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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辰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苦笑道:“婚礼我就不去了,但红包一定送到。”

“你干脆连孩子满月酒的礼金也一并送了吧。离预产期还有七个月。”君临心知炎辰尚未释怀,索性再下一剂猛药。蒋梦上次言语中露出口风,君和大约是看在外孙面上才勉强同意的。听蒋梦说,林志荣身价不低,早些年君临还未入行,林志荣已经在华尔街混得风生水起,是一只金灿灿的海龟,却不知为何,并不入君和的法眼。

“替我恭喜晓棠。还有你,什么时候请我们这些老同学喝喜酒?” 事已至此,炎辰的语气反而带了两分轻松。

君临这几年拼完学业拼事业,心思全在立业上,根本没想过成家。在外漂着浑然不觉,此次回国没几日,每每碰上熟人,十个有九个都要问一句,仿佛不问上一句便对不起这许多年的交情。国内氛围不同,二十五岁朝上不结婚的女人不似待价而沽,倒像是滞销产品般见不得人,处处低人一等。君临不想同男人讨论自己的婚姻观,故笑而不答,倒教炎辰过度解读出别的意思来。他一边招呼服务生结账,一边状似无心道:“我觉得林志荣气质很像叶岑。”

君临乍听叶岑的名字,不由一怔。曾经的叶岑是冰层下湍急的暗流,只要他想,君临便能透过厚厚的冰层看到悄然释放的些微暖意。但人都是会变的,整整七年未见,现在她倒不好下结论了。不过炎辰这样说,不免勾起了君临对素未谋面的林志荣的好奇心。

从饭店出来,两人约好叫上以前的高中同学再聚一次,便转头各奔东西。君临刚要扬手叫出租,手机就响了,是蒋梦。

“你爸叫你今晚回家,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君临还未回国时便打电话通知家里行程,蒋梦自然想让她来家里住。君临推说办公不方便,仍旧下榻公司定的酒店商务套房。蒋梦因此深受打击,大有女儿翅膀硬了约束不住的伤感,怕君临这次再驳了面子,便搬出君和来增加筹码。

果然,君临道:“知道了。我下午还有点事,六点以前一定过去。”挂了电话,她才反省是不是口吻太公事公办了?

出国五年,君临大概每两周跟家里通一次电话,每次都很简短,也就报个平安。倒是去年有段日子通话时间还久些,话题都围绕把君家搅得天翻地覆的林志荣。蒋梦先是大半夜打了越洋电话过来,通知她君晓棠和炎辰的婚礼取消了。君临当时挂了电话大半天回不过神,只寻思着林志荣跟君晓棠的进展速度,当以火箭升空摆脱地球引力的速度计。是以此次回国,二人奉子成婚,君临倒也觉得顺理成章。

晚上君家吃饭的时候,林志荣也在座。

君临感觉到她在打量林志荣的同时,对方也在审视自己,便举杯赞道:“手表很配你。”大气的款式,精准的走针,冰冷华贵的金属质感,精英气质显露无遗。

君晓棠替林志荣夹了一筷子海蜇丝,银筷碰到碗口发出清脆的声响。君临想起炎辰对晓棠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免心中一叹。

君和坐在主位温和地笑笑,向君临道:“这次回来待多久?”

“项目挺大,应该会有一阵子,具体长短说不好。”

蒋梦见君和一味招呼君临,怕冷落了林志荣到底尴尬,便道:“小林也是做金融的,比君临资历久,有机会好好教教她。”

君临不由心下一哂,如今这个家不止她一个“小临”。

林志荣闻言清淡一笑:“伯母过奖了。”

炎辰这几年跑工程,难免给人圆滑熨贴的市侩感,而林志荣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清贵之气。能将西装穿得那样棱角分明,整洁挺拔,除了他,就只有记忆中的叶岑。君临不由暗忖,君晓棠的选择也许很好理解。

吃罢晚饭,君和道:“小临难得回来,还是多回家陪陪你妈妈。”离席前又对林志荣道:“明天到公司来一趟。”

两个小辈一一应声。君和同蒋梦一道去了楼上。君晓棠挽着林志荣的胳膊,轻声道:“爸应该是接受你了。”

君临无意听壁角,便端着咖啡踏上正对游泳池的草坪,在摇椅上坐下,转头看夜灯照耀下的粉蔷薇,却瞥见君晓棠从玻璃门里走出来。

她在君临面前站定,“这次待多长时间?”

“起码也得大半年吧。”君临故意往多里说,抬头看君晓棠的反应。

“如今投行这碗饭怕并不好吃。如果你有意向回来帮爸爸,我倒是可以替你开这个口。”

君临浅浅呷了一口咖啡,出乎君晓棠意料地歪头笑道:“那就先谢过你,替我留条后路。”

君晓棠冷笑一声,转身走远。

夜色深浓,君临手中的咖啡已经凉透。她站起来掏出手机打电话叫车。

谁知回到酒店,君临便觉得头重脚轻的。倒头睡到半夜起来喝水,头疼得厉害,好像发烧了。

表白

第二天一早,君临便挣扎着起来去了附近一家大医院。

门诊大厅内人声鼎沸。

君临到预诊处接过护士小姐递过来的体温计,大约五分钟后被告知高烧三十九度,然后认命地取了内科的桃红色小纸片,强忍着咳意继续挂号排队。看着前面一片黑鸦鸦的后脑勺,她未免感到有些急躁起来。

二十多分钟过去,好不容易轮到君临挂号。

“没有医保卡。”她说话间忍不住一阵猛咳。

收款处工作人员闻言隔着玻璃向君临投去疑惑打量的目光。

君临一直用纸巾掩着咳嗽,听到机器报挂号费的声音,下意识地从皮夹中掏出信用卡,还未递出又自嘲地想自己脑子果然烧糊涂了,忙取出纸币来付款。

待她取了医院磁卡和收据正要往内科方向走,依稀听到鼎沸的人声中有人叫她的名字。

“君临,还真是你!”

身姿挺拔的白大褂由远及近。

莫子航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临乍遇莫子航,凝神打量几眼,这才绽出一抹笑,“刚回来没几天。”大约是那身白大褂的关系,从前他身上的飞扬跳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儒雅,给人一种可靠的信任感。

莫子航虽然是心脏外科的,但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还是一个照面就发现君临面色潮红,又看向她手中的病历卡,忙关切道:“怎么,生病了?”

君临刚想开口,又忍不住一阵猛咳。

莫子航不由分说取过她手中的排号卡,又转身望向内科处的电子显示屏幕。轮到君临还有一百多人。

“这样吧。你跟我来。”

君临方才循着他的目光自然发现了自己起码还需要等一两个小时的严峻事实,但还是出于礼貌道:“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说起来莫子航高中时虽然跟她同校,但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集。

“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跟我客气什么。”

印象中莫子航跟叶岑是一样高傲的人,想不到这么自来熟。君临领情道:“那就多谢了。”再推脱下去未免矫情,何况她现在确实难受,需要及时诊断治疗。

莫子航带着君临穿过中心花园去了另外一栋楼。一进去君临就发现环境明显不同。与方才的凌乱喧嚣相比,这里的一切显得格外安静有序。

将君临带进诊疗室,莫子航对着一位戴口罩的中年医生笑道:“何医生,这位是我的老同学,感冒发烧,麻烦给诊断下。”

何医生忙站起来道:“没问题。请坐。请坐。”一转头,又对莫子航道:“莫院长最近身体好吧?”

“挺好的。谢谢。”一顿,莫子航微笑道:“你们先看着,我去外面等。”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大概十分钟不到,君临就出来了。莫子航见她走来便匆匆挂断电话。君临以为打扰了他通话,抱歉地道:“医生让验血、拍片。我刚才看这楼里没什么人排队,应该很快的,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忙吧。”

“没事。我今天没手术。”

“已经两年多没生过病了,想不到一回来就趴下。”

“水土不服,正常。”

君临抽了血。二人一起坐着等报告的时候,莫子航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算是出差吧,顺便办点私事。”一顿,君临赞道:“你穿白大褂很合适。”

莫子航吹了一记口哨,“你不知道,有人为了打击我,净睁眼说瞎话。她说小时候看日剧,医生们个个把白大褂穿得赛过高级定制修身风衣,各种英俊潇洒旁漏侧出。怎么轮到我了,短袖的穿上像卖卤肉的,长袖的穿上像卖馒头的,扣着扣子像面粉厂的,敞着穿像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君临听得笑不可仰。莫子航讲这番话的时候想起某个人的神情简直太明显了。

两人说话间验血报告已经打出来了。莫子航扫了一眼,揶揄道:“轻度贫血啊。看来美帝国主义物质条件挺匮乏的么。”

君临也知道自己最近工作太凶狠,独自生活饮食上也不够讲究。这种标准的亚健康生活方式,让她在医生面前不禁有点心虚,便笑了笑没接话。

拍完了胸透,两人便坐在走廊里随意聊天,等片子出来。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补补。”

“其实加州中餐挺多的,我怎么就贫血了呢。”一个人吃饭虽然菜色可能不算丰富,但也不至于三餐不继。血色素8-12算正常范围,她记得出国前体检的时候还是12呢。

“你在南加还是北加?听说硅谷是单身汉重灾区,怎么也没见你戴戒指?”莫子航读博的时候曾经到过北加访问学习,因而对那里还是挺了解的。

“在LA。好莱坞明星看多了,造成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一顿,君临道:“你也是单身?”君临在美国有个当牙医的朋友,曾经笑言五克拉的订婚戒指想戴出来炫一炫,平时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没机会。因而莫子航不戴婚戒,可能出于职业习惯。

莫子航自嘲一笑,暗想自己跟某人还真是难兄难弟,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不提也罢。

君临伸手拂了拂额前的发丝,抬头看见一个挺拔身影大步走来。

一阵猛咳间,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瞬,一双笔直的长腿落在咳得直不起腰来的君临眼前。

片刻后,君临喘息稍定,抬头微笑着轻声道:“真巧。”

莫子航见叶岑站在君临面前抿紧了唇不开口,只好救场道:“季伯母在看护病房。”

叶岑从前就能将一身粗制滥造的校服穿出杂志封面的效果,如今西服在身更添利落冷峻。他眉眼轮廓比昔日浓密深刻些,却并不显得凌厉,倒像是宝剑藏锋,气势内敛。

君临轻声问道:“伯母她没事吧?”

“老毛病,心脏不好。”

叶岑的语气显得很淡漠,君临也就一时无言。

正尴尬间,医师将报告送了过来。

莫子航抢先接过扫了一眼:“诶呀,感冒升级成支气管炎了。”

君临站起来对叶岑道:“是来看伯母的吧,不耽误你了。”

莫子航道:“我看君临病得不轻,多半要挂吊瓶。”一顿,他又转头对君临道:“你先回何医生那儿。我陪叶岑一起去看看伯母。”

“好。今天多谢了。”

叶岑一言不发,望着君临的背影双眉微蹙。

等君临走远了,莫子航一把拽过叶岑怪叫道:“你小子什么意思啊?我一见她可就立马给你通风报信了。你倒好,见了人家一声不吭。敢情你平时曾经沧海的样子是为了装水仙顾影自怜,不是为了把人追到手啊?”

“给她安排个病房。”

莫子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好气道:“这还用你说!”

“我妈还好吧?”

“跟上午你来看她的时候情况差不多,挺稳定的。暂时不用担心。”

叶岑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君临一出诊疗室就看见两个男人站在走廊里。

莫子航取过诊断报告看了一眼:“得。还真说对了,挂水。你也别折腾了,直接进病房吧。”

莫子航将君临领进病房套间,对叶岑道:“我去安排,你看着她。”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玻璃照在雪白的床单上。此刻,叶岑觉得站在床沿的君临好像就要融进阳光里,整个人都稀薄弱化了。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十年前。

叶岑轻问:“哮喘复发过吗?”

君临摇头:“自那次住院以后就再没发过。”

“躺下。”叶岑轻轻按下她的肩膀,自己弯腰蹲下。

君临很难解释自己刹那间心底的悸动,也许这个半蹲的姿势太像求婚了。她坐在床沿,被动地看着叶岑替她脱鞋。轮廓硬挺的白衬衣从黑色西服袖口探出一截来,他用一双弹钢琴的手替她解鞋带。

两只鞋都脱下摆放整齐,叶岑有些意外君临居然没挣动。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起来,微微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还是秋日静湖般的两汪水,风平浪静。

君临掀开薄被盖在腿上。眼前的人明明与自己相隔过千山万水,相隔过七年的慢慢时光,但他竟然将如此亲密的动作做得这样自然,而她自己竟然也接受得这般坦然。怔忪间,额头便被他温热的手掌给覆了上来。

良久良久叶岑都一动不动。室内静得只能听到空调风口空气流动的声音。

君临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叶岑替她将身后的枕头叠起来,让她靠得舒服些。

“伯母还好吧?”一顿,君临轻声道:“我没什么大病,你还是去照顾伯母吧。”

叶岑根本不理她,径自走到饮水机边取了一次性的杯子兑了些温水。

注意到君临微微侧过脸下意识回避的姿态,叶岑将水杯轻轻放在了病床旁的矮柜上。

几下敲门声打破了病房内凝滞的气氛。莫子航推开门,让穿着果绿制服的护士小姐先进。

“这药得滴慢些,否则会造成心脏负担。”护士小姐扎完针边叮嘱边调整了一下滴管的速度。

叶岑道:“再慢点。”

护士本想说以现在的滴速,500毫升起码要滴两小时,已经可以了。但叶岑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压迫感。不跟病人以及病人的家属争辩是她从不长的职业生涯中总结出的金科玉律,何况这栋楼的病患她都惹不起,更不必说像这样打一个吊针就要进A 区病房的。于是又将滴速调慢了一些。

莫子航在一旁看够了戏,语气轻松道:“我回去值班。君临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按铃。护工就不替你找了,叶岑临时抵充下。”

君临微微一笑:“你去忙吧。今天多亏有你救死扶伤。多谢。”

关门声将病房封闭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君临不禁抬头望向滴管,缓慢降落的水滴预示着她要跟叶岑一起单独相处好几个小时。

叶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难受吗?”

君临摇摇头。

“喝水。”

君临抬头望了望头顶上那一大袋透明盐水,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一会儿她想上厕所该怎么办…

“喝水。”

语气是他一贯的颐指气使,却带着一丝不易捕捉的软风般的温柔。君临只能拿起水杯润了润唇,刚要将杯子放下,那要命的语调又来了:“多喝点。”

直到君临喝了小半杯下去,叶岑这才略为满意地接过杯子,放回原处。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为免尴尬,君临只能闭着眼睛假寐。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君临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几疑自己饿昏了头,产生了幻觉。定睛一看,却发现一旁的小桌子上已经堆满了食物。

罗阿姨笑嘻嘻地打量君临:“姑娘醒了。来,尝尝阿姨是不是宝刀未老。你是病人,喝点鸡汤补补,这汤里放了青菜吸油的,保证不腻。还有皮蛋瘦肉粥、虾饺、蟹粉汤包,都是阿姨自己做的,跟外头买的不一样,多吃点。”

君临迟疑道:“谢谢阿姨。您是?”

“哦,我都老糊涂了,光顾着看见你高兴。叶岑是我帮着带大的,他叫我罗姨,你也这样叫好了。”

“罗姨。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叶岑这小子现在都很少回家吃饭,阿姨我正愁没地方发挥呢。”一顿,罗姨仿佛福至心灵一般,道:“不如你来家里住,让阿姨给你好好补补。”

罗姨如此热情,君临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感觉到君临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罗姨笑眯眯地道:“他在陪夫人吃饭呢。你放心,那边的膳食有专门的营养师负责,你只管吃吧。”

正说着,门轻轻地开了。叶岑一进来就看见君临醒了。

罗姨笑得越发见牙不见眼:“叶岑吃饱了么?没饱的话再吃一点。给你盛碗粥。”

“也好。”

君临睡着的时间并不长,因此点滴还没挂完。虽说她的右手可以自由活动,并不碍什么,但叶岑动作干净利落地替她布菜,君临也无从阻止。可见吃人嘴软是真理。

叶岑不过间或喝两口粥,大多时候看着君临吃。

君临喝了半碗鸡汤下去,觉得胃里缓缓流转着一股暖意。七年里与人一道用餐的日子都记在行程表上,其余的空白都是一个人。病痛会让人软弱,这一刻她忍不住想,有人陪着一起吃饭是一种平凡到呼吸新鲜空气一样的幸福。

因为感冒的关系,君临吃得并不多。罗姨收拾罢碗筷便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病房让君临觉得时间又回到了一分一秒缓慢计算的方式,她不禁频频抬头看向盐水袋。

“可以拔了。”一阵沉默过后,君临终于暗自舒出一口气,伸手按了床头铃。

护士小姐很快进来为君临拔了针:“您坐一会儿再走。”

“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