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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人开始训练。

也许是校服料子太毛,烙印在小腿肚上的血痕一阵阵地刺痛麻痒,刘真下意识地老扯裤腿。想到明天全班女孩儿要为球赛充当拉拉队,人人都必须穿校裙,刘真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刘真小时候常常看母亲对着干裂的土地垂泪,只以为她为收成着急。后来翻过两座山,徒步十几里地去上学,刘真常常因为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没有爸爸,而受欺负。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翻山越岭坐长途汽车,又坐火车去找爸爸,一路上刘真特别兴奋。在她的想象中,爸爸会背着她走十几里地上学,从此以后再没有同学敢欺负她。再后来,她果然在这座大城市见到了父亲。刘真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爸爸长得特别干净,跟同学们的爸爸都不一样。爸爸说的普通话比老师还标准,不带乡音。她本能地喜欢他。可是爸爸对母亲吼,赶她们母女俩回老家。妈妈整晚整晚抱着她不睡觉,哭着说爸爸有了另外一个家,她有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刘真后来偷偷跟着妈妈出去,见过这个妹妹。那时候妹妹腿上也有伤,跟现在的刘真一样。

“刘真,轮到你了,想什么呢?”

叶岑温和的语调打断了刘真紊乱的思绪,她几乎是茫然而又出于本能地掩饰着自己的走神:“没想什么。”话音刚落却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说的是乡音。

叶岑看出刘真的懊恼,格外耐心地道:“没关系,现在开始吧。”

君临早就注意到了刘真的小动作,却一直不动声色。她深切地明白有时候同情和怜悯对当事人来说只能是轻视和侮辱。

一个多小时下来,叶岑也察觉出了两个女孩儿之间的不对劲。她们两人虽然近在咫尺,但眼波从来没有交汇的时候。

训练结束,刘真的目光在君临的物品上停留了片刻,漂亮的红色书包,崭新的白色彩屏三星手机。

君临发了一条短信给苏浅:“比分如何?”

苏浅立刻就回复道:“三比三。快来!还有加时赛!”

君临迅速整理好东西,抛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冲出了教室。

刘真轻声道:“叶学长再见。”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去掩盖自己的口音,也克服了好多年,但乡音好像血液里的烙印,难以摆脱。刘真不明白,一样是从山里出来的,为什么父亲刘俊就能做到?是不是因为她梦里还会出现家门口的那条穿过石板桥的小溪?而刘俊却是能将自己的亲骨血和为自己孕育过骨血的女人一并完全在记忆中抹去的那种人?是不是只有跟父亲一样,她才能不再因为土气的乡音而受人嘲笑?其实刘真不明白,去除植根在她心中的自卑,才是苗老师力荐她参加辩论赛的根本原因。

叶岑是知道这点的,语文教研组的老师特别提点过。因此他对刘真也尤其有耐心些。对比之下,他对君临就显得轻慢多了,尤其是今天。然而叶岑并不知道,他几乎无意识的差别对待,让刘真似乎找回了心理上产生的不平衡。

叶岑微笑道:“再见。”听到刘真轻轻关门的声音,叶岑踱到窗边,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在红色跑道上奔跑的身影。

君临跑得急了有点喘,好不容易跑到球场周围却发现四周挤得人山人海的。一班二班全体出动自然不在话下,还有别班为探查对手实力围观的,初中部的,甚至好多老师。

人群忽然开始齐声高呼左桐的名字。君临被苏浅拽到一旁:“你现在铁定杀不进去,咱们去领奖台上看。快走!”

两人飞奔到领奖台前,二班几个男生因为苏浅跟君临给全班送水的事,对她们印象很好,看见她俩过来就主动让出一块空地。

绿茵场上,左桐作为前锋一路飞奔,连连冲破二班组织起的防线…临门一脚的瞬间,苏浅明显觉得自己的手被君临抓得死紧。

进球的刹那,苏浅果断捂住君临的嘴,轻声道:“千万别激动!”

君临回过神来,耳畔响起一片二班同学的叹息抱怨声:“他也太厉害了吧?再这么全面发展下去,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也许是语气太哀怨,苏浅和君临不由相视一笑。

球场上,左桐被兴奋的一班队员举起,好不容易才挣扎脱身。炎辰见左桐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不由取笑道:“别看了,她没来。”左桐避开欧阳丹递来的水,抢了炎辰手上已经喝过的,灌下一口,抬眼却遥遥看见了跳下领奖台的君临。他这才发现刚才对自己说不失望完全是自欺欺人,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方才专注于比赛忘记自己已经渴到极点,然后灌水入喉的满足感,又似乎不完全贴切。

君临不知道左桐正在看自己,她无声地对自己说:“炎辰该鄙视我了。”

刘俊

刘真轻轻推开门,看见王芳正坐在小圆凳上,对着垃圾桶捡菜。王芳额前的刘海凌乱地垂着,几缕白发分外打眼。在小时候的刘真眼中,王芳有种难以言喻的明艳的美,像秋日阳光下金色的稻谷那样的美。可她现在才不到四十岁,却比隔壁五十多岁的阿姨还显老。

王芳看见刘真,忙甩开手中的菜,擦了擦围裙,“剩下的你替我捡,我去楼下馆子买你爸爱吃的酱牛肉。如果你弟弟到三刻还不回来,你去他们学校找他回来吃饭。不然你爸下班回来又要生气。”

“妈,你给我钱,我去买吧,顺便去找弟弟。”

“不行!给你钱,你又乱花。还想挨打啊?”王芳拉过刘真,卷起她的裤腿,好几条凝血结痂的鞭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她不由放软了语气:“还疼吗?”

刘真咬紧嘴唇摇摇头。那天刘俊应酬完回家,明显喝醉了,听见刘真小声向王芳要钱,不问青红皂白就用皮带往刘真腿上抽。王芳上前去拉,说孩子要钱是为了买参考书学习,却被刘俊一把推开。王芳的腰撞到桌角,好半天直不起来。刘明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直到刘俊大吼大叫,说自己把侄子当亲儿子养却读不好书,生的赔钱货倒是上了重点高中,将来还得花老子的钱供大学,刘明这才笑不出来了,只一味恶狠狠地瞪刘真。

“你爸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他只是喝醉了。”王芳心疼地轻声道。

刘真很想大声吼回去:他就是故意的!他跟奶奶一样,嫌弃我是个赔钱货。但她只是想想,她不能吼回去,不能惊醒王芳为自己编织的刘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梦。刘真不忍心。而且刘真明白王芳跟蒋梦不一样,蒋梦读过书,又是城里人,家庭条件好,离了婚,带着个拖油瓶照样好男人要她;可是王芳不行,王芳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即使她这根藤蔓被砍得生疼,也只能继续攀附在刘俊身上。如果能就此攀附一辈子,已经是王芳的幸运。

刘真轻声恳求道:“妈,您多给我十块钱。明天咱们班规定所有女生都要穿裙子,我得买条袜子遮住腿上的伤。”她本来打算拿着钱先斩后奏,但看来这法子行不通。

王芳轻轻抚了抚刘真腿上结的痂痕,“行!妈这就给你拿钱。”她明白女孩子都爱美,何况这伤疤绝对不能让同学老师看见。

刘真接过纸币紧紧捏在手中,飞快冲下楼去,往小区门口的超市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目标和希望。她跑得太过专注,连擦身而过的刘明也视而不见。直到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之痛,手腕被死死钉在地上,她还是没有将攥着钱的手松开。

“松手!”凶狠的目光配上刘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使得他身上的戾气更有种无知无谓的残忍。

刘真仰天看见几张流气的面孔遮住了头顶的光,几个染发少年穿着刘明职校的校服,俯身笑得不怀好意。

“你小子细皮嫩肉的一副小白脸相。姐姐却干瘪干瘪的,一点姿色都没有。”“是啊,真倒胃口。”“既然这样,别跟她多废话,拿了钱,咱们走。”

刘真被四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围住,心里免不了害怕,只能松了手。

刘明呸了一下,道:“奶奶说了,咱们刘家的东西都应该是我的,根本没你的份。识相的回去就别告状。王芳护着你有什么用,小心大伯再用皮带抽死你!”不就仗着会读几页破书吗,还不是个女人,女人能成什么大事。

等刘明跟那四个小流氓走远了,刘真才勉力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用沾满灰尘的袖口抹了抹脸,想擦掉刘明的口水,手腕却因为动作太狠一阵撕裂般地疼。刘真清楚地知道,她跟刘明生来只能互相憎恨。她明明什么都比刘明优秀,只因为是女孩儿,就要受到奶奶,甚至亲生父亲的轻贱,刘真不服气。

刘真忍着痛,一步一挪上了楼梯。王芳看见刘真吓了一大跳,但眼看刘俊就要下班回家,王芳来不及细问,只数落了刘真几句就匆匆下楼去了。

刘真知道再向王芳要钱是不可能了,而且马上刘俊回来,她更不敢开口,想来想去只能拨通了同桌的电话。同桌是籍贯在外地的借读生,性格内向,跟刘真一样在班里没有什么朋友,两人平时还算谈得来。

“我是刘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明天不是要穿裙子吗,我没有连袜裤,能不能借我一条?”

“可以啊。不过我只有两条,黑色的我自己要穿,红色的就给你吧。”

校服裙是暗黄色格子的,不难想象配上鲜艳的红色会是什么效果。但刘真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答应下来。谢过同桌,刘真刚挂电话便听到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她以为是王芳回来了,却没想到进门的是刘俊。

“你妈呢?”

“去楼下买东西了,马上就回来。”

“刘明呢?”

“不知道,还没回来。”

“爸,跟你说个事。”刘真见刘俊一边换拖鞋,一边吹口哨,判断他心情不坏。

“说吧。”

“我看见她了,她跟我同年级。”

“谁啊?”

“她现在改姓君了,叫君临。”

刘俊停了口哨,道:“她没问你咱们家的事儿吧?”刘俊跟蒋梦离婚后分得半套房子的补偿款共计十五万元。法院判决刘俊必须每月支付三百元抚养费给蒋梦。当时刘俊跟蒋梦签署了一份协议书,声明蒋梦放弃君临的抚养费,但一旦蒋梦再婚,刘俊无条件同意君临的继父收养君临。当然,四年前,君临还叫刘临。

“没有。她假装不认识我。”

“那就行了,别多事。”刘俊不耐烦地挥挥手。离婚后他就彻底跟蒋梦断了联系,也当做没有君临这个女儿。

“爸,你放心吧,人家找了个有钱的后爹,连姓都改了,才不想认我这个姐姐,认你这个爹。” 刘真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初不把君临的爸爸抢过来,自己后来就不会被强加一个讨债鬼弟弟,跟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苦,但心里是快乐的。刘俊以前也没少打君临。所有来自奶奶和父亲的毒打、谩骂、轻视,本来的承受者都应该是君临。凭什么她刘真要代她受过?她们的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凭什么君临只要改一个姓就可以摆脱与她相同的命运?这不公平!

“怪不得当初死活都要离婚,原来早就给老子戴了绿帽子。”刘俊啐了一口,喃喃骂道。

刘真看刘俊面色不善,一时不敢再说。这时正好王芳开门进来。

刘俊看着畏畏缩缩的王芳,心中顿时一阵烦躁。

蒋梦长得漂亮,父母是大学老师,也算,当初大学里刘俊使出浑身解数才追到手。刘俊本不愿离婚,无奈王芳母子找上门来,蒋梦本来就为了刘俊要她生第二胎的事闹情绪,这下更是死活闹上法院丢人现眼。再加上刘俊的母亲一定要抱大孙子,非要刘俊跟蒋梦离。刘俊眼看事情无法收拾,考虑到如果离婚,他平白就能分得半套房子,也就勉强同意了。

刘俊在老家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王芳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儿,两人十七岁的时候就好上了。后来刘俊考上大学,来到大城市,见的姑娘一多,自然不再惦记王芳。

刘真的出生只不过是一个意外。刘俊考上大学第一年回到乡里,全村人给他摆酒接风。那晚他喝多了。没想到只一晚上,王芳就怀了孕。刘俊写信给王芳,让她把孩子偷偷打了,王芳没有再回信。刘俊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居然敢瞒着他把孩子生了下来。

刘俊一直觉得女人很容易哄,连蒋梦这样的不也乖乖上钩,却没想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王芳心机居然这么深,偷偷生下孩子来要挟他。还有蒋梦,看着柔柔弱弱的,只会哭,原来一早就找好了有钱的下家,才一脚把他给蹬了。他就说么,当初蒋梦哪儿来的底气,居然敢一个人带着拖油瓶过。

刘俊再看一眼王芳,她穿什么都掩盖不掉骨子里的土味,越发觉得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他跟蒋梦离婚后事情就传开了,说他犯了重婚罪,老家被抛弃的没名没分的糟糠有个私生女,比他城里的女儿还大两三岁,说他骗婚,否则蒋梦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瞎了眼跟了他这样的陈世美。刘俊努力读书,走出大山,好不容易在大城市安家落户,即便离婚了,又怎会甘心回头屈就王芳呢?无奈名声在外,但凡长个心眼的姑娘即便不嫌弃他二婚也会追根究底问个为什么,事情每每抖出来,他就是再名校毕业,外表再斯文,工作再出色,哪有相亲成功的道理。几次三番被拒绝后,刘俊就有些心灰意冷。眼看着快要三十五岁,老太太催他抱孙子催得紧,刘俊索性把心一横,破罐破摔娶了王芳。也许是王芳生刘真那会儿月子里没养好伤了身,总之就是怀不上。老太太这时候又发了话,让夫妻两人领养小儿子的儿子。这事她从前跟蒋梦也提过,蒋梦哪里肯,但王芳不一样,老太太只一句“谁让你生不出儿子”就把她给拿住了。如此这般,刘明上了刘俊家的户口,成了刘俊的儿子。他一天天长大,却随了生父,书一点都读不进。反倒是刘真考进了重点高中。

刘俊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全都毁在女人手上。

抚养权

二中。放学后。

苏浅道:“门口有个男人盯着你看。认识?”

君临抬眼就看见等在校门口的刘俊,一度怀疑自己眼花了。等到与对方的目光交汇,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脊梁,告诉自己该来的总会来。君临对苏浅道:“你先走吧,我有点事。”

“是小临吧,爸爸今天正好经过这里,就来看看你。”刘俊看君临落了单,便迎上前去。

君临把刘俊带到了学校附近的小茶室,要了一个装修简陋的小包房。

“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妈妈好吗?”

“很好。”君临不断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在父母吵架时躲在桌子底下无声流泪的小女孩,不会再被他关进漆黑一片的小房间饿一整个晚上,更不会再被所谓的奶奶扇耳光打掉牙齿。她必须鼓起勇气正视这个血缘上的父亲。

刘俊并不意外君临对自己的冷淡,因而表现得很有耐心。“小临,我想你对我有点误会,爸爸这几年并不是不关心你,对你不闻不问,是你妈妈单方面切断了跟我的一切联系。”

“关于这点,我觉得她做得很好。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对面的男人是她一半基因的缔造者。他穿着西装,就连眼角的鱼尾纹都看起来温和儒雅,很有中年男子的风度。尤其刘俊跟君和相比少了几分威势,表面上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如果不是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君临几乎就要被刘俊的演技所折服。

“小临,爸爸想拿回你的抚养权。”刘俊很快便发现怀柔政策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干脆直奔主题。

君临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抬头直视刘俊,“拿回抚养权好继续打骂我吗?就像你对刘真那样?过去你还没够?”

“小临,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这样吧,把你妈妈的手机号码给我,我去跟她谈。”

君临站起来道:“不必了。我现在很好,根本不想跟你一起生活。妈也不会同意的。”

“既然这样,我只能找你的老师了解情况了。”班主任一定会有蒋梦的联系方式。

君临停下脚步,回头道:“你有名片吗?我让妈联系你。”

刘俊见她态度软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掏出名片夹打开,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君临。“让她三天之内打电话给我,否则我就登门拜访。怎么说我也是你爸,我有探视权。”

“知道了。”君临接过名片,强忍着不把它团进手心里,挺直背脊走出了茶室。刘俊来找她无非就一个目的,为了钱。所谓的要回抚养权只不过是他要钱的筹码。这一点,君临比谁都清楚。但有件事君临并不知道。刘俊本来听刘真说蒋梦改嫁了,嫁的还是个有钱人,根本将信将疑。他今天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校门口,前两天刘俊亲眼看见君临上了一辆豪车,才决定今天来找她。

君临回到家,吃过晚饭,将自己关进房间。她根本没心思写作业,对着刘俊的名片发呆。

手机突兀地响起,是苏浅。

“你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你今天见了那个男人就如临大敌一样。”苏浅心里一放松,语气便带着玩笑意味。

“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苏浅从君临的用词中捕捉到了异样,屏息凝听。

果然君临一顿之后继续道:“他说想拿回我的抚养权,要找我妈谈。”

“你不喜欢他?”

“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当什么见鬼的课代表吗?”

“跟你爸有关系?”苏浅虽然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君临既然这样说,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我有一次因为帮老师改作业回家晚了,他对我发火,把我推下楼梯,我左手粉碎性骨折。”

“什么?!那时候你多大?”

“小学四年级。”

苏浅叹息一声,试着安慰道:“也许他不是故意,只是担心你才发火的。”苏浅有一对异常疼爱她又通情达理的父母,因此她很难想象有父母会不爱护自己的孩子。

“他当时确实没想到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但事后他对我妈说,这都是我不懂事自找的。他发火是因为我回家晚了,我妈出去找我,耽误给他做晚饭。”君临还记得当时她左手绑着石膏,右手拉开一条门缝听蒋梦和刘俊吵架,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哭湿了绷带。

电话那头君临的声音显得平铺直叙,但苏浅却将手机越抓越紧,紧得指尖都泛白了,好半响才憋出一句:“绝不能让你妈答应让你跟他过!”

“你放心,我妈不会答应的。他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回我这个女儿,我猜他是想问我妈要钱。”她现在已经上高中了,再有两年就要念大学,刘俊不可能主动要回她这个负担。

“那你还怕什么?你妈死活不同意,不就结了。而且我听说抚养权的事也得看孩子本人的意愿,你已经十六岁了,你的意见会被采纳的。”

“你不知道,按照我妈的个性,她会给钱的。我跟他血缘上的关系是永远割不断的。这就像被人捏住把柄敲诈一样,有一就有二,没完没了永无宁日。”君临至今仍记得刘俊跟蒋梦离婚时争房子的那股子狠劲,与今天态度亲和的刘俊简直判若两人。何况这并不是钱的事,君临不允许自己再被锁进小黑屋,惶惶挨过每分每秒,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光明。

“那怎么办?我只知道按照你现在这种情况,你的生父要夺回抚养权就必须通过起诉。可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唉,要是我多懂些法律就好了,这样才能真正帮到你。”

“没关系,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而且没有骂我。”

“我骂你干什么?”

“传统道德是这样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换言之,家长可以虐待孩子,但孩子不能不认亲爹。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不配当一个父亲。”

苏浅在电话里愤愤不平的语气让君临的心情好了点。也许旁观者会批评她冷漠势利,有了有钱的继父,就翻脸不认亲爹,但无论如何,好朋友理解她就够了。

君临挂了电话,心里松快了一些。她开始强迫自己积极地去面对去思考这件事。蒋梦十有八九会答应给钱,因为蒋梦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君和太多,她会怕刘俊一旦真的起诉,事情闹大了对君和产生负面影响。

蒋梦在大学先认识的其实是君和,两人是初恋。但因为君和家里强烈反对,蒋梦在压力之下退却了,主动跟君和提出分手。在她最失意痛苦的时候认识了刘俊,刘俊温柔体贴,各方面都很优秀。为了忘掉君和,蒋梦不顾父母的反对迅速投入了另一段感情。大四一毕业,蒋梦跟刘俊便早早奉子成婚。两人婚后却一直争吵不断,但往往以蒋梦的妥协和默默忍受收场,直到王芳带着刘真找上门来,终于成了打垮蒋梦跟刘俊婚姻的最后一记重槌。离婚后,蒋梦与君和重逢,当时君和的妻子刚刚病逝。所以,蒋梦根本不是第三者。但世俗舆论不会这样传,人们一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媒体导向有时候往往只一味追求用八卦吸引大众眼球,真相究竟如何反而不重要。蒋梦冒不起这个险。

君临左思右想,终于向君和的书房走去。“爸,你有时间吗?”

“是小临啊,进来吧。”

君临跟晓棠不同,不会向君和撒娇,也不会因为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想要,来报备申请。君和见君临神色不安,像是有几分举棋不定的样子,便道:“过来坐,爸爸泡功夫茶给你喝。”

“爸,我今天看见刘俊了。”

君和倒水的手一滞,随即动作如常,等君临说下去。

“他今天特意到校门口等我,说要拿回我的抚养权。”

“这件事跟你妈妈说了吗?”

“没有。”

“先别跟你妈妈说,免得她胡思乱想瞎操心。”君和知道君临能主动找他说这件事,代表她对自己有了一定的信任。“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爸,您知道刘真吗?就是…”

“我记得,是王芳的孩子。”蒋梦自然跟君和说起过以前的种种,但没有提过刘真的名字。详细情况都是君和自己了解的。

“刘真现在跟我同年级。”

“爸爸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比你还大两岁,不过她入学晚了两年,算起来确实也读高一。”沉吟片刻,君和接着道:“爸爸不希望你跟刘俊一起生活。第一,你妈妈会伤心。第二,这对你自己的成长不是一件好事。第三,爸爸舍不得。”君和一开始对君临只是爱屋及乌,但四年相处下来也慢慢积累了感情。

君临将红梅负雪茶杯紧握在掌心之中,轻轻叫了一声“爸。”

“当年你还小,可能不是太清楚,爸爸现在告诉你。我跟你妈妈结婚后就办理了你的收养手续。也就是说,虽然爸爸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法律上你就是我的女儿,跟刘俊不再是父女关系,他对你没有抚养义务,将来你对他也没有赡养义务。爸爸这么说,你明白吗?”

君临点了点头,“明白。”

“你是怎么答复刘俊的?”

“他问妈的手机号,我没有给他。他说要去学校找老师问,我就向他要了名片,说让妈联系他。”

“名片呢?”君和没想到君临能在突发情况下应对得如此妥当,不由道:“你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孩子,爸爸很欣慰。”

“爸,您不会觉得我冷血吗?”

“当然不会。你要是不分好歹,才会惹你妈妈跟我伤心。”当初他一意孤行娶了蒋梦,又收养了君临,便有君家的长辈告诫他别认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几年相处下来,君和发现君临这孩子不是不重感情,只是藏得深。

“我知道您对妈妈是真心的。”

“呵呵。爸爸当年因为家里的压力放弃得太过轻易,后来兜兜转转,我们俩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当然要对你妈妈好。有些事等你恋爱就懂了。”君和一直自责当年没有顶住压力,让蒋梦离开他,后来才吃了那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