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推迟两天吗?”

关少航摇摇头,“客户给的时间紧。”

“就是上次张群说的那个大客户?”

“嗯,等忙完这段,我放个大假,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说话算话。”池加优望着他眼下两团淡青色,忧心忡忡,“其实出不出去无所谓,我希望你每天多睡两小时。”

“我尽量,你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挤出来的?”关少航笑得狡黠,“我跟法国老板说,这两天要是不放我走,我老婆就要跑了,我今后不能安心做项目。”

池加洗白了他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很快又想起另一个事,“那你为什么那么迟回复我?”

“秋后算账啊,”关少航调侃,“我看漏了,隔天看到已经尽快赶过来。”

“算啦,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晚上,送关少航去机场,刚送他上机,安小朵的电话打进来,几句闲聊下来就揭穿了关少航的谎话,安小朵说:“什么看漏?你听他胡诌,他同事说那晚他一下飞机就去见客户,通宵改图稿,回到酒店头痛得差点要撞墙,不得已挂了急诊,在医院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活过来。”

这无疑加重了池加优的担心,“他昨晚也头痛得厉害,我劝他多休息,可工作迫在眉睫,唉。”

“他真是个工作狂。”安小朵置评,“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他接二连三犯病,估计跟心情有关,你们现在冰释前嫌,他不用分心,想来不会那么辛苦。”

“但愿,我回去多找几个中医问问。”

刚按掉通话键,马上有来电进来,池加优没细看,以为还是安小朵,笑着接起来,“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小池,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却是父亲池上秋沉重的声音传来。

池加优呐呐地说:“爸爸。”

“什么都不用说,你妈病了,你快回来。”

池加优将信将疑,“妈病了,怎么会?”

池上秋叹息,“小池,你妈是想你的事想到病倒的,她要见你。有话跟你说,是关于少航的。”

池加优莫名感到一阵恐慌,“什么事?爸你先跟我透露点,我好心里有底。”

池上秋默然不语,“回来再说吧。”

“现在说,不然不回去。”

“唉,你这孩子…少航可能跟你妹妹的死有关。”

池加优一呆,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Chapter 09 无从解释,恒久忍耐

事情一点都不复杂。

池加优离家出走的这些日子,黄修颖几乎天天去家里守着,一日无意中在她的大柜子里看到几个标着“池加好”的收纳箱,心血来潮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

这一看,便看到了池加好的几本日记。

池加优知道妹妹打小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当初整理旧物时就看到了几本带密码锁的硬皮本,基于对逝者的尊重,她没有打开看的想法,只是原封不动地收起来。

想不到被母亲翻出来,而更想不到的是,上面的内容会生出另一番风波来。

池加优下飞机,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果不其然父亲的短信等着她,“小池,我已接你妈回家,我们在家等你。”

池加优心中疑窦大作。上机前母亲尚在医院,现在就回去啦?会不会是为了把她骗回去而编造的?这么一想,她不由放慢脚步,取了行李,穿过等候接机的人群,不紧不慢打车前往,一路上琢磨对策。

进了家门,看父母架势便知棘手。

靠在沙发上的黄修颖一脸病容,精神不济,看来不是骗她,池加优心一软,叫了一声,“妈,您身体好些了吗?”

黄修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死不了。”

池上秋从书房出来,忙说:“小池回来了,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洗个澡?饿了吧?爸给你煮碗面。”

“不用了,爸爸,”池加优放好行李,走到单张沙发上坐下,“你们有什么话,开门见山说吧。”

池上秋和黄修颖对视了一下,仿佛在传递什么信息。半晌,池上秋坐到妻子身边,“你妈妈身体不好,由我来说吧。”

池加优看了看他们,沉默地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问过少航,他说他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加优而非加好,这点我跟你妈妈都有几个疑问,首先少航用心何在,有几个结论,一是他将你当成你妹妹的替身;二是他玩弄了你妹妹的感情。”

池加优默不作声地看着父亲,说得这么条理清楚,想必是打了腹稿的。

池上秋见她不说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着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少航的表现确实有让人费解的地方,你还记不记得,在车祸发生的前几天,你妹妹一度很开心,我们问她是有什么好事,她笑说过几天再告诉我们,可是车祸发生的前两天,她忽然情绪消沉,你妈后来在她的日记本里找到了答案。”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你说不出口,我来说。”黄修颖把一本天蓝色封皮的日记推给她,“每一篇都有时间,你可以自己看,五年前你们生日那天,关少航约你妹妹去一个叫Happy Lucky的酒吧,并发生了关系,你妹妹以为关少航会跟她结婚,谁知道关少航推得一干二净,不但不承认,还提出分手,你妹妹那么骄傲的人,你叫她怎么受得了这种耻辱?我一想到我的女儿被人欺负,回到家还不敢让我们知道,我…”黄修颖声音哽咽,老泪纵横,池上秋在一旁轻声安慰她。

池加优心里发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池上秋看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到日记,我真不敢相信少航是这样一个人!往深一层想,你们出事的时候他那么及时出现,显然是事先知道会出事,可他为什么自始至终都绝口不提?唯一可能就是他做了对不起你妹妹的事,并因此导致她发生意外,他问心有愧。我跟你妈这些年都看错了他,小优,我们现在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试想如果真是他害死了小好。这些年他对你对我们一家,又有什么居心?这些事必须让你知道。”

黄修颖痛苦地闭上眼,唇角蠕动了下,隐约是在呼唤她死去的好好。

池加优木然地收回目光。

“小池,你表个态,你是怎么想的?”池上秋目光迫切地看着她。

池加优嘴角缓缓浮起一抹讥笑,“爸爸,你现在是在做学术报告吗?一二三列得真清楚,那么我也给您列几条。第一,如果他将我当成替身,我不会怪他,造成这个结果的人不是他,而是你们;第二,关于那场车祸,我至今很困惑,疑点太多,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不记得,他不说,所以这是一个谜,谜底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解,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请你们停止丰富的想象;第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五年前你们绞尽脑汁把我推给他的时候,就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当时没有,现在也不必,我有脑子,它在正常运转,能分辨是非对错,就算我没有加好的高智商,至少不是弱智或低能。”

一气说完,面对不约而同惨白了脸的父母,池加优毅然站起身来,“爸妈,你们曾经摧毁了我的理想,我知道它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从这点出发,我也愿意相信你们把我变成池加好,有那么百分之十是真的为我好。那么现在,请你们暂停猜测,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想轻易做出判断,也不愿意仅凭几本日记就去定一个人的罪,让我调查清楚当年车祸背后的真相,是像你们所说,还是另有隐情,可以吗?”

“小池…”池上秋还欲说什么。

“让她去查。”

黄修颖打断池父的话,直勾勾地盯着女儿,“你一直嚷嚷着要查出真相,现在我让你查,我们不冤枉好人,但也绝不能让你妹妹死不瞑目!我等你的结果,给你两个月时间,我们等着,如果证明我们的猜测是错的,我们从此不再管你们的事,但如果查出来关少航就是害死你妹妹的凶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偿命。”

池加优将行囊背在身后走出家门。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心里乱成一团,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回到日出印象,在玄关换上拖鞋,她仿佛一下子失去全身力气,茫然地瘫坐在地板上。

不过出去几天,却恍如隔世般。

环视这个家,从设计到装修乃至买家具,哪怕是一个小摆设,都出自关少航之手,她没有提过任何意见。搬来的那日,满屋子宾客,她袖手旁观,冷眼看他一个人忙进忙出。

那时大病初愈,人生观灰暗,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脾气还坏到不行,也亏得关少航没有被她气走,她冷淡,他就加倍热情,她故意说难听的话,把气氛弄僵,他就四两拨千斤暖回来,她闯祸他就收拾残局,什么都顺着她,这等纵容连双方父母都看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就像《蜀山传》里的孤月大师死去时一样,灵魂被打成碎片,再重新凝聚,她为他一点点地重塑自己,不看恐怖片,不看武侠小说,不泡夜店,不开快车,不吃榴莲,不吃臭豆腐,不穿紧身衣,不穿超短的裙子,甚至用激光去掉了后腰上的纹身。

那个纹身是上高一那年跟几个学姐跑去纹的,一个天秤座标志的图案,回来不敢让爸妈知道,加上位置隐蔽,隔了多年她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直到结婚前妈妈突然问她,“纹身洗得掉吧?”

她这才想起来。祛的时候比纹上还痛百倍,她大汗淋漓地趴在那里,忽然泪流满面,宛如经历一场炼狱。

记得有本书上说要培养一个好习惯,时间需要不间断的21天,这五年她不知道戒掉多少旧习惯,又培养起了多少新习惯。

然而,最大最大的习惯,是她习惯了有他的人生,这个习惯她持续培养了五个三百六十五天。关少航对她的好如同寒夜里的一点火种,她如飞蛾扑火,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最后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池加优把自己丢进大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心中感慨万千,和关少航在这里最后一次相拥,她还是池加好,戴着一个摘不得的面具示人,可这一刻,她做回了自己。

忽然很想念关少航的怀抱。

她拿起手机想打给他,在将要发出去的那一霎想起父母,颓然放弃。

她对他从最初的被动接受到现在的不愿放手,妹妹的阴影一路笼罩着她。

作为事故的幸存者,池加优无法回忆起当年的起因经过,她从昏迷中醒来,有几天脑子是空白的。

当她身体逐渐恢复,脑子日益清醒,可令人费解的是,与车祸有关的那段记忆依然空缺,无论怎样努力回想都摸不着任何边边角角。

找出事实真相,是当前最紧要的,但是从哪儿着手,她一时间又头绪全无。

打开笔记本,google与失忆相关的资料,她的MSN设置是开机自动登陆,安小朵很快发现了她,问她:“在哪儿?”

“家,回来了。”

“猜到了,大清早看到关少,你怎么不留住他?我也好多放一天假。”

池加优回了个黑线的表情给她,随即又发了一个网址过去。

等了片刻,安小朵回过来,“在研究这个?”

“我打算尝试,看能不能回忆起那场车祸。”池加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别让少航知道。”

安小朵好一会儿没消息,池加优查完资料,拿出名片本翻阅,记得刚转来新闻组时,她采访过一位心理医生,也许他能够帮到她。

刚翻到第三页就找到目标,她把名片抽出来,夹进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里。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目和蔼,有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在听完池加优的倾吐,很专业地保持着最初的笑容,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或者惊讶。

“吕医生,像我这种情况,是不是所谓的心理创伤引起的?”池加优问。

“不太像,”吕子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略一沉吟,“听你的描述,我认为你的问题并不严重,缺失的记忆很短,或许可以试试催眠疗法,再适当配合一些药物,不过治疗过程可能会出现排斥现象,会有点痛苦,身心方面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池加优好奇,“像电影演的那样吗?”

“当然没那么夸张,事实上催眠一点都不玄乎,只是运用一些心理疗法引导你回忆起被你潜意识遗忘的事。”

“这部分记忆对我非常重要,吕医生,恕我无礼,我想先确定一下您有几成把握治好我的失乙症?因为某些原因,我必须尽快恢复记忆。”

吕子再笑起来,“池小姐,也恕我直言,本城你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心理医生,你务必要信任我,甚至可以依赖我,我一定能帮到你。”

池加优由衷地说:“吕医生,你很自信。”

“我一向如此。”

池加优挑了下好看的眉,伸出手,“那么,麻烦你。”

“快别这么说,不是义务劳动。”

池加优想到那笔高额的治疗费,点了点头,“我会全力配合。”

这天是中秋,她同吕子再道别后,立即开车回家。关少航今天回来,一下机便来过电话,算算时间此时应该到家。

在玄关换了拖鞋进屋,王姐回去过节了,客厅空无一人,但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可口菜肴的香气,她去厨房看了看,四菜一汤,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食,另有几个肉粽和茶叶蛋,令人食指大动。

关少航坐在书房的台式电脑前,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脸上有股倦色,看得出是在强打精神。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回来啦?”

“看什么这么入神,设计稿?”她走进来。

“嗯,”关少航拉住她的手,“离职手续都办妥了?”

池加优顺势坐到他怀里,“办好了,跟你说个事。”

“什么?”关少航微笑看她。

“唐均年你知道的吧?朱辛夷跟我说唐均年最近突发雅兴,想创办一本杂志,朱辛夷给他看过我的策划书,他似乎颇有兴趣,想拉我过去开荒。”

“老唐要搞杂志?”关少航有点意外,“跟他见过面没有?”

“还没有,约了明天。”池加优照实说。

“我现在做的这个项目,老唐也有份,他最近胃口这么好。”关少航想了想,“如果谈得拢,放胆一试,老唐这人挺大方的,懂知人善用,也能放权,或许对你做事的路子。”

池加优会心一笑,“好,那我心里有底了。”

吴茵合打电话来,池加优听着他们两母子交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这么走神了,陡然察觉关少航将手机递到自己耳边,她微微一惊,赶忙叫了一声:“妈,祝您跟爸中秋快乐!”

“乖了,你们也是,这么迟了还没吃饭啊?”

“一会儿就吃。”

诚然吴茵合是个合格的婆婆,既有足够的威严,也懂得适时放下身段说些好话,若是在平日,池加优一定彩衣娱亲配合着,可这次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挂了线,池加优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关少航抱了抱她,“别胡思乱想,今天过节,开心点。”

池加优看了他一眼,原来他是知道她心思的,忍不住苦笑,“要是你妈妈知道我不是池加好,不知道会怎么想?”

“就算将来她真的知道了,也不是天大的事,这些年她喜欢你是事实。”

“她喜欢的是加好,不是我,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她一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就很不高兴,怕我影响你学习。”

“她只是以前不了解你,”关少航顿了一顿,“小池,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我在你爸妈面前,无时无刻不在约束自己,就算他们这些年认可我,那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我,而你…这点你应该知道的。”

“傻瓜,在我眼里,你从来没有改变过,行为可以约束,但本性是不变的。”

“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四不像吗?”池加优嘲笑自己。

“不许钻牛角尖。”他按了按她的脑袋。

池加优沉默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犹豫要不要问他当年的事?可是气氛这么好,她真不忍心打破,更何况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若肯说早说了,根本不需要等到她来质疑追问。她要的是真相,而不是听他苦心编一个谎言。

她宁愿他不说,也不要他骗她。

关少航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说:“你有心事?”

池加优扯了下嘴角,“是啊,很多。”

“跟我有关?”

“嗯。”

关少航拉开距离,与她对视,“你想知道什么?”

池加优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关少航的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情愫,“既然这样,相信我好吗?”

池加优笑了笑,“好啊,我相信你。”

我很愿意相信你,但是我必须知道真相,我需要给我的父母一个交代。

许是她的笑容太诱惑,关少航动情地搂住她,两人开始一个缠绵的吻。

“关少航,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为什么一点都察觉不到。”

不说还好,关少航恨恨地咬了她一口,“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察觉不到?你简直是我光明的成长之路上唯一的阴暗面,我所有的挫败都给你一个人了。”

池加优傻眼,“不是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迟钝啊,以前我们班上有几个男生追我,我都晓得的好不好?像那个谁,呃,好像是张…名字忘了,还有个叫陈明辉…啊,还是陆明辉来着?”

关少航看了她一眼,“嗯,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