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惨淡毫无血色的面容微微一动,晶莹的眸光透过夜色灯火闪动,她想,司徒锦一举窥破了自己的来历,他竟晓得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而只是个错入时空的游魂,这是不是意味着,对于这场出乎想象的玄奥之事,他比自己懂得的更多?

心里有诸多的疑惑未解,也许……是该赴这子夜三刻之约。

颜筝想了想,从柜子里挑出件干净利落的衣裳换上,并不梳繁复的发式,学着冬杏日常的打扮只绾一个小髻,因怕司徒锦突然发难,她又从匣子里取了两支尖锐的发簪藏在袖口。

正想要从正门出去,又怕惊扰了看护着冬院的紫骑。

不管怎么说,她夜半私会司徒锦,总不是一件说得出去的好事,更何况,倘若云大人问起,她还不能告知理由。

她和云大人之间,好不容易从重重误会变成你侬我侬,不论是为了将来要离开韩王府的大计,还是为了不在她竭力经营的感情中留下不完美的印迹,她都该避讳着一些的。

颜筝思忖半刻,便决定还是从后院的小门离开。

穿过两片竹林,便离开了四季园的北侧,又经过一座石桥,便就是绿波廊了。

黑影重重的树木下,司徒锦满身华服,身上尚余着酒气,显然是刚从韩王的宴会中离开。他听闻女子细密轻柔的脚步声,徐徐转过身来,目光落到素颜清淡的女子脸上时,唇角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似是竭力维持自己平静的表象,目光明了又灭,良久才沉沉说了一句,“你来了。”

颜筝神情肃穆,眼神里又毫不隐藏自己心内的彷徨和不解,她点了点头,“我来了。”

她被司徒锦一眼看穿,倘若不是他诓她,那便是他胸有成竹,但,哪怕是他诓的她,游魂两字,却也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来的,司徒锦一定比她知晓的更多,这点毋庸置疑。

既如此,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再摆那些虚的,显然不合时宜,倒不如彼此坦陈一些。

司徒锦不言语,兀自席地坐下,良久,又拍了拍身边的青石板地,“坐下来吧。”

身旁女子也不拘泥,抚了抚裙摆,便依言坐下。

司徒锦便这样细细望着她,似乎想透过她的眉眼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可他有些失望,仍旧是同样的面容,可皮囊底下的灵魂不同了,样貌分毫不差,也总觉得身旁坐着的是个陌生人。

他目光里百转千回,短短瞬间,不知道已经痛了几回,只是临了,终于还是低声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你不来,我还尚存了一丝希望。可你来了……”

他神色一黯,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来了,这便证明,你不是她。”

这句话几若无声,可轻语中却带着锦帛撕裂般的狰狞,如同一块巨石,压得颜筝心上,令她有些喘不过来,司徒锦言之凿凿,想来在他这里,必然可以找到有用的线索。

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而来,这些问题虽已许久不曾想起,可积压在她心里,一刻也不敢忘掉。

他话说得那样明了,她便也不再虚以委蛇,“没有错,我恐怕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她歪着头,声音带着无限的困惑,“可这并不是我心意,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什么而来,或许……司徒五公子,可以为我解开这个疑惑?”

司徒锦眉心闪过一丝痛苦和纠结,心底汹涌的波涛也不知道经过多少竭力的抑制,这才终于逐渐平静下来。他定定地注视着她,良久开口说道,“你虽不是她,但你身上也流着和她同样的血脉,你也是颜家的人?”

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他一拍脑袋,随即苦笑起来,“啊,是了,我摆好阵法那日,恰值颜氏一族斩首午门之时,这滔天的怨怒借着我的阵法趁虚而入,倒也是有的。我原以为自己成功了,原来……竟是失败了……”

他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哀伤,却依旧问道,“那你是谁,是颜家的哪一个?”

颜筝眼底的惑色更浓,她双唇颤抖地问道,“阵……阵法……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阵法?”

怪力乱神,多是惑人之语,她虽然习佛理,但心底却从不相信神佛可以解救苍生苦难,她一直笃信,这世上的鬼神皆不过是众生心底的影像,心生恶念,便能遇鬼,心生善意,便有神佛相助。

可现在,司徒锦却告诉她,她诡异地来到永德十三年,是因为他的阵法……

司徒锦嗤笑一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设阵将你带来此地,又有什么稀奇的?”

他顿了顿,又细细看了她两眼,忽得皱起眉头说道,“安国公府颜家,统共只有三个女儿,都已经出阁,按律,女子出阁之后,便不受娘家牵累,所以那回死的唯独……”

他嘴唇微张,满目震惊,“颜皇后。”

072 商定

072.

沉冗的午夜,寂寥无声。

颜筝坐在青石板地上,有冰冷的凉意从地心传来,很快便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她眼神木然地望着在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里黑压压的亭台楼阁,一如此刻她城破欲摧的心情。

她讷讷地问道,“他们……都死了?”

司徒锦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你不知道?少康三年十月二十三日,那日恰是霜降,安国公颜朝与宁王勾结叛乱,密谋造反,被斩于午门,颜氏儿郎都不曾逃过这一劫。”

他似是料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深切的同情与半分怜惜,“颜皇后受不住这刺激,在寝宫自绝了。”

颜筝冷成一团,白皙的肌肤像是骤然失去了血色,变成凄惨诡异的煞白,她软软地将身子靠在了廊柱上,眼眸合上时,有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

从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拼着一死,也要将缪太后从至高无上的地位拉下,可谁能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

她的家族依旧免不了倾覆的命运,而她的死,却也成了另外一种说辞,她从九重宫阙之上纵身而跃时那份得意与自信,在现实面前被打击地支离破碎,一瞬间,周围像是有无数张脸戴着狰狞的面容,嗤牙咧嘴地嘲讽着她的软弱和无能。

那张脸在说,“颜筝,你这个蠢货,看你的自作聪明拯救不了家人,还连累几个无辜的宫人丢了性命,你真是个蠢货!”

她心里想道,倘若她的死因变成了这样,那缪太后的地位定然稳若泰山。甚至连缪妃,那个害死她孩儿的凶手缪妃,也一定平安无事。

垂死前自以为有骨气的挣扎,原来在别人眼中竟是一场笑话。

假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拉着缪太后一起跳下去的。

司徒锦看到他心中执念的那张脸上一时悲恸一时愤恨,心底深处某个地方竟然柔软了下来,他原本是打算要探清占了他心上人皮囊那人的底细,一经确认,就立刻将她斩杀的。

可想到这具娇艳异常的身体里,藏的是她的后辈。身上与她流着同样的血脉,又曾经历过那样痛苦的往事,便有些犹豫起来。

他垂下眼眸凉凉地说道。“替三十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流眼泪,你不觉得现在早了些吗?”

颜筝身子一震,被泪水浸润湿透的眼眸中流转光华,半晌,她咬着唇点头。“没有错,你说的没有错,现在还来得及。”

她转过脸去,目光直直地与司徒锦对视,小心翼翼,又担忧惊惧。“是你的阵法带我来到这里,所以你若是重新设阵,也可以将我带走。是吗?”

司徒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颜筝心里一沉,不由便扶住他的手臂,诚恳地哀求,“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在姑姑的身子里多活一日都是赚来的,可现在我还不想死。更不想离开这里,求你……等我将夙愿了却,再带我走好吗?”

她不信鬼神,但在她身上却遭遇了唯独鬼神之说才能解释的奇迹,司徒锦的阵法,能让人超越生死和时空,那他几乎便有着鬼神之能,她不得不敬畏的。

司徒锦的目光却是一黯,但那份黯然转瞬即逝,他抬起头来时,眼神里唯独只剩下冷清,“我为何要答应你?”

颜筝眉头微蹙,小心地说道,“你逆天改命,都是为了我的姑姑,可显然你没有成功,所以才会有我。我想,这等阵法既那样玄奥,定不是随意就能够再施术做法的,否则世道乾坤都会乱了套。”

她咬了咬唇,“你耗费无数精力才找到的法门,一定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浪费。不若再宽限我一些时间,我会替姑姑活下去,她的仇怨我替她来报,她不曾实现的愿望,我替她实现。这样可好?”

司徒锦幽幽的眼眸流转着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即便是无边的失落,他没有想到,颜皇后竟如此聪慧,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天机。

没有错,改天换命的阵法,并不是能够随意就施展的。

他从道观中封存的古物里找到法门,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才能够做成阵法,可惜竟还是失败了,倘若不是眼前这女人与他心爱的女子有着血缘,她的委屈和不甘太过强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因缘际会下同他一起卷入了三十年前的时光中,他这阵法,或许根本就不能运转。

他失败了一次,且根本就无法再运行第二次。

连他自己都回不去了,又怎能再带走她?

这张梦里思念过无数次的面容,如今触手可及,但里面的人却不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司徒锦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难过,欢喜死去的容颜重新变得鲜活,难过他所爱之人终究如同云烟消散,再也回不来了。

因胸中这股如何都发泄不出的惆怅和憋闷,看着颜筝的时候,他心里难免便带了几分诡异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要为难她一下,以免她对这具身体得来太过容易,而不懂得珍惜。

她虽然不是她了,但她的身体却还是,心里天人交战许久,终是不舍得再让鲜活的身躯受到伤害。

司徒锦昂起头,脸上露出嘲讽神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声幽幽地说道,“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我为妻,你能替她实现?”

颜筝顿时愣住,假若从前她心无旁骛,嫁给他,也就嫁了,能换得几年报仇雪恨的时间,就算拿婚姻去赌,也未尝不可。

可她的心里,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了一个人……

她晓得自己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一定会狠狠地伤害到他,他那样的性子,爱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可一旦胸中只剩下了恨,定然满心满眼就只想让她死。

对于背叛了他的人,从此之后,势为水火,势不两立。

他们也许此生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将未来的人生交托给另外一个男人,因缘际会,她来到永德十三年,还来得及为三十年后的家族做一些安排和努力,还有机会能趁着宿敌并未崛起的机会,将之连根拔起,彻底击垮,这才是她重活一场最主要的目的。

能遇到一个真诚以待的男人,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这已经足够,她从不奢望可以得到更多……

司徒锦冷眼旁观着颜筝脸上复杂的神色,见她心思百转千回却始终不肯低下头来答应,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苦涩。

他淡淡地开口,“你也不用为难,我曾许诺过只有她才能做我的妻子,你虽然顶着她的皮囊,可终究不再是她了,便算你哭着闹着非要嫁给我,我也未必愿意娶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虽然不愿意娶你,但却也不想看到你与别的男人亲亲我我。”

颜筝听闻,先是松了口气,但转瞬一颗心又被高高提起。

她狐疑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司徒锦冷笑一声,“离开他。”

他墨黑的眼眸闪过诡谲的神采,带着几分蛊惑地说道,“你活下来的理由,是为了报仇。替你姑姑报仇,替你自己和家族报仇,而你的战场在皇城,并不在这里。离开那个男人,离开北地,跟我去皇城!”

颜筝目光凄迷,怔怔得望着远处的黑影发呆。

她想起,明年四月永帝为了冲喜,最后一次广选秀女,云城令会将缪莲敬上,花宴之上,缪莲一曲云城暖调俘获了景王的心,景王当即向永帝求莲姬,永帝宠溺爱儿,允了景王的要求,缪莲就此成为了景王府的莲夫人,不久又进了侧妃。

原本她计划,一年之期满约,被挪入幸春园,等到被她选定的夫君来求娶之后,寻机会离开韩城,不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她都要回到皇城。

这具身体从前的身份不能用了,但这并不代表是她的绝境。

前世身为安国公颜缄最疼宠重视的孙女,她掌握了不少只有颜氏家主才能知道的秘密,回到皇城之后,她会设法让祖父接受她,给她另外一个身份,然后便是缪莲的死期。

哪怕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一定不会再让缪莲活着。

可是,司徒锦要她跟着他离开皇城……

司徒锦见她沉默不语,冷声说道,“天一亮我就会离开,若是你想明白了,就换一身丫鬟的衣裳,想法子藏进二门处那辆天青色的车子里,座位下是空的,可以让你容身,等到这府里的人发觉你不见了,我们已经出了韩城。”

他微顿,“等到他们怀疑到我身上,我们早就已经离开北府地界,他们快马加鞭,也未必追赶得及。”

颜筝心里明白,司徒锦说的是对的。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要这样仓皇而逃,丝毫没有准备。

她还来不及跟碧落道别,叮嘱碧落凡事小心。

她还来不及寻找时机对云大人说一句抱歉,或者多为他做些什么,甚至,她还来不及拿到他亲手做的弓箭,她想要一个念想,哪怕远离北地远离他,在寂静永夜里,总也该有个东西可以陪她说说话。

良久,颜筝抬起头来,对着司徒锦轻轻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走。”

她清澈的目光闪过坚定神色,一字一句说道,“一月之后的八月初七,我会离开这里,请司徒五公子助我!”

073 试爱

073.

翌日清晨,颜筝被院中碧落和冬杏的笑声吵醒,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起身推开木窗问道,“发生了何事?”

碧落笑脸盈然地跳到她窗前,指着院子里石几上堆成一座小山的物件说道,“听说昨夜韩王赐福,我们两个不曾去那什么迎客来,原以为没有份的,谁知道刚才有两位嬷嬷亲自送了这些来。”

漆成朱红色的木盒好几个,各色绫罗绸缎交错叠起,足有十数匹之多,并有黑色的锦盒里托着的簪钗环佩,和一些式样新鲜的金锞子,这堆韩王送来的福件十分丰厚,价值可观。

她从里头挑了匹橙红色的锦缎,透过敞开的木窗递给颜筝,“没有想到竟还有上好的云锦,这匹图样花色都衬你,不如拿来裁件新衣,反正咱们又不和人争宠,日子闲得很,我亲手给你做,你看如何?”

颜筝触手这料子,便晓得非凡品,底色是橙红,图案织的是富贵牡丹,暗刻银丝纳成福字,分明十分高贵,却又并不张扬,橙红衬她肤色,倘若用这料子裁了新衫穿上,一定十分亮眼夺目。

她心里微动,料想这些东西未必是韩王所赐,云锦价高难得,只有夏朝真正的权贵才舍得穿用,韩王府后院那么多的美姬,倘若人人都有份的话,那光在这些衣裳料子上的花费就不知几何,连帝宫里的娘娘们都不一定有这样的荣宠。

心念转动间,她隐约猜到,这些东西恐怕是云大人借韩王的手送过来的。

她温柔地抚触着这华美非凡的锦缎,眼神里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晦暗和苦涩。

碧落摇了摇颜筝的手臂,“喂,想什么呢,那般出神?”

颜筝抿了抿嘴唇。抬头展颜一笑,恰似繁花盛开般灿烂美妙,“我在想,碧落的针线顶尖得好,若有你这双巧手做出来的衣裳,不知道该有多么美丽。”

她步履飞快地从屋子里转出来,从那堆锦绣中也挑了一匹水绿色的捧起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做一身衣裳,只是我的女红没有你做得好。到时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针脚不够细,手艺不够精。”

等到衣衫做完,便该到离别的时候。将来若再相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正说着话,忽听门扉敲动,冬杏忙去打开,见门口立着个魁梧的男子。正有些不自在地抱着熊倚在门前,恰是罗北辰。

冬杏认得这位是紫骑的副统领,忙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且恭敬地迎了他进来,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碧落见了那人,脸上飞过几片红云。撇过头低声说道,“这大清早地就过来,也不知道避个嫌。到底四季园里住着的都是韩王的女人,你这样直冲乱闯,若是叫人说了出去,岂不是坏了名声?”

她说得含糊,也不晓得是怕坏了冬院的名声。还是坏了罗北辰的名声。

罗北辰古铜色的脸上现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红,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胡说什么,我是来给大人传话的。”

他转过脸去,对着颜筝说道,“大人昨夜出任务,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这会嚷着喊疼,特请姑娘过去照看呢。”

颜筝一听,不由就急了起来,她跺了跺脚,“他的伤这才刚好了一些,怎得又要去出任务?韩王也真不像话,昨夜不是过节吗,人人都欢庆的时刻,他竟让受了伤的属下去出任务……”

她慌乱起来,便有些口不择言。

等这些话都说出口来,这才猛然惊觉以她如今的身份,是不该妄议韩王府的主人的,紫骑虽然在北地有着万夫莫当之气势,但到底还是在韩王麾下效劳,论起来,不论是云大人还是罗北辰,都奉韩王为主。

她一时情切说的话,却是大大地为难了罗北辰的耳朵。

这样一想,她不由满脸微红,有些讪讪地补充了一句,“咳咳,我的意思是说,韩王不是耽于玩乐之人,纵然身在欢乐乡,心里也记挂着百姓福祉。”

这些话言不由衷,想要将方才说出口的不敬之言圆回来略显得牵强。

罗北辰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轻咳,忙将她的话题岔开,“大人差遣我来问姑娘,现下是不是得空,若没有要紧的事,便去怀玉阁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当然,实际上元湛给他的命令简单粗暴地很,一句务必要将颜姑娘带来就将他打发了,但对着正主,他可不敢这样强硬地说话,否则……

他毫无疑问地确信,若是他让怀玉阁那位一时不舒坦,怀玉阁那位就能让他一辈子都不舒坦。

碧落便忙推颜筝,“你去吧,做衣裳的事也不着急,当然是照看好病人要紧。”

经过昨夜,她若是还不晓得筝筝与云大人做成了一对,那也太驽钝了。

虽然她心里仍然觉得筝筝是侯门千金的身份,便是王孙公子也配得的,但理智告诉她,蒙尘的珍珠虽然依旧珍贵,可在凡俗人的眼中,价值却大不如前,从这个角度而言,云大人这样在北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配她的筝筝,也是使得的。

那样英武不凡的男子,若当真能给筝筝带来一份锦绣良缘,那也是一桩没事,身为好友,她没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不祝福的。

颜筝虽晓得云大人的伤口崩开不危及性命,顶多也就是再敷几日的药罢了,但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的,便点了点头,略收拾了下,就跟着罗北辰走了。

罗北辰一只脚已经踏出冬院的门口,忽得想起了什么事,又重新立住,他冲着颜筝轻轻颔首,便退回院中,从怀中掏出一方青白色的汗巾丢给碧落,“拿着。”

碧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问道,“什么?”

罗北辰绷着一张石块一样的脸不说话,只重又转身往门口处走,等到就要从碧落的视线里消失,这才沉沉说了一句,“绣花。”

碧落的脸色瞬时变得通红,她绞着这青白色的布团,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一时羞涩,一时却又有些甜蜜。

昨日在东街逛到一家成衣铺子,她拿着柜面上的方巾吹毛求疵着人家的针法绣工,一边还傲然地说道,“这点微末技艺就敢出来开店,若是在皇城,那简直就贻笑大方。”

身旁魁梧的莽汉冷声嘲笑她,“你这样土了吧唧的姑娘,也会绣花?”

她当即不服气起来,“我云氏的针法在皇城也是出了名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从前我爹还在的时候,穿着我做的衣裳出门,人人都以为是彩凤阁的大师傅订做的,当时我才不过七八岁。”

那莽汉挑了挑眉,似是很有些不信,“哦?当真?”

她一急,便向他摊着手说道,“你随便拿个物件来,姑娘在上面替你绣朵花,你就晓得我的厉害了。”

罗北辰当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他笑着说道,“好,今儿身上还真没有带什么,明日赶早我给你送过去呗,你替我绣个花,也好让我瞧瞧你这土了吧唧的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