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坦诚的说道:“不行,暖阁太暖和了,我没机会拉你的手。”

徐妙仪看着朱棣怔怔出神,“偌大的燕王府,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王妃,我今日就毛遂自荐吧。”

朱棣点头说道:“许了,燕王府虚位以待,这个位置只属于你。”

梅花林里,影影倬倬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燕王府的太监马三保担忧的看着这一幕,不禁惆怅起来:唉,燕王妃凶悍,将来的日子不好混哦。

突然闻得身后一声脆响,马三保脸色大变,“什么人!”

一个老园丁举着剪刀说道:“老奴来修剪花枝的。”

马三保说道:“早就嘱咐过了,所有人等今天不准来桃花林,你为何还来此?”

老园丁战战兢兢说道:“老奴年纪大,记性不好,忘了。”

马三保年纪虽轻,但并不好糊弄,说道:“有错当罚,年纪大不是理由。来人,将他带走关押,不准任何人探视,帮你长长记性。”

老园丁被带走了,可是梅树后面还趴着一个瘦小的内侍,他僵直不动,任凭大雪将他淹没,直到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他才缓缓爬起来。

入夜,毛骧接到了锦衣卫暗探一个重要的消息:燕王朱棣和徐妙仪情投意合,在王府私会,私定终身!

毛骧十分震惊且挣扎,以前朱棣在鸡鸣山督造皇陵时,毛骧在他手下效命,两人相处融洽,屡屡立功,他很佩服朱棣的为人和本事。徐妙仪当时还叫做姚妙仪,也屡屡帮助毛骧立功,他同样很欣赏这位医术高明,胆大心细的女医。

现在仔细想想,这两人当时还真有些苗头…毛骧烦躁的在值房来回走动,平心而论,他不希望伤害这两个人,可是若隐瞒不报,岂不是对皇上不忠?

况且燕王和徐妙仪的私情,和周王朱橚以及秦王妃王音奴的叔嫂禁忌恋还不一样。后者秦王妃已经幽闭八府塘湖心岛,几乎终身都没有机会放出来,这事可以替他们掩盖,而燕王和徐妙仪青春年少,都是自由身,万一…

一边是友情,一边是忠心,最终忠心占了上风。

次日一早,朱棣就被暴怒的亲爹朱元璋传令进宫了。

朱元璋朝着儿子挥起了鞭子,“不争气的东西,瞧你做下的丑事!”

父亲挥鞭教训,儿子们都不敢躲,因为只要躲一次,朱元璋绝对会加倍抽打,朱棣跪着硬生生抗下了第一鞭,“儿子心仪徐妙仪久矣,打算等她孝期一过,便求父皇母后向魏国公提亲。我们发之于情,止乎于理。并未做下无媒苟合之事。”

朱元璋闻言大怒,“徐妙仪顽劣不堪,屡次顶撞朕,怎配当朕的儿媳妇,你要气死朕吗?”

言罢,又是一鞭子。这一鞭抽破了朱棣的棉袄,赫然在强健的脊背上留下一道红肿的血印。

朱棣说道:“父皇此言差矣,您说过的,‘徐妙仪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乃柔嘉表范。’”

朱元璋怒道:“胡说八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朱棣忍痛淡淡道:“去年过年时,父皇下旨命徐妙仪认祖归宗,圣旨上就是这样写的,父皇金口玉言,岂能说不认就不认。”

这个——朱元璋被儿子堵得差点没缓过气来,没错,正是他亲手下旨送徐妙仪回家,可是这个破圣旨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拟的,他才写不出这种“性秉温庄”酸文呢,朱元璋好后悔自己亲手按下玉玺。

这一次,朱元璋骂都骂不出来了,直接用鞭子来表达愤怒。

脊背霎时血肉模糊,朱棣跪在地上微丝不动,“求父皇母后成全!”

朱元璋气的头都快炸裂了,正待再抽打一遍,被一直保持沉默的马皇后拦下来。

马皇后一把将朱棣残破的棉袄彻底扯下来,指着朱棣赤/裸的胳膊和胸膛上累累旧伤痕说道:“皇上,你看看这孩子身上的伤疤,都是沙场冲锋陷阵时留下的,这一道疤,恰点伤及心脏,皇上差点就要失去一个最勇敢的儿子,看着这些疤痕,您真要再一直打下去吗?”

第161章 帝后恩情

马皇后一生无子,对所有庶子都一视同仁,对任何人都无偏颇,甚至对犯了“谋逆”侄儿的儿子朱守谦也尽到了一个叔祖母的责任,接到皇宫养育成人。保护、教育皇室后人是一个嫡母的职责所在,如果任由丈夫发怒,将皇子打死或者残废,这就是她当嫡母的不慈了。

所以马皇后镇定的看着洪武帝挥鞭,觉得惩戒够了,便出手相救,结发夫妻多年,深知丈夫的脾气,一开口就戳动了洪武帝的“七寸”:

他尊重勇士,讨厌懦夫。

朱棣和徐妙仪私会,朱元璋不好意思骂人家闺女,只好拿自己儿子撒气,但是朱棣将所有责任就揽在自己身上,加上满身的伤疤,唤起了朱元璋的父性和敬佩之意。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好歹敢作敢为,不是那等临阵脱逃的怂货软蛋。

看着密布的旧疤痕,再看看血淋淋的新伤,朱元璋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既然马皇后来劝,他就顺势下台阶,扔掉鞭子,骂道:“色令智昏!我怎么生了这种混账儿子!”

朱棣跪地说道:“求父皇成全!”

朱元璋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见父子僵持不下,马皇后说道:“来人,给燕王上药,皇上头疼病又犯了,宣周王进宫,给皇上施针。”

宣周王进宫尽孝道,是想借着周王和燕王亲兄弟的关系,缓和父子矛盾。

偏殿里,马皇后亲自给朱棣伤痕累累的脊背上药,低声说道:“想要如愿以偿的话,就马上闭嘴,不要顶撞你父皇。”

伤口如灼烧般疼痛,朱棣习惯了伤痛,他心里记挂着徐妙仪,“母后,儿臣心仪徐家大小姐,她性子强些,不像其他世家小姐那么绵软柔和,但儿臣就喜欢她的坚韧,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无所畏惧,她已经答应做我的燕王妃了。”

马皇后抹着膏药,叹道:“论理,你和徐妙仪的家世人品相貌都是般配的,可你父皇最不喜欢她的就是无所畏惧,老实说,连我都觉得徐妙仪的性子太野了些,不受拘束。我们是皇室,凡事都要讲规矩,不像市井人家,女人泼辣一些也无妨。”

和父皇母后谈婚姻,单说男女之情是远远不够的,只能被父母视为耽于情爱,为美色所诱,不思进取,所以需要说一些实际的东西打动他们。

朱棣说道:“母后,儿臣将来要带着妻儿就藩燕地,燕地北面直接和北元抗争,东边还有提防女真等部落,还有高丽国。那里曾经是北元的都城,很多人口服心不服。若要燕地安宁,儿臣需要一个贤内助,一个绵软的燕王妃如何能应付如此复杂的环境呢?儿臣希望将来的燕王妃强悍、智慧,儿臣北征大漠草原时,不用担心后院起火,腹背受敌。儿臣觉得,徐妙仪是最好的燕王妃人选。”

马皇后笑了,说道:“你呀,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想的比平常人长远些,你还没娶妻生子呢,就想到去燕地就藩了。我看你的标准,不是要娶燕王妃,而是请一尊镇宅大仙放在家里头供着呢。”

听马皇后言语轻松,还能开玩笑,朱棣心中一喜,赶紧说道:“儿臣多谢母后成全!”

马皇后继续给他的脊背上药膏,“我可什么都没答应啊。其实徐妙仪性子野了些,人品倒是不错,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若不是万不得已,其实愿意成全儿女的心意…”

说到这里,马皇后怔了怔,想到了五郎和王音奴,唉,真是一段孽缘。婚姻终究要让位于政治。

马皇后继续说道:“只是有两点,第一是魏国公一定要同意这门婚事,咱们皇室总不能强娶人家的闺女;其二,你对徐妙仪用情颇深,为她挨了一顿毒打,但是她心里如何想——”

朱棣赶紧说道:“母后放心,她肯定是愿意的,您可以宣她进宫,当面问她的心意。”

马皇后摇摇头,“女人心,海底针。你对她好,她未必能还你同样的情义,剃头担子一头热,终究不美。你非她不娶,她或许不是你想象中的非你不嫁呢。”

朱棣笃定的说道:“母后,她是个坚定的人,只要做下决定,便不会更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马皇后说道:“我并非不相信她的坚定,她连你父皇都敢顶撞,可见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但正如你所说,燕王妃不是那么好当的。身为王妃,她首先必须以朱家的儿媳自居,以燕王妃自居,以你的利益为重,而不是只把自己当做谢家的外孙女,徐家的女儿,并一直只想着查案复仇。”

朱棣心一惊,说道:“母后,人非草木,岂能对出身无动于衷呢,倘若只顾自己富贵,对疑问视而不见,如此,方显得凉薄无情了,这样的燕王妃儿臣才不敢娶。徐妙仪重情重义,知难而上,方能和儿臣同舟共济,镇守燕地。”

马皇后说道:“我并不是要求她完全放弃查旧案,漠视外祖家的血缘关系,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孰轻孰重吧?我是你嫡母,自然以你的利益为重。我同样希望未来的儿媳妇无论遇到何事,都会坚决的站在你这边,别不知轻重,本末倒置。燕地对大明太重要了,否则你父皇也不会将你分封到如此险要的关隘之地。燕王妃的人选要慎之又慎,你是皇子,天下最尊贵家族的子孙,你的婚事不仅仅是私事,而是国事。”

朱棣尽量为徐妙仪争取,说道:“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徐妙仪纵使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她是儿臣心仪之人,也是儿臣认为最能够担当重任的女子。”

马皇后叹道:“我知道她的好处,她的确是个好姑娘,也有想成全你们的意思,否则我为何和你说这一通话呢?我和你父皇夫妻多年,很了解他,他不同意这门婚事,还将你一顿毒打,并觉得徐妙仪不够好,而是觉得徐妙仪并不十分看重你!”

“你父皇认为,在徐妙仪心里,谢家旧案比你重要、谢家的血缘羁绊比对你的爱意更重要、给谢家翻案比皇室的尊严更重要!这才是拦在你们婚姻之前最大的拦路虎!不解决这头拦路虎,你们想名正言顺的结合,不是母后给你泼冷水,真是比登天还难啊,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闻言,朱棣心潮滂湃,徐妙仪出走徐家,回归市井当大夫,其实就证明在她心里,谢家冤案是放在首位的,但他不忍指责,反而心生怜悯之意。

马皇后一语洞穿了朱棣的心事,说道:“我也是过来人,喜欢一个人呢,通常喜欢她的全部,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合理的,哪怕不合理,你会找到足够的理由推断合理,这就是爱情,爱情让人坚定,也让人盲目啊。”

朱棣心志坚定,说道:“母后,儿臣相信自己眼光和判断,徐妙仪十年流浪在外,想要挽回她的心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她也正很艰难的对儿臣慢慢敞开心扉了,事情有了开始,就会有起色的,何况谢家案子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没有谁生下来就会王妃,徐妙仪会慢慢长成一个无可挑剔的燕王妃。”

马皇后像是被朱棣的话有所触动,目光悠远的看着窗外,感叹道:“这当女子不容易啊,尤其当做大事男人的女人,一定要以大局和丈夫的利益为重,不能有半点动摇之心。”

“就拿我自己来说,我出身豪富之家,儿时享受过富贵,周围奴婢环绕,衣食无忧,可惜父亲早逝,家族里的人又靠不住,我父亲临死之前,将我托付给了好友郭子兴。郭子兴是个豪爽的人,将我收为义女,视为亲生,但并不要求我改姓郭,郭子兴也是豪商,但后来元朝末年,各种天灾*,民不聊生,四处兵荒马乱,我跟着义父郭子兴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义父只要有一口吃的,肯定是先留给我,然后才是分给他的子女和夫人,后来,义父的正室夫人张氏病饿死了。”

朱棣猛地抬头看着马皇后,他只知道嫡母曾经被郭子兴收养,但这种秘事首次听母后说起。

马皇后苦笑道:“为此,张氏夫人的三个儿子都不喜欢我,只是迫于义父的威慑,他们不敢明面上欺负我。后来义父另娶了一个夫人,也姓张,但因心里对第一个张氏夫人的愧疚,所以只是当妾,并没有扶正。”

朱棣说道:“儿臣知道这位小张氏夫人,宫里郭惠妃就是她的女儿。”

马皇后点点头,“小张氏夫人对我很好,过来她生了亲女儿郭惠妃,也照样把我当掌上明珠看待,不准三个哥哥暗中欺负我。所以现在宫中,我也十分看重郭惠妃,是为报答当年的抚养之恩。后来义父起兵,加入当时的明教,你父皇带着徐妙仪的父亲徐达,还有开平王常遇春两个凤阳老乡一起投靠义父。”

说到这里,马皇后庄重的仪态里难得有一丝少女般的娇媚之态,“那时候兵荒马乱,耽误了青春,我二十好几没嫁人,义父觉得你父皇有本事,讲义气,是个可靠的男人,便将我许配给你父皇。”

马皇后喝了半盏茶水,平复了姿态,说道:“婚后也是不停的打仗,义父很快成为了一方霸主,你父皇是他最器重的大将,连三个亲生儿子都排在后面。但周围有人进谗言,说你父皇秘密谋反,想要取而代之。三个义兄因以前饿死母亲的旧怨,还有不服气你父皇重用之事,也跟着落井下石。义父犯了疑心病,解了你父皇的兵权,并将他下大狱!”

朱棣豁然开朗,说道:“母后,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您当年一边是结发夫妻,一边是恩重如山的义父,左右为难。但您最终选择站在父皇这边,帮他解决了信任危机,郭子兴终究放了父皇。父皇登基后不计前嫌,去年还追封了郭子兴为滁阳王。”

这事朱元璋不止一此在儿女面前提过,当年他蹲大狱,饥寒交迫,马皇后烙饼去看他,为了让他吃顿热乎饭,马皇后将刚烙好的饼贴身放着,送到监狱时还是热的,而马皇后的皮肤都烫出了燎泡。史书还记载,马皇后“窃炊饼,怀以进,肉为焦”,何等刚烈情深。

马皇后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夫妻本一体,你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都不能叫做夫妻,那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我希望你能娶到和你同心同德的女子,一起守护燕地,守着大明江山最重要的关隘。”

“当年你父皇下大狱,有不少人劝我与他和离,另觅夫婿,我都严词拒绝了。我将所有的首饰和好衣料都送给小张氏夫人,求她在义父面前为你父皇说几句好话,我日夜不眠不休,熬红了眼睛,为义父做衣服做鞋子,尽孝心,终于感动了义父,放过了你父皇。”

虽说这些往事朱棣以前也听说过,在史书里也见过,但马皇后淡淡的亲自讲述出来,依然十分震撼,朱棣非常感动,说道:“母后受苦了。”

马皇后摇摇头,“我不觉得苦,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凡的,将来要做大事的,我要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帮他实现理想,他也确实值得我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在前方打仗,无论军情多么危机,我都镇定的带着你们这些孩子过日子,宫里的嫔妃至今都会织布绣花,自做自吃,从不让他操心家里的事情。”

“那一年你父皇和陈友谅打仗,兵败如山,城里富户甚至不少官员家眷都带着财物跑了,我将宫里所有财物拿出来分给守城的将士,发誓绝不出城半步,稳定了民心和军心。”

“你仔细想想,徐妙仪是否愿意为你做这些?她为了谢家旧案四处奔走,她是否会为了你付出同样努力呢?”

朱棣定定的看着马皇后,“她会的,她一定会的。假如有一条我也深陷大狱。依照她的脾气,可能不会和您一样‘窃炊饼,怀以进,肉为焦’,但她肯定会带着一群人制定计划劫狱,将我救走。”

马皇后笑了,说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她坚定和你站在一条船上,以你为重就行了。我给她设了一个考验,如果她能够通过考验,我就会说服你父皇同意婚事。”

第162章 挑兮达兮

身处百草堂药铺的徐妙仪浑然不觉皇宫里的风云变幻,燕王府踏雪赏梅分别之后,约定下次元宵节夜里在金陵城墙上见面,一起赏灯游玩。

元宵节金陵城墙开放,百姓皆穿着月白衣裳,提着灯笼在宽阔的城墙上行走,俗称“走百病”。

徐妙仪也不免俗,穿了白绫袄,月白色挑线裙子,正月天寒,她头上戴着白貂毛卧兔儿,衣衫是三个妹妹动手亲自做的,卧兔儿是二哥徐增寿送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稀罕物,这身打扮在成群结队踏城墙走百病的妇人中并不显眼。

出门前,徐妙仪揽镜自照,镜中女子眉目如画,情意萌动的喜气是最好的脂粉,粉嫩的能掐出水来似的。不过在任何时代,女人在妆台停留的时间和要见面之人的重要性是相等的。

哪怕镜中人的容貌在外人看来无懈可击了,徐妙仪还是打开妆奁的暗盒,拿出一片胭脂放在唇间抿了抿,唇色红艳,更显肌肤若雪,这个才满意的出了门。

出了巷子口,一个熟悉的人影迎面而来,身姿挺拔,双眸如星,穿着月白道袍,白色鹤氅,还骑着一匹白色骏马,俨然一副乘风归去谪仙人般的模样。

徐妙仪冷了脸,眉梢的喜气消失不见,“王八蛋,又来找晦气。”

从北元世子,到买的里八刺、到小八,到今天的王八蛋,徐妙仪对买的里八刺的称呼已经换了四次。

不过无论她如何称呼,小八都如沐春风,拍马走近,笑嘻嘻的说道:“真巧啊,去城墙走百病?正好顺路,同去同去。”

仿佛新年第一天出言威胁她说出刺杀刘大人真相的小人不是他似的。

世上就是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徐妙仪蓦地抽出鬓发间的簪子,锋利的簪尾刺在骏马的屁股上,骏马吃痛,嘶叫一声,嗖地载着小八往前狂奔而去。

看着白衣白马闪电般的消失在街面上,徐妙仪冷冷自言自语道:“想害死我表哥,总有一天弄死你。”

徐妙仪雇了一顶轿子,命轿夫送自己到约定见面的正阳门城楼。

她登上城楼,来往皆是成群结队的金陵百姓,就像白色的海洋。徐妙仪往城楼第四根立柱看去,心下隐隐有些失望:约定和朱棣在此处见面,以前每次见面,朱棣都早早来到,从不失约。

今日徐妙仪为了摆脱可能有的眼线,故意绕路了,取了腰间怀表看去,她迟到了一炷香时间,但朱棣却不在这里。

或许临时有事走不开吧。徐妙仪安慰自己,买了一碗汤圆边吃边等着。

桂花汤圆吃完,连汤都喝干了,朱棣还是没来。

小摊的老板娘陪笑着说道:“姑娘,等着坐下吃汤圆的客人有很多,你不能占着座。”

徐妙仪摸出五个铜钱,“再来一碗。”

等着汤圆凉透了,依然不见朱棣人影。

正阳门城楼上,游人穿梭如织,徐妙仪从期盼,到了焦急,老板娘又为难的赔笑说道:“姑娘——”

“不吃汤圆,这个位置我买下了。”徐妙仪拿出一个小银馃子。

“多谢姑娘体谅我们这些小本买卖的难处。”老板娘笑盈盈的接过银子,去隔壁摊买了一叠南瓜子,泡了一壶茶递给徐妙仪,“姑娘等人吧?不要着急,该来的都会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徐妙仪莫名觉得不安,说道:“若一直不来呢?”

看这姑娘忐忑不安的样子,肯定等情郎,老板娘见的多了,笑道:“来过,等过,以后不后悔。”

徐妙仪喝茶继续等待,城楼有卖艺唱曲的,不过今年不唱热闹的凤阳花鼓了,是一个老人弹着古琴,唱着一首风雅的诗经的老情歌《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是说在城楼上焦急的等情人,唱到徐妙仪心里去了,心想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我得想法子找他,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在徐妙仪心里,朱棣心思缜密,几乎无所不能,他能有什么意外,可万一…

徐妙仪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去找朱棣,嗯,去燕王府问太监马三保。

打定了主意,徐妙仪起身下城楼,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马三保的声音,“徐——徐大小姐?是你吗?”

徐妙仪回头,见马三保面色憔悴,气踹嘘嘘。

徐妙仪将马三保拉到城墙下一个僻静处,问道:“怎么回事?燕王殿下呢?”

马三保喘息方定,说道:“殿下本来要见您的,可突然接到密令,匆忙收拾了几件盔甲兵器就外出了,要奴婢来和您说说,不要等他了。”

徐妙仪问道:“他做什么去了?”

马三保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啊,是秘密君令,奴婢没有资格听的。”

徐妙仪狐疑的问道:“以前燕王和周王微服在北伐军充军时,你不也照样跟在身边伺候吗?”

马三保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这一次不准任何人相随,殿下说最快半年,最晚一年就回京,要您不要担心。”

徐妙仪沉吟片刻,问道:“亲王身份贵重,即使执行秘密君令,身边肯定跟着贴身护卫,你是燕王府的总管,这次燕王带去了几个护卫?”

马三保微微一怔,说道:“二十个。”

徐妙仪问道:“锦衣卫那边派了几个人?”

马三保说道:“这个奴婢不清楚。”

徐妙仪说道:“哦,改日我试探一下毛骧。”

马三保说道:“锦衣卫的嘴可紧了,啊——徐大小姐,你在做什么?不要乱摸奴婢,奴婢的清白啊!”

徐妙仪强行掏空了马三保的口袋,还摘下了他的荷包,将一些随身的物件都倒在地上,逐一查看,突然将灯笼举到了马三保的面前,直照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的眼怎么发红?”

马三保慌忙说道:“风迷了眼,揉红的。”

徐妙仪冷笑道:“胡说八道,风能迷眼?你又没有见风流泪的毛病,沙子才能迷眼镜呢。”

马三保叫道:“奴婢心急说错了,是沙子,沙子!”

徐妙仪揪着马三保的耳朵,一直拉扯到了秦淮河边,“什么沙子,你把我当傻子吧。这是你的手帕,半湿,一股咸味,分明是哭过了。”

马三保顺着徐妙仪的力道歪着脖子叫道:“对对对,是哭了。大过年的想起了死去的爹娘,伤心的哭了,奴婢好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

徐妙仪指着脚下冰封的秦淮河说道:“送你下去洗个澡,保管立马和黄泉下的父母团圆。”

“不要!”马三保哭叫道:“奴婢不会游泳啊!”

徐妙仪说道:“不要紧,死人自然而然就浮起来了。”

马三保哭道:“奴婢现在不想死,奴婢想以后寿终正寝和父母相见。”

徐妙仪将马三保按倒在冰面上,“那就说实话,朱棣到底怎么了?”

马三保哭道:“奴婢不能说啊,奴婢也是为了您好。”

徐妙仪说道:“给你三声考虑时间。”

马三保哭道:“奴婢不能说,奴婢若说了,燕王会打死奴婢的!”

徐妙仪:“一。”

马三保的脸贴在冰面上,冻得寒毛直竖:“奴婢不敢说。”

徐妙仪举起岸边的石头,朝着冰面砸去,冰面一声炸响,产生了如蜘蛛网般的裂缝,冷冷道:“二。”

马三保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冰层下的流水声:“奴婢会死的!”

徐妙仪:“三。”

马三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招!奴婢什么都招!”

马三保抹着泪说道:“正月初五那天燕王进宫家宴时喝多了,在宫里午休解酒,借着醉意调戏一个美貌宫女——”

徐妙仪打断道:“你又胡说!朱棣品行端正,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马三保哭道:“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那宫女和您长的有些相似,估计燕王殿下醉后把她当做您了,扯着宫女的袖子说什么‘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皇上大怒,怒斥殿下酒后失德,当场鞭打殿下,还扬言要夺了殿下亲王的爵位,贬为庶民呢!”

“我心匪石”这种情话的确是朱棣说过的,徐妙仪半信半疑,“皇上是个小心眼,最记仇不过。皇子犯错,事无巨细,都会记载在《御制记非录》里,以示惩戒,还抄录分发给皇室示众,以儆效尤,这种醉后失德的丢脸事怎么没有听周王说起过?”

马三保说道:“是皇后娘娘出言阻止了,为殿下开脱,说殿下喝多了,一时糊涂,又没真将那个宫女如何。再说殿下尚未婚配,传出这种事情终究不好看,将来朝中大臣谁会把女儿嫁给殿下呢。皇上最后将殿下打了一顿泄愤,鞭子都抽断了,还骂殿下忘本,命人剥去殿下的华服,穿上平民的粗布衣裳,将殿下送到凤阳乡下地方打猎种地,自生自灭,不准带仆从,也不准带任何金银,更不准离开乡下半步,否则当即将殿下逐出皇室,永不翻身啊。”

徐妙仪心惊,“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马三保哭道:“不知道啊,要等皇上什么时候消气吧,您也知道,皇上最记仇不过了,少则半年,多则一辈子吧。呜呜,殿下一身鞭伤,如今是青黄不接的春天,庄稼都没长出来,殿下吃什么,喝什么?拖着一身伤打猎捕鱼,呜呜,想想就可怜。”

徐妙仪算了算日子,“至今已有十天了,朱棣早就在凤阳乡下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马三保哭道:“殿下不准奴婢说啊,怕拖累了您。今日元宵节,奴婢知您和殿下的约定,就匆匆来此打发您回去。”

徐妙仪问道:“那你还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