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总,你眼神有些阴森。”

“啊?”卢俊回过神,低下头耸了耸肩,“灯光问题。”

田欣抬头看看电梯灯,有点摸不着头脑,面前突然甩过来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认识一个叫林威的人么?”

“林大哥?”田欣脱口而出,看着卢俊的脸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电梯滴的一声到了,卢俊让田欣走在前面,风度翩翩,似是没有专心的在说话,却是字斟句酌,仿佛演练了很多遍似的:“哦,江家是风竹会所的大股东,前几天江家开了家族酒会,这位林先生也来了,聊了几句,听说他早年也是健身行当起家的,所以我想起问问你。怎么,你不仅认识他,他还认识你?”

田欣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当然,光是我认识他多没面子啊,他自然认识我。”

卢俊看把这个谎圆过去了,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你叫他林大哥看来不仅仅是认识,还很熟。”

“熟,我们可熟呢,现在他是大忙人了,我们联系少了——可是当初他对我可照顾了,我全城健身这个工作,还是他给介绍的。”田欣说的眉飞色舞的,卢俊不动声色地听着,耳边几乎是同时响起了全城健身那早已跑到香港去过清闲日子的幕后老板的话来:

——卢先生,当初的确是风竹会所的林老板介绍田欣过来的,毕竟都是一个圈子混出来的,我就顺水人情帮了一把。

看来,这个林威一早就把小十六的下家找好了,方便他随时严密的监控她。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把她送出国或者撵回老家去,不如放在身边看管着放心。

卢俊看着田欣自然而然飞扬起的笑容,心中紧紧的抽着。她就是江恒等了这么多年的小十六,被最信任的人骗了十年的小姑娘。如今她还能绽放出这么灿烂的笑容,如果有一天她知道真相是如何,该是多么失望?

卢俊不敢想。

“好了好了,知道你知恩图报,知道你一说起健身中心的事儿就精神百倍的,教练。”

“哎呀,还没正式上班啦,我还不用扮演无辜女青年吧?”田欣眨眨眼笑着说,“让我再多放肆一会儿吧,等回来开工了就又要夹起尾巴了。”

听着田欣这活泼又形象的比喻,卢俊禁不住笑起来,笑意还没消散,他的办公室大门却自己开了,梁文静斜靠在那里,眼神冷冷的,将卢俊笑声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了脑子里——

凌厉的气势,说不出的压抑。

田欣顿时就被灭了。完灭。

“我说卢俊,你太过分了吧!酒会上一个人躲开,我让你跟我跳支舞你都不赏脸,整晚都不笑!这会儿你倒是笑了,笑的这么欢!”梁文静说着这话的时候,目不斜视的看着仓皇失措的卢俊,一眼都没看田欣。不知为何,田欣还是觉得万箭穿心一般,全身发抖。

“文静,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卢俊还在刻意保持着冷静,梁文静却偏不给他这个台阶,刻薄地说:

“本来有事,现在没事了。”

卢俊看着她要走,下意识伸手捉了她的腕子,梁文静目光一寸一寸下移到两人的手,字正腔圆的说:

放——开——

卢俊刚微微松了,梁文静却仿佛更加气愤了,大吼着:我——叫——你——放——开——

不知道为何,田欣总觉得她喊的是,我叫你放开就你真的放开了?

摇摇脑袋,可能真是她幻听了。

卢俊有些发懵,只觉得在田欣这个外人面前被文静这么一吼有些颜面全无,更多的还是忿忿,这忿忿来得不是时候,却依旧没有原则的来了。

“酒会的主角是你和江恒,我去凑什么热闹。”

田欣恍然大悟,难怪那一天的画面有些古怪了,她已经习惯看到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突然卢俊不在画面里,显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卢俊苍白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手虽是放开了,却依旧离她很近,似乎想要抓住她,又似乎想要放她走。梁文静别过头去,整个人僵在那里,突然尖锐的一句话,声音飚的有些破音:

“卢俊,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你这么顶过一句。是因为田教练在么?你是在维护你可笑的尊严,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卢俊一把把眼睛摘了下来甩飞,寂静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反衬着此刻的沉闷。

“说不出来了?就是因为田教练是吧!”

“你不要再丢人了,文静!”

“——你说什么?”梁文静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形象轰然倒塌,她仿佛是一只露出獠牙的母狼,想要撕烂卢俊每一块皮肉似的,“你再说一遍?”

“别在人家面前丢脸,文静。”卢俊几乎是磨着牙在说,为什么他、江恒和文静这三个人的错综复杂,要在田欣这个不相干的人面前抖开呢?

“我丢了你的脸是么?哈——我给你丢脸了?太好笑了,卢俊,我跟你说——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你还像个男人了,就是个猪一样的男人!”梁文静抄起高跟鞋就摔在他身上,光着脚飞快地走向了电梯,几乎是疯狂的按着下降的按钮,田欣多想推卢俊一把,叫他赶紧去哄哄她,可是话到嘴边却打住了。

因为她看见卢俊在不停的颤抖,就像哭干了泪似的,只剩下哆嗦。那个风轻云淡的说着电梯灯光不好,那个总是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卢俊,居然有这样委屈、不甘、愤怒而又隐忍的表情?

田欣一瞬间就被定住了。

而那个高傲的女人,就那样决绝的进了电梯,背对着把门按上了,再没有回头。

“那个,卢卢总,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田欣。”卢俊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走到一边弯腰捡起眼镜,戴上眼镜的一瞬间仿佛都多了一层保护膜似的,敛住了方才全部的失控情绪。

“卢总,我没事的,我知道你们三个是青梅竹马,所以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忒明白的。”田欣摇着手语无伦次的说着:“所以你们才特别在乎彼此的,是吧——”

“也许。”卢俊抿着嘴,“特别在乎,所以才特别容易伤害。”

窗外明明是晴空万里,这明明是春假的大好时光,不知为何,似乎每个人都没由来的在生着气。在一层又一层的怒气之中,飘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味。

田欣在吃醋,只因为看见江家的酒会上,他和她如此般配地站在一起。

丘sir在吃醋,只因为他那自作多情的示爱举动又一次被卢总给搅黄了。

梁文静在吃醋,只因为卢俊对田欣笑了,在他拒绝和她跳舞之后。

卢俊也在吃醋,只因为梁文静成了江恒的名义女友。

所有人都在吃醋,尽管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醋缸子里的那个,还是泼醋的那个。

新的一年,鸡飞狗跳,酸的没了谱。

作者有话要说:真讨厌,肿么那么多孩只会觉得鹅子甜后会开虐呢

情人节

上班第三天,就是情人节。

公司里四处流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暗潮汹涌,就连许头儿那样一本正经的女人,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都开始有了不同——

她居然把头发放了下来,见者无不大惊失色,一头披肩发堪称见血封侯的利器。

许头儿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啊——

当然,许头儿这算是玩的比较隐晦的,全公司最亮丽的一群人自然还是秘书处的。从秘书处的头头赵蕾,一路下来到孟琳到左安安,哪一个不是牟足了劲儿?各有各的千秋。只可惜,她们想要俘获的猎物,似乎不在涉猎区。

江恒已经三天没由来公司上班了,田欣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就是年初二那档八卦节目上。

可孟琳似乎并不气恼,反而依旧打扮得落落大方的,好似随时准备好陪伴总裁过节似的。事实证明,孟琳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天下午,江恒突然出现在公司,然后十分钟之后,便带着孟琳风风火火的走了。

没过半个钟头,消息不胫而走。江恒今晚要出席业内的舞会,可是他的御用女友梁文静突然“身体不适”,不能出席,因而江大总裁赶回公司找秘书小孟救场——

要说这事儿孟琳事先没听到一点风声,田欣死都不信。

“奇怪了,这梁小姐不能出席的事儿是怎么传到了孟琳耳朵里去的呢?你看她今天那副打扮,明显就是冲着舞会去的,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小莫在耳边喋喋不休,田欣敲着键盘的手停下来,目光聚焦在开放办公室外那一条走廊上,看着一身妖冶装扮的左安安踩着高跟鞋清脆的走了过去,“难道是”

田欣不自觉地就起身跟了上去,左安安仿佛是很得意,脚下生风,一拐弯就进了女厕,探了一番后,像模像样的把“正在维修”的牌子放在门外。田欣将牌子移到走廊口,小跑轻声回来,耳朵贴着门,入耳的就是左安安一阵奸笑。

“恭喜啊,孟姐,今晚我也会参加这个舞会——哎,我哪有那么好命,卢总他根本就不打算去参加,我只能跟着何伟去了呗——”

何伟?这名字好耳熟田欣眼前一闪,啊,不是风林会所相亲的那个?他怎么会和左安安勾搭起来了?

又一个掉进蛇窝的。

“孟姐,江家的人今晚会不会来啊——这可真是好机会啊——咳,我哪有帮什么大忙?不过是偷听了卢总的电话罢了,嘿嘿,小事一桩嘛,回头还得孟姐你多多照顾我了——老板娘——”

田欣蹑手蹑脚的退后,把放在走廊口的“正在维修”拿了回来,然后迅速撤退。一边仓皇逃走,一边梳理着前前后后——

梁文静突然“身体不适”,卢俊也“不出席”,这绝对不是巧合。估计这两个从小玩到大的闹起了别扭,一起玩罢工,连江恒都搞不定了,所以才冲回来找人救急。这偏偏被卢俊身边的小耳朵左安安听去了,所以左安安给孟琳通风报信,让她占了这个便宜。

可为何江恒不来找她呢?电视剧里演的多好啊,富家大少爷突然带着灰姑娘参加舞会,霸道又强硬的带着她去买衣服、买鞋子、做头发、化妆——

然后灰姑娘一身亮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团圆,happy ending。

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闷,坐在座位上还在发呆,猛地一大束红玫瑰丢在桌上,一抬眼,赫然又是丘sir,今天他穿着特别时髦的西装,竖着大背头,有种旧上海的派头。这么一看,丘sir其实长得着实端正。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她田欣何德何能了,能吸引丘sir这样眼睛长到头顶的高傲人士。毕竟,还有这么一朵烂桃花让她的情人节过得不至于太过凄惨。

“今晚富丽宫有舞会,业内的,我有两张入场券——”

富丽宫?舞会?田欣猛地抬头,满眼发光。

“我去!”

“——你要不要什么?”丘sir原本以为会再次吃瘪,没有想到田欣回答的这么干脆,开放办公室的眼睛们刷的一下子都盯过来,许头儿很不客气的走过来说:“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现在仍旧是——办——公——时——间——”

门口新换的那盆绿萝,又一次被摧残了。许头儿满脑子冒烟的走了,丘sir有些傻笑着也走了,小莫的手摸上来,往田欣的额头上一贴,“也没发烧啊。”

“小莫,你干什么,还想被许头儿骂么?”

“奇怪了,太奇怪了,你今天怎么对丘sir法外开恩的,难道情人节终于让你寂寞难耐,骚气外露了!”

田欣脸抽了抽,甩开了小莫的手,“什么叫骚气外露啊?我闷骚么?”

“不,你不闷骚,你是暗贱,骨子里可多坏心眼了。”小莫凑近,“喂,说说,你突然要去舞会,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小莫,你不这么直接会死么?

田欣眼珠一转,“没什么,去体验一下资本主义腐朽生活。”

小莫看她宁死不招,突然问了一个很具有实际操作的问题:“呃——田欣——你会跳交际舞么——”

健身中心有芭蕾,有桑巴,有拉丁,有瑜伽——

可是我们小十六教的课是:动感单车、拳击、跆拳道、健美操、体能训练

田欣一翻白眼,看来,这舞会,是要变武会了。

晚上正常下班,然后被丘sir打包带走,去买衣服。买一件像模像样的晚礼服花了她半个月的薪水,她坚持自力更生,丘sir也没有强迫,只是秉着“都是一家人”的思想,颇为心安理得。

经过两个小时艰苦卓绝的打造,田欣终于昂首挺胸的迈入了富丽宫的大门,只是在这群芳争艳之中,她的确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对象。

美人太多了,多到丑一点的才能被多看两眼。田欣双手捧着个橙汁,步步惊心的走着,看着丘sir一路上也是胆战心惊的,顿时觉得她选错了搭档,来错了地方——这种地方,暗贱是远远不够的,所有人都把那锋利的爪牙露了出来,在用财富和美貌进行着一场火拼。

名利场上,你来我往,生意经里,毫不相让。

原本以为她还能把舞会变成武会,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冷兵器,而人家玩的都是高科技。

咽下大半杯的橙汁,田欣拽了拽丘sir的衣服,“我,我,我有点头晕,我看我还是先走了。”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等到开场再走。”

“这还不算开场么——”田欣有些懵懂,四处的宾客已经吃的吃、喝的喝、相谈甚欢了,还怎么开场?

“今天有江总的致辞,你不知道么?这场舞会,就是业内为了欢迎江氏而举办的。”

哦,听不太懂。

田欣眨了眨眼。

“可惜啊,如果是梁小姐在,那才是最佳阵容。现在换成孟琳顶替,始终缺了点气势。”田欣顺着丘sir的指尖望去,只见孟琳站在那里,身边赫然是郝刚和赵蕾,她作为江恒的女伴、格调公关的代表,穿着还算体面,举止也很优雅,分寸拿捏的极为适度,却也因此少了女主人该有的气势。

想想梁文静痛骂卢俊的那副样子,田欣还是忍不住的要发抖,究竟要怎样的身家才能练就那种气场呢?难道有钱人的基因库和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都是不一样的么?

耳边丘sir还在品头论足,田欣已然有些疲倦,想要偷偷向后一步溜走,身后却荡漾起一声熟悉的贱笑。

“呦,我当是谁啊,这不是田欣么?”

田欣当时就头皮发麻、四肢无力的,一转身,在这么一群美女中依旧很出众的左安安轻轻挽着何伟的胳膊,亭亭玉立出现了。

“哦,左安安啊,这位是——”丘sir自来熟的问候着。

“你好,我是何伟,是安安的——”

“朋友。”安安甜甜的一笑,“不过他也对公关公司很感兴趣,所以也被邀请来参加舞会了。”

丘sir十分世故的举杯相庆,仿佛已经是老朋友一样,何伟则显得有些生涩,一边看着安安一边应付着和丘sir说几句。

田欣看着何伟、看着左安安,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回闪出当初集体相亲的一幕。那时,她还只是这个大舞台之上的配角,被左安安抓来凑数的,如今却也登堂入室了——而且,会让这些人都跌破眼镜的,还有她和江恒那不为人知也不能明说的关系

浅浅喝了口橙汁,突然觉得甜的发涩,亦或是涩的发甜。

在这样的委以虚蛇之中,盛大的舞会终于开场了,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江恒身穿一身黑色燕尾服款款走到台上。明明是和一众男宾并没什么不同,却因他头顶上那个闪烁的“江”字光环,让人禁不住仰望。

那个仰望的角度啊——比千山万水都遥远。

台下暗下灯光,台上全部的光亮落在他一人,他那样自信、那样骄傲、那样优秀,他明明是开着玩笑,却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今天是情人节,于是我们想到了这个法子,给不敢开口表白的你们一个机会——各位,请不要说你只是来跳舞的——没人信。”

轻笑之后,是江恒代表公关界的一个致辞,致辞写的很有文采,配合上他出色的仪表和谈吐,与这舞会那样的合拍。

他属于这里,而她不是。

台上的光亮,台下的黯淡,一瞬间的距离,让人绝望。一闭眼,他站在她身后,捂着她的耳朵,鞭炮声声,最家常的幸福。一睁眼,豪华酒会,他立在那里,高高在上,最远的距离。

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爽快接受了丘sir的邀约。她一直以为只是因为思念,所以想要见上一面,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

可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想要再试试,试一试能否走在他的身旁,能否和他一起那样的光鲜亮丽——

可原来,灰姑娘终究不是公主,这世上从没有一双水晶鞋,能跨越两个世界的距离。

丘sir在这一刻,说了那么一句话,尽管他并不知她在想什么,这句话确实格外的应景。“别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神情,你我的世界终究和他的不同。这就叫,出身。”

出身?是啊,出身。

纵使孟琳比所有人聪明,纵使左安安比所有人都漂亮,纵使她比所有人都幸运,可当她们走在王者身旁时,依旧没人会赞叹,说,真是一对妙人。

人们会不断勾勒梁文静,而或谁谁的光景。仿佛那才是他们心目中理所当然的一切。

放低了酒杯,在所有人都举杯向他的时候,当所有的光华一饮而尽,剩下的,是多少的空虚?

“我真的累了,丘sir。”田欣在灯光亮起的那瞬,想要转身离开,丘sir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舞会才刚开始啊。”

“我不会跳舞,会丢了你的脸。”

“不用担心,是假面舞会,而且灯光会暗下来。”丘sir解释着,田欣很无奈,丘sir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我,如果她对着江恒这么说,那个男人一定会干脆的只说一句:

丢脸?谁敢说你丢脸?

丘sir的感情,始终是隔靴搔痒。田欣突然间停了下来,“我们去拿面具吧——”

丘sir以为这个情人节终究会有些不同了,在吹着风的露天阳台上,耳边是悠扬的音乐,黯淡鬼魅的灯光,充满欧洲风情的古老面具——一切都浪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