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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你,君临。”

刘真将君字咬得特别重。君临觉得刘真的目光好像八月里最毒的日头,她明白刘真已经认出了自己。

到了午休的时候,就连苏浅都看出来君临有心事。两人吃完饭,苏浅把君临拉到球场上晒太阳。

“是不是昨天的复选没发挥好?”苏浅知道君临是下了功夫的。“还是左桐跟你表白了?”虽然第二句带有玩笑性质,但苏浅以为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君临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就是想到要同时应付辩论赛和物理竞赛,觉得有点超负荷。”一顿,君临抬头肃然道:“你有没有反复做同一个噩梦的时候”

苏浅以为君临昨晚因为噩梦没睡好,便宽慰道:“有啊。不过每次我醒来,发现只是一个梦,就会觉得特别安心,现实前所未有地美好。”

“我的噩梦非但醒不过来,还会自己追过来。”如影随形。

君临说得太轻,苏浅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天气转阴了,咱们回去吧。”

“嗯。也许下午会下雨。”

训练

结果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真的下起了瓢泼大雨。政治老师听写习题册答案的授课方式让君临昏昏欲睡。她忍不住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下课后在你们楼的底楼大厅等。叶岑。”君临从未将手机号码给过叶岑。叶岑之前,全校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人只有两个人,苏浅和君晓棠。

下课后君临故意慢腾腾地整理书包,等她到大厅的时候,叶岑和刘真都已经到了。君临注意到叶岑手上拿着一把灰白格子的伞,不能折叠的那种,伞尖带着可伸缩塑料套。他没有带书包。

叶岑见君临来了,便道:“去琴房吧。那里多半没人。”

琴房在高三教学楼,需要横穿整个操场。刘真披上了骑车用的雨衣。君临没有带伞,意味着她必须跟叶岑合撑一把伞。

叶岑的伞很大,伞骨非常结实。虽然风雨肆虐,但他的伞撑得稳稳当当。只是君临出于本能并未靠得太近。叶岑也不管她,任凭她的右肩膀被淋湿。

高三的氛围果然跟高一有所不同。君临觉得自己闯入了另一个结界,整栋楼寂静得有些诡异。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皮鞋沾着水踏在地砖上发出声响都是一种罪过。

琴房在顶楼走廊尽头。君临和刘真都是第一次来琴房,不免打量一番。琴房不算很大,放着十几架锃亮的钢琴。君临对钢琴没有研究,也不知道这些琴算不算好。

叶岑在琴凳上坐下,道:“这是去年的竞赛题,给你们十分钟准备。君临正方,刘真反方,按照这张纸上的要求,一辩和二辩都是你们,来一次模拟。”

君临明白叶岑给自己选了三辩的位置。确实,他经验丰富,适合总结陈词。接下来的模拟,叶岑应该会根据她和刘真各自的风格,确定一辩和二辩由谁来担任。至于到底是哪个位置,君临并不在意。她甚至想,如果自己因为表现不佳被撤换掉,也许反倒是好事一桩。

可惜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模拟练习过程中,叶岑并未对君临和刘真的表现有丝毫不满。

“君临一辩,刘真二辩。”君临的陈述风格思路清晰、调理分明,非常有说服力。刘真则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更适合当二辩。

叶岑见二人没有异议,便道:“这是我刻录的前几届比赛的光碟。这是历届辩论赛的辩题。回去多看看实事新闻,尤其跟青少年有关的社会热点,必要的话可以做笔记。等你们看过光碟和辩题之后,我们再来训练。今天就这样吧。”

君临看了看表,正好一节课的时间。

叶岑锁上门,对君临道:“跟我去教室拿书包。然后我送你。”

君临望了望窗外,雨没有丝毫变小的趋势。没奈何,只能跟叶岑走。

刘真应该是听到了叶岑的话,先走了。

君临跟着叶岑走到高三一班门口,等在门口的莫子航立刻将书包丢给叶岑:“算你行!”

君临始终落后叶岑两步下楼。走到中厅,叶岑打开伞,站在原地等着君临挨过去,却没有回头看她。

君临钻入伞下。她步子不及他大,风雨之中跟得很辛苦。两人走的是跟君临平常出入的正门方向相反的后门,这里离高三教学楼最近。

“送我到门口的公车站就好。谢谢。”君临打算在车站避雨,拦出租回家。

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轻巧地滑过来停下,后车门恰好挡在君临身前。叶岑的右手绕过君临,将她圈在自己与车之间,却没有碰到她分毫,然后打开了车门。“送你回家。”

原来他说的送她是真的送她。

君临坐定后发现自己的右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刚才的情势几乎不容她拒绝。奥迪停的地方离公车站太近,后面有辆要进站的公车不停地按喇叭催促。人行道上有好些二中的学生在看他们。

叶岑报出君临家的地址,司机不禁好奇地看了后视镜一眼。

君临拢了拢头发,没有理会身上的湿漉,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一包烟。”微讶之后,叶岑饶有兴致地问:“怎么知道的?”低垂的长发遮住了君临的侧脸,这让叶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在钢琴室发的短信是给莫子航的吧,所以他才会拿着你的书包等在教室门口。我猜赌约是把我带到他面前。”所以莫子航看她的眼神里才带着一丝轻视,这很容易捕捉,就像无数次君晓棠母家的亲戚看君临的目光一样。

叶岑从君临的语气里听不到丝毫情绪,不由揶揄道:“我以为你会生气下车。”

君临忽然把头偏过来,与叶岑对视:“我只是不想淋雨。”车已经开到荒僻地段,她又没有雨具,骨气用在这种地方很不明智。

之后君临不再说话,叶岑也不开口。车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外头的雨声。

君临不知道门卫为什么放行,理论上这里管得很严,只有业主才能进。不过她也没兴趣深究。

车驶入小区,停在君临家门口。

“伞借给你。”叶岑自觉已经摸准了君临的脾气,知道她不会拒绝。

果然,君临接过伞,轻声道:“谢谢你送我回家。”

君临刚下车,叶岑就吩咐把车开走,君临甚至还来不及避开车轮甩出的水花。

谈心

回到家正赶上周姨开始摆碗筷。蒋梦道:“上去叫你爸下来吃饭。”

君临将书包放进房间,然后去敲君和书房的门:“爸,下楼吃饭。”

“知道了。”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动静。

君临也不进去,她知道君和不喜欢被人打断思路。只要他在书房,任何人都不能催。

看这架势,君和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出来,而只要他在家,就没有不等他就开饭的道理。君临回到自己房间,换下湿衣服,找出一套休闲服换上。

吃饭的时候,君和问道:“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吧?”

君晓棠放下筷子,小声道:“年级四十七名。”红榜倒数第三的位置。

“哦,有点下滑。”一顿,君和问道:“哪门没考好?”

“物理。”这次的题目出得很活。

君和又问:“君临考得怎么样?”

“一般。”

君和听君临这样说,也就不细问了,转头对蒋梦道:“听说高中的功课比初中难了很多,尤其是数理化,女孩子这方面特别吃亏。要不咱们给两个孩子请家教吧。不是初中的时候也都请了吗。”

蒋梦自然不会反对,“那我去打听一下,哪些老师特别有名气,猜题特别准的。”

君晓棠突然冷笑道:“爸,蒋姨,请什么家教啊?我也找个年级第一谈恋爱,成绩马上就能上去。”隐瞒君临的成绩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学校马上就要开家长会,学生手册还得家长签字呢。

君和皱眉道:“不是在说成绩吗,怎么扯到早恋上去了。你才几岁?”

蒋梦对君临严厉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听不出晓棠意有所指。

“我没谈恋爱。”君临显得很平静。红榜贴了好几天了,君晓棠今天突然发难,君临不知道是因为前几天没找到机会,还是因为今天叶岑问君晓棠自己的电话刺激到她神经了。

蒋梦道:“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不说的话我自己到学校去问你们老师。”蒋梦第一段噩梦般的婚姻就是校园恋情,她至今都很后悔大学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单纯而盲目。君临现在年纪比她当年还小,居然就早恋,这让蒋梦气急败坏。

君临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抓住椅子一角,努力克制着心绪,让自己显得平和而诚恳:“爸,关于这件事,我会单独跟您解释。”

君和对蒋梦道:“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不要小题大做。先让孩子吃饭。”

君临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餐饭,被君和叫到书房。

“说说吧,晓棠说的是不是真的。”君和也明白晓棠对君临有心结,她说的话不能全信。

“爸,我没有谈恋爱。我只是跟一个男生一起复习功课,没别的。而且我们除了经常在学校图书馆一起自习,一起到他打工的书店讨论功课外没有任何交往。”一顿,君临道:“爸,你也知道我妈的脾气,她如果真的去找老师,那没事也会变成有事了。到时候对我的前途没有半点儿好处,而且还会连累别人。您想啊,人家好端端跟我一起学习,招谁惹谁了。人家家里困难,因为品学兼优,学校给他学杂费全免。要是妈一去,老师对他起了什么误解,学校因此收回奖学金,不是毁了人家一辈子么。”

君和道:“知道了。爸爸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你妈刚才是急躁了一点,我会去跟她谈的。”

“谢谢爸!”君临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鼓起腮帮吹了吹自己额前不存在的刘海,逗得君和呵呵一笑。在君和想来,晓棠不过偶尔成绩被君临比下去了,难免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要说君临的态度非常坦然,就是真的早恋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何况那不是没影响学习吗。而且,听上去那个男孩儿还很优秀,君和不觉得有杜绝两人来往的必要。

君临回到自己房间却还是不放心蒋梦。果然,过了一个多小时,蒋梦没有敲门就进来了。

“妈。”

“你爸爸相信你,让我不要去学校,我答应他了。”

君临顿时松了一口气:“谢谢妈。”

“先别谢我。我还有话要说。”

“哦,您说。”

“你跟一个男孩子一起学习,也不叫上晓棠。难怪人家都要背后议论。如果你们俩没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叫上晓棠一起?那个叫左桐的男孩子跟晓棠才是同班同学吧。”一顿,蒋梦又道:“晓棠说你期中考试考得不错,看来那个男孩子确实对你学习有帮助。平时他给你讲题,借你笔记什么的,也给晓棠讲讲,看看。你们两姐妹要一起学习才能进步得快。”

“妈,我跟左桐只是因为一起参加物理竞赛班才接触多了一点,平时讨论的也大多是竞赛班的题目。晓棠不参加竞赛班,她不需要这些。”

“这么说,你们经常讨论物理功课咯?妈记得你初中的时候物理并不是很好,既然左桐能一下子让你开窍,应该也能帮到晓棠。这不是正好吗,晓棠这次物理没考好,你们多帮帮她。”

君临突然觉得特别讽刺。她不否认,左桐很大程度上激发了她学习物理的热情,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下决心狠狠恶补了一段时间的数学基础后,君临反倒对数学从排斥到有了兴趣,从而进入良性循环。可以说,这些学习上的提高都是左桐带给她的,但这并不代表她自己没有下苦功,没有学习天分。怎么到了蒋梦那儿,君临自己的付出和努力都化为乌有,变成一切都只因为她认识了一个左桐呢?

蒋梦见君临不说话,便道:“小临,你做人要懂得感恩,不能从小就学会自私自利。妈妈知道现在学校的竞争特别激烈,但你不能只跟自己的姐姐竞争啊,要竞争就得跟外人争去。这几年,你爸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妈不多说。”

君临耐着性子点点头,道:“妈,你说的我都明白。爸对我好,我懂。”君临知道自己跟蒋梦根本无法沟通,但她怕蒋梦真的闹到学校去,只能拿话稳着。有些话就是岩浆,即便憋在心里,烧死了也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不过君和确实对君临不错,关于这点君临说的是真心话。

蒋梦见君临说得挺诚心,自以为驯服了女儿,满意地走出了房间。

球赛

“左桐、钱维丽、君临…”物理竞赛班辅导老师挨个报名字,让同学们到讲台上拿试卷。

“以上十五名同学,祝贺你们继续留在竞赛班。余下的同学,我会把试卷发到你们手上,就不报名字了。”

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没有被报到名字的三十五人已经遭到淘汰。苏浅很快拿到了试卷,她的分数很接近,有点可惜了。不过苏浅反倒是一副终于解脱了的样子,对君临道:“以后不能陪你来上课了。不过我本来就不是这块料,这样一来反倒更能集中优势兵力。”

君临明白苏浅说的是实话,有许多综合成绩不错的学生走上竞赛这条路,最终却没有出成绩,又荒废了基础,导致高考失利,反而得不偿失。

辅导老师讲解完试卷后,被刷下来的学生踏着下课铃声纷纷离开教室。苏浅对君临道:“我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一顿,苏浅凑近君临耳畔低声道:“一定要给我争气点,干掉钱维丽!”钱维丽就是上次下课来问君临写作方法,又出言不逊的女生。

君临轻笑道:“我尽力而为。”十五人里面君临排名第三,最终能代表学校参赛的却只有两位。显然苏浅认为君临干掉左桐太玄幻了。

上课铃响的时候,教室一下子显得空旷许多。辅导老师让留下的同学都移到前排来。左桐和君临成了同桌。

下课后十五名同学明显感到讲课的内容比淘汰赛之前又深了一个层次。

“肩膀疼?”左桐看见君临一直在用左手捶右肩。

“嗯。昨天不小心淋了雨。”君临毫不犹豫把这笔账算到了叶岑的头上。

没想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君临跟苏浅两人洗碗回教室,看见左桐在门口的走廊上徘徊。君临下意识便觉得左桐是来找自己的。

果然,左桐上前道:“这叫暖宝宝,贴在皮肤上会发热。这是传说中的狗皮膏药,不过可能麝香味有点重。”

君临接过,看着暖宝宝包装上橙色的小熊,觉得掌心一暖,“谢谢。”

“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

苏浅道:“试试吧。你今天老捶肩,我也看不下去了。走,去洗手间贴上。”

两人来到洗手间。君临脱了外套,解开衬衣扣子,用手指着肩膀酸痛的地方:“就是这里。”

苏浅先把小片的膏药贴上,然后揭开暖宝宝包装,小心翼翼地撕开贴片,把大片的暖宝宝覆在伤筋膏上。“暖宝宝,这东西的名字取得太贴切了。”

君临忽道:“今天下午我们班和一班足球赛,我想去看。”

“那就去啊,一定要去。你可以身在曹营心在汉么,我不会告发你的。”

君临笑道:“不是立场的问题。”一顿,她敛起笑意,“放学后有辩论赛训练。”

“不能请假吗?”

“我试试吧。”

回到教室,君临掏出手机给叶岑发短信:“放学后有事,可以改明天吗?”

叶岑很快便回过来了:“什么事?”

“我们班球赛。”

“除非你需要亲自上阵,否则不行。”

君临把最后一条短信短信给苏浅看了。

“靠!”苏浅难得用这个词表示愤慨,但还是安慰君临道:“没事,训练完了再去吧。反正球赛有九十分钟。”

“但愿赶得上。”

放学后,君临走近钢琴室就听到一阵跳跃的爵士钢琴声。她轻轻打开门,看见叶岑背对着门口在弹琴。

爵士轻佻而迷幻的色彩通过他的手指被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偶尔蹦跳出的不和谐音阶充斥着轻松愉悦的氛围。

叶岑仿佛慢了一拍才被君临的到来惊醒,他回头道:“过来坐。”

君临依言走过去坐下。

她挨得并不近,但叶岑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她的头发很亮,几乎跟黑色的琴盖一样光可鉴人。

“会弹琴吗?”

“不会。”

“没学过?”

“学不会。五音不全,连简谱都看不懂。”

叶岑忽然没了耐心,甩手不弹了。

君临侧转四十五度,与叶岑对视:“读过《日瓦戈医生》吗?”不等叶岑回答,她就接着道:“书里写如果你每天不得不假装一种感情,那么必然会得内伤。”

叶岑觉得身旁女孩儿的表情特真诚,她就差直接在脸上写:别装了,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游戏。

叶岑直视君临含水的眼睛,想象那是半丝涟漪不起的静湖,难以撩拨。室内的空气太过沉滞,他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让强劲的风灌入寒意,然后微笑着回头:“你想太多了。”

这时刘真正好进来,她敏感地捕捉到气氛的诡异,一时没敢开口。

君临将琴盖合上,“咱们开始吧。”希望今天可以早点结束。

君临的手落在黑色琴盖上显得特别白皙,一头垂肩乌发亮得几乎刺痛刘真的眼睛。

叶岑问道:“给你们的光碟都看了吗?”

刘真道:“看完了。”家里没有电脑,她每天自习课后就到机房戴上耳机看。

君临有些心虚地避开叶岑的目光:“看了一点。”她最近都在忙着物理竞赛复选,确实没有对辩论赛下过什么功夫。

“希望大家都能重视这场比赛。所有场次的辩论都会录像,我们是代表二中参赛,不说争光,但起码不要给学校丢脸。”叶岑的语气听不出一丝烟火气,措辞也称不上严厉,但态度却渗透着一种冷漠。

君临觉得这种冷漠源自于叶岑本身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但这丝毫冻不到她,自然也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她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以示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