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第二个幻境,明显十分凶险,秦景只觉自己的心和神魂都在同时颤抖着,为着幻境里既将钻出来的东西。

第五章 长钧

 如果说第一层幻境考验的是生平善恶,第二层考验的应该是潜藏于人心底的欲望,秦景并非拥有多大野望之辈,但这幻境并非你内心没有野望就能轻易通过。幻境到最后,秦景虽然险险通过,但心神受到很大冲击,她一直觉得自己颇喜岁月静好,但事实上,但在面临向左掌控一切,向右打回原形的选择时,她每每都毫不犹豫选择前者,而且不止一次,是数不清多少次,仿佛过了好几世一样,最终她能清醒,真的得谢识海中的陀螺。

如大梦好几辈子忽然醒过来,秦景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幻境中一切太真实,不曾有一回的选择是不带血腥的收获,权利高塔在幻境里全是他人性命为基石垒就的。她指尖仿佛还留着那种…那种一条一条鲜活生命,从她手中消逝的感觉,甚至还能感应到当时在幻境中的快意与得意。

“所有不好不坏的人,要么是没机会做好人,要么是没机会做坏人。”回想生平,秦景就是不好不坏的人,她这话虽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但现在想想真是正确。秦景整理一下情绪后,默默在心里暗暗自我警省——永远不要成为连自己都感觉恶心的疯子。

“或许也不是考验欲望,而是挖掘潜藏在人内心的欲望…我真没有征服世界的野望啊,也许是锻炼心志?”秦景被剑阁幻境搞得心有余悸,连手指都不敢乱动一下,第一层进第二层时,就是因为她动了一下身体想出剑阁,脚都没迈就进第二层幻境,连个缓冲都没有。

“然而,现在这些什么用都没有,我只想出去而已。再说,我一般都不会为难自己的智商,干这种事,是我这样的德性能干成的吗?”秦景深知自己慢半拍,掌控天下大道争锋这种既需要武力与智商并重才能碾压过去的欲望,就算有机会,她也不多看一眼。

再次把自己才收拾好的三观又重新加固一遍,节操这东西,固然可以少一点,但绝对不能掉光。加固好三观后,秦景动动腿,果然她一动弹就转眼到下一关。

接下来秦景经历了“幸福圆满的人生”,甜得她明知是幻境都愣是多待好一会才破除幻境,幸福人生之后是悲惨世界,悲惨世界把秦景崩溃的世界又整崩溃一次,尤其是前甜后惨的落差更叫人不设防。秦景好险才从悲惨世界里挣脱出来,僵硬地站在原地真是一步也不想再动,只想大声叫人来“救命”。但剑阁里,怎么喊声音也出不去的,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继续往上,她就有一点怎么也想不明白,剑阁凭什么判断她还可以继续向上。

说好的取剑就能走呢,说好的每一层都有剑呢,倒是来一把打发我走呀!

但秦景一直往上,直到第九层,听赢清一讲过,第九层是堪比渡天劫时的幻境,曾有不少走到第九曾的人,都在那里迷失自我。对此,玄门的官方解释是,越是天赋高的,越是修剑天资好的,剑阁对他们就越严苛,因为剑修实在是杀伤力太过高强的一群人,若无这般层层考验,堕落的剑修早已灭世不知多少回。

秦景长叹一声,眼睁睁看着幻境渐渐形成:“我只想静静地做个丹修而已。”

她甚至作出决定,就算从第九层取得剑,也坚决不成为剑修,还是轻松愉快地做丹修吧。至此,秦景一点都没有她居然能上第九层的窃喜,完全没有她这跟开挂没区别的认知,唔,她慢半拍嘛,还有就是谁经历这么多层幻境的考验,都不会再为自己登顶而怀任何意外之喜。

幻境形成时,秦景并不知道剑阁的动静,万里无云的天忽然涌来片片飞云,并不带什么异彩霞光,仅仅只是云聚而已。但这般气象,熟悉剑阁的玄门中人,哪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遂都飞来准备看看这回闯进第九层的弟子能不能成功取剑。

“上一回是谁来着?”

“老糊涂了啊你,这都不记得,须臾的关门弟子,后来跟须臾的大弟子并立无应山。”

“是沈长钧啊。”

“一群老糊涂的,他从剑阁取的剑名为长钧,也不知谁先喊出来的,喊着沈长钧久了,连本名都忘记。叫沈湛,道号玄湛,须臾给起的,当时你们还说人多大脸,以玄字加道号。”

“嘿,不说还真忘了这事,沈长钧我看就挺好,比什么玄湛啊沈湛啊要上口得多。”

“要点脸吧,为自己记不住,还叫人把名字都改了不成,也不怕须臾托梦找你麻烦。”

一群长老在云端显摆自己有多不关心年轻一辈,不过玄门弟子实在是多,天资出色横空出世的年年都有,谁会总去把一个个都记得那么清楚。沈长钧也好,沈湛也好,甚至无数个沈什么,王什么,李什么都好,大道风云变幻,时时有见横空出世之辈,也时时有见大星坠地溅起满地尘埃。

待到童子来回复长老们,是谁家弟子闯王进第五层时,一众长老互看一眼,心里大概都在暗暗诅咒早已渡劫飞升的须臾真君——凭什么你家徒弟耀眼,你家徒孙还这么夺目,不打算留条路叫别人活了是吧。

“今日云象颇是壮观,没准真能成。”赢清一在剑阁第九层外飘着,与余西江一同为他们那叫人操碎心的小师妹护法,两人不时闲聊两句。

“能成是好事,不能成也无妨,守住灵台清明神魂不失,取一柄八层的剑,也很好。”余西江这话最想对秦景说,叫她别拧着,实在过不去就顺着来,幻境一旦判定幻境中人彻底沉沦其中,就会自动解开。毕竟这是玄门弟子选剑的地方,又不是什么处处艰险的秘境。

赢清一抬头看云,云象与上回他旁观小师叔沈长钧取剑时不同,不过云象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小师妹若能成功取剑,师父只怕会心酸酸地传音给师叔,叫师叔回来收徒。”

余西江大笑出声:“师父断然舍不得,回头只怕是小师叔看中要抢,他也不肯给。”

元昊真君素来偏疼女弟子,也不是没人揣测过元昊真君别有心思,可事实是无应山那么多女弟子,谁也跟元昊真君半点暧昧都无。他们的师父啊,就是个喜欢宠着软软可爱小姑娘的,要是还对脾气合眼缘就更不得了,非得宠得无法无天不可,所以啊他自己宠都宠不够,怎么舍得让出去。

师兄弟俩趁元昊真君不在,很是拿着打趣了几句,又说起他们那位“能”得让人只能仰望的小师叔,云游十余年未归,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归来。

“大师兄,剑阁动了。”赢清一话音一落,就和余西江一人捏一枚玉符直接进入剑阁九层。

两人一进去,就见秦景站在殿阁中间仰面看剑阁顶上,那里有无数剑光如星光般悬浮着。余西江走上前,喊秦景一声,却没见秦景回应,余西江皱眉,莫非秦景没能破开第九层幻境?遂和赢清一对视一眼,赢清一也没底,这时两人又谁都近不得秦景身边,若是在选剑他们无法近身,若是心神失守他们近前怕会惊得神魂更加无法归位,只能在一边干等着。

秦景其实已经破开幻境,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选剑,实在是幻境太过震撼,秦景得慢慢消化。她这一站就是十几天,因剑阁中有灵气与剑气温养,秦景并不会觉得渴觉得饿,而且她也没怎么感觉出来时间的消逝。她倒是没感觉,却把余西江和赢清一急得不行。

“天策大会今日结束,待会儿传音给师父,请师父提前回来。”不管林半山在天策大会上取得什么成就,余西江都敢保证,在元昊真人眼里,软软可爱小徒弟的安危比二徒弟在人前的风光要重要得多。打断林半山人前风光,林半山估计也不会见怪,一则他并非重名之人,二则秦景一来就跟他相交甚深。

“我这就传音。”

元昊真君接到传音就立即动身,他还叫林半山留下,天策大会之后原还有天策问道等安排,为的就是给年轻一辈的天才们显名,有话说儿须成名酒须醉,这既是激励,也是一种磨砺与锻炼。但林半山一听是秦景被困剑阁第九层,跟元昊真君一样着急上紧,当下就与元昊真君一道回玄门。

元昊真君一路疾驰到玄门山门处时,剑阁上空久聚不散的云终于有了变化的前兆,它们急骤收缩,不停地向中心挤压,并渐渐在剑阁上显出具体的形象来。元昊真君这下更急了,乖乖小徒弟剑阁九层取剑,作为师父怎么能不亲至剑阁护法。长剑一啸,不过眨眼的工夫,元昊真君便已至剑阁。

余西江和赢清一见元昊真君归来,这才齐齐松口气:“师父,秦师妹还在那站着没动呢。”

在剑阁里,外边的云怎么变幻一点感应不到,元昊真君跟大徒弟三徒弟一边说一边盯着秦景,剑阁上空的云全显具象时,秦景才算成功取剑,这时还没动倒是正常的:“小丫头,倒真是厉害。不过,我记得跟你们说过,不叫她习剑,她怎么会在剑阁?”

“是陪同何师弟前来剑阁选剑,但何师弟也头回来剑阁,并不知道剑阁会将人吸入楼中。结果,何师弟倒连第一层也没过,来看看的一口气到九层。”余西江倒认为这是机缘,不管这其中有没有别的事,本来秦景自己也没想做剑修,元昊真君也对她有安排。这要是不来,不被卷进去,怎么能知道她竟有登临第九层取剑的莫大缘法。

元昊真君这时候也不细究,只等着看秦景取剑。

第六章 止戈

 第六章止戈

在云象未具前,元昊真君往剑阁外扔出去一块水境,他是既不想错过那壮阔的云象,又想亲眼看着秦景从剑阁中取剑。元昊真君取出另一枚水境在手,观望着外边的云象,云层之上有淡淡青光投下,如山光在青纱帐上的投影,那云象…却不知为何,还没凝成一柄以云为实体的灵剑。

那些云似化作千军万马,或干或戈,如同演武一般在半空中打起来,将一众在剑阁外围观的人看得傻眼。没见这么淘气的云象,剑不出来就罢,还耍起武戏来,甚至还有刀兵相交的声音传来,眼看着一场大伏就这么在半空中打得火热。

元昊真君见过不少人在剑阁取剑,没一个云象跟秦景一样,云象总是万变不离其宗,最终都会化作一柄灵剑,但变化之前,真没一柄是在半空中自己打起来的。不过剑道虹光已经出现,意味着秦景很快将取到属于她的灵剑。在剑道虹光忽明亮起来时,半空中千万马的云象都凭空消失,只见一柄凝实的云剑沐浴着剑道虹光剑刃朝上,直指苍穹,尔后便载着剑道虹光如流光一般穿透云霄,刺入无尽的星河中。

剑光所指处,是浩渺玄冥的深空,无数星辰列阵相对,无尽深空暗暗相合。

“师父,我见识少,剑光不是该坠入剑阁吗?”赢清一这辈子还真头一回说自己见识少。

“按说是该如此,不过,应当是好事。”看那剑光就知道,只是剑光本身就已斩开星空宇宙,若将来秦景修为高时,手持长剑,岂不要三千世界尽称臣。哪怕不是自己,元昊真君只随便一想,都觉得十分畅快。

“这般厉害,小师妹可能降服得它?”林半山颇为忧心,玄门也出过类似的先例,剑太厉害,取剑之人修为不如,至后来反倒泯然众人,那剑一直到那人死时都不甘心认主。

元昊真君听罢,也叹口气:“再看看,实在不成,还是叫她修习丹道罢。”

元昊真君话音未落,秦景就忽然动了,只见她伸出手向上空,眨眼见便见剑光如流星坠落,那光在轻触到秦景指尖时,“铮”的一声长啸化作一柄泛着青幽幽雪光的长剑。那剑身上有层层如鳞剑纹,细细看又似有日月星辰隐于其间,山川河流暗藏其中,但再看时又只能看到普通的鳞状剑纹。

秦景这时也已经全然平静,九层幻境,每一层对她的影响或大或小,此时也都已平复,或留有当时心悸,但并不会再因此而心神不宁。现在,她静静看着手中长剑,冷幽幽的淡青剑身可清晰地照见人影,秦景欢喜地看着,既是在看剑,也是在看剑身上她的投影:“你叫止歌?为什么要叫止歌,你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听歌吗?”

剑阁六层以上的剑几乎每一柄都有剑魄,至七层上,有不少剑还能与人进行交流,只是有的剑魄更弱更稚嫩,而有的剑魄则如历经无数岁月的智者一般,通明世情通晓世事。

慢半拍同学一厢情愿的认定,她的剑就是个萌萌的小朋友,于是连语气都事着三分“哄着你你要乖乖跟我玩”的味道。而作为一柄已存世无数个纪年的灵剑止戈,也在默默哄“小孩儿”,任是剑阁哪柄剑被个十三四小丫头从无边无际的寂寞与沉默中唤出,都不会先产生什么“这丫头片子凭什么拥有我”的不甘心,而是会先想“这么小个小丫头,还是别吓着她,先哄哄再告诉她——本尊曾经历过何等壮阔恢宏”。

于是一个哄着剑,一个默默被哄,又悄悄哄回去:“乃止息干戈之意,非停止歌乐。”

“噢,原来是这样呀,名字好大气呢。”秦景的语气都跟哄三岁小朋友一样,“那你…跟我玩吗,外面很好玩的哟。”

元昊真君:这用哄小孩乖乖有糖吃的语气来跟灵剑沟通,到底是谁教她的。

元昊真君怀疑林半山,林半山无辜到极点,他怎么可能这么教,元昊真君又看赢清一,赢清一更无辜,悄想:不是您老人家叫让她修习丹道吗,我一直跟她说修丹道有多好来着,哪得工夫教她怎么跟灵剑沟通。轮到余西江时,余西江只回看元昊真君一眼,元昊真君就明白了,大徒弟忙得很,二徒弟不至于这么教,三徒弟又被他叮嘱过,这么说来只有可能是她无师自通——八成当她家那小她六七岁的弟弟哄呢。

止戈有点不太想回秦景的话,实在是秦景的语气有点蠢,可它得哄着小姑娘,所以有点蠢也不能直接就骂人家小姑娘,骂哭怎么办,谁哄啊,它可不知道怎么哄小姑娘。止戈曾经有过两个主人,一个赛一个的豪放霸气,哪用它去哄,止戈只好顺着秦景的话来:“好呀。”

答应的同时,止戈暗暗骂了声剑道,它刚才答应的语气,真是不忍听呐,好就好,呀个什么呀,被小姑娘一哄还真哄成三五岁不行。止戈悄悄自我警醒,千万别因为小姑娘这么哄,就真被哄成三五岁,可同时又深怀忧虑,这天长日久的哄下去,万一真被哄蠢了可怎么好。

“么么哒,止戈真乖。”

被“么么哒”的止戈几乎石化,它曾与秦景神魂相应,所以大抵知道秦景的话什么意思。

看着那柄在半空中丝毫动弹也没有,像是被冻在那的灵剑,元昊真君真想捂住耳朵。小徒弟手里那柄名为止戈的灵剑怎么看都带着历经无数时光的厚重,偏她小徒弟眼拙,也亏止戈受得住,这要是换柄脾气暴躁点的灵剑来,非抽她不可。看来小徒弟运气不错,不仅遇上个厉害的,还遇上个好脾气的,又或许是经历过太多,遂器度恢宏:“阿景,出剑阁,剑阁不好外待。”

这时秦景才看到元昊真君和三位师兄,遂蹦到元昊真君身边献宝:“师父你看,它叫止戈,可厉害啦。”

元昊真君:您多担待,我徒弟还小,傻一点是可以理解的,我会好好教导的。

而止戈还在石化状态中想:似乎小姑娘么么哒我,我也应该么么哒回去,可实在有点蠢,那我要不要么么哒她呢?听到元昊真君传音,止戈答应一声后,又想想,决定回一个么么哒,免得小姑娘心里难过:“么么哒,阿景。”

听到这声“么么哒”,秦景盯着止戈眨好一会眼皮子,才反应过来,她家小灵剑居然回么她耶,真是太可爱了:“是吧是吧,师父,你看我家止戈多可爱。”

可爱的止戈:…

它就不该回么她!

元昊真君并三个快傻掉的师兄如今都满脑袋空白,委实不知道该跟秦景说什么,只能互相看一眼,一个一个先后从剑阁跃出。元昊真君最后跳出来,把秦景也给拎到他飞剑上,顺便教秦景怎么将止戈化为一枚剑符。如止戈这般灵剑,断不爱进乾坤法器中,它们更热衷于在外界领略这世界无限风情,哪怕它们在乾坤法器中也一样能领略到,但风的流动,太阳的照射,雨露的凝结,霜雪的寒意,在乾坤法器里是无法去感受的。

化为剑符的止戈是一枚有嫩柳芽般颜色,似上好翡翠般通透,雕着山河日月纹样的剑符,形状和平安无事牌近似。秦景捧在手里,已经在想着怎么给止戈配上珠子穗子流苏,小孩儿应该喜欢打扮漂漂亮亮的。

因秦景才炼气入体,什么也还没学,元昊真君就没多跟她说其他,只叫她好好跟止戈相处。剑阁外人已尽散,元昊真君领着弟子们直接回无应山,落地后元昊真君叫秦景吃点东西就回竹林去,差不多二十天没吃没喝,一离剑阁灵气剑气,很快就会饿会渴会困,有什么事,元昊真君都打算等秦景休整好再说。

秦景回竹林的同时,元昊真君喊了几个人到大殿,三个真传弟子的元昊真君是相信的,从一干弟子中选出他们来,一是资质,二是责任感,三是人品贵重。不管这世间修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多厉害,元昊真君由来认定,要懂得甚至要精通,但要如身怀重器般轻易不示人,当然一经示人就要一击必重。为什么轻易不示人,怀器自重,若这点原则底限都没有,不堪为他弟子。

“要为师问?”元昊真君看着几名弟子,他会叫人来,自然事先已经查过一番,已了解个大概。

高季言一步上前:“师父,我确心怀不忿,但未曾作过什么,只与师兄弟们说过几句嘴。”

对他名下一干徒弟,元昊真君哪个都了解,毕竟相处的日子很长。高季言这人,资质还不错,颇有些心思,但还算有底限,怀有点君子这风,却只是半个君子。所以他会背后论人是非,传人功过,但不会动手害人:“嗯,你可回去了。”

叶曼白低着头,眼珠子往右看一眼同样低着头的魏志和,她决定先认错,元昊真君向来的脾性是,越晚认错,罚得越重:“师父,弟子错了。”

“噢?错哪?”高季言认错,会直接说错在哪里,态度不说多诚恳,但能说明白已经很好,而叶曼白,满嘴认错,态度无比诚恳,但绝口不提自身犯的错。元昊真君颇觉遗憾,叶曼白小时候不知道多软嫩可爱,娇娇嗲嗲地赖着人就要抱要玩,再看看现在,长成什么糟心样,人心啊一旦生出不嫉恨来,就会立时狭窄,整个人生也都会变得狭隘,无论原本有多广阔。

元昊真君只能暗中反思,以及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导新来的年纪尚小秦景和王颖初,嫉恨这种世间最丑陋,最能毁人的东西,千万不能让他们沾上。至于谢宣,这孩子永远不会嫉恨谁,而何载春是已然学会,之所以带何载春来无应山,元昊真君是还想救一救曾软软可爱过的叶曼白。

 

第七章 微羞

 要说叶曼白元昊真君还有心救上一救,那么魏志和,元昊真君是早已放弃对他的治疗,嫉恨丑陋,反骨难拧。但元昊真君断不会以人性推谁有罪,魏志和没犯事前,依旧是他门下弟子,只是若有一天犯下事来,元昊真君便不会容他,而这个不会容,定不会只是轻轻逐出门去。

魏志和一讲他错,元昊真君就叫普通弟子全都出去,把三名真传弟子留在跟前:“西江,何载春…你看着办,既叫过我师父,就给他个条路让他走。”

都让他走了,自然不会是什么太好的路,当然也不会差到过不下去。余西江自能领会元昊真君的意思,初来乍到就两面三刀煽风点火的,肯定不能给他什么好机会,省得将来还要处理麻烦。不过,要贬到深渊里还能再爬起来,无应山也不至于出手打压,真到那天,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给他个机会,让他给无应山的小辈们找点麻烦。人嘛,无事既飘,有人肯为磨刀石,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元昊真君又看赢清一,赢清一立刻开口:“师父,弟子明白,会更加悉心教导,断不叫师弟师妹们长歪。”

“你已尽善尽美,品行优劣,很多不是教一教就会好的,自己的修行不要落下。”赢清一当年入门下,比林半山资质还好,悟性还高,但赢清一也不知是不是当大哥当习惯了,元昊真君起先只叫他稍微指点一下师弟师妹,结果到后来他把整个无应山的弟子都管起来,还人人对服他,愿意听他问他。

要说啊,弟子品性不怎么好,做师父的操心,弟子品性太好,做师父的更操心,还是软软可爱小徒弟好。襟怀宽广资质不错,气运也不错,又不至于什么都不明白,还稍有点蠢蠢的,品性不算多好,但也绝对不坏,元昊真君认为这样就很好,不害人又不自误。

把弟子们叮嘱一遍,元昊真君就转回自己殿阁去,经竹林时,元昊真君还去看了一眼秦景,这蠢孩子居然还在那“哄”她那灵剑。元昊真君没忍住,捂着胸口一阵摇头叹气,刚还说她好不用操心,可看看她这蠢蠢的样,唉…没有比她更让人操心的。

秦景可不知道元昊真君多糟心,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何载春的事,她到现在都还以为何载春不过只是有点坑队友而已。因此,当何载春过来找她时,她还很甜很甜的冲人挥小手:“师兄,快来看我家止戈,好可爱呢!”

止戈:怎么办,我的新主人好蠢。

何载春看着秦景,心中的恨意无声喷涌,但面上却依旧还带着几分笑意。他来,当然不是来划清界限的,他来是为日后谋一线重上云霄的机会:“还好师妹气运甚佳,不但无事还得遇如此灵剑,否则因我之故,但有分毫损伤,师兄岂不万死也难辞其咎。”

听他这么说,秦景连连摆手,坑队友小能手而已,说万死难辞之类的太严重,她既没事又得遇止戈,也算是一桩机缘:“师兄不要这样想,若非与你一同闯剑阁,我还没机会遇到止戈呢,看止戈多好。”

来前何载春就想过,秦景可能已经什么也都知道,但秦景至剑阁九层取得灵剑,只要好好圆一圆,哪怕什么也都知道,他也能圆得回来。没想到的是,元昊真君什么也没跟她讲,何载春可周旋的余地遂宽得很,于是不着痕迹的撇清自己,并大力称赞秦景的好机缘,却独独不讲自己被赶走的事。至于为什么不讲,他有他的思量。

秦景只当何载春因心里过意不去才来的,还认为何载春太过为人小心,一个劲叫他不要放在心上。送走何载春,秦景还跟止戈讲:“小止戈呀,你看,要不是陪他去剑阁,我还不能跟你在一起呢,所以不能怪他对不对。”

这是被当小孩树立送来观了是吧,止戈暗想:我一点也不小,小阿景。

“阿景,人要慢慢看,人心与人性更是如此。”能待在剑阁九层的止戈,当然不会只能拎着跟人掐架而已,元昊真君在大殿与弟子们的谈话,止戈一清二楚,但秦景表现得这样“萌萌哒”,还是不要贸然戳破,慢慢教,慢慢会,小阿景还小。

“好,听你哒,止戈最聪明了。”这满满哄小朋友的语气呀,就像为自家孩子的一点点成就而骄傲的家长。

止戈:我不跟小孩计较,让她哄,小孩子开开心心最重要。

被哄得开开心心的秦景打个呵欠,遂睡意上来,抱着止戈对它说:“哪我们一起睡觉去吧!”

止戈:啊…什么?

止戈的前两任主人,都是豪放狂霸的爷们,它遂也跟着自我认定是个爷们。在止戈的记忆里,羞涩是小姑娘独有的表情,但此时此刻,止戈忽然很不爷们的有了小姑娘才有的微羞“情绪”。它一边心里暗嫌,一边又暗爽,小姑娘软软暖暖的怀抱,还挺让它觉得愉快的。咳…那,那就一起睡吧,就暂时当自己是没有性别的好了,本来灵剑就不存在性别的嘛!

我嘛什么?

被秦景抱在软软怀抱中,带入香香被窝里,止戈默默自我催眠:我真的是个小朋友,没性别。嗯,小姑娘果然都比较可爱,萌萌哒。

不知觉得间,止戈就已被秦景收服,剑“心”一片柔软,全付小姑娘。

秦景次日到食堂,没见何载,还以为是她起得晚,或何载春起得晚,等到中午再没见何载春,秦景就问了一句,林半山告诉了她:“去灵植谷了,何师弟于此道有些天赋。”

无应山弟子间也有来去的,好几个就是后来送过来的,也有发现其他天赋离开无应山的,秦景偶尔听师兄师姐们在“课堂”上谈起过,便也不觉得奇怪:“二师兄下有空么,教我练剑啊。”

“你不是一心学炼丹吗?”林半山虽然跟秦景挺谈得来,但谈得来又不代表他非把秦景教成剑修不可,再说才开始教她修练基础,还没到教剑的时候。真要学剑,最少得到筑基,那时候才能控灵力以驭剑,至于筑基时能不能驭剑,还得到时候看止戈。

“可是既然有止戈,总不能叫它化作一枚剑符当装饰吧,那样它会寂寞的。”虽说秦景还不了解止戈的强大,但剑阁九层的灵剑,想想也不是凡品,当然不能空叫它跟她一回,什么也不干。剑应出鞘,匣中不鸣,还是得叫它见光呀。

倒也是这么说,林半山点点头:“那就先学点普通的剑招,你现在还无法控制灵力驭剑,练练剑招和止戈多亲近也是好事。不过有了止戈,你可还想修炼丹道?”

秦景从没放弃过作个丹修,她从小就喜欢耍点小手工,什么合香丸呀,弄点小护肤品啊,作点肥皂啦,她一直乐此不疲:“当然要,我喜欢炼丹。”

林半山心想你连药都还没摸过,从哪开始喜欢的,他师父一直想找个人传承丹道,只是世人对他师父剑道太过称道,遂入无应山中的,多半都是欲修剑道的:“剑道丹道,阿景要以何为主,以何为辅?”

说以丹为主,秦景觉得止戈可能会伤心难过,要以剑为主,她又实在不想丢掉自己感兴趣的,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嘛:“不可以同修吗?”

秦景问这话心里有点虚,因为世人都是一主几辅的,天赋高悟性好的才并修两道呢,她资质并没有好到那程度,说这话还挺没底的。不过,林半山却没泼她一脸冷水,而是笑吟吟地道:“自然可以,师父便是,师父早想有个接丹道传承的徒弟,你愿意再好不过。只是,欲并修两道,便需付出更多时间,更多努力,更多毅力,你可能做到?”

啊…林师兄你都不知道,在现代我们从小学到高中,光主课就三五门呢,到大学计入学分跟毕业息息相关的必修课,那就更多了。现在只用学两门,已经算少的,而且一个是兴趣,一个是陪玩。目前来说,秦景还是很甜很甜的,大道之艰,她还不曾见识过。

但,秦景还是想了想,因为学一门肯定比学两门要专注:“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今天选择同修两道,但我愿为此付出时间,恒加努力。”

“好,先祝师妹大道能成。”林半山含笑。

“嗯。”

林半山要教秦景的,只是简单的剑招,凡人武师都可以习练的那种,这在修道者中被用来在还不能驭剑时,提升与剑之间的默契。因止戈很愿意配合,秦景学得很快,剑与剑修之间,原本就是互相依存的,止戈甚至可在这样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引导秦景,它曾经的主人,可都是名重三千界的风流人物。

待到剑招教得差不多,林半山问了秦景这么一句话:“阿景,你可想过,不去道场上早课的影响?”

“想过啊,他们排斥我不带我玩嘛,但是从师父决定纳我作真传弟子开始,就很难避免。既然无法一团和气相亲相爱的愉快玩耍,那就只好等他们适应我会成为真传弟子时,再从那个位置上‘折节下交’。”凭秦景的智商,她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二师兄是不是有解决的方法,教教我。”

林半山要是有解决方法,就不会直接拉开距离,用武力镇压,在人情世故上,他和秦景可谓是半斤八两,不过嘛…

“你可以去问清一。”能春风化雨入人心的,无应山只有这一个,而卖师弟这种事,林半山向来很顺手。

 

第八章 脑补

 秦景原本听了林半山的话,要去找赢清一请教一下,但赢清一闭关得无比及时,无应山的早课被元昊真君和林半山接手。元昊真君三五日才出现一回,林半山也不会天天到,但因林半山的缘故,有师兄师姐渐跟秦景示好,毕竟原来林半山再高强,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现在不同,林半山兼着他们的早课。林半山修为高强,自有高强的因由,谁不想多得他一二指点。

人家来示好,秦景当然接下,她虽也不免会想“早你们干什么去了”,但对应的不是还有“早我干什么去了”,所以也怪不得谁。不过有这机会,秦景倒也真不是交际废,与人相处应当怎么样才能处好,她其实很清楚。之所以早前那样端着,也不是她想,而是没法不端,谁叫她一来就占个好坑,扎别人眼。

跟无应山众人关系渐缓和后,秦景能听到的能看到的也就随之多起来,比如原本被她认为是“因有天赋才去灵植谷的”何载春,其实是被元昊真君赶走,赶走的原因则是“因带她去剑阁”。至于为什么元昊真君会因此赶走何载春,秦景细想想,里边的门道似乎很多,她也不能一一说清。

“大多数人都对何载春避而不谈,跟我说起何载春被赶走的,到底心宽,还是心大?说什么不是因为我,怎么会被赶走,搞清楚好吧,何载春自己都还过意不去呢,要不是我运气好,没准就交待在剑阁了。再说,他坑队友小能手虽然是因,但我成功登九层取剑可不是必然的果,那是我自己的努力,我在剑阁经历的种种有多凶险,他们倒是站着轻飘飘说话很不腰疼。止戈,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看起来有那么蠢,蠢得在他们看来就算身为无应山下弟子,也会为这事去找师父论理求情,惹师父不快。”提起何载春的人,倒没说何载春是故意带秦景去的,所以秦景还会说“有点交情”,而不是其他。

止戈对此默然,这段日子它也看出来了,它这位新主人算不是多蠢,就是脑子比较慢一点,别人眨眼工夫能想明白的事,她需要三天甚至更长。

“不过,师父到底为什么赶何载春走呢,他也是无意呀,再说结果也是好的。”秦景对此还是存着不解,但是这时她隐约也有点明白,没准何载春是被利用,或者说何载春干脆就是存心,“我更不明白的是,为的就是真传弟子的位置而已,要说求情论理是为惹师父不快的话,他们诱我去闯剑阁又是为什么?”

“元昊真君欲叫你接丹道传承。”止戈忍不住出声点一句,要别人,止戈一说就能明白,但这话不止它跟秦景说过,林半山也说过,只不过秦景到现在都还没明白接丹道和去剑阁之间有什么样的冲突。

“是啊。”秦景答应一声,这事明摆着,但这和闯剑阁有什么…顿时,秦景似乎抓住其中因果关系,毕竟她一直在想真传弟子和剑阁之间的因果关系,一直少点什么,丹道传承一加进去,因果关系就趋于完整了,“师父问我欲修剑道还是丹道时我没回答,过后,我曾向师父确认修丹道,师父很高兴。二师兄又说,师父一直想要个能接丹道传承的弟子,他们诱我去剑阁想让我触怒师父,叫师父认定我说修丹道只是说说而已,只是为讨好师父而已,其实还是想修剑道,所以才会趁师父不在去闯剑阁。”

“幸而登临九层,又是被队友坑进去的,所以师父才没有介意。但如果我还去为何载春跟师父论理求情,师父就算不把我逐出门墙,大约也会无缘于真传弟子之位。”秦景想不通很久,想通却在眨眼间,而且一想通就什么也都通明了。

止戈见她自己完全想明白,暗中道:“果然只是慢而已,并不蠢。”

由这件事,秦景还想通了更多,那就是她大概无法在无应山太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哪怕这时候无应山大部分弟子都已经不介意她可能成为真传弟子这件事。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不会死心于让她顺利占据这个他们眼馋很久,却一直得不到的位置。秦景倒并不多担忧,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平时对事情反应都慢那么一点,就有点发愁。

“没准他们什么也都干了,我还在没反应过来呢。”秦景第一次觉得自己慢半拍是件很叫人烦恼的事,她以前一直认为这是优点啊优点。

止戈:“修士之间,强者为尊,何曾见阴谋家称王。”

据止戈跟了两任拽破天的主人的经验来看,阴谋纵然如乌云可以一时笼罩天空,但最多不过一阵雷雨交加,过后都会被晴光驱散。这修真世界,惟实力永恒,修为高强虽不能忽略一切,但阴谋并不会一直得逞,所以,努力吧,鸡汤少女。

“对,修为才是最重要的,要我跟二师兄那样,永远能甩开他们百八十条街,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了。”秦景觉得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而且也最适合她,埋头苦练就行,别的都可以忽略。

“也不用太担心,你的师父和三位师兄都对你不错。”无应山中,所有的切都逃不开止戈的“围观”,所以它什么也一清二楚,所以秦景其实完全不用担心,但止戈并不会什么也都告诉秦景。路,要人自己去走,道,也得人自己去修行,它不过一柄灵剑,再通灵也无法代替人自己的努力。

“就是。”秦景更加安心。

对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景给自己作了个计划,这个计划只有一行字——好好修炼,成功筑基。

若说引气入体是大道之所始,筑基便是大道之基石,这基石如何,足可以决定上层建筑如何。林半山跟秦景讲筑基时,秦景还是个刚引气入体三天的大道小菜鸟,对筑基唯一的概念就是筑基以后,体内的灵力会将身体经脉尽数打通,并剔除体内一切污垢杂质。至于怎么做到这一步,林天才当时是这么说的:“水若到渠自然成。”

如今秦景堪堪进入炼气中期,虽说还是个菜鸟,但大致已经明白,什么是筑基,灵力运转圆满,内身心神丹田识海在灵力之下呈圆融圆满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它们在灵力之下更加和谐均衡。道理是胆魄了,可秦景体内的灵力还没能达到够筑基的程度,只能继续埋头积攒。

不过,她积攒灵力好像并不费力,她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同为炼气期的谢宣和王颖初就比她吃力。尤其是王颖初,小孩本来就被生活打击过,如今又为大道打击,心神好几回都差点被灵力冲得破碎不堪,如果不是秦景和谢宣平时多宽慰几句,王颖初只怕早已经心神失守,再无得参大道的可能。王颖初现在还是炼气初期,要把炼气初期再划个初中后的话,王颖初无疑是炼气初期的初期。

“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呢?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能让你时时挂在心上,放不下的呢?”秦景的意思是说,小孩,你不小,等你再大点就会知道,这世上真没什么事是不能放下的。

谁想王颖初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忽然就扑进她怀里,弄得秦景一愣一愣的,半天都不知道该把手脚怎么摆放,她求助地看向谢宣。谢宣也在愣神,王颖初虽然有郁气有点重怨气也有那么点,但真没见他掉过一滴泪:“颖初?”

“姐姐。”王颖初喊的明显不是秦景,这一点秦景和谢宣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