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女帝之路#7

门又敲响了几声。

澹台夜探头进来, 嘴角噙着笑。

苏绒靠在床侧, 见他跟兔子似的就蹦了进来。

这么说也许很违和,毕竟澹台夜一直是逍遥事外清冷挂的。

可当苏绒注视着他的时候,那个长发飘扬的国相两三步就蹦了过来。

“今天好些了吗?”澹台夜心情大好的俯身摸了摸她的脸, 坐在她的身侧笑道:“听琅华说, 你今儿能发出些声音来了?”

苏绒虽然心里腹诽一串,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温和而又安然, 仿佛归巢的燕子一般。

“你在这儿就好,我陪着你慢慢的好起来。”

苏绒也眉眼弯弯,勉强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她与这个人, 从过去的一年到现在, 都没有过太亲密的身体接触。

这对于苏绒而言,简直如同什么稀奇的事情。

她从前见好就收,也把一个个任务当成任务, 可以说雁过不留痕。

可是对这个人, 她一直心里多了几分小心, 又或者说……是珍惜。

是真的上心呀。

“你这一走,就又到了九月,一批早收的稻谷都已经陆续报了情况过来。”他接过琅华递来的药汤, 动作小心的吹凉了喂给她:“托你的福, 江东一带这一年大丰收,国库也充盈了不少。”

“太医们说,你的腿脚大概有两个月才会好, 不过说话方面还不算清楚。”澹台夜接过丝绢,替她擦了擦嘴角,松了口气道:“我原先提心吊胆的,不敢同你言语,看你今儿能哼哼两声,向来事情不会差到哪里去。”

苏绒无奈一笑,又嗯了一声。

湖水寒彻伤了喉咙,现在一发声就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待一碗汤药喝完,澹台夜放下了瓷碗,握住了她的双手,浅浅摩挲:“也不知道天天喝粥,你会不会觉得厌烦,我也问过厨子了,可此刻你勉强能嚼些东西,怕吞咽时难受。”

他们像一对老友,每日只陪伴着下午和傍晚的几个小时,似乎怎么也不够。

等又过了一个月,苏绒终于能说话了。

她成天跟老干部似的喝着热茶,说一句喝三口,澹台夜便陪在旁边,不厌其烦的给她续茶。

手脚和胳膊都渐渐能活动,身子却太虚弱了些。他便等着晴光灿烂的时候,给她裹紧狐裘披风,再用轿子把她抬到花园里,抱她坐上软椅晒晒太阳。

苏绒虽然闲得无聊,把小说和电视剧又刷了几季,但脑子没有停过。

她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

女人有时候做些事情,等做完了,自己都未必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喜欢,她确实喜欢澹台夜。

他与所有人不同,也明白她与众人的不同。

他和她有共同的玩世不恭,温柔起来眉眼也温润好看。

但是——然后呢?

苏绒知道,只要自己有意主动,两人总能萌芽再发展些什么。

可是系统也说过了——她最多在这里,只能呆五年。

“二狗子。”她望着澹台夜为她读书的侧影,轻声问道:“如果我不想回去,有办法吗?”

“按照机制判定,在你离开之后,宿主的身体会自然消亡,任务也会随之作废。”二狗子头一次变得严肃起来,仔细解释道:“你将再也无法进入这个世界。”

“同样的,如果你选择了解绑系统,你会失去所有的额外能力,同时再无与我们联络的可能,至死都会留在这里。”

苏绒愣了下,没想到还真的可以。

“那——我那边世界的家人呢?”

她的母亲在多年前去世了,父亲虽然年纪大了,但好歹有哥哥照顾着。

可是就这样,她也无法放心啊。

“我们系统在检测到被强制剥离的时候,会自动为穿越者的原宿体创造一个克隆的灵魂,她会忠实的复刻原有穿越者的言行,继续原有的生活。”

苏绒怔了半天,心想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她没有办法把澹台夜带到现代,却也无法放下他——哪怕两个人此刻都未谈及爱这个字。

我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心目中的婚姻和爱情,为了他舍弃这一切,真的可以吗?

现代先进的一切,还有她的资产和各种牵挂……

“实际上,由于各种原因,穿越局也并没有严格管理这件事情。”二狗子叹了口气:“每个快穿者都要面临各种层面的心理问题,有很多人在回到现世之后,哪怕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和奖励,也会陷入抑郁中。”

“所以系统也被允许与穿越者提前讨论这些,免得他们破坏欲发作,在其他世界疯狂作恶,或者发生其他层面的事情。”

苏绒想了很久,又开口道:“那如果……我想把澹台带回去呢?”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二狗子果断道:“灵魂和躯体的双重穿越都需要规划局的层层批准,目前没有任何可能。”

她略有些失望的沉默了几秒,心想自己不得不做一个选择了。

是陪伴他几年,佯装自己病逝,回到过去的那个世界,还是放弃现代的一切,留在这里,与他相伴到老?

丞相大人再来的时候,女皇正坐在蝴蝶兰旁,窝在厚实的绒毯里,小口小口的喝着荞麦茶。

“怎么提前下床了。”他俯身查看了下腿部的保暖,随手拖了椅子坐在旁边,撑着下巴浅笑道:“下午在做什么?”

“澹台。”苏绒低头喝着茶,闷闷道:“你喜欢我吗。”

丞相大人被问的哽了一声,头一次有点懵。

他精于算计,擅长操纵人心,却也没有和哪个女子如此交好过。

其实有些事情,澹台夜自己心里也明白,可真的被苏绒这么一问,他反而支支吾吾的,头一次有种被制住的感觉。

“嗯?”苏绒抬起眼,打量了他一眼:“不敢说话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他哭笑不得轻咳了一声,却又有些别扭的低头,小声道:“喜欢的。”

苏绒看着澹台的这幅样子,心想两个人怕都是中招了。

维克多·雨果当年说过,雨果说的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澹台夜在旁人面前都沉稳从容,在她面前越来越像个大男孩,半分仙气都没有。

自己过去几年里放纵肆意,现在奇迹般的找回了节操,脑子里只有他。

哪怕自己真被放回去,恐怕也得相思至死吧。

就跟被下了咒一样。

她不敢轻易的做任何决定,只想贪心的依偎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静静地晒会太阳。

澹台夜见苏绒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她生气了。

“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他轻声问道。

“嗯”苏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猜呀。”

墨眸里划过一丝慌乱,他垂下头来,小声的辩解道:“我虽然书读的多……可快三十了都没有婚娶,你也是知道的。”

“如何处理这些事情……也要慢慢学。”

“噗……”苏绒失笑道:“你就不关心,我喜不喜欢你?”

澹台夜抬起头来看向她,眼睛里多了几分笃定,声音却还是低低的:“也是喜欢的。”

她笑容浅浅的看着他,索性又蹭了过去,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再拖几天,有什么事……都往后再想。

偷得浮生半日闲。

虽然女皇有意休息,但是寿山王还是找了上来,一脸的忧心忡忡。

“参见女皇陛下——”

苏绒正喝着茶,差点呛着,忙摆手道:“哥,这殿里就咱们两人,别这样。”

苏麒愣了下,还是缓缓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担忧:“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听澹台——澹台丞相说,再过一个月,大概就能走动了。”她摆了摆手,温声道:“哥,坐啊,没必要这么拘谨。”

她虽然不清楚之前原主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还是生分了些。

苏麒从塞外回来之后,身形又高大了几分,不过明显被风吹雨打了许久,面孔也粗犷了不少。

“养病事重,丞相也把朝政打理的很好。”他松了口气,却还是缓缓地开口道:“不过,有一事还是想与你问问意见。”

“鞑子们如今主动进贡入京,说是想求些神勇的猫。”

“噗……”苏绒笑了起来:“这是鼠灾泛滥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头军师出的主意,本来近疆外的地方都有养猫,但早就被汉人养馋了性子,一日日只知道窝着取暖睡觉,也不知道如何捉老鼠。”苏麒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他们抢掠过边疆城市的猫儿,但绑回去之后,它们不光好吃懒做,还偷吃他们烧好的肉食。”

这不理所当然嘛,这城市里的猫都是养来摸毛的,百姓家的猫哪怕尝尝杂鱼都可以飨足,哪里会去捕老鼠。

田居中的猫都自带几分野猫的习性,还真没谁能捉得住。

苏绒眼珠一转,笑眯眯道:“说白了,就是来求咱们治治鼠患的。”

“这上门求帮忙,得先看看礼物厚不厚重。”

第54章 女帝之路#8

“礼物?”苏麒愣了下, 下意识地回忆道:“送了羔羊狼皮, 珠宝黄金,还有些草原的特制品……”

“嗯”苏绒笑了一声,抬手拢紧了毛毯, 慢慢道:“只送我们披帛锦缎, 不送我们良弓马匹。”

“你的意思是……”苏麒隐隐约约开了窍,也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出来。

“这样说, ”苏绒轻巧道:“如果他来借逐鼠之计,想必是已经族内告急,想跟我们低个头。”

但哪怕是低头,这帮鞑子们也不肯放下那股子衿贵劲, 像是打法叫花子似的给些无用的东西。

若说毛皮金玉, 这国内地大物博,什么东西没有,还缺他们那点儿货色吗

再说了, 这些上贡的东西里, 有没有当年从边疆城市抢走的宝贝, 还不一定呢。

合着借花献佛来了?

“那我们不借?”苏麒皱眉道:“虽然我之前做事隐蔽,他们至今也不知道是我们的人故意如此。但听说草原现在鼠患和狼患都日益猖獗,有时候连牧草都能被糟蹋干净, 他们连养马都要到处找地方!”

“大哥, 恻隐之心这种东西,是要留给自己人的。”苏绒冷静道,她话多说几句, 就喉咙干渴的难受,还好苏麒反应极快,又给她续上了热茶:“你说,若再拖两年,会怎样?”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热茶,留着大将军在那苦思冥想。

“鼠患会越来越激烈,草原上的游牧会逐渐变成几个固定的地点。”澹台夜端着点心快步走了进来,漫不经心道:“于是他们的扩张问题,会一步步的变成生存问题。”

“生存问题?”苏麒怔道:“那这帮蛮子们如果没水没粮了,岂不是又要来折腾我们,想着法子抢点东西?”

“你先休息会,我来。”澹台夜自然地坐在了她的旁边,三个人仿佛并无君臣之别,倒像是三个近友:“将军,这两年里,西北和北塞的乱象,是不是越来越少?”

“不错,”苏麒沉思道:“这鞑子们养的马匹,具探子们说,越来越少,从前如接天云霞般的羊群也在缩小规模。”

“因为他们的生产力在不断下降。”苏绒下意识道:“控制不过来了。”

澹台夜淡淡瞥了她一眼,女皇大人登时乖乖闭嘴,窝在毯子里闷头喝茶了。

苏麒还挂念着北方的琐事,没注意到这对人细小的互动,他敲了敲脑袋,又不解的问道:“所以——真如你所说,再过两年,他们会被逼的狗急跳墙啊?!”

“跳墙也不是跳我们的墙。”澹台夜慢条斯理道:“既然马匹减少,生产力越来越低,他们未必能攻下我们日益加强的布防。”

“也就是说,”他抬起眼眸,笑意淡淡:“草原边缘的那些小部族,恐怕要遭殃了。”

“什么?!”苏麒好像终于被打通了脑子里的某一处,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游牧民族内斗,趁着这个时间发展咱们自己?”

“农业发展的非常流畅,下一步是搞定火丨药及新兵器的制备。”澹台夜给苏绒递着糯米团子,慢慢道:“火丨药一旦发展起来,势必成为大杀器。”

“可是火炮和□□都容易闷炮,之前都轰死过人。”

“正因如此,更需要完整的研究和探索。”澹台夜慢慢道:“此事不急,大不了再送草原三千只田鼠。”

“我觉得,杀伤力倒是其次……”苏绒小声道:“现在诸地安定,也无叛乱之虞,只需想法子抵抗外敌。”

她瞥了眼澹台,顿了顿又开口道:“可以把礼炮的那些法子,加进□□之中。”

“礼炮?”苏麒这回反应倒是极快:“就是多弄些轰炸的声音和光亮!”

“是了!是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满脸兴奋道:“那些鞑靼们都是骑马作战的,人再狡诈聪明,马也是个蠢东西!”

澹台夜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在那交谈,轻轻的顺了顺她披落的长发。

苏麒又呆了半柱香的时间,满脑子都塞满了各种鬼点子,神神叨叨地嘟囔着走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澹台夜垂眸瞥了眼瘫在靠椅上的苏绒,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两人静静的呆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

好像每天这样在一起待一会,日子都足够美好。

苏绒躺在他的怀里,又开始想现世的那些东西。

她突然开始想,自己如今难得的清净和安宁,是不是正因为失去了些东西,才重新又获得了一些。

自己当初在娱乐圈里泡着的时候,就如上个世界的叶亦流一样。

她没有学过心理学,也并不是个能一眼看透病症的奇才。

那时她一口咬定叶亦流有抑郁症,是因为他身上的厌世感,和曾经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置身于沼泽,不断地挣扎又越陷越深。

如果现在的系统真的把自己放回曾经的世界里,自己脱下这一身的锦缎袍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苏绒下意识地看了眼澹台夜手上的扳指,还有这满室的漆画彩饰,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未必……未必会幸福。

她如果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会重新获得手机、网络、各种应酬,以及重新笼罩的关注和知名度。

做明星与做女皇,可完全不一样。

哪怕自己是一国之皇,也只有这满朝文武会认得自己。

一出宫外,稍微换身打扮,这天下苍生都视她如同类。

可如果回到现世,光环与注视会再一次包裹过来,哪怕是半夜想出门吃顿烧烤,都得被各种镜头在暗中盯着。

“在想什么呢?”澹台夜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安。”

“确实……”苏绒叹了口气道:“我好像想通了些事情,但还是不能做决定。”

“绒绒,在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也想了很久。”澹台夜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再度抱紧了她:“其实我感觉得出来,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

苏绒怔了下,心想这剧本也真是完全不按照套路来,她现在该说什么?

“你走了以后,我派人把宫里都调查了一遍。”澹台夜缓缓道:“公主本尊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未曾有读书的兴致,只是识字而已。”

“也就是说,你所展现的才华和见识,都是在理智上,根本说不通的东西。”

“我从前听过些鬼神志异的东西,可真的见识之后,还是感觉背后发凉——这是我的脑子不能自行圆过来的,也不是我能理解缘由的存在。”他顿了顿,握紧了她的手:“从前见你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可现在,其实我也害怕。”

“我害怕哪天再走进来,你又消失不见了。”

“哪怕我不告诉你真相,都无所谓吗?”苏绒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