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淑啊,吃鸡腿呀。”奶奶笑嘻嘻地夹了一个鸡腿到她碗里。

她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就被糖衣炮弹砸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余正笑着从她碗里把鸡腿夹过去,一边还说奶奶偏心。她感动地看着他,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把她从奶奶的鸡腿攻势里救出来,那个人一定是余正。

这是时隔七年之后,她在上海吃的第一顿年夜饭,虽然身边的不是自己的家人,但她已感到了那种久违的新年气氛。

吃完饭,她跟着余正一起下楼放烟火。快乐的滋味原来也是可以保存的,当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候,她开心地挽住身边的余正。

初一这天她去堂叔家里吃饭,又见到了那位叶法官。吃完饭,宝泰借口跟她出去逛街,拉着她到衡山路的酒吧喝酒。

“发生什么事了?”宝淑问。

宝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昨天晚上我们做了。”

“做了什么?”她问的一瞬间,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宝泰沉默地喝着啤酒。

她从来不知道宝泰是能够把啤酒当饮料喝的人。

“你们是夫妻…”宝淑指出。

“可是…”宝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结婚,我大概是疯了。”

宝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她知道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很想结婚,很想过一种新的生活。”

宝淑看着堂妹,原来小时候的无忧无虑,长大以后全部烟消云散,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宝泰叹了口气,喝下一小瓶海力根。

宝淑也有点蠢蠢欲动,于是叫酒保也给了她一瓶。其实她不常喝酒,是因为她并不喜欢酒精饮品,喝了以后会有一种上瘾的感觉,而她心底最害怕的就是对什么上瘾,那让她感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凉凉的啤酒下肚,她舒了一口气,忽然记起跟Crig分手的那段时间,也日日买醉,只是到了最后,无论喝多少酒她都能清醒地记得他无奈点头的那一幕。

现在想起,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心痛,但至少还有一点点无奈。因为自此以后,她离感情路走得很远,总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常常感叹“出现的人不喜欢,喜欢的人不出现”。

当身边的女朋友都结了婚或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却连一个男友也没有,想起来的时候总是觉得很灰心。她,顶着一张八十分的脸,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银行的存款始终是四位数,而年龄却已过了“永远的二十五”。

她也希望过一种新的生活,只是,没有人来救她。

她又叫了一瓶啤酒,看着宝泰,忽然很想喝醉。

宝淑趴在吧台上看着宝泰找出她的手机,打电话给余正。

为什么他们人人都要打电话给余正。那个时候,Ada在酒吧找到她,也总是打电话给余正,让他来接她回去。

幸好她酒品相当好,虽然醉了以后意识不太清醒,但是从来不会呕吐,不然她想余正也不会不厌其烦地来接她。

余正一定也觉得她是一个很麻烦的女孩子,只是他从来不说罢了。其实,余正是一个好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只是人很懒,不想动。

过了一会余正就来了,她一下子站直了身体,问:“余正,你怎么在这里。”

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跟我回家。”

然后就走了出去。

她跟在后面。

他又说:“把手给我。”

她伸出手,被他握住,忽然感到他的掌心很温暖。他牵着她,向不远的公寓走去。他们沉默地慢慢走着,仿佛这条路是没有尽头。

“宝淑。”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余正忽然说。

“恩?”

“你还爱不爱Crig?”

她沉默了几秒,才回答:“…不爱。我讨厌花心的男人。”

其实她早就不爱Crig了,只是,他打破了她对爱情的幻想,所以她一直记得这个人和这件事。

余正停下脚步,手还牵着她。然后转身借着灯光看着她。

“那我呢。”

她吓得一动不动。

他什么?她觉得自己脑袋好像打了结一样不能思考。

“余正…”她叫着他的名字,很想问他,究竟在说什么。

“…”他还是盯着她。

她在他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她开始迷茫了。到底是她喝醉了,还是余正喝醉了?又或者,他们都醉了?

“你的眼神很忧郁。”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最后话到嘴边却是这一句。

他好像翻了个白眼,忽然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吻住了她。

她张开嘴回吻他,惊愕地发现这竟是她的第一反应。

余正抱地更紧,不停地吻她。

突然,他一把抱起她,冲上楼去。

当他像电影里的歹徒那样把她扑到在床上的时候,他的热情令她很想笑。

她忽然觉得,这很像她想要的那种新生活,一种能够刺激她的生活。

她耳边反复回响着宝泰那一句:昨天晚上我们做了。

她双手攀到他的胸口解着衬衫扣子,他低声而嘶哑地说:“天啊…”

他的这一句话好像瞬间触动了她的神经,令她觉得胸口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她竟真的想跟他做了,不是为了她那所谓的新生活。

她继续解着他的扣子,不敢看他。当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她的另一根神经被触动了,脚上传来的疼痛感使她松开手大叫:“啊,好痛。”

她忽然有点晕眩了,意识渐渐弱起来,其实她早就想闭上眼睛了,只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刺激着她。而脚上的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于是此刻,她就像漏气的热气球般倒了下来,疼痛感也渐渐消失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

宝淑四周看了看,这里确实是余正的房间,只是,他不在。

昨晚就好像是一场梦,不过,她知道那都是真的。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

她跟余正,竟然差一点点就要做了呢。只差了一点点。

如果昨晚没有差那么一点,那么他们两个,现在又会是怎样?

他会笑着吻她还是转身背对着她,会甜蜜还是后悔?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此刻她必须装作对昨晚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忽然一阵偏头痛令她呻吟起来,余正走了进来,问了她两句,然后出去倒了杯热水给她。

“我下去买止疼药。”他转身出去。

“余正,”她叫住他,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她一定是有话要对他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谢你。”她能想到的,只是这一句。

余正笑了,好像在说,没事的。

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个回答。

“我是说真的…谢谢。”她又说了一遍,但仍然是那两句话,没有一句能够表达她的意思。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宝淑抱住膝盖靠在身后的靠垫上。

她要感谢他,没有这么快把她带到一种新生活里去。

否则,她一定会迷失。

这几天,她没有去找余正,余正也没有来找她。本来过年是一个她期待了很久的假期,但现在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于是她想到打电话给家禾。

“我很闷。”她开门见山地说。

“我每天都很闷。”家禾却给了她一个更无奈的回答。

“…”

“大年夜的晚上我还在工作,你说闷不闷。”

“我不想跟你讲话了。”她噘着嘴,很不满。

“你以为我想跟你讲。”

宝淑笑了,曾家禾这个人,变了很多,以前不会这样跟她开玩笑。或许,爱情真的是有一种力量,让我们勇于改变自己。

“闷的话去找余正吧。”家禾说。

“…”她沉默。

“他不会就是你闷的原因吧。”

“…”

家禾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她分不清究竟是嘲笑或是可笑。

其实,问题一直在她的眼前,只是她,以为不是由她来解决罢了。

“我只有一句话想说。”电话里响起少爷的喊声,家禾语速加快,“余正是一个好人。”

说完,她跟她道了别,就挂了线。

余正是一个好人。

她又怎会不知道?

Crig也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在家里闷了三天,在初五这天中午,宝淑决定去外面逛逛。

她又去到那家卖很多古董表的店,老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她站在柜台前仔细地看着里面摆放的表,十分地痴迷于这个能够记录下每分每秒的玩意。

猛地抬头,竟看到柜台上摊着一本杂志,正好翻在介绍“宝记”那一页。

“老板,这本杂志可以送给我吗。”她问。

老板瞥了她一眼,摇摇头。

“那这本卖多少钱?”

老板还是摇摇头:“这本不卖。”

“为什么。”

“这本是我儿子的收藏,非卖品。”

她有点失望。

“不过如果你想看可以在这里看,那里有把椅子,你坐吧。”说完,他又转头继续看电视。

宝淑叹了口气,于是捧着书坐到墙角的椅子上看起来。

关于这支表,后续的报道非常少,因为它从此就像人间蒸发般。但是这本杂志上有一张十分清晰的照片,她仔细地看了很久,忽然觉得这支表很像是——

“八十年代的Tissot。”

她面前响起一个很温和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他虽然戴着眼镜,但是眼神很犀利,宝淑很想说他是在“装斯文”。

果然,他咧开嘴笑笑地说:“我很好看是吗。”

原来,她想,有一些人就是不能开口的。一开口,便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

宝淑笑了笑,一点也不因为他的唐突而感到脸红,反而问:“你是谁?”

“我儿子。”在看电视的老板忽然说,只是他的视线始终还是盯着电视机。

“这本书是你的?”她问。

“没错。”他靠在旁边的玻璃柜上,“你对这支表也有兴趣吗。”

宝淑点点头,站起身把书放在柜台上。

“我知道一些内幕。”他忽然说,眼神有些闪闪烁烁。

她怀疑地盯着他,他马上站直身子表情严肃:“我是说真的。”

宝淑想,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些流气,但是并不像在逗她。

“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当然事实上也没多少人对这支表感兴趣,但我要把它找出来。”他语气很坚定,就好象小学生在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为祖国的四化事业做贡献般。

宝淑笑了,心情一点点好起来。

是否当男人喜欢上什么的时候,表情都是这样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