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儿上的司机立即伸手把车门给我打开了,顾修宸在车里探出头来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上车。”

我有些犹豫地往自个儿的身后看了看,他顺着我的眼光淡淡地瞟了一眼袁睿兄妹,然后冲着他们轻轻点了一下头说:

“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我之前在冷冰冰的审讯室里蹲了好几个小时,浑身上下早就被冻僵了,现在心里头想啊:要是我能把自己变成一只小球那就太好了,然后我滚啊滚、滚啊滚的、一直滚进世界上最温暖的角落里再也不肯出来。

袁睿看看我,又望望顾修宸,乌黑的眸子微微闪了闪,隔了两秒才带着妹妹慢腾腾地走过来。

我坐在顾修宸的身边给他介绍说:

“这是我同学袁睿,我们校法学院的,是个大才子呢!”

顾修宸笑了笑。我转身对着袁睿又指指顾修宸,还没等开口,袁睿就已经把手伸出去说:

“这位应该就是顾先生吧?我以前在报纸上见过的。”

顾修宸象征性地抬起手来和袁睿的碰了碰,触到了就走,他把自己手边的黑色大衣递给我,又转过身想要去拿水,袁蕾似乎被他的动作给吓着了,连忙要站起来,被她哥哥飞快地一把给攥住了手。

“你们想要喝点什么?”顾修宸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我,“我有红酒,还有一些炭烧咖啡,不过菲菲还只是个小丫头,所以我现在就只打算给她喝白水。”他说完自己就笑起来,袁睿也笑起来,我见状也跟着傻傻地“嘿嘿”了两声,袁蕾似乎还是有点儿紧张,小小地往他哥哥的身后缩了一缩。

袁睿推开妹妹,打开车上的小酒吧,俯下身去细细地查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拿出了一瓶红酒,然后微微地笑了一下说:

“1982年的CHATEAULAFITE,迄今为止世界上年份最好的拉菲红酒,也是欧美顶级富豪们的最爱,单瓶售价大约在五万人民币左右。”

“五万块?”他一说完袁蕾就跳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哥哥手里的红酒说,“你说的就是这么一瓶酒?!”

袁睿笑起来,顾修宸也笑起来,看着袁睿的眼睛问:“你试过?”

“没有,”袁睿很老实地回答,“不过我曾经在北京一家一流的酒吧里头打过工,所以了解过那么一点儿。”

顾修宸没有说话,俯下身从手边的金色小柜里拿出两只高脚杯,启开软木塞倒了一点儿在其中的一只杯子里,然后拿起来递给袁睿说:

“试一下。”

袁睿大概没料到他会亲自给自己倒酒,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

“我只是知道那么一点儿,其实并没有喝过,顾先生,我怕浪费了您的酒。”

顾修宸笑了一下,又给袁蕾也倒了一杯。我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在明晃晃圆鼓鼓的高脚杯里晃呀晃,温暖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酒香,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就下意识地咂吧了一下嘴,顾修宸见了抬头扫了我一眼说:

“没有你的,小丫头,你就是咂嘴也没用。”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眼睛笑眯眯的,弯成一条小细缝,他这会子才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和人打架了吗,小丫头?”

我在刚才的“KTV之战”战况激烈时曾经被一个胖胖的男人给撞到,摔倒之前顺带还绊倒了身边的一盆富贵竹,然后我的头发呀、围巾呀、衣服呀就全部跟它来了一次密切的接触:头发和围巾被枝叶给勾到、衣襟上滚了一点泥。我爬起来淡定地整理了一下,心里想着除了身上脏点儿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此时我坐在顾修宸的宾利车里看着对面车窗上的自己,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和蠢蠢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体说:

“没有啊,宸哥哥,我已经很多年不跟人打架了。”

他看着我,眼里头慢慢地涔出更多的笑意来,他似乎有些故意地说:

“是吗?当初你可不是这样啊!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打遍咱们大院儿无敌手,就连我们家阿捷都还曾是你的手下败将呢!”

我听了这话脸上一热,想起他说的这事,我六岁的时候为了跟顾修捷争一辆儿童脚踏车而大打出手,我那时候无论是年龄还是身高都比顾修捷要小很多,先开始当然打不过,于是我就抓啊、挠啊、拧呀,最后一着急我就出了个损招儿,我咬他,别的地方不挑,就咬耳朵,最后我把顾修捷那小子给整得呀,抽抽搭搭地跑回他外婆家去了。

我看了一眼对面袁睿,心里想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当真啊!长大以后的我其实还是粉淑女粉可爱的,我抽了一下嘴角对顾修宸说:

“那都已经是老掌故了啊宸哥哥,你现在可不能总以老眼光看人呀!”

顾修宸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去哧哧地笑了一下,略显惊愕地说:

“哦,我都已经忘了呢,女大十八变,菲菲现在基本上已经算是个淑女了。”

“这怎么能说是基本上呢?”我都被他笑得有些急了,鼓着嘴正色道,“宸哥哥,你不能这么笑话我!我这人从本质上说还是很文静很淑女的好不好?!”

他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来在我的后脑勺上摸了摸,然后我就看见一片枯的竹叶正颇为无力地躺在他宽大的手心里。

“菲菲,”他拿手重重地摸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说,“你难道不觉着:淑女是不大会拿枯的竹叶做装饰品的吗?”

我“嘿嘿,嘿”,颇为尴尬地干笑了两声,看着顾修宸闲适地倚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看着我,双臂抱在一起。

“菲菲,”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儿都还远远不需要采用暴力来解决。你得记得自己在北京除了阿捷那个朋友外,你还有我。”

他说完这话就看着我,薄薄的嘴唇唇线紧紧绷起,这个让人一眼看去就显得十分冷酷霸道的男人终于不再耐心地端着亲切和善的面孔,我有些惊心地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读到了一丝分明隐忍着的不满意。

“不是这样的宸哥哥。”我坐直身体有些着急地向他解释,“我是怕麻烦到你,真的宸哥哥,你太忙了,所以我怕耽误了你的生意。”

他看着我认真的样子突然间笑起来,然后还十分孩子气地冲着我撇了下嘴巴说:

“哦,是这样?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着麻烦呀菲菲。”

第十章

袁睿和袁蕾家住北京,凌晨一点钟,堂堂宸瀚集团的大老板和他的御用司机亲自用车把他们兄妹送到家门口,这个面子卖得实在是太大。小胡同里进不去车,袁睿就带着妹妹站在胡同口向顾修宸和司机道谢,这个男孩子平时看起来沉闷忧郁,但是跟顾修宸说“谢谢”的时候一双黑眼睛却亮晶晶的,显然顾修宸这个大富豪端正的态度赢得了他的钦佩和好感。我们在胡同口掉头,顾修宸笑着问我: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啊,菲菲?”

学校铁定一早就已经关门了,而我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去眼前这个“恩人”的家里暂住一晚,二是让他给我在大街上随便找一家酒店胡乱睡一觉。

“我自己一个人住。”顾修宸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要是不害怕,那我可以勉勉强强地接受暂时收留你一晚。”

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坏胚子,每次说起俏皮话的时候右边的眉毛总是习惯性地上扬,好看的嘴角很自然地挂着一丝淡淡的挑衅和玩笑。我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

这还真是个既能免除尴尬又能让人欣然接受的好法子啊!

我要不要去他家呢?他带笑的眼睛在告诉我我根本就没有选择,我看着他一派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能害怕什么呀,宸哥哥?只要你不担心,我想我勉强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

我这么嬉皮笑脸地一说完,那边顾修宸原本高高挑起的眉毛忽然间垂了下来,额上现出条条黑线,张着嘴,一派愕然地看着我,他看着看着忽然扭头嗤笑,过了一会儿,又变成放声大笑,“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震得我的一颗小心脏都颤巍巍的。我看了一眼前头的司机,司机则瞪着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后视镜里的我还有自己的老板,嘴巴张得简直就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我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呢?这人还真是少见多怪,平时我可都是这么“调戏”小娟苗苗还有穆北他们的呀!

“你可别再笑了啊宸哥哥,”我拧着眉毛一脸肃穆地警告顾修宸:“我是认真的!真的!很认真很认真,真的都不能再真了!”

顾修宸闷着脑袋笑,忽然间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哦,我相信。我知道错了,立马就改!”

这个人极爱倚老卖老,跟我说话时总爱动不动就摸我的后脑勺。我一边默念着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一边轻轻地揪着他的大拇指把他的大手掌从我的脑袋上拿下来,我说: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着灭亡。宸哥哥,你得注意不要弄乱我的发型!”

他撇了一下嘴,身体向后懒洋洋地靠坐在座椅上,抿着嘴角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真长大了,”他感叹说,“小东西,你不光人长大了,你还学会调戏人了你?!”

我想想我和顾修宸有多久没见了?三年前在他外公的九十大寿上见过一次,然后就基本再也没交集了。一别三年,到现在统共只见过两次,到了第二次、现在、我觉得我已经不怎么怕他了。我把他车上的雪茄给拿起来架在自己的嘴唇上,一边拿鼻子用力地嗅一边很认真地嘱咐他:

“今晚的事儿你可不能告诉顾叔叔和夏阿姨啊,”我说,“要是被我妈或者我爸爸知道,非把我给打死了不可,他们两个可是铁了心要把我教育成大家闺秀名门淑媛的。”

顾修宸看着我:“哦,这么说你原来还不是啊?那刚才是谁一个劲儿地夸自己很文静很淑女来着?”

“呃…”我一时无语,只好拿眼用力瞪他,而他搓搓手,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跟我讨价还价:

“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啊菲菲,可是…”他假惺惺地做了一个点钱的动作,“我总不能给你白做事吧?”

我很配合地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可我没有钱呀,”我垮着脸苦哈哈地说,“你一个身价无数的大老板,跑来这里敲我一个平头小老百姓的竹杠,真好意思啊你?”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顾修宸眨眨眼睛,“没人会嫌钱多啊菲菲。”

我咬着嘴唇想了想,我说:

“你看这样行吗顾老板,我请你吃饭,下星期,等你有空的时候你打电话给我。”

他啧了一下舌,然后就低下头去在自己的衣兜里一阵翻找。我说:

“你干什么?”

“找东西。”他一边忙一边喃喃地在那儿瞎嘀咕,“咦,我的PDA呢?菲菲你赶快帮我找找,我得看一下里头的行程,这回是咱们于大小姐请客,我说什么也得预先把日子给安排好了啊!”

我突然发觉这男人其实也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野蛮霸道,最起码现在,此时此刻,他幽默得简直就让人觉着可爱。

富翁一个人住在毗邻亚运村的私家庭院里,三层高的房子两面临水,另外两面是个超级大的花园,空气中暗香浮动,我踩着拖鞋在房子里面转一圈,抱着胳膊慢慢晃下来的时候顾修宸问我:

“怎么样?”

我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三个字:“资本家!”

他听后“呵呵”笑了两下,样子愉快。

我问:“你都在花园里种了什么?闻起来好香!”

他说:“是吗?”一脸新奇地放下手中的瓷杯走过来,然后蹙着鼻子很用力地吸了一下说:

“哦,梅花开了呀,我竟然还没有发现呢!”

保姆端着盘子走过来,里头是热气腾腾的两碗鸡蛋面,我折腾了半夜确实饿了,嘴凑过去重重地喝了一口面汤,热腾腾的汤汁儿滚进胃里,只觉得一刹那间从头暖到脚。我头也不抬地咬着面条说:

“嗯,能理解,大总裁嘛,大多数时间都忙着赚钱,哪有心思关注这些花花草草啊?!”

“菲菲!”他颇有些无奈地抬了抬手,我约摸着他原来其实是想摸摸我的后脑勺来着,可是考虑到我的“发型”,最后不得不改变方向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后背,他说:

“小东西,就你什么都知道!”

梅花是中华民族最有气节的一种花。斗雪吐艳,凌寒留香,顾修宸的外婆生前最爱这种花,闲来无事也总爱以此来教导儿孙,顾修宸因此对它印象深刻。他看着窗外静静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拍拍我的脊梁问:

“嗨,小东西,你最喜欢的花儿是什么?”

我咬着筷子想了想:

“玫瑰。”我想起不久前刚刚看到过的一部韩剧,那里面的女二号就顶爱顶爱玫瑰,不是缩头缩脑的一小捧,而是一大片一大片、一屋子一屋子的玫瑰。

“虽然听起来又俗气又烧钱,可是的确很浪漫呀!”我有些感叹地放下筷子说。

第十一章

我第二天没有课,回到学校,小娟她们也是刚刚才补完觉爬起来,一个个懒丫头头未梳脸未洗,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新闻。

电视里说广东的一家医院收治了两例重症肺部感染病人,结果却导致七名医护人员感染发病,广东省卫生厅接到消息以后立即组织专家赶赴现场协查…

这世界每天多的是这样的生老病死,我转个身,咬着吸管坐在电脑前一边喝牛奶一边上网,穆北这家伙前几天跟着导师去澳大利亚实习,QQ上小黄猫的头像是暗着的,我想还好这位老人家今天不在,否则要是让他知道我跟着别人跑去打群架,一准儿又要打电话过来唠叨我!

这家伙就是有这些比较女气的毛病。

昨天晚上在KTV里惹事儿的那位仁兄正午时分给我打电话,说是为了感谢我在关键时刻的仗义帮忙,特地邀我今儿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我的那颗小心脏啊,从接到袁睿同学“约会”电话的那一刻起压根儿就没办法再消停,一整个下午都是上蹿下跳蠢蠢欲动的,手脚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

丁晓晓站在边儿上给我一个劲儿地瞎打气:

“加油啊菲菲,你今儿无论如何都得给我把袁睿同学给一举拿下了,要知道现如今二十岁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女人那人生可都是不完整的,你得抓紧时间弥补啊宝贝儿!”

我听了心里那叫一个纠结啊:这死丫头光在那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谁能够告诉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够把那个看起来又漂亮又骄傲的男孩子给一举拿下了呢?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那位请客的袁同学站在我们宿舍的楼下等我,我踩着自个儿精挑细选了一下午才勉强选出来的黑色小皮靴粉淑女粉窈窕地走下楼,一抬眼看见他就乐得只知道眯着眼睛笑了。

冬季的傍晚天黑得早,五点钟的时候校园里早已经是暮色深沉,袁睿看看我身上的红色小棉裙子说:“冷不冷?”

我一面拼命搓手一面用力地摇摇脑袋假惺惺地回答他:“不冷!”

他笑起来,漂亮的黑头发有一束刘海儿软软地搭在脑门上,看上去又调皮又可爱,让人见了忍不住就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我手才伸到他颊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然而再想要缩回去时却被他一伸手就给牢牢地抓住了。

难道这就是刚刚丁晓晓同学所说的“一举拿下”?我的亲娘哎,我小心翼翼地准备了一下午,怎么好像还没出手就被别人给一举拿下了呢?

袁睿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用力握了握,表情略略不满地蹙了蹙眉头说:

“上楼多穿点儿衣服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我脸热得连头都不敢抬,乖乖地“哦”了一声后转身上楼,一路上撞了三个人,还有两次差点儿摔跤——因为我根本就是飘着上去的。

二零零三年三月,我在这个非典极速扩散的春天里谈起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场恋爱。喜欢的那个男孩子有一张帅气的白净的脸,眼睛深邃得像是冬天里的湖水,五官细致精美,一头黑头发又柔软又漂亮,大部分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偶尔开怀笑起来嘴角会有两条很细很长的纹路。

男孩子七岁那年没了父亲,日子过得贫穷而卑微,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做过搬运工、送货员、服务生、超市理货员…,大部分的时候一天都要兼着好几份工,他从很小开始就要学着照顾妹妹,帮助妈妈照看家里,然后年纪稍长,开始学着怎么赚钱补贴家用,他的妈妈是个下岗多年的普通家庭妇女,而且因为身体不好已经不再出去工作,除此之外他有一个妹妹正在读高三,一家三口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很偏僻很破旧的小胡同里,日子过得平凡而拮据。

其实这个男孩子骨子里又上进又骄傲。

我把他家抽屉里的那些奖状和荣誉证书给整理出来,能装成两大本很厚很厚的图册,他自己也非常珍惜,看见我把它们全部整理出来,眼睛会笑得像弯月牙儿,倾身过来吻吻我的脸,然后又再用力地抱了一抱。

这个时候袁睿已经在读大四下学期,学习成绩一贯优秀的他一早就已经被保送为本校法学院苏院长的研究生,不仅如此,学院为了照顾他的家庭状况还提早为他安排了实习单位。

这条路看起来又光明又平坦。

不过却也不是没条件的。

我们在一起没多久,那位一开口就带着浓浓韩国味儿的苏娆苏大小姐就曾经气冲冲地来找过我们,十分笃定地警告说: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我一听她说这话就笑起来,敢情苏大小姐是韩剧看得多了,台词儿学得一套一套的!那时候我是真的傻呀,眼睛里只看得到一个人,我就觉得袁睿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好的,他聪明又刻苦,谦虚又懂得把握机会,难得还没有时下一些年轻人的心浮气躁,而贫穷对他来说也只会是个暂时的,因为命运是从来不会亏待一个像他这样努力的人的。

苏娆放话没多久,袁睿的保研资格就被本系的另一个男生给顶替了,袁睿气得跑去找院方理论,对方给的理由是他的综合成绩要比另一男生低很多,人家可是本校学生会和法学会的学生骨干,而袁睿则因为各种原因经常缺席校内活动。

我们戴着口罩、手牵着手从教务处走出来的时候遇见了等在门外的苏大小姐,彼人眉梢高挑难掩得意,显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袁睿刚刚发完了脾气,此刻努力忍着,对苏娆连看都不看一眼,拉起我就往宿舍的方向走,苏娆犹不甘心,追在我们身后幸灾乐祸地大声喊:

“袁睿,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袁睿只当没有听见,走一阵儿,却突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怕不怕?”

我说:“啊?”

隔着我们十米远的地方是校园里有名的“情人湖”,湖边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那儿手挽着手遛弯,因为是非典时期所以都戴着口罩,白色的纱布上分别绘着一双鲜艳的红唇还有两颗大大的牙齿,那女孩儿不知道从自己的男朋友那儿听到了什么好故事,兴奋地在那男孩儿白白的大“牙齿”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我们有三天没有亲吻,这阵子北京城里SARS肆虐,各大院校都开始紧闭校门,原本商贩林立热闹非凡的校园门口现在变得门口罗雀,院里的老师每天早晚捏着根温度计挨个儿房间地查体温,打扫卫生的阿姨们每天则扛着一只绿色的大药箱子满世界地洒扫消毒,体温计和板蓝根变成了随身必备品,学校、教室、图书馆还有情侣们常去的情人湖畔再难见一丝人影,静寂的校园里只有广播台的大喇叭还在那儿不厌其烦地聒噪:

“X大学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方案…”

我这人打小时候起身体就挺好,压根儿就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儿。

我看着湖边幸福的那一对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脑袋说:“不怕。”

袁睿倾身过来亲亲我的嘴,隔着厚厚的口罩,仍可感觉到他的呼吸是暖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精心打磨出来的黑宝石那样漂亮。

那时候他说他对苏娆父女施与他的前程毫不在乎,大男人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想要的一切都必须靠他自己努力那才会有意思。

我当然说“对”呀,事实上那时候的我啊,感情上通常只有一条筋,觉着喜欢一个人就必须理所当然地喜欢他的全部,所以那时候勤奋漂亮的袁睿在我眼里可以说哪哪儿都是好的。

北京是非典的重灾区,大部分的院校都已经停课,学生们关在自己的宿舍里写作业、看电视、上网,我打开电脑,一连串的QQ消息就跳上来,穆北说:

“菲菲,你跑哪儿去了?”

“非常时期不乖乖地待在宿舍里陪我聊天,又野去哪儿了你?”

外国人不太能了解中国境内的实际情况,把非典视作“白色恐怖”,人人谈“非”色变,北京这个时候在外国人的眼里无异于是人间炼狱,穆北这时候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见天儿地嚷嚷着说想要回国一趟,被他外婆给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

身体倍儿棒的我不用上课了,没日没夜地抱着电脑坐在床上上网,看韩剧,打游戏,玩累了就把电脑往床里头一放然后睡觉,等睡醒了又继续上网、看韩剧、打游戏…,日子过得昼夜颠倒,这么作死似地过了两三天,到了第四天夜里终于觉着有些不舒服了:头晕、脸发烫、四肢无力浑身酸痛、嗓子里干得都能冒出火来。

我也没往坏处想,就当是自己没吃好没睡好的缘故,所以爬起来给自己泡了一杯“康师傅”,吃完爬回床上又继续睡觉。晚上七点钟的时候薛丽莉回来,一进门就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