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又听自己的堂弟妹也就是原来的王小姐说过,冯睿为了冯瑗的事情大为光火,甚至金小姐也被逼令休弃,休了金小姐也罢了,可是她肚子里有了两个月的孩子,王小姐不可怜金小姐,但是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王茹月自然觉得冯家所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今日在太液池边遇到冯瑗,自然要出言讽刺几句。

太液池边,此时早就无声无息了,冯瑗看着王茹月,目光平静,什么话也没说,谢四夫人本以为自己讽刺几句,冯瑗就会流泪,那时更好再讽刺。

谁知冯瑗竟这般镇定,接着就听见冯瑗开口说话:“你是祖父皇的外孙女,我是祖父皇的孙女,此前虽从没见过,表姐妹的身份却是不假,今日你一声逃奴,自以为讽刺了我,细想起来,却是连你也不能幸免。”

王茹月听到冯瑗提起这个,脸不由有些变色,幸而泣妆的脂粉够厚,才盖住了,冯瑗见她不说话了,舒了一口气,早在洛京的时候,就听说过自己这位表姐性子骄傲,嫁人之后,虽谢家也是士族名门,谢四郎却被她管的不敢纳妾。

当日母后说起这事,迟疑了半日才道:“宫中还有人笑言,你这表姐不愧是曾在贾后膝下养过几日的,有些行事,竟和贾后有几分相似。”当时的冯瑗听了,只是当做一件趣事来听,今日见到这位表姐,果然和传言极为相似。

此时远处有脚步声响起,来的人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裘夫人,她本是江右士族的媳妇,死了丈夫后立誓不嫁,通晓古今典籍,对礼仪也极精通,江右士族,都以让女儿在她膝下教导为荣,谢皇后在为河间王妃的时候就十分尊敬她,专程去拜访她,以师礼事之,冯睿称帝之后,征召入宫,命她为公主们的老师,除皇后外,其他人见了都要对她行礼。

见来了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夫人,骄横如王茹月也弯腰行礼,裘夫人虽匆忙赶来,仪态却是半点都没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飘落下来。

裘夫人也不理众人,走到冯瑗身边,开口道:“公主,今天天凉,你身子没有复原好,还请回殿里歇息。”冯瑗又施了一礼,这才带着宫女们退下。

那声公主出口,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已经变了许多,虽说为冯瑗另行册封的诏书久久没下来,公开的说法是冯瑗身子没有完全复原,不够体力支撑完典礼所需的时间,私下也都有人议论称朝中还是有人反对另行册封冯瑗的,这也是为什么谢四夫人敢出言讽刺的另一原因。

此时听到裘夫人口称公主,那不就意味着冯瑗的册封典礼不就在数日后了?

裘夫人等冯瑗离去,才对领头的周贵嫔道:“周夫人,你奉皇后的命出来送谢四夫人时间已经很久了,还请速速送出谢四夫人回去向皇后复命。”周贵嫔是打着看好戏的心情在这里的,自然是没有出声的,见裘夫人话语虽客气却不容反对,应声带着众人下去。

裘夫人点一点头,对王茹月道:“谢四夫人,回府之后抄一百份女诫送来给我。”王茹月愣了一下,只是不敢发脾气,自己少女时候不也同样对她执过师礼?

见她平静下来,裘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光,随后又开口说:“记住,要亲笔抄。”王茹月还是不敢表示异议,裘夫人这才走了。

王茹月脸上颜色已经是红红白白的了,不过在从人跟前,还是要保持住面子,紧咬下唇,随着周贵嫔下去。

冯瑗回到瑶光殿,脱掉厚重的大氅,殿里已经备好了温热的红枣枸杞汤,冯瑗身子有些阴寒,这些时日都是用红枣枸杞汤代茶的,把汤喝了下去,顺口又吃了两枚红枣,冯瑗才觉得气力全恢复了,对紫茜笑道:“这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好,出去走了那么一点点路,就觉得累的不行。”

虽已是夏天,殿内还是不敢用冰,怕冯瑗着凉,橙雁见冯瑗喝下热汤,额头有汗珠渗出来,拿来布巾,替她擦着额头的汗,笑着说:“公主还是要静养,不然落下病来可不成。”

冯瑗微笑,她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提方才太液池边发生的事情,冯瑗自然也知道,闭上眼,想休息一会,紫茜她们替她盖好被子,退了出去。

冯瑗却是心头有事,不过闭目假寐罢了,回宫两个多月来,听的宫人们私下议论,也知道冯睿这帝位做的并不踏实,无论是登基之日请王司空御床同坐,还是那个自己从没见过的面的姑父王大将军,此时出为荆州刺史的跋扈,以致有这样的歌谣,王与冯,共掌天下。

冯瑗把脚缩一缩,难道冯家的皇帝就是这样命运吗?战战兢兢的坐在帝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别人取代?

冯瑗这时感觉到有人悄悄进来,还当是紫茜她们,想她们应该是进来拿东西的,也没睁眼,只是许久都见来人没走,不由睁开眼睛,坐在床边的是谢皇后。

冯瑗忙掀开被子下床行礼,谢皇后止住她:“没事的,我只是路过这里,进来瞧瞧妹妹。”冯瑗终还是下了床,坐到谢皇后脚边笑道:“劳嫂嫂费心了。”谢皇后见冯瑗虽然笑着,笑容却没到眼底,知道她有心事,太液池边的事情,早有人悉数告诉自己了,虽有裘夫人出面把事情压了下去,难免会在冯瑗心里留下伤痕,毕竟,冯瑗是堂堂正正的皇家血脉。

冯瑗唤了橙雁上茶,回身见谢皇后若有所思,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嫂嫂,那些事情,妹妹之前就料到了,当日觍颜出来,不过是怕死在那里,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并没想过重新做回公主,十四哥哥实在为难的话,妹妹就出了宫,在乡下隐居一辈子也好。”

谢皇后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却被冯瑗这句话勾起昨夜冯睿说的:“身为帝王,怎么连自己的妹妹都庇护不了?”谢皇后看见冯瑗这样,把冯瑗拉了坐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十六妹你何必如此,你和陛下都是武皇帝之孙,你是惠帝所出,封的琅琊公主是变不了的,你又何必被几句话如此说呢?”

冯瑗眼睛一酸,说不出话来,靠到谢皇后膝上,只是叹了一声,谢皇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没有说话,殿内一片宁静,只有香炉上的烟从炉口吐出来,慢慢飘荡在里面。

金家后院,金小姐住所,已经怀孕三个月的金小姐此时看来并没有半点喜气,枯坐在窗下,手里死死拿着一样东西,这是当日王胜安给自己的,称虽已行礼,却并没有庙见,依礼还没完成,故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金小姐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愤怒,泪水都改不了王胜安的决定,看着王胜安像仇人样的看着自己,金小姐只恨自己当日怎么不把小圆结果了,这些也就不会发生。

叹气声响起,是王妈妈手里端着东西进来,见金小姐还是拿着当日王胜安送来的离婚书,眼里酸涩一下,上前道:“小姐,别再想那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遇到很幺蛾子的事情,码字的心情都没有,平复了很久才码出这些。

当时的士族真是势力太大了,触目惊心啊,难怪武则天上台后要强力削减士族的力量,能威胁皇权的力量对皇帝来说心里面都是不高兴的。

真假

金小姐看见王妈妈,这些天来,也只有她对自己好了,连绿绮都叫不动了,成天在屋里偷懒,眼里的泪顿时又涌出来,一滴滴的落在衣服前襟上。王妈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金小姐:“小姐,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肚里的孩子想想,等到生了个小少爷,难道姑爷还不会认他吗?”

孩子,小少爷?金小姐凄然一笑,那日离开时候,王胜安的话语还在自己耳边:“你别仗着这个孩子就想赖在这里,你我婚礼都没完成,只算野合而已,这孩子就算出世也不过是个庶子。”

见金小姐又沉默了,王妈妈难道不知道世人是怎么对庶子的?在金小姐身边坐下,拍着她的肩安抚她:“小姐,姑爷那时说的不过是气话,虽没庙见,却也是拜过天地的,合卺过的,怎能他说不算就不算,等过些时候,这些事情淡了,到时姑爷自然就想起你的好处来了。”

王妈妈百般劝慰,金小姐还是不乐,王妈妈见劝的不见效,跺脚道:“全怪那小圆,小姐对她没有半点不好,她不念着小姐的好,一见到自己家人,就在那胡乱说话。”

提起小圆,金小姐的眼里闪出光来,若是小圆就在自己跟前,她定会把她活活掐死,再把尸体丢去喂狗,才能消的了自己的心头大恨,王妈妈自语道:“原来说的她不是姓杨吗?怎么又变成公主了,会不会是假的?”

假的?金小姐像看见曙光一样,抓住王妈妈的衣服:“妈妈你说的对,那小圆来我们家这么多年,原来也问过她的身世,说自己不过是杨家出来的,没有半个字说过她是公主,现在冷不丁就说她是公主,定是骗圣上的。”

王妈妈的心里,却也有些相信小圆是公主的,不说别的,行事举止就和别人不同,只是此时为了安慰金小姐,连声道:“小姐你说的是,她定不是的。”接着又疑惑的问:“若她不是公主,为什么陛下他们又说她是公主呢?”

金小姐此时一扫颓废之势,起身拉开衣柜找起衣服来,王妈妈接住她丢出来的衣服:“小姐,你这是要去那?”金小姐把为了自己新婚准备的一套衣服拿出来,鹅黄的颜色,上面用金丝压线绣了牡丹,裁剪的极好,腰身处放的有些宽,穿上的话,不仔细看,是看不到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的。

金小姐把衣服穿好,见王妈妈还愣在那里,招呼她:“妈妈快些来帮我梳头,我要去找小姑,告诉她小圆不是公主,从小就在我身边。”这下吓到了王妈妈,虽然过来给她梳头,还是不安的问:“小姐,小圆来到这里的时候十三岁,是大家都知道的,况且就算她说谎,怎么会和公主长的一模一样?”

金小姐拿着一朵绢花在鬓边比来比去,听见王妈妈后面这句话,在镜子里面白她一眼:“我从来没出过江右,照小姑说的,和东海公主还有些相似,这长的一模一样有什么稀奇?”王妈妈历来顺从她,这次也不例外,停下说话,帮她理起妆来。

归来的琅琊公主是假的传言,渐渐就传到了冯睿耳里,冯睿看着大臣送上来的奏章,里面有几本上面称裘郁雨沽名钓誉,竟不分青红皂白,把一个假公主送进宫来实乃为臣之大忌,皇家血脉,何等高贵,怎能让一个逃奴冒充公主?

连看几份奏章,都是这样的,冯睿心烦意乱,把堆积如山的奏章从案头推了下去,笑话,真是笑话,一个逃奴,怎能对皇家礼仪如此娴熟,一个从没出过江右的女子,怎能对过江不过四年,从没出过宫的宦官秦庞这样熟悉,更何况还能称自己为十四哥哥,在宗族中排行十四,大臣们知道是真的,一个庶族的女奴,怎能在御前毫不慌张,这些难道那些大臣都没想到吗?

只会知道人云亦云,尸位素餐,冯睿不由叹气,王家弟兄虽把持朝政,这样看来,也只有他们能当起一方重任。这真是可笑的讽刺,自己想除掉的人,竟然没有可替代的,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有些悲哀。

冯睿在发火,伺候的宫女宦官也没有一个敢上前的,大晟殿内只有风吹过,吹起一份掉在地上的奏折,吹到了进来的人头上,来人不由发出哎哟一声。

这个声音惊醒了冯睿,他咳嗽一声,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去哪了?喜怒不幸于色才是帝王所应当拥有的品质,抬眼去看,来人是谢皇后。看见皇后,冯睿心里有阵暖流流过,谢皇后是当的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从做河间王妃到现在,一路都有她的陪伴。

谢皇后已经俯身捡起那些掉落一地的奏折,看了几行,抬头对冯睿道:“陛下又何须如此生气,真不真,假不假,各人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大臣,也不过是没事做,显得他们不白拿陛下的俸禄。”

一句话说的冯睿笑了出来,用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阿敏真不愧这个敏字,我心里的烦恼,有你一句话就足够解了。”听见冯睿叫出许久没叫的自己的乳名,谢皇后知道他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示意宦官把地上的奏折捡起后退出去,这才把手放在冯睿肩上道:“陛下,我知道十六妹受了很多折磨,只是虽然金家不足道,但是。”

冯睿把手伸出来,拍了拍谢皇后握在自己肩头的手,颓然的说:“朕何尝不知道呢?故此不过是叫王胜安休掉金氏,又罢了他的官,小施惩戒而已,谁知那金家怎么这么不知成算,竟然放出流言,称十六妹不是公主,不过是金氏身边的一个丫鬟,从来没出过江右的,他们真是没脑子。”

话说到后面,冯睿话里的嘲讽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冷了,谢皇后心里叹气,金家真是自己找死,这样的话闹的满城皆知,冯瑗虽然吃了很多苦头,但说来说去,那时是乱世,又被卖到金家,身份又没泄露,金家怎么对待下人是金家自己的事情,但是现在,就算想放过他们一马,也不可能了。

冯瑗依旧在瑶光殿里,宫里的供奉在给她量身,好预备做册封典礼上的礼服,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她的容貌比起那时更为美艳,供奉姓杜,宫中都以杜嬷嬷称之,边量身边笑道:“公主可是真美丽,奴婢见过的女子,就没有比公主更美丽的。”

冯瑗侧过头,好让她继续量,杜嬷嬷示意冯瑗弯腰,然后又量了一次,冯瑗笑道:“嬷嬷,别的不说,十八妹就比我美丽许多。”

十八妹就是冯睿的亲妹妹,冯睿登基后封为兰陵公主的,她比冯瑗小一岁,小的时候,冯瑗在她入宫的时候曾经见过,杜嬷嬷眯起眼睛,瞧下尺子上的数字,才笑着摇头:“兰陵公主和公主是不一样的,公主更有皇家气度些,也更。”

杜嬷嬷突然停下来不说,把尺子等东西收好,笑着说:“奴婢告退了。”接着对紫茜她们说:“公主若有些发体,你们可要先来告诉老身,好改一下。”紫茜她们应了,杜嬷嬷才走出去。

冯瑗不由叹气,杜嬷嬷没说完的那半句是,自己更像母后吧,当年母后曾有洛京第一美女之称,而杨家女子是以美貌多子而闻名的。

紫茜她们跟随冯瑗也久了,知道冯瑗喜静,把那些东西都收拾好,茶水点心摆在冯瑗触手可及的地方,把香炉里面焚完的残渣倒出,重新抓了几把百合香放进去点好,就预备退下留冯瑗一个人在这里。

紫茜她们正要退去,殿门口突然传来喧哗声,这是谁,怎么能在宫里这样大声嚷嚷,郑赵两位尚仪已经出去挡驾了,紫茜她们看眼冯瑗,见她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在闻着一杯茶水,正要把门一带,退出殿外。

一个女子突然闯了进来,紫茜两人吓了一跳,也不顾来人是谁,就挡在前面道:“还请止步。”女子哼了一声:“你们俩竟敢挡我的路,难道不知道我是谁。”说着一推就把她们两个推开,紫茜她们细一看,是兰陵公主,她是三月就去扬州了,故此冯瑗回宫还从没见过。

紫茜她们刚要跪下行礼,冯瑗的声音已经响起:“十八妹到了,多年不见,你竟也长大了。”兰陵公主循声望去,见一个美丽女子站在前面,脸上有温柔的笑,这样的热天,她竟还穿了夹衣,那眉眼口鼻有些熟悉。

兰陵公主却是车才一进建康城,就听有人议论,竟有人敢冒充琅琊公主,堂而皇之的住进宫里,故此一进到宫里面,见了冯睿就想去见冯瑗,冯睿却怕冯瑗身子还没完全好,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娇惯的,万一起冲突了不好。

他越这样,兰陵公主越发认定冯瑗是假的,带了人就冲到瑶光殿,听到冯瑗喊她十八妹已经惊住了,再一细看容貌,兰陵公主不由伸手指住冯瑗,失态的喊:“你就是十六姐姐,怎么他们都说你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我真狗血,真能掰啊,史书上短短的三行字,被我掰出这么多来。

第 37 章

假的,冯瑗皱一皱眉,这是怎么回事?郑尚仪是跟在兰陵公主的后面进来的,见冯瑗探询的目光看向兰陵公主,忙上前笑道:“两位公主都进去坐吧,一位是身子还没复原,另一位是刚回来,站在这说话,招了风可怎么办?”

兰陵听到郑尚仪这句话,细看一看冯瑗,见她面色果然有些苍白,忙扶住她有些歉意的笑道:“十六姐姐,是我鲁莽了,听说姐姐回来就来了,也忘了十六姐姐身子不好。”

她这样的举动让冯瑗放心了,只是轻轻一笑,紫茜和兰陵公主的从人忙上前各自搀扶她们坐下,又重新送上茶水点心,兰陵公主环视一下四周,笑道:“这瑶光殿,恰配了姐姐。”冯瑗只是笑一笑,想起兰陵公主方才说的话,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十八妹妹方才说的假的是怎么回事?”

在一旁伺候的郑尚仪听到冯瑗这样问出来,正预备上前打圆场,谢皇后可是叮嘱过,这些话可不能传到冯瑗耳朵里的。

兰陵公主放下手里正在剥的一个橙子,看了眼郑尚仪的脸色,她是极聪明的人,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已经鲁莽了,正在脑子里想怎么弥补刚才的话,就听到冯瑗又开口了:“十八妹妹,你说吧,我虽在养病这些日子,却也知道外面定是不太平的。”

兰陵咬了咬下唇,伸手出去握住冯瑗的手,安慰道:“姐姐只是好好养病,外面那些话,听来算什么,只是姐姐性子太好,要是我,早领着人把那家从上到下都砸了。”冯瑗听兰陵公主话锋一转,竟说到这句,不由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珏妹妹,你也性子太急了,还领着人把那家从上到下都砸了,成什么体统。”原来是谢皇后来了,看她进来,冯瑗她们忙起身行礼。

谢皇后扶住冯瑗,另一只手把兰陵公主拉起来,点一点她的额头:“你还领什么人?难道是你那几个宫女吗?全没有一个当公主的样。”谢皇后嫁进河间王府的时候,兰陵公主才七岁,那时谢皇后还没有孩子,兰陵公主倒有一大半时间是在谢皇后身边的。

兰陵公主顺势就靠在谢皇后身上,笑嘻嘻的说:“嫂嫂,你这是见了十六姐姐就不要我了,我去和哥哥告状去?”冯瑗见兰陵公主和谢皇后之间十分亲热,不由有些羡慕,自己现在是在他们庇护之下,总是要小心翼翼一些。

看见冯瑗脸上的神色,谢皇后知道她又不知道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轻声叹息,八年之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冯瑗的时候,虽是姑嫂,名分却是君臣,而此次,依旧是姑嫂,君臣名分却是倒了个个了。

兰陵公主是不在乎这些的,伸手出去晃一晃谢皇后的胳膊:“嫂嫂,哥哥怎么不下诏,诛金氏全家,而只是休弃,实在是。”看着兰陵公主嘟着嘴,一脸的打抱不平,谢皇后笑了:“珏儿,打猎尚不杀有孕母兽,金氏现有身孕,若下令诛杀,虽合律法,只是终究。”

不等谢皇后说完,兰陵公主已经又说了:“他们那般□姐姐,以公主为奴,杀他们十次都不够,哥哥仁慈,还怜惜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嫂嫂,若他们已经死了,怎么会有假公主的流言出来,这难道不是他们自寻死路?”

谢皇后没料到兰陵公主这时脑子转的这么快,就想到流言是金家放出的,冯睿也曾经说过王司空当日也并不是没有提议过,诛杀金氏合族。

只是金氏肚子里的孩子,总是王家的根苗,金家不算什么,这个孩子却难办,故此冯睿只以打猎之时,尚不诛杀有孕母兽,朕不愿背诛杀有孕妇人的骂名让王司空退下去了,谁知此后竟有这样的流言出来,谢皇后眼里的光一凛,金家这是自寻死路,只是只有金氏一人,想来也不会把流言传播的那么快,想起自己那个跋扈的女儿,她也是王家女儿啊。

冯瑗听着兰陵公主和谢皇后的对话,虽然已是夏日,殿内也没用冰,冯瑗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杀金家合族,这和冯瑗最先的想法并不一样,她原先的想法不过是诛杀金小姐,绿绮和王妈妈那两个助纣为虐的,都刺了面,发去最下等的人家为奴就好,其他人,冯瑗并没想过对他们怎样。

尤其是金大爷,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就死了不知道几次了,而诛杀金家合族,未成丁的男子或许可以幸免,成丁的男子是必死无疑了,冯瑗不由小声叹气。

谢皇后已经听到了,转头问冯瑗:“妹妹怎么了,可是觉得身上不舒服?”冯瑗止住要上前给自己摸额头的紫茜她们,对谢皇后笑道:“妹妹只不过是听到十八妹妹的杀字,想起当日从洛京到江右的一路,遍地尸首,几次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江右,同行的女子,也时有倒下,不由有些叹息。”

冯瑗本是岔开话题,谁知触动当日的惊恐,不安,到了江右,虽然辛苦。但想着还是能趁乱逃出,去投自己唯一知道的谢家,谁知又被卖到金家,虽没有了颠沛流离,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整天被人骂做贱人。

想到这,冯瑗不由伤感,喃喃出来一句:“当日成天被人骂做贱人,久而久之,竟深信自己生来就是贱人了,洛京城内,昭阳殿中的一切都是梦一场。”

兰陵公主虽知道冯瑗曾经为奴,只当是折辱了公主,必要把他们合族诛灭才能出一口气,那里想到过冯瑗当日竟做着最下等的事情,听着别人的辱骂,心头的那口气越堵越厉害,腾的站起来说:“姐姐你别难受,我这时就带人去把那些骂过你的人抓过来,由姐姐打骂出气。”

见她要走,谢皇后喝住她:“珏妹妹回来。”兰陵公主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还是要往外面走,郑赵两位尚仪忙堵在殿门口,兰陵眉毛一挑:“怎么,你们竟敢拦本公主的去路?”

郑尚仪庄重的说:“妾并不是敢拦公主的去路,只是皇后在唤公主,还请公主回去和皇后说话。”兰陵公主怎么肯听,伸手就要把她们推开,谢皇后见闹的实在不成样子了,咳嗽一声:“珏儿,难道要做嫂嫂的,请出裘夫人来吗?”

听到提起裘夫人的名字,兰陵公主脸一红,裘夫人的话可是从来不敢不听的,虽说每次见到裘夫人,她都是客客气气不卑不亢的,但是兰陵公主到了她面前,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对她恭敬,只得把身子一扭,重新回来坐下,只是坐下也不肯好好坐,脚在地上不停的画。

冯瑗见到兰陵公主这样,反倒笑了,对谢皇后道:“十八妹妹的性子,倒有些像五皇叔,以前在洛京的时候,老宫人给我们讲起当年的旧事,曾说过五皇叔性子最为豪爽,生平最慕侠客,偏偏又有礼仪约束。”

冯瑗口中的五皇叔就是冯睿的父亲,前任河间王,谢皇后听冯瑗提起公爹,做儿媳的自然不好说话,兰陵公主眉毛一扬,缠住冯瑗问道:“姐姐,当日那些老宫人可还提起父王别的事情吗?我从小就听娘说,父王是个大英雄,可是等到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卧病在床,哪有半点大英雄的样子。”

说着兰陵公主叹一口气,冯瑗只不过有意把话岔开而已,那些旧事,很多都记不得了,看见兰陵公主眼里露出的孺慕之色,冯瑗心里一疼,当日父皇若稍微能庇护住妻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想到这个,又想到兰陵公主方才说的话,对金家的处置只怕也快要来了,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时金大爷要怎么庇护呢?冯瑗看着面前欢快谈笑的兰陵公主,若没有这一路的遭遇,自己只怕对那些庶民的生死一样不在意吧,冯瑗轻轻端了杯茶喝了一口,茶水甘甜,可是为什么自己感到有些苦涩呢?

金老爷此时却是在家里唉声叹气,那天知道小圆是公主,被宫里接回去了,他就预备着随之而来的杀戮,以公主为奴,这是何等的大罪?别说自家只有一个脑袋,就是再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心里却还有些侥幸,万一小圆记得自家的好处,而且自己的女婿又是琅琊王家的子弟,女儿又怀了孩子,王家说不定会看在这点上,替自家争取的,谁知等来的却是王胜安的一纸离婚书,称他和自己女儿之间婚礼并没完成,只属野合而已。

金老爷最后的指望也没有了,成日只在房里算计,别的不要紧,金大爷虽然是个傻子也是自家的根,预备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他留下,到时把他们送的远远的,能给自家留个种就留个种。

也不注意金小姐都在做些什么,等到盘算完了,主意打定,要找女儿商量的时候,竟不见女儿,此时下人也闻风而逃了许多,只有几个实在没地方去的还在自家身边,金老爷坐在椅子上,又是唉声叹气,自己不就是花五千大钱买了个丫鬟吗?怎么现在竟然惹来杀身之祸?

金福从外面进来,满面喜色的说:“老爷,有好消息。”金老爷懒懒的看他一眼:“什么好消息,除非那丫头说,放过我们金家,这才是好消息。”金福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喘吁吁的说:“老爷,现在外面都在传说,那个丫头不是公主,是假的。”

什么?金老爷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只是金老爷的笑容还没形成,又消了下去,慢慢坐回椅子上,摇头说:“我不相信,要皇帝出诏书才信。”

这个,金福正想说话,金小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爹爹,你有什么信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一写到宫廷,就觉得写不好,呜呜呜,这段改了好几遍。

兰陵公主就是很典型的公主,自在随心,虽然说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但是统治阶级吗?咳咳。

杀孙

看见女儿一副外出的妆扮,脸上的神色有些得意,并不是那天被王家遣回来时,一脸的衰败难过。

金老爷打量着女儿,眉头皱的越发紧:“这是怎么说?”金小姐打个哈欠,坐到椅子上,对王妈妈说:“快些给我倒茶喝,我渴死了。”王妈妈连忙把茶给她倒好。

金小姐接过,连喝了两杯,玩弄着耳边的石榴石坠子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和小姑商量了,使了钱,让人在建康城里四处说,小圆从小就在我家,并不是什么洛京人。”

只听咔嚓一声,原来金老爷太过激动,竟然把椅子坐坏了,金福忙上前把他扶起,金老爷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指着金小姐大骂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做下这等事体?”金小姐没等来父亲的赞许,而是一顿痛骂,有些呆了,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爹爹,你又何需这样,若是真的,怎么不见她在我面前说她是公主,偏要跑到官员面前说,所以她定是假的。”

金老爷见女儿此时仍然如此执拗,心里的最后一线希望算是破灭了,原本还望着皇帝看在自家养了小圆这几年的份上,放过自家,现在女儿闯下这样的大祸,这样抄家灭门的事情她都能做出来,还自以为得意,看着女儿翘起的下巴,抬起手,那巴掌就要打下去,终究没落到她脸上,反落到自己脸上:“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出来,挣钱供她吃穿用度,到头来她要把我一家的命都送了。”

金小姐眉头紧皱:“爹爹,你怎么这般,若她是真的,怎么陛下还不发诏书,况且。”金小姐的下巴又抬高些:“她进宫都两个月了,也没人来找我们家什么麻烦。”看着金小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金老爷实在有捶胸顿足之感,女儿从小自己花银钱请人来教课,谁知竟教出个表面聪明内里傻的人来。

王妈妈见他们父女两有吵起来的征兆,忙上前把金小姐扶了坐下:“小姐,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快些坐下。”又对金老爷道:“老爷,小姐肚子里的可是王家的孩子,喊王司空也要喊声叔公,难道王司空看着这个孩子的份上会不照拂我们吗?”

孩子,金老爷看着金小姐那微微凸起的肚子,长叹一声,那王胜安已经把自己女儿休弃,这个孩子就算是个男孩又有什么用呢,庶子只是会被看成嫡子的下人,自己女儿想以肚子里王家的孩子求的怜悯,实在是太天真了,若王胜安真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怎么连那种话都说出,婚礼未完,只属野合?

王妈妈还当金老爷被自己说服了,小声的对金小姐道:“小姐,你也累了一天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吧。”金小姐点头,靠着王妈妈就想起身离去。

金老爷混沌的脑子此时突然有一丝清明,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算生出来,也逃不掉众人的辱骂,不如此时就把它打掉,全家一起死,倒也干净。

金老爷一把推开来安慰自己的金福,顺手抄起样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赶上两步,推开王妈妈,握住女儿的肩,就用手里的东西没头没脑的往她肚子上打去。

王妈妈还当金老爷气没消,赶上上去是责骂金小姐出气的,虽被推开,也没阻拦金老爷,做梦也没想到金老爷手里拿着的是个铜制小香炉往金小姐肚子里打去。

王妈妈没想到,金小姐自然也没想到,刚说出一句:“爹爹。”肚子就被打中,一下还不够,两下三下,金小姐一来是惊住了,二来是不相信从小把自己当掌上珠的金老爷会这样对她,竟站在那里,任由她打。

王妈妈见金老爷那消几下,金小姐腿弯处已经有鲜血流出,急得眼前一阵发黑,晃了晃,差点没晃倒,金福见老爷拿个香炉出去,还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跟出来一看,见金老爷竟在那打金小姐的肚子,也和王妈妈一样,吓的愣在那里,竟忘了上前劝解。

金老爷一来人老体衰,二来虽然对金小姐所为异常愤怒,却终究疼爱女儿,见她动也不动,站在那任由他打,不过又打几下,就丢了香炉,仰面叹息:“天,你为何这样对我金家?”说着就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

金小姐只觉得小腹一阵疼痛,双腿间也有湿湿的东西流出,呆在那里,动都不动,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王妈妈和金福发了半天的愣,等到金老爷倒下去了,两人终于醒过来了,金福去探金老爷的鼻息,感觉到他还有呼吸,这才舒了口气。

王妈妈自然是上前紧紧扶住金小姐:“小姐,你可怎样?”金小姐的双唇全无半点血色,一张脸也是雪白一片,却不是刷粉而成的,听到王妈妈的连声呼唤,呆了样转过头对王妈妈只说了一句:“妈妈,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王妈妈和金福两个人一个叫金小姐,一个叫金老爷,忙乱了许多时,才叫了两个没跑尽的小厮过来,把他们父女躺到一间房里将养。

王妈妈正在忙碌,突然听到金大爷的声音:“王妈妈,我饿了,怎么不见他们拿饭来我吃。”王妈妈转头,见金大爷还是那副痴傻的样子,心头一股火起,若不是他在里面拦着,小圆就算有几条命都早就丢了,也不至于有今天的祸事。

前面闹的这么厉害,绿绮也不好再在房里,也出来帮着料理,王妈妈吩咐她照顾好了金小姐,上前扭住金大爷的耳朵就是一阵打:“你还知道吃,如果不是你,不让小姐弄死那个贱婢,今天也不会有这样一场泼天祸事。”

金大爷被她打的嗷嗷直叫,这些天是怎么了,先是小玉对自己不好了,又是家里面的人也渐渐少了,自己爱吃的肉饼也很久没吃到了,都是白米饭,今天索性连白米饭都没有了,不由双眼一挤,哭了起来,王妈妈见他竟然还敢哭,心里的气越发上来,瞧瞧床上半死不活的金小姐,自己小姐可是没人敢弹一指头,今天竟然被老爷这样打,不就是他闯的祸,手里的力度更狠一些。

王妈妈正打的起劲,传来金老爷虚弱的声音:“儿,你过来。”金大爷虽被王妈妈打,却也没敢还手,此时听见金老爷叫他,忙跑到金老爷跟前,小声叫了几声爹,金老爷摸着他的头,这个儿子,虽然痴傻,却是金家唯一的根了,环视四周。王妈妈是不会对他好的,绿绮也靠不住,自己那个儿媳妇,就更别提了,眼睛看着金福,只有金福,还有几分忠心,眼泪哗啦啦的淌了下来。

别的人看见金老爷这样,王妈妈想起往日热闹的金家,此时只剩的这几个人,越发张着嘴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别的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跟着哭起来,一时哭声震天,就跟办丧事一样。

昭阳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艳妆女子不顾宫女们的阻拦,推开宫女,直闯内室:“六娘,可知今日十二郎竟要休妻?”

来的正是王茹月,坐在案后的谢皇后听到许久没被人唤过的娘家排行,眉只微挑一挑,旁边的裘夫人见王茹月这样无礼,刚开口说出一句:“谢四夫人,你。”就被谢皇后打断了:“裘夫人,家嫂想是为家事来寻,还请夫人先下去。”

王茹月却是今日在家里,听到谢十二郎要休妻,王小姐怎肯被他休离,哭哭啼啼跑到自己院里来,只求她帮忙,王茹月见事出突然,吩咐丫鬟们守住王小姐,自己就进宫来,预备为王小姐求的谢皇后的诏书,谁知谢皇后不动如山,只是对她道:“四夫人,谢家家事,我却是已嫁之女。”

王茹月的理由被谢皇后堵在喉咙里,也没坐下,只是开口道:“六娘,十二郎的妻子你也是见过的,我和她妯娌之间,甚是相得,怎么今日她要被休,你全不说一句话?”谢皇后把手里正在翻阅的书合起来,看着王茹月,冷笑道:“搬弄口舌是非,以下犯上者,四嫂以为这样的人可还能留在谢家?”

王茹月被谢皇后说的哑口无言,坐在椅子上,喃喃说出一句:“王门岂有被出之女?”王门之女,谢皇后盯着王茹月,一字一句的说:“司空已经说了,王门并没有那对兄妹,又何来王门之女这句?”

王茹月看着谢皇后,王门没有那对兄妹,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谢皇后把方才翻阅的书从案上推给王茹月:“还请四嫂平日间无事,多多翻阅。”说着起身,对旁边的宫女道:“我们去瑶光殿看看。”王茹月看一看那本书,又是女戒,一张脸羞的通红,只得站起来恭送皇后。

谢皇后还没走进瑶光殿,就听到殿内传出一阵欢笑声,旁边的宫女已经发出赞叹:“兰陵公主和十六公主虽是从姐妹,却比亲姐妹还好。”十六公主?听到这个有些不伦不类的称呼,谢皇后轻皱了眉头,是时候该给冯瑗操办册封典礼了,不然宫中都不好称呼。

谢皇后缓步走进殿内,兰陵公主却是和冯瑗正在玩用丝线挑花络子,这是冯瑗的长处,挑出的花样都是兰陵公主没见过的,兰陵玩不过,正在那里耍赖呢,冯瑗的脸色此时看起来更红润了很多,只是抿着嘴笑,也不说话。

谢皇后看见这幕,对兰陵公主笑道:“珏儿真是不害羞,这种玩耍都耍赖,那有一点大家之气?”兰陵公主回头看见是谢皇后,也不行礼,上前赖在她身上道:“嫂嫂,你不知道,十六姐姐手最巧了,我这不是耍赖,是想让她教我。”

谢皇后示意冯瑗她们起来,坐在方才兰陵坐的位置上说:“好了,少撒娇了,这眼看就要挑驸马的人,怎么还这么爱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