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总领见女儿心里生了怯,不免有些失望,“李念云若是去了阴曹地府,徐骁到时候便是无父无母毫无倚恃的毛小孩,这个宰相府自然由你说了算,你还需费尽心思把家产挪出府去?至于世子之位,他们夫妻俩命断黄泉已护全不了嫡子,谁还敢与你的骏儿争?何况太夫人也是向着骏儿的。唉,你不敢谋害她的性命,所以这事就得大费周折了。”

章姨娘忽然往她爹面前一跪,“爹,无论多费周折,既然女儿已经动了手,就不能再挽回了,你可得把那些钱财与珠宝藏得紧实一些,那可是我和骏儿往后的依靠啊!”

章总领扶起他的女儿,“傻闺女,爹自然有办法,此事若被外人知道了,可是连爹和你的两位兄长都会被牵连的,爹定当万分小心。除了在周边几个州买铺子和大宅院外,剩下的金银和珠宝则深埋底下,绝对隐秘得很。至于此案如何了结,爹也会想办法做得天衣无缝,你无需担忧。”

章姨娘再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然后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心绪方安稳了些,说道:“下午女儿会去太夫人那儿讨个主意,将古董器玩库和物库的东西拉出去典当了,就这些也足够府里熬个一年半载的,另外再催她赶紧寻人在皇上面前多提一提骏儿。骏儿做为长子十分有担当,不像那个徐骁整日意气用事,读书又不肯下功夫,哪里像是能当大任的?”

她爹章总领微微点着头,“只能这样了,若不出意外,此事应当能顺利达成的。只是爹仍要提醒你一句,若李念云成了你的绊脚石,你绝不能心慈手软。她的老子李祥瑞和兄弟们都远在西北边疆,鞭长莫及,你无需忌惮。”

章姨娘怔了怔,应道:“女儿记下了。”

之后她便把家丁做的笔录交给了她爹,然后送她爹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买菜回来,新章发晚了,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们的支持,真的好感谢,抱抱~~抱抱~~

第一个回合

章姨娘转身回拂柳阁时,被纪雁秋阁里的一个仆妇给叫住了,因这个仆妇是张春的婆娘,而张春又是徐澄身边的随从,平日里颇得徐澄的信任,所以章姨娘对张春的婆娘也挺客气,至少不会摆当家姨娘的谱。

张春家的跟上前来,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蹲身礼,再道了声万福,又扯了些姨娘这些日子太辛苦的话,之后才委婉地说纪姨娘明日一早得去宫里一趟,还说三个月前玉嫔就与纪姨娘约好了,这个月的下旬会挑个好日子进宫。

当初皇上将纪雁秋赐给徐澄时就已说过,玉美人与雁秋是表姐妹,两人亲密得很,以后纪雁秋可时常进宫探望她的表姐。

这四年来,玉美人已晋了位份是玉嫔了,近来她也颇得皇上的宠爱,而纪雁秋每隔三个月必定要去一趟皇宫的,雷都打不动。这是皇上准许的,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章姨娘满口答应了,只是让张春家的回去跟纪姨娘嘱咐一声,先别将府里的事告诉玉嫔,免得皇上知道了会大怒,责怪徐府当家的不会治家。

张春家的前脚刚走,侍候宋姨娘的仆妇也来了。这位仆妇的男人是朱炎,是老爷身边的得力侍卫,章姨娘向来会做人,便客客气气迎着朱炎家的。

章姨娘平时想到老爷将他身边得力之人的婆娘分拨给宋姨娘和纪姨娘,她一直心怀不满。不过想到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婆子是李庆家的,她倒也不吃亏,因为李庆是府里的大帐房。

朱炎家的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她一来便说了宋姨娘下午要回娘家之事,因为驰少爷和骄少爷这几日闹得很,说想念姥爷和姥姥了,吵着要去宋府。

章姨娘啥也没说,直接允了。她知道,这两位姨娘急着出府,都是找人商议对策去了,若是明面上不答应,她们暗地里也会托人出去传消息,还不如给个顺水人情,也就都答应了。

此时的锦绣院也不平静,徐珺和徐骁被李妍哄回了他们自己的住处后,李妍便让崔嬷嬷去暗地里打听事情,为了自己往后的日子,也为了徐骁,她不能坐以待毙。

崔嬷嬷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是个人脉颇丰之人,在临近午时,她已将章姨娘与他爹面会的事,还有宋姨娘与纪姨娘要出府的事都打听清楚了,然后一一禀报给李妍听。

“夫人,这两个月来是章姨娘在当家,前一段日子她打理得还将就着,没出甚么岔子。可这两日来,你瞧府里都乱成甚么样子了,她除了打小厮们的板子,染红了管事房,啥也没查出来。她父亲带人来了一趟,也不知是否查出了一二。夫人的身子已好了些,正好可以趁此把府里的当家之权要回来,你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啊!”

李妍脑子有些乱,她对宰相府的这些事本就不是很清楚,很多事回忆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现在又出了这等乱子,她还不敢肯定谁才是幕后指使者,也不知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眼线。

她觉得首先得自己不能乱了手脚,必须要稳住,便摇了摇头道:“不行,府里现在是个大烂摊子,即便我接手过来也不可能把金银和珠宝追回来,只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先等个几日,看清形势再说。”

用过午膳后,李妍躺在炕上小憩着。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见夫人没再咳了,便蹑手蹑脚地去外间候着。她们三人围着火盆而坐,小声地唠磕。

晴儿是个直性子的姑娘,她嘟着嘴道:“夫人的身子看似真的大好了,嬷嬷你能否别急着催章姨娘派人去买药?太夫人是否缺药与夫人又不相干,咱们没必要去劳那个神。”

崔嬷嬷哼道:“可不是么,章姨娘是太夫人的外甥女,她都不惦记着太夫人的药,旁人更无须劳神了。”继而她又叹起气来,“只是…若哪日真的由骏少爷做了世子,章姨娘就更嚣张了。倘若她以府里缺银两为由,把夫人、骁少爷及大小姐屋里用的顺手那些人都卖掉,只留一些笨手笨脚的且又不会体贴主子的奴才,往后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晴儿听后着急了,满脸涨红地说:“夫人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章姨娘一个妾室她算哪门子的主子呀?可是夫人又不想趁此将当家之权要回来,难道就任由一个姨娘来欺凌夫人和骁少爷、大小姐不成?要不…待夫人醒来了,咱们劝一劝夫人可好?”

崔嬷嬷横了一眼晴儿,“晴丫头,你可得稳住心性,别火急火燎地瞎撺掇。夫人已经说了,府里如今是个大烂摊子,接过来只会惹祸上身,须见机行事才是。”

绮儿刚才没吭声,但她是个聪颖之人,这时也开口了,“大姑说得对,咱们得沉住气,夫人一直不焦不躁,心里定是有主意的。如今老爷回不了府,太夫人又向来都是偏袒章姨娘的,夫人自然要吃亏。若夫人想要回当家之权,章姨娘却厚着脸皮不肯让,还借此机会撕破脸皮,或暗地里谋害夫人,那这个府就彻底成章姨娘的了。”

谋害?晴儿听得目瞪口呆,心脏突突了好一阵,有些害怕。细细思量,觉得绮儿说得在理,若章姨娘真的要害夫人,而夫人的娘家人都远在西北,在此无依无靠的,真的斗不过太夫人和章姨娘啊。

崔嬷嬷也才刚刚虑及这一点,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绮儿竟然也能虑到此处,不禁对自己的侄女刮目相看,“以后夫人、少爷及大小姐的饮食咱们得谨慎着点,不仅饭菜,就连糕点和茶水都得仔细验过才行。你们俩赶紧去骁少爷和大小姐的屋里嘱咐一声,林管事家的和邹林家的也都是府里的老人,只需稍稍点拨一下,她们自然懂得,会护好骁少爷和大小姐的。”

绮儿和晴儿连忙起身出去了,这事可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的。

待她们俩再回锦绣阁时,李妍已醒了过来,虽然躺了一个多时辰,其实她也只睡着那么一会儿,不过也解困不少,身子还算舒坦。

只是她一醒来,脑子里便是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若不能保全一双可爱的儿女,不能让自己过得舒适安逸,那她这个正室夫人岂不是成了大炮灰?她不想当炮灰,可又想不出一个对应之策,心里还是颇为着急的。

晴儿和绮儿正在为她整理衣装,就听得雪儿在门外禀报,说章姨娘来了。

李妍倒想见见章姨娘到底是啥模样,听崔嬷嬷上午对她的描述,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

章姨娘进来后,却让李妍感到有些诧异。只见章姨娘一脸的恭谨模样与柔和的神态,她对李妍施了大礼后,还来搀扶李妍坐下。李妍刚才想象的那种泼辣蛮横与圆滑世故,从章姨娘此时的言行举止上竟然一丁点儿都瞧不出来。

章姨娘那双丹凤眼极其灵动,眸光闪烁,像会说话一般。她长着一张小巧的嘴,唇很薄,还未开口说话旁人就能感觉到她的伶俐。而李妍的眼眸清澈,且如湖面般平静,神情沉静自然,两人坐在一起,倒是对比鲜明。

晴儿在旁气嘟嘟地瞧着章姨娘,心里暗骂了一句:笑里藏刀的货!

绮儿轻轻碰了碰晴儿的胳膊肘,递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两人一道出去了。绮儿是怕晴儿言语不当,惹出祸事来,便把她带出去了,只留崔嬷嬷在里面伺候。

章姨娘眼带笑意地瞧着李妍那愈发端庄妍美的容颜,再扫了一眼在旁给她沏茶的崔嬷嬷,心里愤恨得如同一把匕首,恨不得戳向她们的心窝。

她早就盼着李妍一病呜呼,没想到李妍不但没呜呼,反而活得神采奕奕,再想到李妍身边有这么几位忠心耿耿的下人,她暗暗哼了一声,腹诽道:我迟早得找出这几个奴才的差错,让她们赶紧给老娘滚蛋!

崔嬷嬷迎着章姨娘的目光,无所畏惧,还不咸不淡地说:“章姨娘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那些小厮们被打得连声儿都不敢出,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章姨娘知道崔嬷嬷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她一个妾室不配为当家主母,真正的当家主母可是在边上坐着呢。她顺着崔嬷嬷的话说道:“我哪里算得上甚么当家主母,只不过夫人瞧得起我,愿把府中之事交给我打理而已。我也好趁此机会献个殷勤,为夫人分些忧罢了。府里突然出了这等祸事,不知夫人是否怪妹妹…”她愧疚地低下头,似乎觉得没脸见夫人一般。

李妍忙道:“妹妹放心,我怎能怪你呢?即便是我当家,我也阻止不了这等祸事,反而是妹妹操持着府中诸多大小之事,实在是辛苦了。听崔嬷嬷说今日之事已报官,你也不必过于担忧,许大夫和孙登都是无门路的小蚂蚱,蹦跶不了几日,承天府办案向来雷厉风行,肯定能将咱府的银两及珠宝给追回来的。”

章姨娘听得脸部有些僵硬,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片刻之后她便释怀一笑,“有夫人如此体谅,妹妹心里好受多了。我来这一趟,还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议,虽然有承天府为咱府查案,可眼下府里有一百多号人,吃喝拉撒样样都得花钱,一日都不能断了银两。孙登那个贼子只留了三千两的银钱,还不够府里一个月的花销,所以…我寻思着要不要从古董器玩库及物库挑些值钱的物什给当了,这些估摸着也能当个四五万两银子,够府里撑个一年半载的了。”

李妍刚才见章姨娘并不为府里缺银两而发愁,就知道她打着这个主意,点头道:“妹妹思虑得是,先典当了换些钱解燃眉之急罢。若承天府没能破案,往后府里还可以谋些营生,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是有法子的。”

章姨娘见李妍看得这么开,略微有些吃惊,夫人以前当家时,经常会为一些小事而伤神,怎么病了一场,气量忽然变大了呢?她甚是不解,但见夫人好似并没有对她起疑心,她也放心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大家,早上好,^_^

大夏天还是蹲家里好,可我还得出门,所以早早把新章发了,外面的烈日啊,呜呜…,简直不敢迈腿。

出谋划策

章姨娘再与李妍闲唠了几句,便起身退了出去。

当她走出院门,回头细瞧着这个比她拂柳阁足足大了一倍的锦绣院,她暗自发誓道,老爷在府时,她不敢做出僭越之事,如今老爷不可能回得来了,她定要夺回属于她的东西,这般富丽堂皇、气派雍容的锦绣院,本就该是她的!

再看到雪儿和紫儿与两位小厮在院子里铲雪,小脸冻得通红,却仍干得十分起劲,她狠狠地瞥了这等人一眼。

跟随她一起来的李庆家的和一个丫环一直搀扶着她,李庆家的见章姨娘这般神情,似乎十分懂她的心意,小声道:“姨娘,要老奴捉一捉锦绣院奴才们的把柄么?”

章姨娘赞许地瞧了李庆家的一眼,微微点了头。

李妍目送章姨娘出门后,坐在桌前撑着脑袋寻思事情,觉得章姨娘刚才那般淡定的模样实在叫人费解。

李妍朝边上的崔嬷嬷招了招手,崔嬷嬷赶紧凑了过来,她觉得夫人似乎瞧出了些许端倪。

李妍附在崔嬷嬷耳边小声问道:“平时跟随章姨娘出去办事的那些家丁里,有与你私下十分相熟的么?”

崔嬷嬷想也没想便道:“有,马兴就是。不知夫人是否记得,当年马兴得了一场大病,在西北偏院里躺了十日,差点就要死了也没人管他,大家谣传说他得了疫病,连曾大夫都不敢过去为他看病。我和我家那口子实在看不下去,拿着十两银子半夜里去求曾大夫,再为马兴熬了几日的汤药,他算是命大,竟然活过来了。因为这事,马兴一直惦记着我的好哩,平时章姨娘那边的事情,大都是他告诉我的。”

经崔嬷嬷这么一说,她脑子里似乎有些片段的记忆,她点头道:“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待会儿偷偷去见一见他,他明日若跟着章姨娘去当铺,让他紧盯着章姨娘。章姨娘去了哪些地方,有甚么举动,都让马兴用心记着点。”

崔嬷嬷愣了愣神,“夫人怀疑…”

李妍点头道:“只是有几分疑心,也不敢肯定。我瞧着她应当是那种十分在意金银珠宝之人,可府里都快被人盗空了,她却并不是很着急,你不觉得蹊跷么?”

崔嬷嬷经李妍这么一提醒,顿觉章姨娘实在是太可疑了,她郑重地说:“夫人放心,马兴平时办事细心谨慎,为人也是可靠的,若章姨娘真的做出丧尽天良之事,马兴定能察觉出异动来。”

*

一进翠松院,章姨娘立马扭着腰肢跑到太夫人面前嘘寒问暖,再为太夫人揉肩又捶腿。章姨娘瞧上去确实够孝敬够体贴,果真是太夫人的好外甥女。

太夫人这会子似乎清醒了些,章玉柳一进来,她便认清了是自己的外甥女,“玉柳啊,府里是不是出了啥事?我咋听到外面有大动静,与往常不太一样呢?”

章姨娘之前已经派人来翠松院嘱咐过,府里出了贼子之事绝不能让太夫人知道。她双手握成小拳,轻轻地捶着太夫人的腿根,“太夫人,肯定是你听岔了,哪里有甚么动静,你前两日不还说耳朵里一阵嗡嗡的忒闹人么,那是你耳鸣所致。”

太夫人想来也是,便没深追究,她神色戚哀,幽幽地说道:“今儿个上午,骏儿来我这儿比往常迟了些,听他说话也是心事重重的。他才十岁,便要承受这么些磨难,隐忍着痛苦,真是为难了他。不像骁儿那般,一说起他爹,就哭哭啼啼的没个担当。”

她说话时伸手朝王婆子和两个丫环挥了挥手,她们几人赶紧退了下去。她们也算得上是太夫人的心腹了,看来太夫人有十分隐秘的事要跟章玉柳说,以至于连心腹都要摒退。

太夫人将一只手伸向枕头底下,掏出两封信,“玉柳,你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宫里的黎公公和菁儿。徐公公在宫外有个院子,就是元宜街最北头的黎府。还有,你去王府将信交给菁儿时,不要被宝亲王瞧见了。你要切记,行事一定要小心,你自己亲自去送信,不要再经他人之手。”

章姨娘将信接了过来,双手微颤。她知道,这是关于她儿子的前程与命运,她此次来本是想催太夫人赶紧办这一事,没想到太夫人倒是与她同样着急。

她将信放入袖中收好,心中一阵阵暗喜,为太夫人捶起腿来更带劲了。

就在此时,太夫人的二儿子,也就是徐澄的弟弟徐泽跑了进来,朝太夫人唤了一声母亲,神色惊慌,想说什么,却又噎回去了。

徐泽今年才刚二十二岁,在兵部任司务一职,平日里很是繁忙,因为兵部最近在研制火炮,十分隐秘,朝里的大臣也没几个知晓。他已有一妻一妾,住在宰相府斜对面的老国公府里。

太夫人不仅育有徐澄和徐泽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徐菁,已嫁给了与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宝亲王,算是风光无限的王妃,因为皇上平时最疼惜弟弟的就是宝亲王,自然对宝亲王妃也不会差了,特准徐菁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与皇上的几位爱妃来往密切。

徐菁与章玉柳是亲表姐妹,她也是偏向自己表姐章玉柳的,所以太夫人刚才让章玉柳给菁儿也捎一封信。

倒是二爷徐泽向来比较敬重大嫂,并无偏颇。

老国公府里不仅住着二爷徐泽,还有徐国公的小妾伍氏及伍氏的一双儿女。伍氏当年是太夫人的贴身丫环,在太夫人生育徐泽时,这个伍氏趁虚而入,爬上了老国公的床,理所当然做成了徐国公的小妾。伍氏的儿子徐修远今年二十一岁,只比徐泽小几个月,徐修远的妹妹徐芜才刚十五,还未出阁。

太夫人虽然老眼昏花,这会子认人却丝毫不含糊,“泽儿啊,你今日来得怎的比往日要早?”徐泽每日从兵部回来后,都会来宰相府看望他的母亲。

徐泽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望了望他母亲,实在不忍心说出口,“母亲,兵部今日无要事,我便早早回来了。”

太夫人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知道兵部得知焦阳城的消息总比旁人要早些,此时又见徐泽惶惶不安的,她大概猜到大儿子徐澄活不了几日,她即将要白发送黑发人了。

她闭目沉郁了片刻,或许这两个月来老泪淌多了,此时她并无大异样,只是问道:“近来伍氏母子三人是否刁难了你及你的妻妾和孩儿们?”

徐泽不太爱管乎家中杂事,“母亲放心,我与他们虽同住国公府,却分东西院而住,各过各的日子,平时连面都不见的,他们又如何刁难得了我?”

这时太夫人又有些激动了,“泽儿啊,母亲早就为你出了个好主意,赶伍氏及她的儿女出国公府,你却怀着妇人之仁不肯下手。伍氏出身奴籍,她与她的儿女哪里够身份住在国公府?真是辱没了徐家门楣!”伍氏是她一生的痛,她恨不得拆了伍氏的骨头,抽了她的筋。每次一想到伍氏母子还住在国公府,她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找人把他们给轰了出去。

因怕自己会顶个妒妇的名声,明面上她对伍氏并不敢怎样,还是客客气气的。而暗地里她谋划了好几条计策,徐泽却偏偏不肯实施,一拖再拖,以至于伍氏母子们在国公府逍遥了这么些年。

太夫人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就要殉国了,二儿子还只个兵部司务,而伍氏的儿子徐修远已是吏部的侍郎了,在仕途上已经超过了徐泽。以此下去,徐修远肯定会比徐泽越来越有出息,叫她这位叶氏大世族出身的太夫人情何以堪啊。

“儿啊,你若不望娘死不瞑目,就尽快将伍氏母子给赶出国公府!”太夫人黑着脸,沉声道。

徐泽已不是第一回听他母亲这般生气提及此事了,他像往常一般,应道:“儿子定会尽力。”

此时他内心因兄长而万分伤痛,哪有心思寻思伍氏之事,他没停留多久,便跌跌撞撞地出去了。他就要失去大哥了,不想再失去母亲,所以他对徐澄之事一字未提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了。

太夫人望着儿子的背影,知道靠他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便对章玉柳说:“玉柳,伍氏一事就拜托你了,你有空常去对面的老府串串门子,早些将伍氏母子给治了!另外,你明日送信之事,只能你知我知,菁儿和黎公公知,绝不允许第五个人知道。以后徐家就靠骏儿这一脉了,一定要在气势上打压伍氏,不能让那个贱奴生的儿子入了皇上的眼。”

章姨娘知此事关乎着徐家的未来,她郑重地点着头。当她出翠松院时,被王婆子给追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另有阴谋

章姨娘见王婆子追了上来,遂问:“嬷嬷有何事?”

王婆子面露焦急之色, “姨娘,太夫人每日必喝的几味药都断了,不知…”

经王婆子这么一提醒,章姨娘才想起太夫人每日要喝三顿药之事,她随口扯了个谎子,“我已吩咐人去采买了太夫人的药,你且先等着,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王婆子听后放心了,便转身进了屋。

章姨娘去了管事房,催人赶紧从府里仅有的三千银两里拿出五百两银子,先采买太夫人这一个月的对症之药及补药。

管事房里几个办事的人问了一句要不要买夫人的药,章姨娘愠脸道:“你们都瞎了狗眼么,夫人的病已经好了,还需喝甚么药?你当夫人真的是药罐子,顿顿把药当饭吃么?”

“那…那补药呢?”一位耿直的小厮问道。

章姨娘立马又摆出一张温和的脸,“你如此关怀夫人,真是难得,府里要的就是像你这般时刻为主子着想的奴才。只是…府里银两如此紧张,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买补药,要知道那些血燕与阿胶可得四百两银子一斤呢,真的吃不起,就暂且停了罢。”

章姨娘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管事房,那位小厮被其他几个拉在一边小声嘀咕着,嘲笑他不会看人脸色,迟早会被章姨娘打发出府。

徐泽本是要回老国公府的,恰巧在路上碰到去管事房领银霜炭的雪儿,便寻问了夫人的近况。听雪儿说夫人身子忽然好了许多,还起了炕,他再想到兄长之事,觉得自己应该去锦绣院看望一下大嫂,大嫂乃兄长的元配夫人,他不应该瞒着大嫂的,何况兄长的丧事得提前预备着,这都得大嫂来操持才是。

当他折身准备去锦绣院时,却碰到了章姨娘。

“二弟!”章姨娘快步跟了上来,“你这是要去锦绣院么?”

徐泽闭口不言。

“二弟,这么些年来,你都没直呼我一声嫂子,你忘了你小时候我经常领你去府外玩了?唉,真是枉了我当年那么疼你,你心里却只惦记着夫人。夫人品貌端方,宽厚仁慈,我平日里也是十分敬着的,可我好歹是你的亲表姐,你应当与我更亲近一些不是么?”

徐泽颔首垂目,朝章姨娘作了个辑,唤了一声表姐。

章姨娘知道徐泽的心思,愿意叫她表姐而不愿叫她嫂子,不就是觉得她身为妾室担不起“嫂子”这个称呼么?

她知道得罪这位小叔子兼表弟对她可没好处,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仍摆着一副表姐对表弟那般疼爱的模样,柔声道:“听你这么叫我一声表姐,好似咱们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你不知道你那孩童有多淘气,每次出府玩都把我累得半死。对了,你去夫人那儿有何事?还有,你今日回得这么早,是不是从兵部得知了你兄长的近况?”

徐泽一听问起兄长之事,刚才一直抑住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如急流般涌了出来。

在章姨娘的记忆里,徐泽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他小时候在外疯玩找不到家了,再一次便是他的父亲徐国公在剿余贼时中了毒箭,刚一到家便毒发身亡。

是的,在她的记忆里徐泽只哭过两回,现在他哭的是第三回,还是一脸痛苦难抑的模样。章姨娘还需再问么?她明白,徐澄怕是活不过这两日了。

虽然徐澄平时待她淡如水,可她是真心深爱着他,何况徐澄待谁都是淡淡的,即便对娇艳欲滴的纪雁秋和明媒正娶的夫人李念云都没有特别之处。如此说来,徐澄也不算是薄待了她。

尽管这两个月来,大家都知道徐澄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可真正得知徐澄将死之时,章姨娘仍然承受不住,再寻思到自己有儿有女想另嫁男人几乎没有可能,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忽然,她想到李念云,便哭着催徐泽,“你兄长之事不可瞒着夫人,你快去锦绣院罢。”

徐泽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去了。

章姨娘望着徐泽落寞凄凉的身影,暗自忖道,你大嫂听到此噩耗若是不当场悲痛欲绝而猝亡,怎能对得起她对老爷那番情深意重?

徐泽来到了锦绣院,坐在李妍的面前,哽咽地将他兄长徐澄如今的处境说了。

昭信王勾结的东北拉蒙大营、西南鞠瑶大营、东南伢兀大营全都赶过来了,离焦阳城不足百里。以前昭信王与这些大营的将领也只是泛泛之交,只不过比一般人要稍稍亲近些罢了,而皇上向来防备着大臣们与军营大将领结党,所以明面上昭信王与他们都保持着公事公办的距离,不敢深交。当然,他们私下交情如何无人知晓,平时也无人弹劾。

没想到这两个月里他们都受了昭信王的挑拨,各自带着十几万大军偷偷向焦阳城进发,直至昨日,这些大军突然大张旗鼓,挥舞着昭信王的大旗,为昭信王呐喊。有的大军虽然是朝焦阳城进发,指不定会突转矛头向京城袭来。

李妍听了这些,她知道自己应该痛哭流涕的,自己的夫君这两日就要被叛军活捉或砍头,她这个当夫人的若是不哭似乎说不过去呀。

虽然大家知道徐澄迟早会死,捱不了多少时日,可是一旦知道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还是难以承受的。

李妍确实哭了,她与徐澄没有交情,更没有感情,只好为自己哭。眼见着这个朝廷也保不住了,她这是要做亡国奴的节奏?开始只以为是徐澄不能活命,现在看来,这个朝廷都岌岌可危了,往后一日三餐还能保证么,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么?

府里的这些人还在为家产和世子之位争夺,若是二爷徐泽跟大家说了这些,他们该寻思的应该是跑路,而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吧?

李妍哭得够壮烈、够凄惨,肝肠寸断、昏天暗地。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因为她哭得确实憾天地、泣鬼神,老天爷啊,你既然有心让我来到古代,怎么也不替我挑一个和平年代,让我体验一番富贵且安宁的日子呢?

徐泽顾不上自己伤心了,和崔嬷嬷一起来安慰着李妍。

李妍看似就要哭断气了,忽然,她止住大哭,一抽一噎地问道:“二弟啊,听你这么说,叛军勾结的大军或许就要打到京城来了,皇上还没有啥动静,也没下任何调兵遣将的旨意?都火烧眉毛、老虎追腚了,皇上还能坐得住?还有,那几拨大军已经到了焦阳城不足百里之处且挥旗呐喊,朝廷才得知此消息?难道不是他们一旦动身或是稍有举动就会有探子来报么?”

这也是徐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大嫂,皇上他…”

他挥退了李妍身边的嬷嬷和丫环,才小声地说:“皇上不是没有任何动静,也下了一道旨意,就是让兵部和坝下军营拼命造大炮,另外调了中部琅下大营过来。可是就凭几十枚大炮和八万大军,如何阻挡得了昭信王勾结的那几十万大军?论理,皇上肯定暗地里已安排了探子在那几拨大军的营地里,可谁知直至昨日才将消息传来,也不知是探子办事不利,还是皇上疏忽了。”

李妍简直想吐槽,莫非这个皇上是昏君或是大大的庸才,否则不至于把事办成这样呀?或许他早就当厌了皇上,巴不得等叛军来夺他的皇位,取他的头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泽是极忠于皇上的,辩解道:“皇上向来是谨慎且深谋远虑的,这次他或许真是大意了。听上朝的大臣们说,前几日皇上还在朝堂之上安抚着大臣们,劝慰他们不要忧心,像往常一般理朝政就行。还说昭信王那点军力根本打不到京城来,失了小小的焦阳城不足为惧,他们迟早会内部起讧,自取灭亡的。”

李妍对这个皇上真是无话可说,失了小小的焦阳城不足为惧?他不知道焦阳城里还有宰相徐澄和知府韦济么,不知道有一万兵卒和三万老百姓么?他可以不顾及这些人的性命,难道也不知道打探昭信王的底细,以至于几十万大军都来大门口了,然后坐等灭国?

她不信!皇上肯定另有阴谋!

徐泽之所以万念俱灰,是因为兵部向来消息灵通,以前凡遇战事,几乎所有可靠消息都会比别的部门要先得知,皇上若真有所行动,他觉得自己应该会知道的。只不过他忘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务而已,有些头等机密大事,是不可能让他知道的。

“大嫂,你尽快备着大哥的事罢,你乃正室夫人,此事就不要让章姨娘操办了。其余之事我也不想插手,谁当家也不该是我这个叔弟过问的,但是办…丧事…乃关乎着我大哥的威望,我担心章姨娘会…”他觉得他大哥之事不该由一个妾室来操办,但又不好直说。

李妍领会他的心意,一边哭一边说:“二弟,你放心,府里别的事我暂且不会接手,但老爷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操办的。何况到时候皇上肯定会派人来协办…不对,皇上怕是顾不得这些了,叛军一来,估摸着整个京城的人都得往外逃命了。咱们徐府和国公府是否…”

其实李妍是想问徐泽,他们是不是也得赶紧逃命?虽然她坚信皇上另有计谋,可胜算到底如何谁也不敢保证的,她想活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