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早已有父母带着孩子欢欢喜喜地点燃着炮竹,他们,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

身旁的鞭炮忽然响起,宝淑吓地躲到他身后,他揽住她,笑地很开心。

轮到他们放的时候,宝淑拿着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燃,他蹲在她身旁帮她挡着风,火线终于点燃。他们跳起来站到一旁,金黄色的烟花喷到空中,绽放开来。

她挽住他的手臂,抬头看着天空,没有看到他温柔的目光。

这一晚的烟火,美丽过维港任何一次的表演。

半夜仰面躺在余正的床上,宝淑说:“很像露营,如果没有天花板就好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我们也去露营过?”

“恩,团委组织的。”他闭着眼睛说。

“我们去了哪里?”

“忘记了。”

“我也不记得了。仔细想想,已经十年了呢。”

余正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那次好象我生病了。”

“没有,只是有点发烧而已。”他肯定地说。

“我吓死了,跑到荒山里,又没有医生。”

“不会啊,我看你那天晚上还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

“那是因为第一次出来露营很兴奋。”

“…”

“后来我记得坐在帐篷前面看星星。”

“…”

“后来好象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不发烧了。”

“…”

“只是头还有点晕,嘴巴也肿肿的。”

“…”

宝淑抬起头看着床下的余正,他睡着了。

她受不了地叹了口气,躺下来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晨竟然也是在鞭炮声中被惊醒的。余正眯着眼睛翻了个身,表情十分痛苦,最后他坐起身决定喝口水才继续睡。

床上的宝淑仰面躺着,好象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他不习惯睡在僵硬的地板上,好象无论铺多少床垫在下面都无济于事。看着宝淑在他的床上睡得那么香,连鞭炮声都没能把她吵醒,他忽然想要惩罚她。

余正趴到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温柔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她难得有这样一刻,是安安静静在他面前。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她比以前漂亮了,成熟了一些,性格却还是没变。

他曾经以为,她是在他手掌心里的,然而最后他终于知道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Crig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心思太多,如果他一心一意对她,那他余正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们两个分手以后,他曾经在一个酒吧里遇见过Crig几次,身边围绕着不同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却总是一样的。他知道,这个人,也是真心对宝淑的。

Crig见到他,反倒没有以前的那种敌意,笑得很轻快。临走时,他轻声说:“看紧点吧。”

他说得很轻,但他听到了。

Crig是对的。

只是,他还是缺乏那样的勇气。害怕在他的心里占着多数席位,勇敢是反对党。

宝淑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醒。

看着她恬静的脸庞,余正忽然很不平,于是低下头狠狠吻住她。

中午刷牙的时候宝淑疑惑地抚着唇,他在客厅假装看报纸,眼角却在瞄她,心里竟隐隐有些得意起来。

她一定不知道,十年前,露营那个清晨,他也做过同样的事。

初一这天晚上,宝淑去宝泰家里吃饭,余正决定在家里看书。才看了第一页,胖子就打电话来约他出去。

走进约定的酒吧,远远就看到他们一班人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喝酒。余正笑着摇摇头,一定又是men’s talking,宝淑是永远不变的嘲笑他的话题。

“老大,”胖子挤到他旁边坐下,“我们刚刚正谈到你。”

“说我什么。”余正瞥了他一眼,喝着汽酒。

“说你胆子小。”

他没有搭话,不论承认或是否认,他们永远有嘲笑他的理由。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跟宝淑在一起了,他们会找什么新的话题。或许,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话题。

“对了,你们知道我上次遇见谁了吗,‘四眼钢牙妹’!她现在长得超级正点,身材也很辣。”池少宇一边说,一边暗暗向余正眨了眨眼睛。

余正笑了笑,他知道池少宇是在为他解围。

于是大家把话题转到女生身上,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他们决定相信池少宇的说法——四眼钢牙妹真的变成超级美人了。

他们喝到十一点的时候,纷纷有电话来找。大多是太太或女朋友打来催他们回家的。

余正问池少宇:“梁见飞不打给你吗?”

他愣了愣,有点尴尬地说:“她从来不会打电话来催我回家。”

余正看着他,张嘴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好朋友也未必是无话不谈。

这个时候,余正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有些惊讶。

“余正,你在哪里?”但电话那头却是宝泰的声音。

“在徐家汇。”

“太好了,我们现在在衡山路,你能不能来接宝淑回去?她醉了。”

他答应了,合上手机,有点无奈。有时候,他很怀疑自己对宝淑来说究竟是什么?

“余正,你怎么在这里。”宝淑站直身子盯着他,一点也没有醉了的样子。

但他知道她是醉了,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特别认真。

“跟我回家。”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向公寓的方向走。

宝淑就跟在他身后。

只有他和宝泰知道,她醉了的时候,只要下一个命令,她就照做。

“手拿来。”

宝淑把手交给他握着。

衡山路上热闹非凡,转到高安路的时候,一下子安静起来。

“傻瓜,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很久没喝了…”

余正微笑,她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

他们沉默地慢慢走着,仿佛这条路是没有尽头。

“宝淑。”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余正忽然说。

“恩?”

“你还爱不爱Crig?”

“…不爱。我讨厌花心的男人。”她皱皱鼻子。

“…”他停下脚步牵着她。

“…”

“那我呢。”借着路灯,他望着她的眼睛。

“…”她也望着他,一动不动。

“…”

“余正…”

“…”

“你的眼神很忧郁。”她瞪大眼睛,表情迷茫。

泄气地翻了个白眼,余正决定给她点惩罚。

他揽住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吻上她微张的嘴唇。

宝淑睁着双眼,眼神涣散,双手不自觉地也揽着他。

当她张开嘴回吻他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的火花忽地绽放开来。他不停地吻她,好象这一刻是如此地短暂,惟有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才能留住美好的一瞬。

突然,他一把抱起她,冲上楼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可以抱着五十公斤的宝淑在两秒内打开门,又在三秒内把她摔在自己的床上。

他更加不知道自己竟会像电影里的歹徒那样扑到她身上,热情地吻她的唇,双手在她身上游走。

更令他疯狂的是,他身下的宝淑,竟也睁着眼睛回吻他。

当她的双手攀到他的胸口解着衬衫扣子,他倒吸了口气,低声而嘶哑地说:“天啊…”

这样的桥段多么熟悉,但是真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然而宝淑继续解着他的扣子,当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她忽然大叫了一声:“啊,好痛。”

余正愕然:“怎么了。”

“我的脚…抽筋了…”她抓着他的衬衫,表情很痛苦。

他连忙翻身坐起来去看她的脚。

她穿的靴子被他脱下来,脚板向内翻着,果然是抽筋了。他捏了一下,她叫痛,捏第二下的时候她没有出声,他继续捏了几下,她的脚趾终于整齐地排列着。

余正吁了口气,转头看向宝淑。

她闭上了眼睛。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翻身上去看着她的脸——他可以确定,她是睡着了。

他抱头坐在床边,竟然笑了起来。

天啊,他究竟在做什么,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冲动过。一分钟之前,他还不计后果地拥住她,想跟她做一件,他十六岁时就想做的事。

是了,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后果。这样的余正,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笑得胃隐隐有些作痛。他很感谢宝淑那只抽筋了的脚。否则,他根本不知道明天早上醒来,要怎么面对她…

余正无奈地起身帮宝淑把被子盖上,拿起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当洗完出来时,他决定,今天在客厅睡他最讨厌的沙发。

第二天早晨,宝淑头疼欲裂,昨晚的事情,她果然根本不记得了。

他递给她一杯热水,准备然后去楼下的药房买止疼药。

“余正,”宝淑叫住他,“谢谢你。”

他笑了笑,她要谢他的,又何止这一件。

“我是说真的…谢谢。”

他停住脚步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她一定有心事。

一个念头闪电般窜到他的脑海里,但他不敢想。

难道,她记得昨晚的事…

余正转身快步下楼去买药,如果昨晚他真的那么做了,那么他们两个,现在又会是怎样?

她是害羞又或是痛哭?是娇嗔又或是埋怨?

他不知道。

池少宇曾经问他,为什么明明宝淑就在眼前,却不争取,这不像是他们认识的余正。

但其实,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篮球鞋,至今一次也没穿过。他最喜欢的唱片,一直放在抽屉里。他最喜欢的书仍然像新的一样,他最喜欢的作品一次也没发表过。

他就是这样,越是喜欢,越要保护那样东西。

只是最近,他常常想,是否太过珍惜,反而缺乏勇气。而他余正,应该是勇往直前的。

回到故乡,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跟宝淑,也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宝淑一直认为余正的奶奶是一个很可怕的老人。她虽然年过八旬,精力还是一样的充沛,而且有些专断蛮横,常常喜欢支使别人。

余正的妈妈却刚好相反,总是很沉默,但偶尔发表一些意见,却很有道理。宝淑也很怕她,大概因为她曾经是他们的物理老师的关系。余正妈妈至今仍在他们的母校教物理,她一贯板着面孔没有表情,这一点,跟余正比较像。

余正的爸爸是大学的物理学教授,他是这个家里最温和的人,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但宝淑最害怕的就是他。记得高二的时候,为了让她通过会考,余正曾经请爸爸给她补习物理。当她仍在庆幸可怕的余正妈妈拒绝为她补习时,却发现余正爸爸更加严厉凶悍。

他们一家都是很可怕的人,不断请她吃鸡腿的奶奶,总是面无表情的妈妈,笑面虎的爸爸,还有天下无敌的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