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他的伤处本就在肩胛骨,原不必非要卧床静养,可他整日一副虚弱苦痛的模样,连半步都不肯下床,大抵是因为想要借此来博取自己的怜悯和疼惜。

她曾跟着江南最有名的鸨母学过如何拿捏男人的心思,晓得不只女人喜好用这样的方式来惹人怜惜,男人有时也会如此。而她,虽然很清楚他的打算,可却仍旧一步一步地堕入他温柔的陷阱,且甘之如饴。

云大人得了卖乖乞怜的好处,不该在伤口完全养好之前。继续躺在床榻上哼唧吗?怎么竟跑去做什么木工?

颜筝觉得匪夷所思。

全福笑着指了指手中的木材,又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示意她跟上。

怀玉阁的后院建着一排矮房,原是用来给下人们住的,但元湛不乐意让任何服侍,宽阔如宫殿一般的院子里只留了全福一个,是以这一整排的屋子就都做储物之用,放着他从各地搜罗回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自然也包括被搬到院中的这些斧子锯子凿子之类的。

颜筝刚踏入后院的青阶,便看到高高的槐树下,一身紫衣的青年挽着袖子。露出大半截精壮的手臂,正在将木头刨得平整,暑日的清晨无风。纵是在槐树之下,也没有一丝凉意,只见豆大的汗珠不时从他的鬓发之间滑落,滴入他宽大的领口。

她一时不觉愣住,半晌才诧异地问道。“阿云,你在做什么?”

元湛侧过脸来,冲她招了招手,“昨夜听你说,你小时候有一拓木做的小弓,用上等的玄铁丝作弦。我忽然想到,我这里也有拓木和玄铁丝,左右这几日在养伤。韩王想来也不会有差事遣我,所以我便趁着这时节,给你做一把弓。”

他停住手中的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深以为是地说道。“你总是受伤,确实早该要备个防身用的家伙了。”

颜筝闻言哭笑不得。她想,目前她所受的几次伤中,他施于的仍然占了多数,可他此刻竟好似将前事全都忘掉了,一门心思地要替她的安全考量,实际上,倘若他不再想着要杀她,她可安全地紧呢。

她笑着踱步上前,见他木头锯得有模有样,刨得平整光滑,颇有几分名匠的架势,不由惊道,“呀,你还真会做这个?”

元湛瞥了她一眼,颇有些自得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从小离家,倘若不什么都会一点,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这里太热,你回屋里去,让全福多加几块冰。等我将这弓身修润好了,就过去找你,今儿是七月初七,我带你出府去玩。”

颜筝眨了眨眼问道,“那你的伤……”

元湛作势轻抚了下左肩,叹了口气,“虽还疼着,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喜欢你。”

颜筝脸色绯红,“你真是越来越……”

她忙打住话头,以免更加得寸进尺,生硬地转换话题说道,“你凡事替我着想,要亲手给我制防身的弓箭,我心里自然感激,但事有轻重缓急,在我看来,这弓箭要不要都罢,可你的伤处却万万不能落下病根。”

她顿了顿,将他手中修好了的弓身递给全福,拉着他的手起来,“更何况,弓箭何时都可以做,七月初七却只有今日,你既许了要带我出府玩,那自然是越早越好,听说韩城繁华,我早就想见识一番呢!”

想了想,墨亮如星辰的眼眸悄然抬起,她小心翼翼地恳求道,“我能不能……你知道我在四季园有个要好的姐妹,这二十多日来,她一定每天都在担心我,许久未见,我也很想她……”

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能不能也带她一块出府去玩?”

元湛感觉到掌心柔软的温度,心里一阵荡漾,他想,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呢,神思被她牵引,脚下步伐自然也就跟着她动了,这时候不论她说什么,哪怕她是要去杀人放火,恐怕他也只会乖乖说好。

他对着空中朗声喊道,“北辰,去将冬院那位接上,我们出府!”

遥遥的,半空中似有一声沉闷的低哼,随即那声音老大不情愿地道了一声,“是。”

颜筝半张着口,指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惊讶问道,“原来那莽汉一直跟着我们?”

她从前身边也有暗卫贴身保护,所以对抚掌就有一地黑衣人落下的事并不觉得惊诧,可是罗北辰前些日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几乎算得上寸步不离,后来却忽然不见了,她以为他是去执行什么任务去了,谁料到他竟一直都在……

元湛并未回答,半晌忽然诡异地问道,“你说,冬院那位你要好的姐妹,若是给北辰做妻子,如何?”

颜筝微愣,随即猛得摇头,“不行不行,碧落性子和软善良,该当寻个温柔贴心的男子做夫婿,罗北辰就是个粗鲁的莽汉,半点不懂怜香惜玉的,碧落跟了他,定要成那等忍气吞声的小媳妇,那样怎么行?”

虽然这些日子她和罗北辰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和,但当日他毫不留情的摔臀之仇,她是怎样都没法忘记的,就那样一个对个女人都能够下这样狠手的鲁莽男子,怎配得上她的碧落?

可是,云大人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给人随意配对的人……

她狐疑地望了过去,迟疑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元湛低低地笑出声来,他轻轻搂过颜筝的腰肢,“我瞧北辰这几日不对劲地很,仔细算来,倒是从那日你托他去冬院传话开始的,便想着也许…….”

他目光里闪过促狭和狡黠,“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等着看便是了。”

假若罗北辰当真对冬院的那位情窦初开,以他刚强外表下时不时冒头的别扭心思,那忍气吞声的小媳妇,还不一定是谁当呢,倒真让人期待不已呢。

冬院里,云碧落正在发愁晚上的装束,司徒侧妃身边的周嬷嬷已经吩咐下来,今夜韩王府所有的女人都有幸能够跟着韩王去城中最大的客栈赏景用宴,周嬷嬷暗示地很明白,这又是一个能够引起韩王瞩目的机会。

四季园里其他的姐妹们卯足了劲头想要出这风头,唯独她在为怎么不惹人注意而烦恼。

她拿着衣裳坐在榻前,无力地叹道,“要是筝筝在就好了。”

忽得窗棱被弹开,从外面闪进个魁梧高大的壮汉来,罗北辰一脸肃穆地说道,“大人让我带你过去。”

碧落被吓了一跳,等惊魂平定,她不由生出怒意来,“跟你说过了,有什么话站在窗口好好说,我一样都能听得到,干嘛非得学人家采花大盗登堂入室?我好歹也是个女子,这里是我的闺房,破坏了我的清誉,难道你负责吗?”

她一阵噼里啪啦的数落,老半天才想到这位是带着任务来的,不由便咀嚼他方才的话,她细细说道,“大人让你带我过去。哪位大人让你带我去哪里做什么?奇怪你这样口齿不清之人,怎么能做到紫骑的副统领?我真替韩王感到可惜。”

罗北辰脸上讪讪的,心里隐约也带着火气,若是换了以往,像这样聒噪的女子他一个肃杀的眼神过去若还不消停,早就打包捆好了扔出韩王府了,岂容她在他面前叽歪个半天?

可是现在不行,随着颜筝在元湛心中的地位不断深入巩固,眼前这行为与容貌严重不符的粗鲁女子,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若是他对她态度凶恶一点,他敢保证她一定会向她的好姐妹告状,然后她的好姐妹再通报给他的顶头上司……

他想到前些日子连续十几次猜到狗屎的倒霉事,心里不由一阵恶寒。

他心里不由默念道,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又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论是哪种,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子,他还是能不惹就不惹得好,否则,为什么他感觉倒霉的人一定会是他?

这样想着,罗北辰倒当真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碧落一路数落,沉默是金地将人安全地带出了韩王府。

068 逛街

068.

颜筝近二十日不曾看到碧落,期间经历了几次生死,差点就看不到日升日落,此时小别重逢,当真觉得感慨万千。

平稳宽大的马车里,她拉住碧落的手紧紧不放,“这些日子,明净堂的人可曾找过你麻烦?”

听云大人说,盏儿的事,广莲寺的僧人没有闹大,可玄真和尚是主持的首座弟子,被个凡俗女子看光了身子,这等事传出去到底有碍清誉,所以盏儿便成了显慈庵妙莲师太的座下弟子,从此闭关清修,连周嬷嬷亲自前去都不肯再见。

她心里晓得,所谓清修,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盏儿被软禁在显慈庵,其实与死了无异,这辈子她再也走不出来了。

西天上的菩萨,并不是每一尊都我佛慈悲,尘世间的庙宇,虽寄托着佛法的宏愿,可掌管着这些的,到底多只是普通人,若是有碍寺庙的名誉,会妨碍香火信徒,阿弥陀佛也会成地狱梵音。

何况,玄真和尚的身份,本就有些……

盏儿的死活事小,司徒侧妃被伤的面子事大,她很怕明净堂的人胸中一股怨气无处发泄,会迁怒碧落。

碧落笑着摇了摇头,掀开车帘指了指外面骑在马背上魁梧威勇的一个身影,“夏院的两个美姬倒有几次想要故意为难,这人替我拦住了,后来那些人就都太平了。”

她低声咕哝,“也不晓得那莽汉是不是在监视我,不然怎来得那么及时。”

话音刚落,她忽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焦切地攥住颜筝的手心,“他口齿不够伶俐,连话也说不清楚。那回来说了半天,就只含含糊糊听明白你无事,被什么人接走了,现下安全地紧,叫我不要担心,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筝筝?”

她略一沉吟,又惊惧地问道,“你问我明净堂的人有没有为难我,难道明净堂的人为难过你?”

颜筝有心想要隐下当日的事不说。可又觉得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心底深处藏着的那许多事。倘若都没有个地方诉说,她心里也觉得憋闷得慌,而碧落,是她唯一可以放心大胆倾诉的对象了。

她想了想,便将她和司徒侧妃之间的过节简略地提了下。然后又说到盏儿在广莲山又是何等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自己,好奇怪,这些事经历的时候当真跌宕曲折,可她说出来时,语气却平静地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车厢里静得可怕,她浅淡的话声曳起长长的余音。七月的暑日更添了几分沉闷,“就是这样,幸亏紫骑的云大人经过施以援手。救了我一命,否则,我早就被豺狼虎豹拆了吞进腹中啦。”

碧落眼眶一红,几滴眼泪便滚落下来,她小声抽泣。眼神里又带了几分愤懑和怒意,“我早料到你这一去日子定然艰难。但想着不过半月之期,熬熬也就能过去了,谁料到她们竟……”

她顿时又有些着急,“司徒侧妃掌理着韩王府后院,她若是要想害你,有的是机会,你也防不胜防的,筝筝,若是我们没有办法一时半会强大起来,岂不是要成人刀俎上的鱼肉?”

颜筝连忙安慰她,“不碍的,云大人答应会保护我,他在韩王面前颇有脸面,想来司徒侧妃也不敢太过放肆。”

她顿了顿,“倒是你,不是常说想要逛逛韩城,今日恰好有这样的机会,何苦老想这些?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有天大的烦心事,今日也要快快活活地玩,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不是你曾教过我的道理吗?”

碧落讷讷地点了点头,又忽然狐疑地问道,“那这样说来,今日也是紫骑的那位云大人带我们出韩王府的?”

她眼眸里闪着犹疑探究兴奋的神情,轻轻拿手肘去推颜筝,语气里尽是一片兴味,“筝筝,难道你们……”

颜筝面色微红,“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虽然不肯承认,但碧落却由她神色确定了七八分。

只觉得缘分这件事当真奇妙得很,筝筝和司徒侧妃的兄弟原本订有婚约,可如今司徒锦就在韩王府内,这两人却对面不相识。反而,外面那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背影,却显见得要与筝筝做成一对。

云大人生得如何,是个怎样的人,其实碧落并不清楚,与罗北辰不同,紫骑的统领并不与寻常人打交道的,便是那等在四季园里经年的老人,也不曾看过他样貌,只知道他威风凛凛,韩王十分信重他,这样而已。

不过,若是有这样的人照看,该当如筝筝所言的一样,司徒侧妃忌惮云大人,也许便不会再贸然下毒手害人。

这样想着,她便将那忧虑的心思放下,只顾着调笑颜筝那难得一见的羞涩模样,“不是我想的哪样?那是怎样?”

颜筝不依,“我还没有问你和罗北辰是什么境况,你就先来笑我?”

碧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差点摔伤了你的莽汉,我和他会有什么境况?我云碧落虽然只是个落了难的小女子,一心一意地求个安稳生活,但既然我连韩王都不愿意献媚求宠,又怎会和那莽汉有什么首尾?”

她顿了顿,瞥了眼窗外离得有两丈外远的两个人影,压低声音说道,“倒是你,竹雅阁的林大人昨日在四季园里打转,我晓得他是在找你。若是你如今心有所属,不如便将林大人让给我?”

提到温润如玉的蔺雪臣,颜筝心里便隐隐有些微妙复杂,但想到先前她虽然存了要利用蔺雪臣的心思,好在及时迷途知返,不曾当真酿成悲剧,她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他虽尽力释放善意,可她谨守知礼,倒也不曾有过逾越。

若是往开了想,她其实并不欠他的,如此也便不必心虚难过。

她心里这样想。倒果真也放开了些,“原来碧落你喜欢的竟是林大人?”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传来男子一声不服气的闷哼,那声音略带些沙哑粗壮,倒像是在竭力隐忍。

碧落也听到了那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来倒是想顺着颜筝的话头应下来的,在冬院时夜里闲话她们也时常这样调笑,和世间绝大多数芳华正茂的女孩子一般,这些话只要不流传出去。私底下说说是无妨的。

但这会她却忽然话锋一转,略有些尴尬地回答,“林大人好是好。但喜欢他的女子太多,我也懒得凑这个热闹,方才的话,是跟你说笑来着呢。”

颜筝透过车帘缝隙看到不远处那具分外宽阔的背影一下子便挺得更直,若有所思地含着笑容。“哦,原来是我们碧落高风亮节,要将好男人让给其他姐妹的意思。”

她心里却在想,原以为云大人晨间所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可这会看罗北辰和碧落的神情举止,倒又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罗北辰对碧落显然十分有心,碧落对那莽汉,又何尝无意?

既是郎有情妾有意。她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后来又想,她反正迟早有一日是要离开北府的,原指望着苏月乔看顾碧落,可她们两个和苏月乔之间虽然有几分交情,但到底没有那么深。她其实赌不起人心。

可碧落若有个紫骑副统领的爱侣,那不论是司徒侧妃还是韩王。兴许都不会再为难她了。

正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罗北辰沙哑低沉的嗓音在门帘前响起,“东街到了,两位姑娘该下车了。”

颜筝曾在去显慈庵的路上听盏儿提起过,东西二街是韩城最繁华的街巷,商铺鳞次栉比,好吃的好玩的皆能寻到,。

她拉着碧落的手冲着她轻轻一笑,“云大人说,今夜全城灯火,人们都卯着劲要夜里耍地开怀,是以要到傍晚才热闹起来,这会子,是没什么人的,恰好清静,咱们随意逛一逛。”

碧落晓得,这是让她放开所有顾忌,好好玩一场的意思,便也笑着点头,“我都听你的。”

颜筝刚一落地,便有个温暖的胸膛靠在她身前。

那人毫不客气地将一顶帷帽套在她头上,明亮的嗓音犹若清泉,“戴上。”

颜筝有些羞涩云大人举止间的亲昵,她虽习惯了两个人独处时他无时不在的霸道温柔,可如今这是在大街上,且碧落和罗北辰尚在面前,这样的景况,怎么也该避忌着些的。

谁料到云大人才不管这些世俗教条,他认真地替她将帷帽上的缎带系好,顺手便将她纤纤素手抄了起来攥在手中,无比自然地拉着她径直往前行去,“听说前面的驭马阁来了两匹西域的宝马,咱们过去瞧瞧。”

不由分说行了三两步,他又忽得回头对着罗北辰交代,“北辰,碧落姑娘就交给你了,等日落后回头崖见。”

颜筝待还要说话,却听云大人在她耳边低语,“傻瓜,我不喜欢有人跟着妨碍我们说话,难道北辰就喜欢被我们拘在身旁?”

她这样一想,倒也觉得是,便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

身后,罗北辰虎着脸沉沉说道,“大人这真是被色迷了心窍,千方百计叫我带了人出来,却又不管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喜悦?

他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转过脸去,蓦然发现身旁的女子已不在原地,他心里一惊,急忙唤道,“云碧落,你在哪?”

不远处的糖葫芦摊头,露出一抹浅绿色的衣角,笑颜如花的女子正踮着脚指了顶上最大的一串,她转脸向他招手,风声里,只听她说,“我要吃个,可是没有带钱,给我买好不好?”

069 不速

069.

驭马阁在东街的北端,拐过好几条街巷,弯弯绕绕才到。

今日七夕,阁主晓得城中的贵人皆会出动,说不定就会遇到一掷千金的豪客,是以便将新近得的宝马皆都牵在院中。

元湛一身显眼的紫衫,脸上带着璀璨夺目的黄金面具,阁主隐约猜到了他身份,不敢怠慢,便撇下身前的客人,急急忙忙上前来迎,“客官是来看马的?本店新得了一匹丹骢,产自西域的罗刹国,昨日才刚运到韩城,不若就由小的带两位过去瞧瞧?”

颜筝闻言,十分惊喜,“丹骢?”

和狮鬓云骢相比,丹骢不论脚力还是迅速都十分不及,但难得的是,这种产自罗刹国的宝马身形高大,满身火红的皮毛,毛色均匀鲜亮,犹如耀眼的红宝石闪闪发光,它自有天生的优雅和华美,宛若马中之后,堪称当世姿态最美的马种。

她早就听闻丹骢的美名,可惜前世时祖父嫌弃这马华而不实,不曾收入囊中。

丹骢价高,多是名门贵妇用来收藏炫耀之物,其实并不堪大用,可既然在韩城的驭马阁碰到了,颜筝便想要一睹真容,她想着反正又不当真买下,只是见识见识又有何妨,便抬头向云大人望了过去。

她一双美目流转,隔着帷帽仍能影影绰绰看见光华。

元湛低头冲她脉脉一笑,面对阁主时却又换了另一副冷淡面容,“劳驾带路吧。”

他话音刚落,却听前方传来一声男子低柔沉静的话音,“阁主卖马,原来还要挑选客人吗?在下也诚心购马,怎么。阁主却不曾告知这里还有丹骢这样的名物,却只拿这白骥来敷衍?”

颜筝听那话音,心上便骤然一跳。

她忙转头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个白衫少年,他身上穿的并不是名贵的锦缎,只是粗陋的棉麻,发上并未戴冠,只以一根月白色的布条扎紧,看起来清淡极了,甚至有些淡然出尘的味道。

这样素淡的打扮。在寻常人看起来,确实不大惹人注目,也很难与富贵人家的子弟联想到一块。

可她却晓得那人是谁。安庆侯府的五公子,十五岁殿前夺魁,大夏国最年轻的状元郎,永帝派来北府的钦差——司徒锦。

元湛感觉到手心那头微微的紧绷,便也回头去望。恰这时白衫少年也投来一瞥,目光交接处,电闪雷光。

司徒锦推开结结巴巴解释着的阁主,信步上前,走到元湛的面前,“若不曾认错。这位便是紫骑的云大人吧,在下司徒锦,在韩王府中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他的目光悠悠地望到颜筝身上。“这位是……”

不待回答,他忽然轻讶一声,随即笑了起来,“倒是在下唐突了。”

司徒锦少年成名,在大夏国的文人士子间有很高的声誉。他又是韩王府司徒侧妃的同胞兄弟,这点韩城人尽皆知。驭马阁的阁主听到这名号,才晓得方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由连忙赔罪。

他躬身作了个请的姿势,“既然两位贵客相识,不若一道进里间去。”

元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仍旧拉着颜筝的手,行云流水般地进到屋去。

司徒锦似乎不曾料到紫骑的云大人这般不给自己脸面,他主动示好,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对他十分轻慢。

但他没有恼怒,只风轻云淡地一笑,似乎所有的不快与讪然便在这如同春风的一笑间全部泯去,淡然地如同佛祗。

他轻掸衣摆,似是想要拂拭身上的尘埃,然后望着那对渐渐行得远了的背影,一路跟了过去。

颜筝靠在元湛手臂上,压低声音说道,“那人跟上来了。”

元湛淡淡说道,“我知道。”

颜筝嘟了嘟嘴,“好奇怪,我和他算得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可这回见他,却分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觉得好生怪异。”

她轻抚肩膀,“这大热的天,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

元湛嘴角微翘,“我知道。”

颜筝脚步微顿,“诶?”

元湛笑着举起两人紧握交缠的双手,“你觉得不舒服,我能感受得到。”

他目光微睨,瞥见那抹白色的影子出现在眼帘里,眼中现出一抹冷冷笑意,垂下头时,却又带了世间最温柔的笑颜,“其实,我也觉得他有些怪异,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过今日七月初七,好难得咱们两个可以出来逛逛,却不必为这困扰所阻,将自己闹得心神不宁,那就不划算了。”

牵着她的手往前行去,一边柔声低语,“安心看马,若有喜欢的,我买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