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神弓既是供奉在祖宗灵位前的东西,自然便要在徐府的祠堂,夏朝的大宅,祠堂多半是面北眉南的。应是在北位。

是以元湛便令属下径直穿过中轴一路向北搜去,但在估摸的位置。却并不曾见到祠堂的影子,墨城军搜遍了整个徐府,只除了柴房躲了些害怕地瑟缩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仆役,便只有躺在地上冰冷的尸体,并不见洛王的精锐,也不见徐府的各个主子。

那些仆役只知道主家被疑惑强盗劫着去了祠堂,但是祠堂在哪,他们却并不知道。

元湛便拔过属下的长剑刺向其中一个歹人,沉声问道,“他们在哪?”

那人用力咬了咬牙,身子竟一歪,倒在地上死透过去。

一连问了数人,皆是这样结果。

颜筝忽得想起什么,小声在他身后提醒,“我记得徐家的祖上原是从漠山迁来的,漠山那里以西为尊,墓葬皆入山腹,你问问墨城的军士,徐府的西面可有什么山?”

墨城军的首领闻言,连忙说道,“徐府处在南郊,正是依着西山而建。”

颜筝仰着头望向元湛,“徐家的宗祠想来便是在那座山腹之中,也只有那样隐蔽的地方供奉着上古神兵九霄,觊觎它的人才不容易找到。”

元湛皱着眉挑了个年长沉稳些的仆人问道,“他们去了多久?”

那仆人浑身上下哆嗦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说话结结巴巴,但好在还成语调,“约莫……约莫半个时辰。”

话音刚落,元湛便又拉着颜筝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冲突满地狼藉的徐府,径直往紧邻着这座府邸的西山而去。

西山腹内,徐氏宗祠,满壁的灵位前,跪着冶炼世家徐氏一门老小十数人,间或有女人和小孩低声的抽泣,但冰冷的刀锋架到他们脖颈,那些抽泣便生生止住化作惊怕和恐惧。

一名青年男子徐徐从重重护卫中信步出来,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上穿着夏朝最珍贵的千丝锦裁成的锦绣袍服,头上束着镶嵌了鸡蛋般大小南珠的紫金冠子,两侧有长长的绥珠顺着黑色绸缎般的墨发垂下来,在灯火通明的山腹中,这样优雅,却又这样残暴地走过来。

这男人正是洛王。

他举止轻佻地摸了把跪在徐家主身侧梳着妇人髻的美貌少妇,眼神里却透露着残忍的讯息,他歪过头去,居高临下地对着徐家主说道,“这位是徐家主去岁才新娶的继室夫人吧?果真美貌得紧。”

感觉到徐家主眼中的愤怒,他毫不在意,继续笑着说道,“识相的话,就把取出九霄的办法告诉我,否则……”

他指了指身后一群粗壮的汉子,语气里带着股淫.邪,“我这些手下为了赶这趟差事,可许久都没有沾过女人了,他们身强体壮,又正当年富力强,随便哪个可都比你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强,啧啧,想来尊夫人一定会受用得很。”

九霄神兵就在咫尺之前,几乎唾手可得,但也不知道这徐家用了什么机关,竟是牢牢将这具弓箭钉在了祭台之上,不论他怎样用力,神弓纹丝不动,推不得更拿不起来,他令手下最大力的几名护卫合力取它,也不能撼动它半分。

这上古神兵,虽是用极品玄铁打造,但估摸这弓箭的分量,他还是很确信可以拿起它的。

倘若他不能,那便一定是徐家在上面设了什么机关,令外人取不得罢了。换言之,他取不下来,徐家主却一定可以。

徐家主怒目圆睁,愤而怒指,“洛王想要拿九霄去献媚永帝,博取龙颜一笑,好让夏朝江山落入你的囊中,呸,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礼义廉耻,你占了哪一条,别痴心妄想了,永帝除非是昏了头,才会封你做储君!”

他年轻时敢拒绝当时的二皇子,现在自然也不肯在洛王面前服软,九霄神弓是徐家祖辈积传的宝物,等同于信仰,只能高高地供奉在祠堂上让徐氏子孙瞻仰,以鞭笞冶炼世家子弟再炼神兵的决心。

绝不能被权贵拿在手上把玩,或者当成彰显权势的资本到处炫耀。

那些人,不配的。

但洛王当真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出的阴狠之辈,他见徐家主半分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面上便露出狠戾之色,他扬了扬手,身后便站出个腰大膀粗的猛汉来。

那猛汉满脸横肉,看起来很有些恶心,但他那双满是毛绒的手却已搭到了徐夫人的肩上,几乎没有用力,就将她提了起来,一手捏住她的两个手腕,一手却当着徐家主的面伸入了徐夫人的衣襟。

徐夫人一时吓得呆住,她双目无神,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像只失去了三魂六魄的小鸡,又像个任人宰割没有半分生气的活死人。

徐家主气得浑身发抖,歪头便要往旁边的剑锋上撞,他身后的众人看这景象,也都宁肯死了才好,纷纷要拿旁边的刀锋割脖子,但洛王性极残忍,又怎会让他们得逞?

他命人将这群人的口舌塞住,又绑住他们的手脚,以跪倒的姿势缚他们在地上,有心想要拿徐夫人开口,震慑一下这群冥顽不灵的硬骨头。

满脸横肉的猛汉见状,一双贼手便游走地更欢,他使蛮力撕开徐夫人的衣襟,露出她里面红色绣着鸳鸯交颈的肚兜,引得身后的众人一阵惊呼,那些数日没有沾染过女人的强盗,在洛王的允许之下,口中都发出淫.秽的叫声。

洛王满意地望着这一幕,对着徐家主再次发出威逼,“若是徐家主再不将九霄神弓取下来,献给本王,那我这属下对尊夫人可就不再客气了哦,本王倒也不介意陪徐家主在这里一道欣赏一下尊夫人的活春宫。”

徐家主口不能言,又寻不得死,浑身抖得都像要抽搐了一般。

洛王令人拿开他口中塞住的布团,他冲着洛王吐出一口浓稠腥气的鲜血,便对着那了无生气的美艳少妇说道,“夫人,你今日受辱,皆是因为我徐某无能,我愧对于你,不论今日是活还是死,我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定然陪伴夫人左右,不离不弃,永世相随。”

这便是抵死不从的意思了。

洛王生出怒气来,冷着脸对那莽汉喝道,“扒了那女人的衣服,就当着徐家人的面,干.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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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险情

063.

那满脸横肉的猥琐男子得了洛王命令,竟当真廉不知耻地将徐夫人压在身下。

四周洛王麾下的护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口中发出啧啧的羡慕声,正当他们起哄着要那猛汉褪下裤子行那等腌臜,猛然惊觉那人动作僵硬,身体以奇怪的姿势扶着山壁,竟是一动也不动。

有人察觉不对,上前轻拍猛汉的肩膀,那人应声而落,已是个死人。

洛王看见他太阳穴上赫然插着一枝精巧绝伦的箭羽,心中顿时大震,他猛力将那箭矢拔起,细细放在手中把玩,掌心上的箭身长短不及三寸,翠绿色的箭尾像是孔雀的尾羽,在方寸之地竟还镶嵌着一颗宝石。

这不像是杀人的利器,倒像是孩童的玩具。

可正是这看似华而不实的微小箭矢,悄无声息地射中了他属下的脑门,一箭毙命,例无虚发,令人不寒而栗。

他猛得转过身去,厉声喝道,“什么人?”

怪石嶙峋的山壁口,传来女子冷冽的怒斥,“堂堂洛王,强取豪夺别人的家传之宝已是下作之极,竟还要欺辱一个女人,元氏宗室的男子都死绝了吗,竟然让你这样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洛王眼前一花,只见山腹的入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紫衣人,那些人满身狼狈,却遮掩不住身上凌厉的风华气势,浑身都湿哒哒的,发梢甚至还在淌着水滴,却像一团怒火,就要将整个山腹燃烧。

为首的是两个穿戴一般的人,一样的紫色锦绣华袍,一样的黄金镂空面具,一样的紫金束冠。只一个高大挺拔些,一个娇小纤弱些,看起来像是一对男女。

他想起那些传言,心下一惊,脱口而出,“是紫骑!”

韩王向来只有昏愦之名,但北府紫骑却是个如雷贯耳的存在,传闻说这支堪比军队的护卫,是先皇一手打造,正是因为他们。荒.淫无道的韩王才能坐享北府藩地的荣华。

北地能有如今的太平,韩王是靠不住的,全仰赖这些精锐。

但安王叔不是说已经将韩城前来救援的人困在城郊了吗?他与安王合作许久。安王做事,疏而不漏,鲜少有出差错的时候,这些人此时应该被困在密林中奄奄一息,而不是寻来这里……

元湛嗤声冷笑。语气冰冷得冻人,“墨城是北府地界,洛王亲临,怎倒没有知会韩王?莫说宗室之间的礼数格外重些,便是寻常人家,侄子到叔父的家里抢杀。那也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吧?”

他一声喝令,紫骑长剑出手,已然将洛王等人团团围住。

不过只是转瞬之间。山腹内的情势已然变化,方才不可一世的洛王,此时却面色灰败。

他眼见对方人数众多,又有着深不可测的武勇,往灯火通明的山口望出去。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头。他不由便有些心慌,情知九霄神弓今日怕是取不到了,面对这些紫骑,自己这帮属下的性命恐怕也难保。

他心思一动,便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其在这里乖乖受擒,丢了他洛王的脸面,将来成为父皇面前的话柄,倒不如走为上策,借个机会离开这里,以后再做打算。

这样想着,他便对近身的人眼神示意,一边装着束手就擒,一面却在寻找机会离开。

颜筝暗暗扫了眼山腹内的情势,见洛王只带了十来个人在此,而己方却有两倍的人马,山腹门外更围着几百墨城精兵,这些淫.邪无耻的强盗不足畏惧。

便低声在元湛耳边说道,“徐家的人都被绑住了,你快点去给他们松绑,记得要客气一些,冶炼世家徐氏一族颇有才能,这位徐家主更是当世无一的铸剑大师,听说他虽住在墨城,但却不曾为韩王所用,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顿了顿,语气里忽得带了几分忧虑,“倒是徐夫人……寻常女子遇见这事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她是在夫君和家人面前被轻薄了去,我看她脸色不大好,恐怕要……”

话未说完,她身子一动,疾步飞奔拦在了徐夫人身前,竭力用手拦她,“徐夫人,不要!”

原来徐夫人果真是要寻死。

她先前被惊吓呆住,惊惧到极点,一时失去了神思,可那满脸横肉的男子死在那枚袖珍的箭矢之下,他肮脏的血滴到她脸上时,她却被蓦然震醒,这一瞬间,害怕、恐惧、委屈、恶心、厌弃、肮脏,心头涌过无数种绝望的情绪,令她了无生志。

彻底清醒过来之后,除了死,她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将头往山壁之上撞去,临晕过去之前,眼前只飘过一道紫色影子。

颜筝眼看着徐夫人撞到她受伤的左手,一路勒马将前日的腕伤震开,疼得她嗤牙咧嘴眼冒金星。

然而,更疼的是,她的手虽然极大地缓阻了徐夫人的冲劲,但徐夫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用的力气实在太过猛烈,不只是她的手被震得几乎要断了,徐夫人自己也还是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场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得几乎没有人看见,等到那重响敲起,众人才将视线投射过来。

此时,徐家的人口中和腿脚上的绳带已经被松开,徐家主顾不得感激和道谢,脚步踉跄地奔到徐夫人面前,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垂垂老矣,头发间已然爬遍了雪丝的老者,竟嚎啕大哭,“夫人!”

那些乍得自由的徐氏家人,也都急切地奔到了徐夫人身边,女人和孩子哀哭,男人们也立在一旁叹气。

颜筝扶着受伤的手轻轻蹲了下去,探了探徐夫人的鼻息,心里顿时一松。

她想,徐夫人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小人的轻薄,但到底不曾走到最后一关,徐夫人仍是清白的,徐家主在大敌当前仍旧有那般风骨。他既然说得出那样的承诺,想必也定然做得到。

至于那些小辈……

生死存亡之际,徐夫人其实是代徐家受罪,那些人出了这山腹就该将这里的事全部忘记,否则若是因此而对徐夫人抱有微词,那岂非冷血凉情?这样的人,是担负不起振兴徐氏的大任的。

铸剑师之所以能锻造神兵,除了举世无双的技术,更重要的是至纯至美的心灵,兵器的灵性。其中有一半是铸造大师赋予的。

她这样想着,便往后退了两步,

果然。不多时候,徐夫人幽幽转醒,泪痕尚在眼角不曾垂落,口中就有说出那等绝望死心的话语,“老爷。我受了这等侮辱,没有脸面继续活在世上,你行行好,就当是救救我,放我去吧。”

徐家主老泪纵横,红着眼睛将徐夫人搂紧。他缩着鼻子说道,“你胡说什么,方才我对你说的话。你以为是我信口胡言吗?不是的,你今日受这劫难,皆是因为我因为徐家,我和徐家对你深深愧疚,怎容许你说这些?”

他流着泪。指着身后长长一排祖宗灵位,痛声说道。“夫人,列祖列宗面前,你若是寻死,就是不孝,何况你是清白之躯,怎能为了这事就自戮?这是让亲者恨仇者快啊!”

围在徐夫人周围的皆是徐家主原配发妻所生的子女,论年轻都与徐夫人相仿,甚至还更年长。

他们点头附和道,“母亲,今日之事,既是您的屈辱,亦是我们的屈辱。您说您没有脸面活着,那岂不是在说,没有尽孝道保护好您的我们,也不该活着?母亲,今日之事,出了这山腹,咱们便绝口不提,您莫要再想着这些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徐夫人脸上现出惊讶神色,她过门已满一岁,这些她夫君的孩子们对她虽然恭敬,却十分疏离,平素里偶然碰见,也不过颔一颔首,只有徐家主也在的时候,才肯喊一声夫人,何尝有过这样的贴心关怀?

而现在,他们不只劝解她,还唤她母亲!

颜筝见徐夫人这神态,是万万不会再寻死了的,便悄悄地退到山壁的一角,让出位置来,好让他们一家人述说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徐徐靠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因手腕处有些刺痛,便低头去看。

愈合的伤疤再度崩离,露出嫩红色的新肉,缝隙里隐隐流淌着细小的血痕。

她苦笑,自己这身子真是不经用地很,来到永德十三年之后,不是伤了脖颈就是伤了手腕脚腕,而且每回的伤口总是好不利索,愈合了重新裂开,好不容易长好了也总能崩坏。

被大雨淋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湿哒哒黏糊糊地,很令人难受,她抬头看了眼战况,见紫骑占了绝对的优势,不过小半刻钟,便能将这战场清理完毕,便不再多看,盘膝坐在山壁间突起的石墩上,低着头认真地去拧干身上的衣裳。

里面贴身的内衫,她是不好意思掀开来弄干的,便一遍又一遍地清理外面套着的袍服,束腰,连鞋袜都拧了好几遍,总算将那股甩都甩不脱的粘腻感丢了开去。

她正要起身,忽又觉得颈间被个冰凉的东西抵住,按照她对这感觉的熟悉程度,几乎可以第一时间猜到,这会,她脆弱的脖颈处,一定横着一柄又长又锋利的铁剑。

洛王见得手,带着小人得志的猖狂,厉声对着紫骑喊道,“都给我停下来!紫骑的云统领是吗?你的人在我手上,你若不放我和我的属下离开,我就一剑刺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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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击毙

064.

元湛转脸过去,见洛王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抵在颜筝颈间,心神俱震。

他虽晓得洛王为了要逃生,不到最后关头,是必不会当真对她下手的,可此刻,横在洛王剑下的人是他心尖上的女子,在这样境况下,就算暂时性命无虞,可锋利的剑刃随时都可能割破她的皮肤,弄伤她脆弱的颈子。

想到这里,他就心疼地要命,什么理智,什么冷静,什么镇定,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颤抖地喝止,“都停下来!”

洛王闻言便晓得自己押对了宝,这女子一进来时,他就觉得奇怪,堂堂紫骑怎么会收留女人?后来见她和云统领眉目传情,他心里约莫就有了数,她是这群人的关键,抓住她,就等于抓了生的希望。

他不由挑了挑眉,面上神情越发凶狠猛戾,“对,停下来,否则我就一剑刺死她!”

山腹内兵刃相交的声音顿时断了,一时间陷入冗长的死寂,颜筝望见云大人的身子有些微微的摇晃,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她晓得,他现在一定很担心她,担心到有些害怕。

好奇怪,这时候应该害怕的人不该是她吗?

但她心里却一点惧怕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好笑。

洛王说的这句话有些耳熟,她不由自主便想到,曾几何时,云大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当时懒洋洋地躺在荔城令府客院那张黄花梨木的贵妃椅上,黄金面具遮住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是那样松散慵懒和漫不经心,带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他说,我数到三,你若不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叫他杀了你。

她银铃般的轻笑有若天籁,在这空阔而寂静的山洞里,漾出层层的回音。

洛王许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被长剑顶在脖颈,性命危悬一线,却还能笑得出来,且笑得那样灿烂欢乐。其实他只是不知道,再惊险恐惧的事,倘若三不五时就能遇到的话,也就不以为奇了。

他眼见山腹内原本躁动不安的众人。因这笑声忽得平静下来,心里闪过一种沉重的挫折感,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压低声音怒声喝止,“你笑什么?”

颜筝低声轻叹,“那句话,你说得不好,意思是有了。但语气不对。”

洛王愣住,“什么?”

颜筝便清了清嗓子,学着那日初见时云大人那慵懒的模样,将洛王方才的话学了一遍,“你若不放我和我的属下离开,我就一剑刺死她。”

她声音清脆明媚。最后的三个字拖着长长尾音,分明软糯得很,听在洛王心上就有一种琴弦崩离锦帛断裂的阴凉。

洛王仍在犹疑。身前的女子自顾自继续说道,“威胁人,并不一定是越凶狠越好,像你方才那般嗤牙咧嘴,恨不得把全身的气势都用上。虽能唬住一般二般的人,可明眼人一瞧便明白。你那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所以也就不将你的威胁放在心里了。”

她微顿,语气蓦得一转,竟将话题扯开,“这其实就跟后宅妇人之间的争斗差不多的道理。譬如,你先前的王妃梁氏出身将门,性子刚烈,在你看来行事十分张扬跋扈,可实际上,她却是洛王府后院心地最好的女人。

你素来宠爱的李侧妃呢,看起来温婉柔弱,体贴善良,从不与人为恶争吵,出了什么事,她总是委曲求全的那一个,可她却亲手闷死了刚出生的女儿,害死了你的嫡长子,还将这些事嫁祸到梁氏头上。

你看,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捧在手掌心里当眼珠子似的待她,可真心诚意对你好的女人,你却视而不见,就因为你喜欢的女人几句没有证据的指控,你就逼死了她,这岂不是就应了我这句话吗?

可见,表面上越凶的,其实内里越软弱,看起来柔弱无害的,才是心机深沉的那种人呢。”

洛王先头并不晓得这女子怎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上面,猛然又听到她说起那些洛王府早就已经尘封了的陈年旧事,心里大惊失色,他握着她脖颈的左手越发捏得紧了些,“你胡说些什么!不要以为信口雌黄我就会放过你!”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却一直不停在打鼓。

当年李侧妃难产生下了个女儿,梁氏王妃去看了一回,襁褓中的女婴就死了,他向来都晓得这两房妻妾之间不对付,是以就认定是梁氏王妃下的毒手,从此将她冷落。

第二年,李侧妃终于生了个儿子。

长到三岁的时候,有一回在花园里晒太阳,有个眼生的婆子便过来献了一盘糕点,巧的是,那时梁氏所出的嫡长子也正经过,随手也拿了块吃,结果中毒不治,李侧妃的儿子因年纪小嚼不烂,便只吃了一口,便是这一口,也折腾得他差点掉了半条命。

后来查出,那盘糕点是梁氏指使人送过去,专门为了毒害李侧妃儿子的,谁料到害人终害己,李侧妃的儿子没有死,倒先将自己的儿子毒死了。

他怒无可遏,终于一条白绫了解了梁氏王妃,对外却是以得了暴病去世呈报上去的。

这件事,他做得十分隐秘,除了府里几个信任的下属,谁都不知道,这女子怎知晓的?还说得那样详尽……

他不由怀疑起来,难道当年的事,真的如那女子所言,皆是李侧妃的心计,而自己不仅冤枉了梁氏王妃,还生生将她逼死了?

颜筝见洛王神思恍惚,便瞅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取了袖口中藏着的短箭,反手往后一刺,洛王吃痛,手中长剑应声而落,她便一个矮身从那处危险的地方逃出生天。

洛王见状,才晓得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出来要扰乱自己心智的,如今他手中已没有人质。就等同于坐地等死,心中不由大怒,手中长剑已然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往颜筝身后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颜筝被元湛搂入怀中,他身子微侧,将她整个人包覆其中。

紫色锦袍上,赫然立着一柄长剑,有殷红的血顺着明晃晃的剑身流下,浸湿地上的尘土。

元湛闷哼一声。从颜筝怀中拿出那柄小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侧身对准了洛王。箭矢离弦,以修罗之姿凛然飞驰,不过一瞬,便已经刺穿洛王的头骨,正中眉心。

洛王到死也想不到。他这一生荣华富贵,除了江山社稷,无一不是唾手可得,最后竟死在了这枚玩具样的小弓上。

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其实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直到洛王倒下。山腹内的众人才注意到,紫骑云大人出手是多么很准快。

洛王死了,他手下的人狗急跳墙。竟比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更多了几分勇猛,紫骑全力与他们周旋,竟还不曾发现他们的主上已经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