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的很短,主旨只有一个,无论是天皇老子还是阎王爷,无论是家里要生娃还是要葬爹,后天举办的国际知名品牌的香水发布会一定要全力以赴,不容出错!

丘sir的气势活活把田欣和小莫都给镇住了,随即而来的两大本资料更是让她们大气都喘不过来。小莫禁不住推了推田欣,“你真的要放弃大boss,投奔丘sir了?”

“别看他这幅样子,他私下对我挺好的。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说这话时,田欣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只觉得最近丘sir似乎特别强硬,几乎是用铺天盖地的工作占满了她全部的时间——

兴许,是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么?

也许,真的是用心良苦吧。

田欣对着丘sir笑了笑,丘sir也好不容易回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莫再次压低了声音说:“我怎么觉得丘sir变酷了?”

“他一直都是这副臭屁样子。”

“哇,说得你们很熟似的。”

“是啊,不长不短的,十年了。”田欣追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总觉得记忆被拦腰斩断了似的,怎么也接不起来了。仿佛有什么在擦肩之后,回眸之前,是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堆积如山的工作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瞎想,四十几个钟头后,在全市最繁华的商圈地带,全格调奋斗了大半年的香水企划案,终于要面世了。

那滋味,就跟看着孩子上大学似的,有一种满满当当的感觉,又有一种空空落落的滋味。作为这个企划案的主要工作团队,丘sir带着田欣和小莫登上了主宾席。

站在一人多高的台面上,身后是半开放的穹幕3D投影屏,脚下是乌泱泱上千的看客,眼中闪过无数的闪光灯。这一刻,田欣突然有了那么一种奇怪的错觉,错觉自己是站在那个男人身边,走在他的世界中一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不是只关乎自己。华丽背后,几多空虚,刹那芳华,长久寂落。

“别紧张,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和表情,注意脚下,千万不要踩空。”丘sir绅士的牵着她的手,低声温存的提醒着她,却也难免暴露着他那装腔作势之后,自己也无法遏制的激动与紧张。到底不是常年在这高台起舞的人啊,哪怕只是几秒钟的作秀,都是如此的煎熬。

随着主持司仪一番煽情的话,香水发布会终于隆重开场。回顾该公司的视频短片,老客户回馈的抽奖环节,特邀明星的串场演出,公司老总的喋喋不休这一切一切,似乎都从格调人日日夜夜耕耘的白纸上跃了出来。环顾四周,那挤在人群深处的,有不少格调自己的员工,他们或者抱着将要离别的心态,或是带着满心的憧憬,来了,三三两两的,在呢。

小莫一直紧紧地掐着她的手腕,每当人群中爆发欢呼而或赞美,她都会手一紧,然后嗓子尖尖的变了声音:“hold不住了,我hold不住了,美翻了!”

而田欣期待的,却是最后那个环节,它在众人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带着主办方要求的那种“淡淡的忧伤”,配合着不遗余力的“人工降雨”,在几多的感叹声中,拉开帷幕。

3D投影屏上,出现的是一对男女的剪影。风景变幻,四季轮回,他们似乎无处不在的相逢,却又总是擦肩就过了。有时候他会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回头找寻。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停下,若有所思。雨水中,淡淡的香味溢出,满场寂静。

轻柔的音乐声响起来,不是原先说好的小提琴,却变成了口琴声。田欣猛的站了起来,与投影上的女子,惊人的重合在一起,竟然有那么一种错觉,错觉她从那剪影中走了出来,有血有肉,有资有色。

本是无意的巧合,却成了最意外的亮色。

几多惊呼,几多溢美,田欣却听不到,也看不见。朦朦的雨中,远来的口琴。她似乎看见了他,在这百千人之中,可是放眼放去,却是找不到那张脸哪——

那首小诗,它如期的来了,在屏幕上一行行,在空气中一句句,它们跳跃在她的白裙上,跳跃在她几乎噙着泪的脸上,它们攀爬着,蔓延着,然后弃她而去。

他们彼此深信

是刹那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

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他们素未谋面,

他们之间不应有任何瓜葛。

也许在街道、楼梯和过道上,

他们可能早就曾擦身而过。

好想问问他们,

是否记得——也许在旋转门里

他们曾碰在一起?

也许在拥挤的人群中,说过“对不起”!

或者在电话筒里短促的一声“打错了”。

不过我知道他们会回答:

不,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非常诧异,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间里,

他们遇到的尽是机遇。

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把的命运彼此交换。

他们时聚时散,

命运常出现在他们的路上,

忍住对他们的窃笑,

然后又跳开到路旁。

确曾有过痕迹和记号,

尽管他们并不知晓。

也许是在三年以前,

或者就在上星期二,

有一片树叶从这个人肩上落到另一个人的肩上

或许是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

说不定就是灌木丛中童年是玩过的一只皮球

或许是某一个地方的门把和门铃

他们曾经都触摸过

或许他们的箱子曾一起放在寄存处,

或许在同一个晚上,

他们曾做过同样的梦,

惊醒之后便无影无踪。

然而每一个开端都只是它的延续,

而那命运之书永远是半开半合。

诗的结尾,便是这四个字,半开半合。而诗的名字,却叫做“一见钟情”。

屏幕上最后闪过的那些主创人员的名字里,有一个角落,写着江恒,有一个角落,写着田欣。

一闪,而过了。

格调公司在江恒离开后逐步走回正轨。造成轰动效果的香水发布会赢得无限美名,在这样的喜悦气氛中,卢俊与梁文静的婚事无疑是喜上加喜。当然,也有人气的跳脚,那就是想借着江梁两家联姻大赚一笔的投机客们。

他们的银子,悉数进了江老爷子的腰包。

婚礼是在国内办的,梁家一个人都没有来,卢家一个人都没敢来。即便如此,这婚礼依旧是轰动的,因为伴郎是已经消失在人们视野里很久的江恒。一别三个月,他似乎更加成熟帅气了,一下飞机就得到了媒体的热烈追捧,甚至有人戏称他是“本世纪新郎最讨厌的伴郎”。

“江先生,未婚妻成了好朋友的新娘,你有什么想法么?”

“能不能谈谈你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子?”

“有没有为自己的情感找一个归宿?”

面对千篇一律的问题,江恒只是礼貌的笑笑,不咸不淡的面对着镜头说:“谢谢大家这么关心我的私人问题,我不知道我未来的太太现在在哪里,如果你们碰巧见着她,麻烦转告一声我一直在这里。”

电视屏幕外,田欣正张开嘴巴,等待着邱sir喂进来的苹果。看着屏幕上那个似乎离她十万八千里的男人,田欣自顾自的大嚼着,满嘴的甜。

“人家当伴娘都要节食的,你怎么吃得这么多?”丘sir也仿佛没看见电视上在演些什么似的,替田欣擦了擦嘴边的水果汁,“小心明天一不小心把礼服撑破了,那可就真成名了。”

“每个美丽的新娘,背后都有一个无私奉献的伴娘。”田欣笑着说,“等我婚礼的时候,我准备让小莫增肥个二十斤再来!”

“你想的还真远。”丘sir眯起眼睛,宠溺的拦着她的肩头,“你恨嫁了?”

“所以,快点娶我吧。”田欣嘻嘻的笑起来,举起遥控器,一边换着频道,一边说,“再不娶我,我可就过了二十六了。”

“过了又怎么了?”

田欣垂了他一拳,“喂,是谁说的,过了十年我还是二十六,就回来娶我的!”

丘sir一脸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又忘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田欣拾掇拾掇这空气中弥散的尴尬,“十年了么,好多事儿都会忘的。”

好多事儿,应该都会忘的。

应该吧。

“对了,你好久没有给我吹口琴了。”

“这个我倒是会的。”丘sir深呼吸一口气,好在他做足了功课,已经暗地里学会了吹口琴,谁知道田欣一翻白眼,“你还记得那天天台上你吹得那个曲子么?”

“提示一下?”

“向日葵。”

“再提示一下?”

田欣胡乱哼了几声,那旋律明明在她脑子里,就是哼出来都是走音的,丘sir一脸无奈的说:“对不起,我又忘了。”

“这是你自己编的曲子,你这都能忘啊。”

“当然,难道你记得十年前你语文课本第一页地涂鸦是什么了么?”丘sir说的理直气壮的,田欣再次败北,嘻嘻哈哈之余,余光总是落在那依旧放在显眼位置的口琴。

向日葵,向日葵,那曲子究竟是怎么个调调来着?被丘sir这东拉西拽的,原本明晰的调子,竟也有些模糊了。

也许,模糊了更好些吧。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被不速之客给闹醒了,丘sir一脸苦闷的开了门,门外是招摇的化妆师团队,“我们是来给田欣小姐化妆的。”

“也不知道是谁出嫁”丘sir嘀嘀咕咕的,对方却是一脸灿烂的笑着:“等田欣小姐出嫁了,欢迎您联系我们。”

说完,名片就塞进了他手里。不得不说,梁文静亲自选的人,就是不一样。

还真就是不一样,田欣若干个钟头出来,已经脱胎换骨了,淡粉色的小礼服一穿,看的丘sir心猿意马,立即把随手乱放的那张名片郑重其事的装进自己的名片夹。

田欣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清纯的妆容宛若仙女,素淡的颜色之中,唯有发间那一朵招摇的葵花造型的发夹,呼之欲出。

“这是梁小姐亲自设计的造型。”造型师们满脸堆笑,却看见田欣愣愣的没有回应。

“怎么,您不满意么?”

“满意,”田欣转过脸,露出大大的微笑,“我很满意啊。”

原本想要拉着丘sir去参加婚礼的,丘sir却说睡眠不足要补觉,当着众人的面就回了房间呼呼大睡去了,尴尬的田欣只得跟着造型师们出了门,本来想蹭一下他们的车,却发现楼下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宝马,摇下车窗,熟悉的侧脸,略略瘦了一些。

三个月不见了。

江恒。

不出意料的,即便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面对这街头巷尾满大街都是的绯闻人物出现在面前时,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掩不住自己的愕然。

“天啊,这不是江恒么?”

“他怎么没去现场,跑到这里来了?”

“听说他和田小姐有那么一段过去,看来是真的呀!”

“那岂不是很尴尬,正好他们两个一起做了伴郎和伴娘。”

叽叽喳喳声之中,田欣拉开车门,不顾他人的目光,兀自坐进去,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开车吧。”

“不问我为何而来么?”熟悉的声音,说不出的腻人,田欣几乎是一瞬间就沉了下去,本是安之若素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你不是正好顺路么?江先生?”

江恒听到这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一句“江先生”,终于发动了车,两侧的风景变了,可他们,似乎都顽固的不肯走呢。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甚好。”田欣马上又反了一句,“你呢?”

“不及你好。”江恒似乎叹了一声,有些揶揄的说,“有什么比未婚妻嫁给别人,你还要去做伴郎更悲哀的么?”

“有啊”田欣突然放肆的说,“譬如说要和你爱的人一起走过红毯,可惜却不是和他相守一生。”

车一路前行,两侧的风景急速的被抛在车后,当田欣说完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后,江恒良久只说了一句,“你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想必是丘sir磨练出来的。”

“我们今天可以不说丘sir么?”

“是哦,主角是卢俊和文静。”

“也别说他们。”田欣终于迸出已经憋了三个月的那句话,“我来做伴娘,是因为我知道伴郎是你。想见你一面太难,只得出此下策。”

“家里事多。”江恒简简单单四个字,便已是千言万语。

“我也没别的事,只是那天,你送我去墓地,不辞而别,我总觉得应该有个正式的正式的分手。”田欣的重音,似乎都压在了最后两个字上,只听见江恒以极轻又极快的速度说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过?”

田欣终于心甘情愿的笑出了声,努力不让浮出的泪花把妆容打湿,“我们又什么时候结束了?”

沉默,许是最好的回答,在这样与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沉默中,江恒和田欣来到了现场,满场的氛围带着如此“梁文静”的标签,干练、卓尔不群。江恒率先下车与涌上来的一干人等握手拥抱,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回身替田欣开车门,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已经开了,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下意识的满场去找,终于在拥挤的人头攒动中,看见了那一朵扎眼的向日葵。她在人群中闪了一下就再也不见了,而他却被镁光灯和无数只手拦下来。

从此便是分道扬镳。

再见到她,已是走红毯。他站在卢俊身边,而她伴着文静而来。恍惚之中,她似乎微微抬起头在看他,目光交错,谁都没有回避,一时间,周遭沉寂,一时间,万物静止,剩下的,似乎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和心跳。他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过来,那朵向日葵欢快的跳跃着,从那遥远的地方,一步,一步,走来了。

然后在他面前,站好,然后在他面前,侧脸,然后在他面前,微笑。

他捧着婚戒的盒子,几乎虔诚的奉上,他双手微微在颤抖,如若不是卢俊,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自己拿起其中的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可惜,那一个瞬间,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又开始喧嚣,又开始拥挤,乐队的演奏,神父的唠叨,朋友的欢呼与调戏。他们回来了,他们充斥了这个世界,于是这个世界,不再是只有他们二人。

花球高高抛过了头顶,在他眼前,划了一条抛物线,似乎是奔着田欣去的。她却似一尊稻草人,眼睁睁的看着花球从身边飞过,动也没动。几多唏嘘,人群涌动中,她终于转身而去,她这么走了,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江恒低下头,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有点疼。

田欣走出来的时候,依旧是个阳光铺面的晴朗天,外面人山人海之中,依旧看得见此刻等着她的那个人。丘sir还是来了,没有睡眼惺忪,兴许他一直都跟在她身后,兴许他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的背影。似乎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秘密,可是他毫无在意,而或只是装的如此。田欣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

“然而每一个开端都只是它的延续, 而那命运之书永远是半开半合。”丘sir边说着,边踱步走过来,阳光之中,那朵向日葵恰巧此时从她发迹垂落,花跌落在脚边,不知是一朵花的凋谢,还是整一轮太阳的升起。“谁说半开半合不是一种人生呢?其实这故事根本不会有个结局。”

“你的话还是太高深了,我听不懂。”田欣无数次的想要对他说这句话,如今说出了口,却好像味道究竟是不一样了。丘sir温柔的低头笑了,仰起脸的那一瞬间,田欣似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那就换一个不那么高深的。小十六,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