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和谢宣对视一眼,谢宣示意她开口,秦景想了想,决定好好炖碗鸡汤给小孩补一补,谁叫这见识过真实世界残忍一面的小孩偏吃鸡汤那一套呢。不过也不得不承认,鸡汤确实有温暖人心的作用,至少对小孩来说是很暖心的:“颖初,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艰难困苦生离死别,我们都避免不了这些,但是我们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它们。相信我,颖初,你会更愿意站起来,拿剑对着它们,告诉它们你不惧怕。”

“颖初,强者的失败都如成功,而弱者的成功都如失败。”

“不管是为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都要强大起来啊,这样既能保护你爱的人,也能为爱你的人保护好你自己啊。”

一碗一碗鸡汤炖着来,秦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秦景相信总有一碗会起作用的!谁知道说中哪句,就会把小孩的心思勾起来,反正在小孩子抱着她哭时,她是不会停下的,各个方向的鸡汤都来几句。

“不要让脸上的尘埃遮去眼中的光芒,也不要让生活的艰辛抹去内心的希望。”

鸡汤炖到后来,秦景都不知道该怎么炖下去地,王颖初忽然抬头擦干眼泪看着秦景:“我不会的,师姐,我不会的。”

秦景:“好。”

谢宣看她:好什么?

秦景:我也不知道好什么。

她原本只是想研究一下王颖初和谢宣灵力积攒的情况,才和两人经常待一起修炼,没想到会走上炖鸡汤这条不归路啊!

算了,积攒灵力比别人快这种事,还是去跟元昊真君讲吧。

不过,秦景并不确定这种事能随便往外讲,哪怕是对元昊真君。修真世界的危险,哪怕秦景还没见识过,但现代各种电视剧小说已经帮她脑补过了。

而且,她很快会知道,这些脑补一点也不算过。

第九章 离火

 第九章离火

灵力“亲和度”比别人高,秦景十分愿意当成自己资质特别好,或者是穿越者金手指终于浮出水面之类的。但秦景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灵力积攒相比他人快的事与元昊真君说,她再怎么往好处想,也还是心存危机感,隐约觉得这绝对不如她意愿般那样甜美天真。

午后回到竹林中自个儿小屋,抱着止戈要补个午觉时,忽然发现了可以问询的对象——止戈:“止戈,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原本正打算投入软软暖暖小怀抱的止戈“嗯”一声,过片刻才道:“并不知道,除非你筑基之后,将灵力灌注于我身,否则你灵力如何我无法得知。甚至很有可能,就算你筑基,灵力可以外放驭剑时,我也无法解答。小阿景,我那两任主人,修行都有不同,从先天的资质,到后天的修法,再到个人悟性等诸多原因都可能导致灵力运转的不同。”

“所以,我并不需要很担心?那,止戈,比你前两任主人,我这速度应该算不得什么吧?”秦景听止戈提过几句,它的前两任主人都是何等风流人物,那么厉害的人,秦景觉得肯定要比她强呐。

“不,实则他们都非天赋高强之辈,修行有成皆因怀有一颗不死不息的求道之心。”天资这种东西,实则并非完全能测定出来,也并非能决定一切。秦景入门时测定的资质只不过中上而已,不差,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像她这样的修真界一抓一大把。但要以积攒灵力的速度而言,便并非常见,连人人口中称道的玄门第一那位沈长钧也未必能及。

秦景听完,得出的结论是——资质未必能决定修行进度,资质低修行比别人快,完全可以说悟性好嘛,于是她又觉得自己不用想太多。

不过因为想太多,已经睡不着,秦景遂拎着止戈到竹林里练剑,剑招已经越来越熟,本来也都是简单基础的招术。秦景再不济,如今也是炼气期,放到俗世武学上,是先天级别的强者,一招一式之间风吹叶落萧萧下,光看动静也是十分能唬人的。

剑招练至纯熟时,无应山已有飞雪轻盈飘落,元昊真君这时才将秦景叫去。往常空荡荡冷清清的大殿,今天却格外火热,迎面就是一樽偌大丹炉矗立中央,丹炉下有炎种在跳跃,跟个激扬的小孩子一般,不时绕着丹炉飞来舞去。元昊真君则蹲在炉火边,似看见地里庄稼已经完全成熟的老农,映着火光的脸上充盈着满足安详。见秦景来,元昊真君便冲她招手:“小阿景来了,快来见见离火,打声招呼。”

离火属南,含草木生发之气,对炼丹来说,乃上乘丹火,虽它本身品阶并不算太高。元昊真君如今所用的这枚离火火种,乃是多年前自秘境中取得,那之后元昊真君便丹道大成,自此离火一直傍身,即使得到再好的火种,元昊真君也没有更换丹火。

离火有灵,虽不能言,秦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离火传递来的喜悦与亲近。它十分欢快,也相当热情,真正火辣辣的热情,绕着她转好几圈后才飞回丹炉下,元昊真君笑道:“它很喜欢你,只有它喜欢你,你才可以借离火去炼丹,小家伙可不是跟谁都这么亲的。”

说罢,元昊真君递给秦景一枚玉符,示意秦景以引神识将玉符映入识海,待秦景成功,他便一架一架从乾坤戒往外搬炼丹所需的药材。秦景在识海中细观,符中别的没有,尽是丹方,且一开篇就是筑基丹,这闻名修真界的丹药,用料居然十分简单,三味主药,二十九味辅药,一味药引,三味合药之用,总共也不过三直六味药材。三十六味药材一次投言,分三段施火,最后以灵力淬药,去除杂技,再引灵力入丹炉合,而后丹成。筑基丹分三品,下品呈姜黄色,中品呈橘黄色,上品则是通秀明净似琉璃般,如金秋午后阳光铺满地般的灿灿金黄。

元昊真君此时在炼制的,应该就是“炉上青烟如云转”的筑基丹,而且丹药刚刚停火。炉温一降,元昊真君就开启丹炉,将丹药取出。凭元昊真君的能力,成丹自然是上品,如取秋日斜阳揉出的一粒圆光,圆溜溜的在元昊真君掌心散发着半含半吐的淡淡光芒,属于筑基丹的药香却一点也闻不到,全被收敛于丹药之中。

“师父,我还没到用筑基丹的时候呢,给我也用不上呀。”却是元昊真君将筑基丹填入玉瓶后递给她,秦景没伸手去接,她灵力积攒再快,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打开筑基期的大门。

筑基丹的期限是十二个月,必需服用完,过后效药就会大打折扣,秦景就是资质再逆天,也很难在明年这个时候也无法完成从修真小菜鸟到修真小新人的称号转变。

只见元昊真君摇头,还是把丹药塞到秦景怀中,表情瞬间转庄重肃然:“当年,我习丹道之初,你师祖也是递给我这么一瓶筑基丹,对我说烈火炉中炼丹,需经千万次淬炼,方能成丹,我辈修士修行,便如怀炉炼丹,当无惧千锤百炼。如今,我亦赠你一判若两人筑基丹,大道承于筑基,若想得无上道,便要筑无上道基。”

“是,师父,弟子定不负所望,”秦景看到,此时元昊真君的眼中,既存有对往昔的追忆,也有类似传承的厚重光辉,如深空的微光,似远海的轻波。

“愿你我都无负大道,亦愿大道无负你我。”元昊真君语毕,将丹炉一收,也递给秦景:“它是晴虹,曾伴为师多年,以后便陪你炼丹修行,好好珍惜它。”

接过丹炉晴虹,秦景就开始依照元昊真君的指导收放丹炉,灌洗炉中药渣,然后按玉符中的丹方升火投药,降火化药,再升火凝药,最后熄火以自身灵力灌注于丹炉内合丹。因为秦景的灵力还无法完成合药这项复杂的事,合药便由元昊真君替她完成,丹药妯炉后呈黯淡无比的黑灰,还没有半丝丹芒,明显是个失败品。

捧着丹药,秦景脑子里一行行“说好的外怪呢”“穿越者金手指呢”“大神你玩我”之类的句子循环刷屏。元昊真君见她这呆蠢满脸的模样,不由得失笑,道:“初次炼丹既能成丹的,古往今来也都不多,他们要么早早有流星陨落,要么早早如大星升空,都是异数。你第一次能不炸炉已经很好了,别气馁,若无失败之偿试,何来成功之喜悦。”

秦景点头,元昊真君叫她洗净丹炉再配一炉筑基丹的药材升火投入丹炉中,但第二次还是没能成,第三次终于是险险合成丹药,呈下品姜黄,丹芒淡淡而内蕴。丹成时,秦景压根不及去细看丹药,而是整个人僵在那里,在丹成的第一时间,她体力的灵力便在经脉丹田中奔涌,不仅体内的灵力自行奔涌于经脉,她身周的灵力也在不断涌入丹田,并且很快涌出丹田参与到经脉中奔涌的灵力细流之中去。

秦景慢慢闭上眼,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快摸到炼气后期的大门时,灵力才重新回到丹田,乖乖地趴在那里抱团,如同吃饱喝足一般,整个丹田说不出的舒爽。丹田也比往晶要更加充盈,甚至微微有点吃太撑胀得慌。睁开眼,秦景就看到元昊真君笑眯眯看她,眼中满是探究与兴味:“这便是丹修的修行之法,炼丹既修道,修道亦炼丹,想登顶大道,只需要不断炼丹即可。如何,可觉得好?”

简直不能更好!

“啊,师父,你难道只教我丹道吗?”秦景忽然怀着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轻戳秦景一指头,秦景这点浮动的小心思,元昊真君要看不出来那就是比她还傻:“剑道先由半山带着你,为师于剑道上领悟并非多深,世人都说无应山剑道如何如何强大,实则指的并非是我。放心,你既有此机缘,为师自要找个能人指导你剑道,断不会耽误你。”

元昊真君说的这个能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以剑横世的师弟沈长钧。

秦景也猜到了:“师父,是沈长钧么?”

“你得叫师叔,当着他面可别连名带姓喊,没规矩。”元昊真君说罢,又乐笑,笑容里别有深意。他压低声音,如说悄悄话似的凑到秦景耳边:“阿湛喜欢无应山的晚辈喊他小师叔,这样显得他年轻点。小阿景,你可记好,你小师叔最恨别人问他年龄,他喜欢别人当他永远十八一枝花。别看他天天一张正经脸,其实内心最为火热,如同离火一般是个热情可爱的小家伙。”

师父,我能手动跟你拜拜么?

如同离火一般热情可爱的小家伙,永远十八一枝花的“正经脸”沈“小”师叔于大殿门口抱剑而立,眼神如高山上泻下的雪光,披星载月藏莲华,全倾注在手舞足蹈背着他的元昊真君!

秦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来的就是“小”师叔。

第十章 晚课

 秦景虽然没见过这位在传说中强大到近乎无敌的玄门沈长钧,但从无应山众人口中,秦景早已对这位的形象有了具体的预设,如今真人瑞身,虽远比她预设的要漂…咳,美好许多倍。秦景多看几眼还是能认明这就是沈长钧,他正如众人所描述的那样——身负三尺青锋剑,积年一身靛蓝衫,神容自若,目如秋夜清空无尘垢。

最突出的形容,还属眉心那枚胎记,淡淡灰痕,带一点银光,两短一长如流动的水纹,沈长钧修的剑法名为《真水》,似与眉心的水纹相衬。

因秦景看得太久,又看得太专注,还带着那么点少少少少的幸灾乐祸,元昊真君遂略有所感地回头,于是,他看到了他“内心最为火热”的小师弟,瞬间,元昊真君乐呵呵的表情裂成一地碎片。元昊真君反应非常之快,他又一瞬间将满地碎片捡起来糊回脸上,乐呵呵地绷起一张脸对着“小”师弟笑得比平时要真诚恳切许多:“哟,师弟,你回来了,一走十几年,你可想起你还有个师兄,终于舍得回来继续和师兄相亲相爱了。来来来,认识一下,这是师兄我刚收的弟子,阿景,快叫人,这是你小…师叔,叫师叔,快点。”

全程旁观元昊真君变化,秦景很喜闻乐见地发现,元昊真人果然不负她所望的那样,内心是个纯粹的逗…噢,顽童。对于这样的师父,在这样的时候,一定要毫不手软地撕脸,因为他肯定不会在意嘛,逗…老顽童说不定还会很乐意呢:“秦景见过小师叔。”

“小”师叔对她倒是很客气,翻手就是一枚玉符递给秦景:“见面礼。”

“谢谢小师叔。”秦景本来还要加一句“小师叔内心果然如离火一般热情可爱”,可元昊真君盯着她正急眼呢。

“小”师叔颔首,手指向敞开的殿阁大门,意思再清楚不过,叫秦景拿了见面礼就有眼色知趣味,赶紧走人。秦景还没走,他就已经抽出长钧剑,看起来是打算好好和元昊真君“相亲相爱”的,十几年不见,大约有很多离情别意要叙,秦景果断行礼转身走人。

她反应是不快,但人家“小”师叔动作都那么明显了,秦景再想围观,也得担心被殃及池鱼。她迈腿时,元昊真君还拽了一下她袖子,秦景不但连半步迟疑都没有,反而走得更快。在“小”师叔很有可能比“传说”还强大的武力威慑面前,二话不说抬腿走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元昊真君在秦景身后,是满脸震惊无比,眼神里饱含着“我才知道,你这么靠不住”的无声控诉。然而,秦景表示她没看懂,她只看到元昊真君对师弟归来心情激荡得泪流满面,不能自持。

门,在秦景双脚跨出大殿的同时无声合上,殿阁处处有禁制,只要门一合上,里边什么动静外边都一概听不到看不着。秦景默默在门边为元昊真君“祝福”三十秒,然后向药房走去。

药房早就接到过元昊真君的传话,她过去的时候,满满当当的一乾坤袋药材拿给她。药房也是由无应山弟子兼管,管药房的是潘序,潘序算是个不错的,当时秦景被孤立时,潘序好几次明里暗里不着痕迹替她化解。虽然没说明,但秦景看得出来,对潘序一直存着份感激,遂多搭了几句话。

搭着搭着,潘序问起元昊真君,秦景便答说:“正与小师叔在大殿叙别情呢。”

潘序顿时怔住,反复问秦景好几遍:“你说的是沈师叔,长钧真君?”

居然名字是沈长钧,道号还是长钧,为沈师叔取道号的师祖还真是又随性又任性呐。秦景再三用肯定的证据确认,潘序才信真是一去十几年不归的沈师叔归来,当着秦景的面潘序就给无应山所有弟子一一传音,语气虽有点玄妙,但却是一传百应。秦景差点以为,“小师叔”是如赢清一那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事实真相当然并非如此。

下午一一拜见了沈“小”师叔,到傍晚,秦景就发现食堂没多少人来吃晚饭,她遂问食堂里正收拾厨具的厨子,厨子比秦景在无应山待得久得多,很肯定地回答道:“长钧真君回山来,问都不用问,现在他们肯定都在千风崖上。”

千风崖,秦景去过两次,晚上倒是个赏月的好地方,往那一坐,跟坐在整个世界边缘似的。但今天晚上没月亮,而有点微雨,这大冬天晚上的,就是有灵力护体,也不是个舒适的去处,这群人扎堆干嘛呢,还似乎和小师叔有关。很快,秦景作了一个让她后悔得死过去活过来的决定——她要去千风崖看看热闹!

结果她一到千风崖张目望,好几个人围着小师叔,他们手里都有剑,看起来应该是在练剑。秦景遂悄悄靠近林半山,林半山见秦景居然跑来,眼睛都快瞪出眼眶,赶紧趁人不注意把她拖到边上隐蔽的地方:“你来干什么,不是没通知你们金丹期以下弟子吗,你到底是哪里想不开,居然跑来凑这热闹。”

秦景傻眼:“怎么了?”

“知道无应山有晚课吧。”

点头,当然知道,晚课就是大家晚上一起辩辩道谈谈修行,更多的时候是谈天说地磕瓜子的茶话会。秦景还好奇过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晚课,还暗揣测过是为无应山弟子能更团结紧密亲如一家呢,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我以前就奇怪,晚课到底干什么来的。”

林半山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小师妹,简直要像平时她常跟他说的那样,向她献上膝盖:“在师叔没出门游历前,早课由师父主持,晚课由师叔主持,师叔出门后没多久,师父就将早课扔给清一,晚课因没人主持遂成了你看到的那样。因为是师叔主持,谁也没敢把晚课废除,只能聚一起谈天说地磕瓜子。”

秦景:“那有师叔主持的晚课是…”

“就是现在这样!”

秦景顺着林半山的手指看向千风崖边,已经有两个弟子被打落山崖啦,秦景满怀惊恐,这掉下去不死也得伤呐,小师叔居然这么变态:“这…这就是晚课?”

穿越大神,救命!

“想什么呢,千风崖底阵法,会将人接住,只是得徒手爬上来而已,还不许用灵力。嗯,崖壁上还有每天都会更换的阵法,别的没有,就是有点出其不意神出鬼没。”其实掉下山崖才不算什么,被剑劈得七零八落还不敢躺倒,摇摇晃晃咬牙坚持才是最可怜的。而且还没人敢故意跳下千风崖去,敢这么做的人已经试过知滋味,再也不敢了,并让所有人都引以为诫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我还是先走吧。”秦景再不肯多留,话音未落人已跑出几百米远去,但还没跑到千风崖边的林子里,就被虚空一捞,捞回千风崖边。

看着沈长钧那长肃然的脸,秦景脑海中只剩下了两个字:我去…

“秦景。”

“是,小师叔。”秦景叫小师叔叫得太顺嘴,于是她话音未落就听到满山崖的倒吸凉气声,众人都在为她的大胆不怕死而奉上膝盖。

沈长钧面上表情未动,只是剑尖离秦景鼻子更近了两分:“闻你登临剑阁九层取剑,剑号止戈,取出来,与我过招。”

秦景环视一圈,先看余西江,余西江脸上是“我帮不了你”的遗憾表情,林半山则直接捂着双目不忍直视,赢清一含笑摇摇头表示他也帮不了。再看其他人,多半是“你死定了”或“小师妹真倒霉”之类的表情,这如同生死一瞬间的时刻,秦景连慢半拍的毛病都不药而愈。

“师…师叔,弟子还没筑基呢。”你好意思欺负我吗?

“应已会剑招,不以灵力相驭,剑招即可。”沈长钧摆明好意思啊。

秦景一点也不想出剑,但止戈却被敢于触犯它威严的“后辈小子”气愤难当,止戈“嗖”地一声便化出剑形,冲着那指向它的“后辈小子”就是一剑斩去。长钧即刻后退,却还是没能躲过无人操控的止戈,止戈是谁,老辣老辣的一块姜…唔,一柄剑,怎么会连个“后辈小子”都砍不中。

“叫你横,你倒是继续横啊!”

“是…是您?”两柄全倒临阵交流上了,而剑与剑之间的交流,凭是主人再与剑心灵相通,也无法感应到。

持剑的人可不管剑怎么交流,一人持一柄长剑,就这么掐上来,谁叫止戈先砍向长钧,自然要被沈长钧认为这就是起手,遂长剑一指就欺身上前,把秦景逼得且挡且退且试图组织有效进攻。

沈长钧其实也没欺负得太明显,至少在剑招上,他并没有用比秦景的剑招高明多少的,应该是堪当的剑法,只是那剑势之威,秦景无法抵挡。而且沈长钧经验太丰富,秦景左挡右逃,还是会不小心被劈个正着,虽说回回都是捱到衣服剑锋就又退开,但秦景觉得自己还是被伤害到了——她可怜的玻璃心呐。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居然这么玻璃心,被沈长钧全面彻底地压制,心里居然十分难过。

或因技不如人,或因无法反抗的憋屈,或因被以大欺小的委屈,又或者说都不是,就是莫明觉得难过而已。

 

第十一章 别哭

 那莫名出现的负面情绪并没有在秦景心间停留多久,因为在她还来不及多累积情绪前,沈长钧手中的长剑便一收,带起一片幽幽青芒,如绿叶初沐秋光时绵长一层薄薄氤氲淡彩。剑动时万方风雷,剑收时却如轻无过静水无痕迹,仿佛连漫天冬雨都渐渐收起,然后明月掀起云的一角,将柔软幽凉的光华投向人间。

在秦景未曾察觉的时候,她眼角已挂着如泪珠般的雨滴,沈长钧就那样,挟背后幽冷冬月,带千山光华,站在一片轻寒里…看她。旁边还不及“脱离苦海”的一众无应山弟子呆蠢成一片木头桩子,心里大抵都只有同一个想法:原来沈师叔居然也有怜小惜弱的时候么,居然会停手,不是心情好都该把人一剑抽到崖底叫她自己慢慢爬上来么。还是说沈师叔在外游历十几年,心境有所转变,竟也学会了什么叫留手叫人活。

不,不对,千风崖下那几位同门完全可以证明,就是再外游历十几年,沈师叔也还是那个下得去死手的狠角色。或者,这是炼气期弟子的格外优待,一众弟子仔细想想,还真没炼气期弟子被抽下去过,不过也没炼气期弟子会不知死活跑来千风崖就是。默默的,众师兄师姐们悄同情了一把秦景,连筑基还没到就受这么大打击,瞧小师妹泪眼盈盈的小可怜样,真叫人心也酸肉也疼,还让人想去把小可怜抱进师兄师姐们宽阔博爱的怀抱里,好好安慰安慰。

同时,一众弟子还有着对沈师叔的小小不满,看看人家不过才炼气中期,都不知道收收剑势,要把小师妹吓着,回头看怎么跟师父交待。别看平时一众弟子里多少有几个要传点是非闲话,可到他们有同一个“仇恨”转移对象时,他们就很容易愉快地一起玩耍了,并且还有多余的同情心发散。

沈长钧也被秦景那双盈着泪光的眼睛沁着,将剑收回好半天,才声音微涩地自寒风中轻吐出一句话:“别哭。”

秦景:不仅欺负人,还冤枉人,看我跟不跟师父讲你坏话!

虽然或许没什么用。

“没哭。”秦景将止戈也收回,止戈一被秦景抱住,就安慰她,所有人包括灵剑都以为她哭过。秦景遂抹一把眼睛,这才记起刚才下着小雨时有好几滴雨打在眼睛里,把她眼泪给激出来,这就跟滴眼药水会把眼泪激出来是一个道理。

“嗯,好,没哭,”天可见怜,满无应山弟子,再说多点,满玄门弟子,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哪个敢到他面前抹眼泪诉委屈,不怕被不耐烦的沈长钧一剑戳个窟窿么。所以,沈长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顺着小姑娘的话安慰一句。

但见林半山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走出来,麻着胆子站在秦景身边,面向沈长钧:“师叔,可否容弟子先送小师妹回去。”

沈长钧扫林半山好几眼,待到林半山差点要传音跟元昊真君求救命时,他才颔首道:“速去速来。”

递个感激无比的眼神给林半山,秦景心想可算是能摆脱小师叔了,以后没到金丹,打死她晚上也不来千风崖找晦气。经过沈长钧身边时,沈长钧又把她和林半山叫住,他们俩同时一僵,停下,齐齐看向沈长钧,眼神里都充满“天呐,你居然还不肯放过我们”。沈长钧一噎,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只凌空扔出一只小玉瓶,林半山手一伸接下,猜着约是给秦景的丹药,遂往秦景怀里一塞,拖着秦景连告辞都不带说一声地把秦景从千风崖离开。

走出去老远,林半山才长出一口气,用“算你今天走狗屎运”的语气神态对秦景说:“金丹期前,晚上千万别到千风崖来,就算金丹期后,我们也是能少来一天都恨不得敲锣打鼓。幸好今天没出什么事,今天是谁跟你说我们在千风崖的,不是不叫跟你们说吗?”

“我问食堂厨子来着,他说你们在千风崖,然后我就来看看,我哪知道晚课居然是这个,要知道打死我也不来呀。”秦景心中还留有余悸,沈长钧的剑哪怕一点灵力也不用,也如有劈星斩月之威,哪里是她这初习剑道的小菜鸟能比的。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如萤火比明月之光,他们岂止是不在一个等级,简直是不在一个世界。

“我还得赶回千风崖去,明日你早点过来,我跟你好好谈谈。”林半山看得出来,秦景有点心神失守,在他看来这很理所当然,初涉剑道的小师妹对上剑道大成的小师叔,只心神失守已经算很不错的。

秦景点点头,这时才注意到怀里还抱着个小玉瓶,拧开盖子来一看,里边是绿豆大小的一颗颗丹药,药香虽被裹得死死的,但一开盖就溢出浓浓生机来。秦景把小玉瓶递给林半山看,问他是什么,只需看那股浓郁生机,林半山就知道是什么,便把答案告诉了她:“凝神丹,正好,你服一枚,现在没时间跟你细说,师叔还在千风崖等我呢。”

“好,明天一早我就二师兄去。”

叮嘱一声秦景早点睡,林半山便驭剑往千风崖,秦景倒是过去了,虽有点小麻烦,但得到的好处也不少,接下来就看他怎么过去了。他号称玄门这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可比起沈长钧这位玄门剑道第一人,他只能认抽,而且因为同修剑道的缘故,沈长钧对他只会格外不留手。

第二天大早起来,天地一片雪白,昨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雪,待到清早秦景推开门时,雪已齐膝深。秦景正发愁怎么出门时,元昊真君驭剑飞来,停于院子中央,收起剑便行于雪上,真正是踏雪无痕。

元昊真君是听说了昨天晚上秦景去千风崖的事,想着乖乖小徒弟可能被吓坏,大清早就过来瞧她,没想一来就见她在那对着雪发愁:“所以要好好修炼,早早筑基,炼气期连下大点雪都出不了门。”

“师父,我本来就被打击得不轻,您还大清早来打击我,我真是你徒弟吗,确定不是别人家的。”秦景抿着嘴巴,一脸“我很不高兴”的样子,实则昨天的事对她的影响已经不存在了,

“你倒想,不过别作梦了,为师是不会把你让给他的,他也少作点梦。”元昊真君一想到乖乖软软小徒弟会被师弟抢走,就有想跟师弟不死不休的心,什么都能让,唯独小徒弟不能让,这是原则,“行了,上来,为师带你去食堂吃早饭。你小师叔回来,食堂做饭必会比平时用心,你小师叔那张嘴刁得很。为师跟你说啊,小阿景,别听人说得你小师叔多好多厉害,事实上他那个人啊,嘴挑剔手又狠脾气还不好,也向来没什么话,哪像为师这么春风化雨似地对你们这些小辈。”

元昊真君的意思是,还是我好,跟着我就对了,千万别被沈长钧拐去。

秦景没领会到精神,只一个劲点头,反正她又没打算改投别门,跟着习剑道可以,其他的还是免了吧,怎么看都还是她家逗…顽童得有点过头的师父亲切可爱:“师父,小师叔一走这么多年,去干什么了?”

“谁知道,问他他讲得云里雾里,道是去还债,我还跟他说别一个人扛着,左右无应山如今只我跟他,欠什么都好还清,还清了也好别再惦记。他讲是笔还不清的债,看他不愿细讲,我便也没再问。从他拜入无应山下后,我与师父便知他心中怀有些往事难于对人言,只是人活世上,谁都有些不愿与人讲的,也没必要非事事都讲得清清楚楚。”在还都只是须臾真君门下弟子时,元昊真君就知道他这师弟身上背负着点什么,虽不算多沉重,但份量也并不轻。

“这世上还有还不清的债?”玄门素来土豪,无应山更是个中翘楚,怎么可能会存在合无应山之力都还不清的债。

元昊真君知道自家徒弟呆蠢,便直接把答案告诉她:“这世上还不清的债多了去了,人情债,情债,别说还,讲都讲不清。只是不知你小师叔欠的什么债而已,总归他不还不会甘心,早晚有天他会讲给为师知道。”

说话间已到食堂外,食堂外的雪已经扫干净,落在光可鉴人的石板上,秦景果然发现今天食堂都比平时格外干净几分,沈小师叔果然是威力无边呐。沈长钧自也是到食堂吃早饭的,遂这顿早饭吃得格外安静迅速,也不知道一众弟子们怕沈长钧什么,居然跟学生见了教导主任一样。不过,秦景很快发现,沈长钧回无应山后,一众弟子们学习各级性都空前高涨,吃饭都恨不能抱着玉简参悟,看来这位真是教导主任般学生闻风都要老实三分的狠辣角色。

因此,当元昊真君在第二场大雪下来时,跟秦景讲她可以去向沈小师叔习剑道时,秦景下意识腿软,她也当过学生,她也生理性的闻风就腿软。其他弟子好歹只要跟着上个晚课,她却是要把自己送到人家手掌心里去任揉捏,想想都能满头包。

“师父,我能不去吗?”

“肯负止戈?”

“不肯。”

“那就是了,去吧。”

止戈:别为难我家萌萌哒小主人,负不负的,我不在乎。

其实秦景最在乎,人何尝不是一柄剑,匣不中鸣,匣中不平,匣中不甘。

剑且要出鞘,人岂甘平庸,没机会就罢,有机会怎能放过。

 

第十二章 从容

 无应山一山分三峰,主峰名为罗预峰,另有东西二峰,须臾真君飞升前,将东峰命名即钧,为沈长钧起居所在,又将西峰命名闳中,为须臾真君第四名弟子庐阳真君张峥嵘居所。须臾真君原本有六名弟子,另外三位的事情,就连最早来元昊真君门下为弟子的杨思江关成业也都没听说过。

既钧峰上有殿阁三座,皆位于数千株殊兰花树,此时花谢且而叶绿,又枝头满挂白雪,倒似是开花时节一般。沈长钧一身靛蓝在林间穿梭,宛如流水,矫若游龙,剑光流动之间,枝头积雪纷纷而下,沈长钧长剑一挥动,漫天飞雪眨眼消融,化作薄如烟轻如雾的水幕。

画面看起来无比曼妙美好,但秦景始终不明白,这样的剑怎么能伤人,看起来就没什么杀伤力。就算她还清楚地记得千风崖上,沈长钧连灵力都不带用的,就把她逼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心悸却不知为何会心悸。

她正疑惑着的时候,只见林间沈长钧剑峰一转,漫天水幕顿成一枚枚纤细如毫的冰针,每一枚冰针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秦景咽口唾沫,更向着元昊真君捱近一点,这么多冰针,看起来怪吓人的。元昊真君以为她怕,拍拍她道:“不必担心,这一招叫真水化神针,每一枚都在你小师叔的控制下,只要他不动念,这些针便不会伤人。”

说话间,元昊真君还伸出手,数枚冰针在接触到元昊真君的手心前便又轻飘飘散成轻烟薄雾随风而消。秦景看得有点呆,一边是暗想这化神针可能的威力后震惊于剑法之威,一边是震惊于沈长钧对她心中所想似乎一清二楚:“师父,小师叔难道会读心吗,怎么我想什么他都好像知道一样。”

“哪里有读心术,那些功法多半都是哄人玩的,别信那些。除非你愿意,否则谁也读不到你心神中所念所想,神魂之深奥,任凭他等阶修为如何如何高,都无法尽勘透。”元昊真君看一眼小徒弟,“唔”一声,又接着道,“自然,有时念头太鲜明浓烈,可以为高阶修士所感知…阿景,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我就想了想这剑招好看是好看,可跟人打架好看管什么用。”秦景凑到元昊真君旁边小声说着。

然后就见元昊真君只笑不语地远远看向已收起长剑的师弟,很愉快地想,当时他一眼相中秦景,真是深富智慧。除了秦景,元昊真君真没见过谁三言两语就将沈长钧那张脸弄得跟被冻坏了似的,怎么看怎么令人赏心悦目。

“师弟啊,我把阿景给你送来了,阿景还小,又是个小姑娘,温柔些待她。”元昊真君笑盈双目,乐呵呵地暗想,以后可以常驻即钧峰,就为看看小徒弟三王不时把她小师叔点着,也是很有趣的。

沈长钧也不管他师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把人接下就是:“必不负师兄所托,不过她如今只是炼气中期,来去多有不便,不若叫她斩住既钧峰。”

“也可,左右即钧峰有松风竹露两兄妹照料起居,多捎一个阿景也费不了什么事。待阿景筑基,可自行驭剑时,再回罗预峰便是。”元昊真君说罢,看向秦景,询问秦景自己的意思。

秦景倒无所谓,即钧峰与罗峰于她没什么差别,只是刚和林半山他们几个处熟,多少有点舍不得,虽相识不久却已是相交甚笃:“师父叫二师兄他们常来看我,可别把我扔这里就不闻不问了。”

元昊真君哪里舍得不管,再说他还等着看徒弟和师弟的日常呢,遂满口答应,还说好时不时带上与秦景相熟的弟子一道来看她。师徒俩还当着沈长钧的面上演了一场依依惜别,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恨不得你掉两滴泪,我嚎两嗓子。

待元昊真君走远,沈长钧才喊秦景进殿阁中去,入殿阁中,沈长钧便将松风竹露兄妹两个喊来,这两人是早年须臾真人给他的,即可以打理即钧峰,也可以照料他起居,理些杂务。即然秦景要留下长住,沈长钧略一想便叫竹露差去照料秦景的起居,竹露自是满口答应,但心中却多有不甘愿。

松风是竹露的亲哥哥,自然知道竹露的心思,为免闹出是非来,松风上前一步,对元昊真君道:“竹露结丹在即,怕是多半时间都要耗在修行上,不若换我照料小秦真人。”

沈长钧看一眼松风,没点头答应,松风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到底是个男人,又非长辈又非同门师兄,怎么好张口照料个小姑娘,松风想想又道:“或去役使堂传个人来照料?”

见这些人为谁照料她起居而费思量,秦景手一摆,她是来作客人的,又不是来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阁千金:“小师叔不必为此费神,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用这么麻烦。”

“也好,只是无人照料不好叫你独居,便住西厢厢罢,你以为如何?”沈长钧说的西厢,自是主殿他日常起居的地方,不过殿阁足够大,虽同住主殿,却一左一右不过前边共个厅堂,后边各据池塘东西对望而已。

秦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她穿的这个时代,凡间且没有什么太死的男女大防,何况是修士之间:“可以,小师叔看着安排,怎么方便怎么来便是。”

沈长钧点点头,看向松风竹露兄妹二人:“竹露去安排,松风留下。”