘大人这种朝中大臣,他就没有退路可言了!你整天和我表哥称兄道弟,其实一直把他当羊!”

第159章 相知相杀

“王八蛋!你明知他父亲死于谋反,皇上一直忌惮,你还逼他冒险做下刺杀朝廷大臣之事,皇上本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放过我表哥的。”

徐妙仪将小八拖到了小院中间的井口旁边,“我表哥若出事,我发誓,必定要你给他陪葬!”

小八大半个身躯已经探进了阴森森的井口,感觉到徐妙仪深深的恨意,小八暗暗悔恨自己大意了,徐妙仪心思敏锐,从细节中推断真相,他刚和她表露心迹,她立刻就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你即使现在把我沉在井中也无用。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做下了。”小八的声音从井口里传出来,有一种别样的凉薄,“你现在能做的,要么替朱守谦掩盖真相;要么和朱守谦联手一起造反,把他推向帝位。”

小八不能死在这里,会带来很多麻烦的。

徐妙仪放下小八,冷冷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下棋人,别人都是棋子,必须按照你布置的方向走动。”

看到徐妙仪冷漠的表情,小八有种莫名的悲伤,:“不,你错了,我不是要害朱守谦,而是逼迫他放下所有的优柔寡断,成为一个合格的下棋人,而不是仍人摆弄的棋子。你别忘了,朱守谦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朱文正当年被按上了谋反的罪名,郁郁而终,至今都没有恢复亲王的爵位,可见皇上多么记仇,即使朱守谦一直小心谨慎的当一个郡王,你觉得凭着皇上多疑的性子,他能忍成年后的朱守谦多久?”

徐妙仪一怔:洪武帝是个眼睛容不得一颗沙子的人,多疑,记仇,从他对待已经灭族的谢家人态度便可以看出。表哥这些年在皇宫真是太不容易了。

见徐妙仪沉默不语,小八整了整衣襟,缓缓走近,“与其终日惶恐,等待悬在头上的利剑斩下,不如放手一搏,谋得帝位。只要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给谢家平反昭雪只是一副圣旨就能解决,冤死的朱文正夫妇也能追封帝后,葬入皇陵。”

小八犹如魔鬼,引诱着人坠入落网,徐妙仪缓缓后退,“皇上身边守卫森严,要逼宫夺位,谈何容易?何况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十几位皇子,还有东宫两位皇孙,我表哥只是郡王,名不正言不顺,你去翻翻史书,历史上有那位郡王成功夺位?一个都没有!”

小八冷冷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总有奇人创造历史,我们黄金家族就统治过这片土地,大元的疆域扩张到极致。大明以前千年历史,多少农民起义军灰飞烟灭?唯有洪武帝这个从凤阳走出来的农民成功登基。所以皇子也好,皇孙也罢,除掉他们便是了,到时候朱守谦是朱家唯一的血脉,有谁比他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们大元会全力支持你表哥,出兵牵制那些勤王的军队。”

徐妙仪问道:“然后呢?乘着大明内乱,你们乘机骑兵南下,卷土重来。”

小八说道:“不,我首先要做的是回国站稳国储的位置,铲除奸臣,压制蠢蠢欲动的部落,稳住我们大元江山,然后和你表哥定下和平的盟誓,两国休养生息,不动干戈。”

小八有句话藏着没说,将来他坐稳了太子之位,会派遣使者和丰厚的礼物求娶徐妙仪,朱守谦会封她大明最尊贵的公主,黄金家族和徐家将门的尊贵血脉融合,将来会诞生许多优秀的儿女…

我若为帝,你是唯一的皇后。

徐妙仪冷冷道:“你就是这样说服我表哥,将他一步步推向不归路?”

小八摇摇头,“你表哥在深宫十年,被帝后养成了优柔寡断的性子,哪怕后来他父亲旧部前来投靠,他都一直没下定决心动手,我本以为要多磨他一段时间的,可是你被锦衣卫抓住投进诏狱,他就开始行动了。”

徐妙仪怔怔道:“是我害了他。”

“不,是你帮了他。”小八说道:“他早晚都要走这么一步的,是你帮他下定了决心。哪怕他一直逃避不肯动手,洪武帝在有生之年,也绝对不会放过他。妙仪,洪武帝想要除掉他简直太容易了,随便往他的郡王府里塞一套龙袍,仿刻一套玉玺,就能按上谋反的罪名——就像当年除掉他父亲朱文正那样。”

徐妙仪深厌小八,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小八说的很对,如果当年朱文正谋反案是冤案,那么洪武帝真会故技重施,除掉表哥朱守谦。

皇权之下,连父子都相疑,何况是隔了两辈血缘的亲戚呢?

徐妙仪觉得自己坠入院中的水井,身心皆被冻住了,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劝表哥收手,悬崖勒马?但万一洪武帝对他下死手怎么办?到时候他毫无招架之力。难道要协助表哥登基?

这个好像更不可能,锦衣卫,还有各种御林军的保护,要把朱明皇室一锅端谈何容易?

何况徐妙仪绝对不可能朝着朱棣朱橚两兄弟挥刀相向…朱棣那么爱她,包容她,牢牢的霸占在她心里,唯有和他在一起时,方能感觉到久违的安全感。但是表哥朱守谦为了保护她铤而走险,她亏欠表哥太多了。

一边是表哥,一边是朱棣,徐妙仪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这两人对她而言同等重要,她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害。

小八见徐妙仪神色挣扎,他走近一步,下意识的想揽过她的肩膀,徐妙仪如受惊的小兽般敏锐的侧身避过了,“滚!你操纵不了我和表哥的命运,天大的事也会有解决的方法。想着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击溃我,顺从你的安排,别痴心妄想了!”

小八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他放下手,淡淡说道:“今天把话说开了也好,以后不用打哑谜了。你若是考虑清楚了,欢迎随时来找我们。”

徐妙仪说道:“站住。”

小八的在门槛处顿住,转身笑道:“这么快就决定了,很好,反正早晚——”

“没有‘我们’。”徐妙仪打断道:“从来没有什么‘我们’,你是你,表哥是表哥,不要把你和我表哥扯在一起。你卑鄙无耻,自私冷血,我表哥是个善良的人。我会想尽办法保护我表哥,也会想尽办法除掉你。”

一阵北风起,卷起了院墙上的积雪,簌簌朝着院门下的小八落去,将他笼罩在风雪中。

小八以为自己早已百炼成钢,不会为了任何人影响情绪,可此时徐妙仪双目赤红的盯着他,杀气腾腾,仿佛能随时动手杀了他。

一股凉意霸道的袭上心头,小八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强做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悉听尊便。不过你要想清楚,我随随便便在洪武帝面前说一句话,就能要了你表哥的性命。”

大通街上,两边商铺都挂着红灯笼,小八在各种鞭炮的炸响中缓步前行,四周都是欢声笑语,各种热闹,唯独与他无关。

独在异乡为异客,但小八并没有这种感觉,在他看来大元山河犹在,繁华的街道,香飘十里的秦淮河,他觉得自己属于这里,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大元朝廷所在遥远西北的那片草原,从来没有入过他的梦乡。

黄金家族兴起于草原,但小八觉得草原不是他的家,这里才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住在帐篷里,娶一个头顶着牛角做饰物的女人做妻子。生下一堆孩子,牧马放羊,在草原争霸中厮杀,用拳头决定谁是霸主,然后子子孙孙重复这样的生活。

他理想中的妻子是徐妙仪这样睿智美丽的中原女子,有尊贵的血统、鲜花般的容貌、有和他旗鼓相当的智慧,和她在一起时,哪怕总是争论吵架,他也甘之如饴。

因为她懂他,他也懂她。

无需过多解释,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可是相知的人偏要相杀,相互伤害。朱守谦是小八埋的最深、也是最费功夫的棋子,也只有利用朱守谦,才能将徐妙仪强行拖到一条船上去,以后同进退。

徐妙仪现在无疑很痛苦,但小八绝对不会因为徐妙仪的痛而放过朱守谦。

小八在大街上喃喃自语道:“恨我吧,没关系,等你见过了各种权力的争斗,为了生存,你必须变成和我一样冷血无情的人,到时候你会理解我,甚至…”

“爱上我,我的皇后。”

入夜,鸡鸣寺。

徐妙仪给祭台上两个半旧的牌位上香,这是朱文正夫妇的牌位,夫妻两人郁郁而终后葬在桐城,至今都没有恢复爵位,迁入皇陵。

看着徐妙仪凝重的神色,朱守谦叹道:“你都知道了吧。”

徐妙仪:“你听小八这个王八蛋说的?”

朱守谦点点头,“本来说好了不告诉你的,小八这个人——翻脸如翻书,永远都不可信,他还是说漏嘴了。”

“是我猜出来的。”徐妙仪心疼的看着朱守谦:“表哥,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朱守谦拍了拍她的手,“表妹,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我是个无用之人,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徐妙仪问道:“当年姨夫谋反,果真被栽赃冤枉的?”

“我当年还小,并不知父亲朝堂上的事情。是父亲当年的旧部暗中联络上我,说有人栽赃陷害父亲,仿造我父亲和张士诚来往的信件。”朱守谦冷哼一声,“其实谋反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了,自从我成年以后,皇上看我的眼光渐渐变冷,这江山要分给他儿子们,我是多余的。”

第160章 梅林情深

朱守谦说道:“今日祭祀后,皇上问我,将来想就藩何处。”

“就藩?”徐妙仪惊讶说道:“二皇子,三皇子他们都比你大,从未听说过就藩之事,你尚未成婚,要就藩何处?”

朱守谦叹道:“上次冒险派出死士刺杀刘大人,并服下马钱子之毒自尽,我怀疑锦衣卫已经嗅到了一些动静,他们没有证据指向我,但是皇上是个多疑的人,他不容有任何威胁在身边,想要找一块地方将我远远打发了,以提防我对皇位产生威胁。”

徐妙仪大惊,“表哥是如何回答的?”

朱守谦苦笑道:“我能说什么呢,一切任凭皇叔祖父做主便是。皇上说既然我的封号是靖江郡王,靖江在大明西南边陲,‘奠五岭之表,联两广之交,屏蔽荆衡,镇慑交海,枕山带江,控制数千里,诚西南之会府,用兵遣将之枢机也’。”

朱守谦故意用洪武帝的语气说道:“皇上说以后‘慎固边境,翼卫皇室’的重任就交给我了,莫要辜负他的期望。等到开年,他便下旨命工部去西南选址,督造靖江王府,以备将来就藩用。”

徐妙仪急忙说道:“这怎么行呢?如今西南动荡不堪,有北元的藩王梁王盘踞之中,还有吐蕃,南越,各种土著部落叛乱纷争,皇上怎么能把你打发到那种地方?”

朱守谦说道:“皇上说西南那边有沐英在,迟早平定西南。待靖江王府建好,西南也安宁了。”

徐妙仪问道:“马皇后如何反应?”

朱守谦说道:“马皇后说要为我挑选名门淑女为妻,将来在藩地成家立业。”

帝后达成一致,徐妙仪低声说道:“看来你提早就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朱守谦温柔的看着祭台上半旧的父母牌位,“提前就藩也好,在藩王府,我可以堂堂正正将父母的灵位摆在宗庙。唯一可惜是藩王不能擅自离开封地,以后我恐怕见不到表妹了。”

徐妙仪紧紧的盯着表哥,好像闭眼他就会在眼前消失,“可是云南局势动荡,皇上又忌惮你,万一动了杀心,随随便便找个理由便能解释你的死因。”

朱守谦面露疲色,眼神里的沧桑和无奈,就像一个历尽劫难的老人,“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按照皇上的安排,老老实实当一个傀儡藩王,我的性命完全取决于皇上的心情,他让我生,我便生;他让我死,我便死;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孤注一掷谋反。其实我明白买的里八刺的目的,他巧舌如簧,无非是想将我推向逼宫谋反这条路,但这条路太难走了,我没有把握将皇上、十几个皇子,还有两个皇孙全灭。”

徐妙仪对表哥的痛苦感同身受,饮泣道:“表哥,你太苦了,你太难了,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几乎都是绝路啊!”

“前者有五成希望,后者不到一成,如果没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不会走第二条路的。”朱守谦掏出手帕给表妹擦泪,“瞧你,和小时候一样好哭,我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已经决定了,草原上的一只羊而已,能活到什么时候,全看主人的心情。”

眼泪很快濡湿了手帕,徐妙仪倔强的抹去泪水说道:“我不相信什么天命,事在人为,总可以做点什么改变命运。”

朱守谦安慰表妹,“你放心吧,即使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是一点自保的力量都没有。云南是个好地方啊,天高皇帝远,我活的自在,皇上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就放我一马了。”

徐妙仪擦干眼泪,很认真的说道:“表哥,我发誓,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

朱守谦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徐妙仪说道:“买的里八剌是个王八蛋,你别信他,别听他的话。”

朱守谦点头说道:“好,听你的。他是个是非人,咱们都不理他。”

徐妙仪说道:“如果他狗急跳墙,在皇上面前指认你杀了朝廷命官,你千万不能承认,只要承认了,你必死无疑,我会想法子帮你斡旋脱险的。”

朱守谦说道:“嗯,我对他应该还有利用价值,我们和小八之间是一种制衡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会轻易动我的。”

洪武四年,春,正月初四。朱棣终于从繁琐的祭祀仪式中解脱出来了,请了徐妙仪到新建的燕王府叙话。

“你看,这片空地就是锤丸场地,等春天草长出来了就分外好看,那边会筑起一个高台,等中秋时我们就在高台赏月…你怎么了?兴致缺缺的样子?”

看着朱棣关切的目光,徐妙仪满腹心事却无法倾诉,总不能说我表哥要杀你全家才能求生吧。

朱棣说道:“好吧,你不说,那我就开始猜了。”

徐妙仪叹道:“不用猜了,反正无非是那些事儿,堵在心里闷闷的,说出来也怪没意思的。”

朱棣说道:“你别着急,锦衣卫毛骧一直盯着呢,幕后主使者比你还急。”

但,并非为了这件事。徐妙仪说道:“保护宋秀儿去蜀地,谢谢你。”

朱棣说道:“应该的,那样单纯的女子,还是远离纷争比较安全。留她在京城,反而会拖累你——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徐妙仪一愣,笑道:“你想要什么?”

其实朱棣并没想过要什么报酬,他只是想转移徐妙仪的注意,别总是想这些烦心事,他指着窗外的梅花林说道:“罚你和我一起去踏雪赏梅。”

徐妙仪笑道:“赏梅可以,回头别让我吟诗作赋啊,我最头疼这个了。”

朱棣拉着徐妙仪的手笑道:“我们的王府,我们自己做主,燕王府的规矩是赏梅无需作诗,回来喝酒吃烤肉。”

红梅白雪,梅花林正值一年最美好的风景,一双璧人在梅林中穿梭嬉笑。

徐妙仪娇笑道:“我们来赏梅的,你别总是看我啊。”

朱棣很认真的说道:“你比梅花好看。”

“其实我也觉得你比梅花漂亮呢。”徐妙仪脸皮厚,也不知害羞为何物,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别冒着寒风赏梅了,回到暖阁喝茶聊天吧,你我都比梅花好看,我们互相欣赏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