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淡得…没有什么朝气。

潮生将茶茶盏放下,四皇子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端起茶闻了闻。

“怎么冲了这个来?”

“殿下昨晚想来也吃了元宵,饮了酒。”

四皇子就不再说什么,喝了一口,将茶盏放下。

潮生去松涛阁数次,也进过一次二皇子书房。

那里面真是…

嗯,墙上挂的,地上铺的,桌上摆的…真是花团锦簇,漂亮是漂亮了,一来太挤,二来太花,不象一个读书的地方。

读书吧,大概还是在四皇子这样的屋子里,显得空,静。

这样才沉得下心来慢慢读书啊。

四皇子没别的吩咐,潮生就退了两步,出了书房的门。

因为加下了两场雪,前日雪才停。十六这一日天气又暖和,太阳灿灿的照着,屋顶的雪一点一点的融化,水滴沿着瓦檐滴落下来,先是稀疏,渐渐的越滴越快,只看檐前落水,就象在下一场急雨一样。

潮生小心地从这水帘穿过,脖子里还是被溅了两滴,冷得她打个哆嗦。

这一日过得平平静静——只是,秋砚没有回来,魏公公却来了。

李姑姑和他看起来是老交情了,魏公公脸色不怎么好看,快步走进门,潮生忙站起来,李姑姑还坐着,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了?”

魏公公嘿的一笑:“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老姐姐,你这么多年…如今可倒好!”

李姑姑很是无辜地说:“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可是有人不让啊。说吧如今怎么了?”

魏公公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同我走一趟吧。这个…就是你那个徒弟?”

魏公公的目光落在潮生的身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人有时候是这样的,想看清什么东西,反而不是瞪大眼,而是眯起眼。

“这个倒不关她的事”

魏公公背着手:“关不关,我们说了不算。一块儿走吧。”

潮生心中忐忑。

李姑姑到底是做了什么呢?这一去…是不是…又回不来了?

潮生这时候居然想到,幸好。

幸好她把攒的一点钱托付给含薰了,如果她回不来,那钱也没便宜别人。手里有点钱,含薰想做什么事总是要方便一点的。

魏公公领着她们从侧门出去的,然后也没有走延喜门,而是直接从宜秋宫后头的夹道走,穿过一扇小门之后,潮生赫然发现她们已经出了东宫。

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

潮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边是东宫,墙那边的位置——应该就是烟霞宫。

她们现在就在中间的宫道上。

墙极高挡住了日头,这里的雪也没有人扫,还静静的堆在这儿,上面只有稀稀的两行脚印。

不过这些已经积了些日子的雪,和新落的雪是不一样的。

这些雪显得不那么洁净。

潮生扶着李姑姑的手,跟在魏公公身后。

她往好处想——也许只是问话。

要是定了罪,现在就不是魏公公独个儿过来了,那阵仗潮生见识过,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事实证明,潮生想的没错。

随着魏公公走了半天,潮生了清知道她们是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屋子不大,看起来——有些象从前关过她的屋子。

屋里已经有人了。

桌子后面坐了两个宦官,侧边靠墙摆了把椅子,一个上了年纪,看来很有威势的女官坐在那里。

地下跪的就是秋砚。

她看起来头发、衣裳都还整齐干净,脸上手上也看不到什么伤,神情还算…平静。

那个女官的目光先投了过来,看到李姑姑的时候,她也眯了一下眼:“你…李玉檀?”

李姑姑屈膝行礼,潮生忙跟着照做。

坐在中间的那个宦官声音有点沉:“怎么?裴掌事认识她?”

“认得。”那个裴掌事点了下头:“她以前是我手底下的。”

那个宦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可是那笑容显得极不自然,象是谁硬扯着他的脸拉出来的一样:“那倒是巧了,这犯事儿的是您手下的,这做证的也是。”

裴掌事脸一沉:“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正赶上过节的好日子,这事儿速速结了,省了大家担不是。”

那个宦官看来还有几分顾忌,收了笑容,问李姑姑:“这个宫女秋砚,是你们宜秋宫的?”

李姑姑规矩地答:“是,她是建平八年就伺候四皇子的。”

“她在去年十月底,曾经在宜秋宫的吃食里做手脚,想对公主、皇子不利,可是这样?”

这事儿…

秋砚低着头一声不响,李姑姑不慌不忙地说:“确有其事,下手的是厨房的黄喜,她已经承认了是秋砚让她做的,都交给魏公公过目的。”

那个宦官点了下头:“这就是了。为什么当时不报?还把这个宫女留在宜秋宫?”

这句话听得潮生心中一紧。

第七十六章 问话

李姑姑不慌不忙:“当时并不能确定她就是下手的人,况且她的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没弄清楚,又不敢声张,只是想一边把人看住,一边慢慢查访,这事儿,魏公公也是知道的。”

得,魏公公你老人家真是张好用的挡箭牌。

“嗯,放长线,钓大鱼…”裴掌事这话说的不冷不热的,听起来象是褒奖李姑姑做得对,可是那表情,那语气,怎么看也不象是夸人。

她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这不就钓出来了?”

李姑姑没接话。

还是那个宦官接话:“秋砚今天和裴掌事手下的陈素萍在屋里密议,陈素萍还拿了一包药末儿给她,胁迫她再次下药,被当场人赃并获了。”

那个宦官两个指头捏起一个药纸包,朝李姑姑和潮生一晃,又放下来。

“李姑姑怕是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药吧?”

李姑姑很镇定:“奴婢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那个宦官在李姑姑这儿寻不着破绽,突然把话头对准了潮生:“这个小宫女,就是上次做那个什么肉的?

潮生这次得自己答了:“回大人,是我做的。”

“你怎么看出来那肉被人动了手脚的?”

“因为怕坏,所以用蜡封了口,后来要用时看到蜡封被人动过…”

“哼,倒是挺细心的。”那位裴掌事说了一声。

秋砚怎么会“正好”去找陈素萍,又“恰巧”让人捉住了?

不用问,潮生明白。

是李姑姑的谋划。

怪不得那个裴掌事一脸的晦气,她手下的人出了事,她丢面子事小,被牵连下去的话,不死也脱层皮啊。

“带陈素萍进来。”

李姑姑和潮生往旁边站了站,有人推着一个女子进来。她两手被绑了起来,鬓散发乱,看着三十来岁年纪,生得很是白净富态

一见李姑姑,她神情一变,好象要朝这边扑过来一样,被身后的人牢牢抓住了。

“大人,大人!我是被陷害的!这个女人…她以前曾经触犯宫规,素行不良。这是她陷害我的!”

那个宦官听着她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和你有仇?”

陈素萍舔了舔发干的唇:“没有。”

“那你说,她为什么要陷害你?还有,你贴身的小宫女也指证了,说这药就是你私托人弄到手的,经手的人一五一十也都说了。莫非这些人也一起陷害你?”

陈素萍嘴唇颤抖:“大人!我怎么会想谋害四皇子呢?就算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这分明是有人从中挑拨构陷,要对我和裴掌事不利…”

得,裴掌事也被扯进来了。

她立刻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别乱攀扯。近日过节,事备繁忙,我对你们疏于管束,想不到你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快认了吧!”

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陈素萍死死盯着李姑姑,眼里快要能喷出火来。

是的,秋砚和陈紊萍的确做了那些事,李姑姑没冤枉她们。

可关于她们的目标,却从陷害潮生,轻轻一转,变成了毒害皇子和公主!

这一下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宫女,事情性质就很轻微了。陈素萍她会不会为自己辫解,说她们并不是想毒害皇子和公主呢?要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岂有自己把黑锅住身上扣的道理!

她可以辩解,说她只是为了对付潮生,绝不是想害公主和皇子。

但是她们能解释得清楚,为什么要对付潮生这么一个小宫女吗?

再说,要对付小宫女,怎么不把药直接下给她。而要下在给主子的吃食中呢?这不还是毒害了主子吗?说一千道一万,排肉被动手脚是事实。

而且这次陈素萍给秋砚拿药,被当场抓个正着。

潮生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

难道还能吆喝着说我是受皇后娘娘之命?

不,不可能的。陈素萍就算一百个想抬出皇后来保命,也不能这么说。

这一招真是双刃剑。

但是…潮生忍不住担心。

如果上头的人,比如,皇后要把此事压下,那这屋里的人,宦官也好,掌事女官也好,李姑姑和小小的潮生也好,哪个有反抗之力?

太复杂了,潮生分析不来。

她对更高一层的权利博弈完全陌生。更不要说皇后与她一个小宫女,隔了不是一层。

“真是牙尖嘴硬啊,见了棺材都不掉泪。”

那个宦官没多问陈素萍什么,又让人把她带了出去。

也许…他是不想再多问。

是啊,掖庭的一个八品女官,却要谋害远在东宫的一位皇子。为什么?

她和皇子又没仇。

肯定背后有人指使呗。

至于指使者是谁…那个宦官可没有追问。

搞不好问下去自己也惹上大。麻烦。

这又不是在公堂上审案子。

说到底,后宫、东宫这些事,都可以算是皇帝的家务事。

家长里短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小老婆吃醋,儿子不和女儿吵嘴,谁能继承家业之类的这些事,只怕当家人自己都难理清。

还好他没有再问她们什么话,就让她们出来了。

李姑姑站在门边,看潮生扯着袖子擦拭冷汗,小声问:“吓着了?”

潮生用力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李姑姑说:“再说,陷进去的又不是我们。”她们走出去老远,潮生忍不住问:“姑姑,秋砚为什么肯认呢?这件事儿…她闹不好也要没命的。”“我答应她了,有办法可以让她不死。”李姑姑说:“过了这件事,她要留在宜秋宫是不可能了,但是倘若能出宫去,未尝不是一条生路。”

李姑姑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潮生不知道。

只是她觉得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秋砚未必知道原因,她只负责动手,至于为什么要对潮生下手,她却未必知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